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是汤团
吃汤团,最佳的时点还是元宵节。月月有十五,但正月十五是一年中月亮首圆之日,又是农历新年的收官之日,与之相配的食物不仅形色要有一定的神似,更要兼精神的某种默契,汤团圆润光滑的形态契合人之欢乐、团圆、吉祥的心愿,兼之其丰富的内馅具有香、甜、鲜、滑、糯等诸多特点,包罗了人们对各种美好和美味的追求,以此为应时美食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美物的养成多是过程的回味,汤团亦是。犹记少年时,正月将近,妈妈早早地向邻居借来一只沉重的石磨,而我的任务则是将淘洗干净、浸泡一天后的糯米和着水一勺一勺地舀到磨盘的小石孔里,一圈又一圈地顺时针推磨磨浆,石磨分量沉重,其时才八九岁的我推起来颇费力,但看着雪白的米浆顺着磨槽满溢出来,滴淌进准备好的盛器中,成就感也是满满。好吃的水磨汤团,做起来并不容易。米浆磨成之后还得用纱布过滤,晾吊一个晚上,经搓揉拿捏均匀妥帖了才可包馅。
彼时,住在鞍山新村老公房,煤卫两户合用,厨房间不大,过年每家都要准备些鸡鸭鱼肉荤腥,没有冰箱冷藏,只能挂在北向的厨房晾着,进出厨房头顶要防肉食滴油,脚下又要当心别碰了人家的盆盆罐罐,遇到大家都晾起汤圆粉,这厨房可就更逼仄了,好在邻里和睦,节日的喜气将生活的种种困顿遮掩了过去。
妈妈准备的馅儿多是甜口。板油、炒熟捣碎的黑芝麻,再加点糖桂花,搁一起用劲揉捏,让各种料儿互相渗透,最终服服帖帖地抱成一团,失了原先的模样,成为一块乌黑油亮的黑洋酥,苏式汤团馅儿便成了。之后的活儿就相对轻省些,将黑洋酥馅儿搓揉成一个个小球球,裹进揉捏好的面团里,一按一拢,在掌心这么一揉搓,小小的汤团便裹就了。放在案板上,整整齐齐的几排,洁白润滑,若婴儿的肌肤,总忍不住想拿起一个捏捏,水沸腾了,妈妈将汤团一个个小心地推下去,沸水裹挟着汤团,上上下下,加一勺凉水,腾起一股水汽,锅子安静了,汤团也不再躁动,一个接一个慢慢浮上锅面,恰如圆满的期盼从梦想变为现实。妈妈将汤团捞起,或六个一碗,寓意六六大顺;或十个一碗,蕴含十全十美的祝愿。捧着热乎乎的汤团碗,迫不及待地舀上一个往嘴里送,咬开香糯的外皮,油香四溢,糯而不黏,浓浓的米香伴着鲜甜的馅心在口腔中漾开,这勾魂摄魄的甜蜜,瞬间在心里爆开满满的幸福。
汤团本寻常,然也有个性,水土、风俗迥异,汤团亦显现出不同的特色和滋味来。美食作家沈嘉禄说,如果过年做客朋友家,朋友端上一碗菜肉大汤团招待你,那么他家多半是浦东本地人。沈先生所言不虚。那年,和还是女友的妻子正谈着恋爱,女友约着让上门拜见岳父母,担心饮食不搭,女友试探地问,“喜欢吃汤团吗?”“当然。”我不假思索。女友浦东本地人,我祖籍苏州,两厢紧邻,口味并无不适。再说,软软糯糯的汤团,我还真心地欢喜。“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想象女友家的汤团是何样的滋味,心里满是期待。甫进门,看到岳母笑吟吟地端来一只大汤碗,心里不觉一惊,要吃一大碗汤团吗。定睛一看,偌大的碗里,只有两个汤团,却硕大无朋,拖着个小尾,宛若巨鲸,“这是阿拉自家做的本地汤团。”女友说。尝试着咬一口,馅皮略带韧劲,鲜香的汁水已经流出来,荠菜猪肉的馅儿,肥美中渗着清香,好吃。见我欢喜,以后每每上门,岳母总是准备着几种馅料的大汤团,桂花豆沙、白糖红枣、荠菜鲜肉……一样样吃过来,许是苏州人嗜甜的基因,最欢喜的还是甜馅儿的汤团,尤喜白糖红枣馅的汤团,红枣切得细碎,但并不成泥,掺入白糖,裹上加了糯米汤水的粉团,沸水中滚熟,白糖强化了红枣的鲜甜,甚至穿透肥厚糯香的团皮,香甜了满口。
小时候,长辈们常说,“吃过汤团,可就长一岁了。”欢喜中含着对孩子们的殷殷期望。岁月渐长,长辈们的声音渐渐淡了,而包蕴在汤团中的爱和期许却绵延不绝。汤团,滋味如何不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