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
飞机轰鸣着在跑道上滑……
和这座城市一样,奥地利萨尔茨堡的机场实在太小,小得可以看到跑道旁的民宅和绿地,登机时,几乎能闻到初春泥土的清冽,幽幽馝馞的花香和新生青草的芬芳。
飞机轰鸣着在跑道上滑翔,慢慢向上飞去。奇怪的是,随着飞机的上升,原来的晴天碧日却化为苍茫暮色,浓雾几乎包围了整个世界。
窗外云遮雾罩,像浓得化不开的牛奶,潮湿而迷茫,除了身旁的巨大机翼,我看不到别的,似乎,飞机穿行在无边无际的雾霭之中,漫无目的地晃悠着,向着混沌的宇宙尽头或者初始游弋。看不到起点,望不见未来。
我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今天是看不到壮丽的日落了。乌云弥散开来,似乎要吞噬掉这黑暗中的最后一丝光明。
忽地,飞机开始发力,几分钟后腾空而起,向上冲去。
我怔怔地发呆,睁大眼睛注视窗口疾驰而过的迷雾。飞机不屈不挠地升腾,挣扎,怒吼,翩若惊鸿,宛如游龙,突然,猛力一冲,挣破云雾的封锁,就在这一瞬,在这夜幕将垂的黄昏,一抹艳红、一片湛蓝、一卷雪白刹那间同时呈现。
身下是茫茫云海,身边是万丈霞光,头上却是一碧如洗的蓝天。红彤彤的落日染红天边的云,远方灿烂的残霞流光溢彩,交织着橙黄、酡红、微紫、青黛的色泽。而天空却是蓝盈盈的,白云变换着各种形状,时而似高楼古堡,时而像棉絮锦缎,时而优雅若丝绸,时而汹涌如波涛。
就在这神秘而辉煌的景象中,飞机披着夕阳的血液,衬着蓝天白云,融入无垠宇宙。
我不禁热泪盈眶。原以为今日将逝,黑夜已至,蓝天不再,阳光不再,从此遁入黑暗,却不料峰回路转、云破日现。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如果没有走向远方,翱翔在长空,飞越到云之上,如果仅仅蜗居在水泥森林的城市一隅,坐井观天,怎能知道天外还有天,云外还有云,怎能看到这样的海市蜃楼。而今,幸运的是,我看到了,捕捉到了,感受到了。
此刻,在几千米的高空上,乘着土耳其天空航空公司的班机,我窃喜自己有机会看到天外之天、云外之云,在日落之前,能及时地发现晚霞的绚烂,静静地品味生命的酸甜苦辣和大自然的奇妙变幻,看云卷云舒,看晚霞燃烧,看苍山如海,看残阳似血,看天外之天。
飞机上有一本航空公司办的杂志,专门介绍土耳其的风土人情,其中,有一篇是介绍土耳其的文化符号之一、著名的土耳其托钵僧旋转舞,就是苏菲教派的一种祷告功修仪式。他们相信万物无时无刻不在旋转,从人的构成分子到宇宙星球,甚至人的一生,从年幼、成熟到老去,都是一个循环,是生生不息旋转不停的。因此,僧侣用不停地旋转身体来达到人神合一的境界。
后来,在孔亚,我有机会欣赏了这场舞蹈。旋转着的托钵僧们像一颗颗行星,在自转的同时绕着太阳转。他们双目紧闭,脑袋斜靠在右肩上,表情如痴如狂,舞台就像一个大花园,舞者穿着白色的裙子,喇叭花一样缓缓绽放,他们一只脚移动位置,另一只脚原地踏步,不停地转啊转啊,以身体为中心自转,同时从右至左移动方位公转,有些人慢慢地朝舞台中间转去,另一些人则在舞台的边缘移动。教长身躯挺拔,目光专注,在舞者之间穿梭往来。
这既是一种舞蹈,也是一场仪式,更是一次神秘的旅行,在旅行中舞者实现了与神灵的交流。当祈祷仪式在《古兰经》的吟诵之声中结束,所有人的内心都迎来了祥和与平静。
托钵僧回旋舞的创始人是中古波斯诗人鲁米,坊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一天,鲁米在孔亚的市场中散步,断断续续的打铁声显示出鲜明的节奏,于是他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通过舞蹈,鲁米发现了一种存在于人神之间的联系。
在这云之上,在这天外天,我沉吟着,思考着,学习了一堂关于人与神、生与死、爱与宽容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