武钢“一米七”：一部中国工人的争气史
本文于2022年7月发表于中共青山区委宣传部、青山作家协会联合主办的《青山绿水红钢城》期刊中。
寒冬褪去天回暖，雨水已过春耕忙。目之所及，草木蔓发，春山可望，武钢厂区天空一碧如洗，旭日东升，大地顿时洒满金辉。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厂房照出斑驳的光影，“一米七”精轧机上“争气 争光 争一流”的红色大字反射出钢铁的光泽。太阳升得更高，阳光更强，一道道绚丽的光线打在“一米七”轧制线上，仿佛一条条带钢在轻舞，这是中国带钢之母，她的故事就是一部中国工人的争气史，从轧出新中国第卷带钢的那一天算起，她已将这份“争气”的倔强书写了44年。
时间回到上世纪60年代末，中国钢铁工业大步发展，产钢2000余万吨，是建国之初的130倍，工业的粮食有了基本的保障。然而，中国的轧钢能力不足，钢材品种匮乏，钢材品种与国民经济发展需求不配套，特别是板、管少，用于灌装、杯子等日用品制造的薄板缺口多达300万吨，全得花外汇进口，国内产能根本无法满足国民经济建设对于高端钢材的需求，严重制约着国民经济发展。
1970年，中国迎来了外交史上的标志性胜利，也迎来了中国工业发展的绝佳机遇。美国总统尼克松终于承认中国是世界五大力量之一。但周恩来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他曾向法国总统蓬皮杜表示：人家说我们是大国，我说不完全是，面积大，人口多，这算是大国，但从经济发展来说，差得很远。有鉴于此，周恩来一直努力“尽可能迅速地用世界最新的技术把我们国家的各方面武装起来”。新中国的第二次引进潮应运而生。
1972年5月5日，冶金部建议从国外进口1.7米大型钢板轧机。国家计委根据李先念批示，正式提出了《关于进口“一米七”连续式轧板机问题的报告》。8月21日，毛泽东同志亲笔批示：国家战略引进“一米七”热轧线。
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在武汉钢铁公司建设“一米七”，从联邦德国进口冷轧设备，从日本进口的热轧和硅钢设备，这是当时最大的引进项目之一，周恩来同志亲自主导此项工作。
同期，中央决定在三五年内引进一批国外的先进技术设备，其中包括13套大型化肥设备、4套大型化纤设备、3套石油化工设备、1.7米轧机等，共计外汇43亿美元，所以称为“43”方案。其中，1.7米轧机身价最高，不计国内配套设施，引进费用6亿美元，约合40亿元人民币。
代表了上世纪70年代世界最先进的钢铁冶炼技术和水平的“一米七”是指轧钢机的轧辊有效长度为1700mm，产品钢板的最大宽度为1560mm的产线，包括热轧带钢厂、冷轧薄板厂、冷轧硅钢片厂和第二炼钢厂连铸车间。产品分板、卷、带三大类。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将其称为“我国钢铁工业的一个转折”。
“咱们工人有力量！”这是一句铿锵有力、传唱祖国大江南北的歌词，也是当时中国工人阶级的真实写照。1974年9月，“一米七”正式破土动工。在武汉东郊，十万大军头顶青天，脚踏荒地，喊着号子，打响了“淮海战役”。
1978年12月12日，“一米七”热轧线一次试轧成功。看到厚如墙壁的钢坯被压成指甲盖厚薄的带钢，然后卷成一个水井大小的卷子，钢铁工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围在第一卷钢前，神圣得甚至不敢靠近。“把这卷钢献给中央！这是中国的第一卷带钢！”欢呼声打破了久久的宁静。
然而，奋进的历程却不是一帆风顺。在轧制出第三卷钢后，轧机就动不了。
“我们走后，一米七热轧线的生产，将像一个开口向下的抛物线，最终将变成一堆废铁！”日方技术代表日渡先生在带领日方专家回国临行前就说出了这样的预言。这便是著名的“日渡曲线”。
热轧线虽一次试轧成功，但吃进去的却是日本钢坯，一换上国产钢坯就卡壳跳闸。“洋轧机吃不惯大米饭”成为一个紧箍咒，套在了武钢工人的头上。
中国人真的驾驭不了现代化轧钢产线？在引进“一米七”的过程中，周恩来就曾一针见血的指出，对于技术设备的引进，要有长远打算，要在学习和利用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从而促进民族工业的发展，要按照“一学、二用、三改、四创”的八字指导方针来推进各项工作。对引进的技术设备，必须加以研究，从仿制做起，进而结合我国的具体国情加以改进和提高。
为此，武钢人叫响了：为中国工人阶级争气、为社会主义争光、各项工作争一流“的“三争”口号。他们要用“学、用、改、创”把洋人的“一米七”变成咱中国人自己的“一米七”！
在“三争”精神的背后，武钢人深深体会到进口设备“卡脖子”的巨大痛苦，也真正明白了“关键技术是买不来的”深刻道理。轧出中国人自己的“争气钢”成为每个武钢人心中的梦。
热轧厂技术员余名炎，在近半年时间里，天天吃住在工厂，现场搜集几万个轧制试验数据，进行上千次分析，终于研制出新的轧制工艺方案。最终，53种适合轧制中国钢坯的数字模型问世，代替了原有8种日本数字模型。1981年12月，“一米七”能“消化”国产钢坯了。
轧机消化国产钢坯，前提是工人消化新工艺、新技术。武钢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掌握231项专利和217项技术诀窍的基础上，在消化的基础上不断创新发展，大力开发新产品，到1990年获国家科技进步奖时，“一米七”开发创新的新技术项目达197项，其中达到国际20世纪80年代先进水平的有47项。
薄板生产中的跑偏断带问题，是一项世界性技术难题，“七五”期间，武钢在“一米七”上自行研制成功的APC带材纠偏装置技术，不仅解决了这一难题，而且具有行业推广价值，1992年被纳入《“八五”国家重点新技术推广项目计划》，并向日本新日铁公司转让4套这项装置。
1993年，对于中国钢铁工业而言，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在这一年，武钢自行研制开发的冷轧带钢生产线防塌卷技术，攻克了国际性技术难题，并将该项技术再次反向输出给日本。同年开发出的铁磁性微粉电磁净化装置，使硅钢表面质量明显提高，设备磨损和材料消耗大幅度降低，在1995年“中国专利10年成就展”上获银牌奖，引起国内外相关行业的高度关注，国内厂家争相购买。至此，“日渡曲线”的预言告破，中国工人阶级用自主创新，画出了一条昂扬向上的“争气曲线”。
上世纪80年代，因为市场火爆，甚至一度出现“一米七”的废品都被争相购买的情况。然而，中国工人们并不满足于这种“畸形”的追捧，他们要生产质量过硬的“争气钢”。他们牢记周恩来总理“学、用、改、创”指示，将钢铁工业的发展最终落脚到“创”字上来。
市场经济需要灵敏的触觉，以“一米七”为主要代表的质量效益型发展战略是武钢人的又一次“争气”一搏。
武钢当时的情况是，产量虽然达到设计水平，质量并不稳定；通过攻关，“一米七”虽然废品量大大减少了，但质量水平并不高。针对这个情形，时任武汉钢铁公司党委书记黄墨滨提出了两个转移：抓生产，由以生产量为中心转向以质量为中心；抓企业管理，由以经济责任为中心转向以全面质量管理为中心。
“废品减半”“废品再减三分之一”“废品再减三万吨”，连续三年，武钢自我加压，“一米七”全线产品质量大幅提升。1990年，国家授予武钢“一米七技术进步特等奖”。
武钢在“一米七”技术创新中，造就了一支过硬的技术队伍，形成了雄厚的科研和技术开发实力，具备了大规模全套自动化控制技术输出、承担冷轧热轧机的改造、生产调试投产、连铸生产等技术服务能力，延伸了武钢的产业链，创造了十分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国内认可还不够，必须与在国际上全面打响武钢的“金字招牌”。随后，武钢发挥技术创新优势，按国际标准进行新产品开发。“六五”期间开发新产品52项，“七五”期间开发89项，“八五”期间开发38个系列、98个新品种，从而使武钢形成了以“冷、热、薄、专”为特色的板材研制开发基地。武钢开发的高科技含量、高附加值的“双高”新产品，不仅是国民经济发展的关键产品，而且质量性能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一米七”项目落户40多年来，武钢走出一条“引进、吸收、创新、输出”的自主创新之路。冷轧带钢生产线防塌卷技术，攻克了国际技术难题，实现技术反向输出日本，“日渡曲线”改写成“争气曲线”。工人们一路携手，生产的钢材品种从投产时的8个，发展到20余个系列100多个，耐候钢、汽车用钢、集装箱用钢等十大品种填补国内空白。工人们在“学、用、改、创”中锻造出的“三争”精神，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宝贵精神财富。
2019年，国资委认定武钢“一米七”为“中央企业工业文化遗产”。
2020年5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太钢时强调：“希望企业在科技创新上再接再厉、勇攀高峰，在支撑先进制造业发展方面迈出新的更大步伐。”钢铁报国需要志气，也需要智慧，更需要奋斗。武钢“三争”精神的现实意义在哪里？就在于“学用改创”仍然是今天我们进步和发展的有效途径。只要善于学习，大胆改革，勇于创新，相信武钢一定能在质量发展道路上重铸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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