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读诗
我不懂诗,也很少读。多年前,偶尔看到李南的诗歌,其实,诗作与诗人的名字都是第一次见到。之所以注意,是读到作者简介,说她出生于青海,“青海”二字,格外醒目。我弟弟曾在青海油田工作了大半辈子,我曾经亲赴青海三次,几乎踏遍了当地所有的地方。巧得很,居然莫名其妙生发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李南曾经写过一首《想青海》:
每年、每年我拖着行李箱回去
去那里补充能量——
碗子茶刮给
手把肉香着
草原上的经幡呼唤我
祁连山的风雪把我沐浴
……
可是我呵,长久以来在外漂泊
多少个日日夜夜无精打采
只要双脚一踏上这里
所有的伤痛和暗疾都不治而愈
这首诗歌写得真好,倘若没有对青海至深的情感,只是走马观花,恐怕,写不出来这样的作品。罗丹曾说:“艺术就是感情。”上述看法,一点儿也没错,而且,永不过时。
后来,碰到她的诗,总要潜心读一读,好的诗句与段落,还得摘抄下来。李南的诗作口语化,但绝非口水;很干净,汁水饱满,像咀嚼过后没有渣滓的柑橘。她的诗句朴素、清新,没有刻意,不玩花活,却很真诚,让人信任,丰沛而细腻的情感,都是从心底流淌而出,绝非花店里人工编织修剪的“花插”。大概,李南为人应该是偏于一隅,无意争春,如一粒萤火,只趋向内心,并不奢望繁星照亮夜空。
比如,“下槐镇干渴的麦地,黄了/我看见一位农妇弯腰提水/她破旧的蓝布衫/加剧了下槐镇的重量和贫寒(《下槐镇的一天》)”。乡村淳朴感情的画面,让人想起了米勒油画《拾穗者》。
再如,“在这没有人声的世界中/麻雀们创作了第一首春歌/我拾起悬铃木落下的干果/你折下枯死的榆叶梅/我们讨论着哪一种树先开花/哪一种树先长叶子(《早春二月,在龙泉湿地公园》)”。没有写心情,写的只是麻雀的春歌,悬铃木干果与榆叶梅枯花。在大自然生死之间,在大自然与人对比之中,将自己的心情和心思皴染出来。
还有一首没记住名字的诗:“冬日的阳光加入我们的交谈/时而热烈,时而慵懒/有一棵树难住了我们/分辨不出来是龙爪槐还是腊梅树/寒风把叶子和果实洗劫一空/初春和盛夏可不是这样/枯叶尽头 我仿佛一眼看到了/晚年/分不清性别,看不出成败。”倾心描述晚年的感悟,是未到晚年时的想象,那么一针见血;因有冬日阳光与树木的加入,又那么活色生香。
李南的诗歌透视自己,也让读者想起自己,想起周围的人与事、场和景、回忆和现实,让人们从她的诗句当中,感受到独特的人生况味。没有觉得她所说的“诗人是一种稀有物种/缪斯只向他们口授秘密咒语”那样神秘而高深莫测,而是“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那般朴实、平易,读者能轻而易举地产生共鸣,乃至心领神会。不知别人对诗的标准如何定义,我以为,能做到上述这一点,已属不易了。
私下揣摩,李南的诗作从民歌中汲取营养,也注重过“小诗”的学习。前者,有“信天游”与“花儿”的影子;后者,泰戈尔的《飞鸟集》《吉檀迦利》,冰心、郑振铎、应修人与潘漠华等的“小诗”,曾在“五四”时期广泛流行。如今,这两种传统,都已薄弱。李南续上前缘,让众多诗歌写得精练流畅。
还有,“没有亲吻过的嘴唇/怎能说出甜蜜的话语/没有故事的扎鲁特草原,哪能叫作草原——不过是一片草地(《我的扎鲁特山地草原》)”,短短的篇幅,能说没有民歌的影子吗?
再读,“不要以为识字就有文化/不要小瞧灰烬携带的使命”“非法的爱/得不到祝福/野草有时也可以成为珍稀的药材(《一个人在镜中》)”。会不会觉得,这样的“小诗”,所采取的写法似曾相识呢?
不懂诗,却自以为是地给诗挑毛病。李南喜欢排比与对仗,偶尔,也喜欢用点儿抽象的大词汇点明诗旨。前者,写草原很好;后者,“不要以为识字就有文化”“非法的爱/得不到祝福”,就显得多余。倘若删除,只留下“不要小瞧灰烬携带的使命/野草有时也可以成为珍稀的药材”,无技巧剪接,似乎更有味道。
其实,忘不掉她写的《呼唤》:
在一个繁花闪现的早晨,我听见
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童声
他喊——“妈妈!”
几个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样
微笑着回过头来
她们都认为这鲜嫩的呼唤
和自己有关
这是青草呼唤春天的时候
孩子,如果你的呼唤没有回答
就把我眼中的灯盏取走
把我心中的温暖也取走
这首诗歌,敏感地捕捉到了生活当中动人的瞬间。假如,在“几个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样/微笑着回过头来”处打住,那么,是否更恰到好处呢?后面的“青草”与“灯盏”,以及“温暖”抽象的意义,属于李南忍不住的自我抒情,她期望把诗歌写得多情、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