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属虚空不属山
然,记忆突然出现一条河。
河面上,“嘎吱”蚱蜢舟,披着夕阳红,载着草色……
夕阳下山,酒肆宁静。独坐临河靠窗位置。河面两三缕夕阳,落花与彩霞共舞,永恒与短暂、明亮与黯然共存。
然,记忆突然出现一条河。
河面上,“嘎吱”蚱蜢舟,披着夕阳红,载着草色香韵,载着满足,靠岸。荷花簇拥,白鹭飞翔,夕阳景色下红红白白,黄黄淡淡;坐岸边洗洗脚,捧一把水洗洗脸,穿上一双拖鞋噼里啪啦地走回家。夕阳镏金小桨、鱼篓、渔网、斜影,顺带摘几朵水巷里的白玉兰,一路芬香回家,挂一朵在蚊帐钩上。
石魁桥上排档已经布上菜品。桥头开始进入夜市,三三两两好友相聚桥头,喝上一两杯,划上三两拳。偶然,也有对唱羞红了夜色,月亮悄悄地蒙上一层面纱。
河面上轻烟笼罩,渔火东,渔火西,灯火稀疏,半边月亮挂在树林,微光闪闪烁烁,柳树摇曳,惊动了水鸟。半个月亮的河面,半河黯淡的渔火,锁住了江南一条河,锁住了江南河水里的鱼、鳖、蟹。
月色,包裹老街昏暗的路灯,走在街道上身影时长时短。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息,有海鲜的咸味、有鱼腥味、有人来人往留下的汗臭以及其他混合的气味。行走在街道上可以听到脚步声,可以听到呼吸声,街道很早入眠。
街上人家灯火熄灭,街面上可以听到,燕语莺声时而飘浮,时而婉转,时而激情高亢、火热。音韵里的木板叽叽呀呀,就是丝竹之乐的拍板,准确落在乐曲之中。人间老街人家烟火落地有声,落地自然,艳色无双,就如那砖头镶嵌的街道,实实在在延续、传承。
竹筒声,一声吆喝,“馄饨哦,馄饨”,第一声起伏悠长,第二声急促,像一个飞舞的鞭子在街上波动,又啪一声落地。楼上窗户“吱砰”,汉子喊道:“老方,来两碗馄饨。”老方笑答:“好嘞,两碗馄饨给你俩夫妻补补身体,辛苦了。”楼上娇声呵斥:“老方,你这个老不死,你脸皮这么厚,馄饨皮怎么给你做得这么薄的。”
老方的馄饨街上的人都喜欢。他停下馄饨担,揭开锅,满街就是馄饨的香味。他的馄饨皮薄,肉馅材料丰富,高汤用筒骨,配当归之类的中药熬制成;他的馄饨入口,皮即融化,肉馅滑弹,肉香满口,回味无穷。
开门的“嘎子”,开窗户“吱—砰”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老方的幽默和他的馄饨总是令人开心,老街馄饨飘香、笑声齐发。
靠着窗,我想故乡的桥头、渔火、老街。恰恰是在入伏,恰恰是半醉半醒之间步入夏天的记忆。我不知道花草、柳树、夏蝉是否有忧愁、惆怅情绪。窗外,鸿雁也飞舞得如此孤独,飞向何处,悠悠茫茫。
悠悠茫茫,的确有点。
夕阳下姑娘挎着竹篮,满是香草。慢慢悠悠,摇摇摆摆,长发飘飘,婀娜多姿,站在台阶上,回眸一笑,夕阳失色。你照亮了一湾河,一个窗户,一座桥。
夜色很快,月亮、星星真的很慢,那条星河上的一座桥,标志着永恒和短暂。
几个小时前的夕阳,它一路洋洋洒洒了一条小巷,一声声蝉鸣,一位丁香般的姑娘。悠长的小巷,姑娘回眸,如此空寂、无奈。
她在夕阳的一头灿烂,少年在窗口凝视。她红了窗口,少年沉醉在小窗。窗外,一阵夏天的风,船桨撩起哗啦、哗啦的水声。船儿带走了少年的梦,是什么样的月亮让你跟着它走,载走少年羞涩的诗篇。
独坐异乡酒肆,三千里无家,往事已经走向记忆深处。少年的羞涩已经湮没在江湖,偶然掀起也是昨夜东风。
望远处河畔月色笼罩半山亭,仿佛听到庄昶《半山亭》呢喃,“老眼苍茫醉欲还,数椽聊复半山间。谁家亭子青天上,只属虚空不属山”。
事实上,家乡的老街已经改建,街道两边高楼大厦林立。老方已老,他的儿子在老街开了一家老方馄饨店,味道和老方做的一样。老方儿子说,馄饨仍然是手工做的,味道是继承了百年味道。家乡那条小河,如今已经是游乐园了,河面有仿古游船、皮划艇、桨板,夜色降临游船颇有秦淮河的风韵。家乡街道开辟了步行街、美食一条街、服装街等等。据说每年还举行“文化节”,以前农村包围城市,现在,是城市现代化包围小镇。
家乡繁华了。我却依然怀念少年时代夕阳下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及小河、石魁桥、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