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葵花
小时候待在姥姥家,姥……
我喜欢向上的,有生命力的一切事物。因为太阳暖和而又耀眼,高高挂在天上滋养着所有的生命,于是和太阳相关的一切,在我看来,都变成强壮有力的存在。
小时候待在姥姥家,姥姥门里门外都是花。屋里有吊兰、绿萝、君子兰,还有倒挂金钟,院里有蟹爪兰、牵牛花、爬山虎和月季,门前种着掉小地雷的指甲花和高高挺挺的蜀葵。我陪着姥姥每日浇花,对家里所有的植物都如数家珍。姥姥偏爱娇嫩、姹紫嫣红的花,常常从花市上买回时令的海棠、仙客来、波斯菊或是水仙花。姥姥要把这些“娇客”们放进卧室,说“这些花儿啊又要晒到太阳,又不能晒过了,会蔫儿的。”姥姥碎碎叨叨地念叨着怎么好生照看它们,我听来只觉得它们柔弱难伺候。
姥姥家的对面,是一堵墙。墙根底下不知道是有人撒的还是风吹来了种子,总之渐渐长起来一棵根茎粗壮的绿色植物。这根笔直的冲天柱,把花开在了墙头上,那是硕大的金黄色的花朵。它昂着头追着太阳,到晚上的时候会垂下花盘。那时候的它要比我高多了,我总是要像看太阳一样,抬头去寻它。姥姥对这株植物充满了欣慰:“我们有瓜子吃了。”然后她用一把小镰刀割下一朵“太阳”,递到我手上,“这是向日葵”。我第一次双手捧着那么大那么重的一轮金色的“太阳”,每一颗名为瓜子的果实都挤挤挨挨地贴在一起,散发出油脂的香味。
老家的地里不怎么会种向日葵,偶尔地头有一两株,粗粗壮壮的,但远没有我所见到的第一株高大。直到五年前跟随妈妈去了新疆,在新疆辽阔的土地上,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万亩向日葵。面对那些闪烁的、足以遮蔽天上太阳光芒的金色波浪,我泪流满面。有人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向日葵,我说向日葵是最能让人知道什么叫做活着的花,它们向上、永远向上。
阅读李娟的《遥远的向日葵地》,那是区别常人的生活经历。她所在的阿勒泰地区,所有的植物动物都要拼了命去活下去。人们要抢水种地,黄羊要啃食秧苗来果腹,向日葵们要拼了命地生长。
对李娟一家人来说,向日葵地就是全家的中心,葵花的生命实际上就是承包葵花地的人们的生命。李娟运用自己天真的视角去看待家里在荒地里的生活,让人只觉得有趣。在这寂寞的荒地上,生命依然在茁壮着。那些嘈杂的鸡鸭,那些乱窜的兔子,还有看家看地的丑丑和赛虎。沉默地潜入向日葵地里的母亲,她赤身裸体像一个女王,也像是向日葵地里最强壮的那棵向日葵,她拿着铁铲将自己的汗珠泪水和生命分享给九十亩向日葵地里每一株向日葵。蓝眼睛的兔子跟着她,蹦蹦跳跳地迷失在这金色的海洋里。这让我想起童话故事,像是《小王子》又像是《绿野仙踪》。
但这并不是愉快的童话故事,这是一段真实的困难的生活。我们离童话很远,也离这片向日葵地很远。就像多了一层透明坚实的罩子,我们在外面,她们在里面。
我从来没有读懂过李娟笔下母亲的挣扎和盛开,就像是姥姥家墙下的那株向日葵。好像这葵花不该出现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又好像这葵花实际上生长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它是怎么从一颗种子长到越过墙头?我本能地认为它很寂寞,可长大之后再去回想,那个向上、永远向上地追随着太阳的它,才不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