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力生长的希望
春天是四季轮回的开端。但在人们心里,春天不只是一个季节的名称,更代表着复苏、解冻、生长、温暖、美好等等一切与希望息息相关的信念。“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这句雪莱的名诗,不是疑问,而是确信。然而,春天并不是轻轻来临的,我甚至觉得它比任何一个季节都要用力,如小草冲破泥土才能芳草萋萋,如河水解冻消融才会迸发欢声笑语,如小鸟越冬迁徙的长途跋涉,如冷暖季风在高空往返对弈……
这两年,因为出行不易,我开始坚持在小区慢跑锻炼。有慢跑经验的朋友告诉我,每次起跑后十分钟左右,会出现一个耐受力的“适应点”,只要坚持跨过,便会渐入佳境,不容易半途弃跑。也就是说,在跑到那个“适应点”之前,我需要一些精神鼓励。一番摸索后,我找到了一种方法:在跑第一圈的时候,我就会锁定途中的一个目标,有时是一棵冠顶开花的栾树,有时是一棵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枫树,有时是一株香气袭人的桂花树,也有可能是一丛白茶花、一树虬枝上的红梅……转角遇见它,转角又遇见它,如此往复。它们被我当作这种重复运动中的“亮点”,当作一种精神的“犒赏”。这种“精神鼓励法”的确有效,偶有弃跑的念头升起,我就会在心里对自己说,再跑几分钟,那株美丽的梅花就等到我了……跑到那个拐弯处,就能闻到桂花的芳香了……跑到亭子那边,那簇闹春的桃花就会扑进我眼里了,春天就不远了……就是在这些“不远”的鼓舞下,我坚持跑了下来。
南方的小区里植物多,除了绿这种基础色外,每个季节都不乏色彩点缀,寻找慢跑中的“亮点”并不是难事。但不记得从哪天开始,我不再刻意地去锁定一个目标,那棵小叶榕成为我跑步途中必然的“遇见”。
第一次注意到这棵树,是在一个花红柳绿的春天。它夹杂在香樟树、柚子树、柳树等树木当中,要刚好从某个位置看过去,它的身影才能引起人的注意。它的根并没有深深地扎在泥土里,而是从那堵围墙中部的砖缝上挣扎出来,树叶顺墙低低生长,有的地方茂密,有的地方寥寥数叶,使人乍一看以为是爬山虎之类的攀援植物。但是在它越过围墙之后,竟凌空长成了榕树应有的形状,壮实的躯干,浑圆的树冠。它的枝条上生出很多根须,有的随风飘荡,有的正在努力往下生长,有的已经触到砖隙的泥土,正在变成另一条根脉。我讶异于它的树形,跑近细看,是墙缝里一条条气生根壮大为支柱根,支撑起了墙外整棵树的形态,绿叶婆娑,根须起舞,亦庇荫墙下的路人。处于一片桃红柳绿之中,这棵墙上的树确有一种“孤勇者”的气质。
自从看见这棵树之后,我的跑步就有了固定的目标。一次一次用力奔跑,为了经过那个位置,为了踏入一个最好的角度看到它,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已然跑过了那个“适应点”。很奇怪的是,如同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现在我无论在什么地方跑步,在校园的跑道上,在西湖的堤岸边,甚至在一条无名的小河绿道上,只要我开始向前奔跑,我的脑海里都会在某个瞬间出现这棵树的形象。它牢牢地攀住那堵墙,又用力地越过那堵墙,我跑过盛夏时它在那里,我跑过冬季时它也在那里。因为脑海里的这棵榕树,我觉得我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能跑下去,只要一直跑下去,就会有那抹像春天一样温润的绿在前面等着我。
是的,在我心里,我觉得榕树很像春天。我在广东、福建、云南等很多地方看到过榕树。即便是在全然不同的季节里,榕树都是满树的郁郁葱葱,凛冬不凋,总是让人感到春意盎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榕树枯黄颓败的样子,它被人们称为“万年青”,大概是因为那些千条万条的气根,从潮湿的空气里吸收水分,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树干。更重要的是,那些幼细的气根成长后,深深扎入泥土里,将大地的营养回馈给了主树,柱根相连,柱根相托。与其赞叹榕树的生命力,不如感佩它不放弃任何生长的可能性。虽然它本身毫不在意季节,虽然它不会姹紫嫣红热热闹闹,只会开出与它身形极不匹配的含蓄细花,常常让人忘记它开花的样子;但它跟春天一样用力,用力生长,用力向地,用力成林。那一条条垂挂下来的气根,就像它生长出来的希望之脚,朝着泥土无声地奔跑,如同世间所有奔向春天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