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梦勿忘桑梓地
格言如人,会不断成长。少年时喜欢的格言是“好男……
每个人都会邂逅一些座右格言,有人写在本子上,有人记在脑海里,记于脑海的往往比写在本子上的要恒久,因为铭记是真正的走心。
格言如人,会不断成长。少年时喜欢的格言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句子虽然平常,却常常令我在冥想中热血澎湃。东北是生产幽默的沃土,我在北大荒读小学时,学校有一个敲钟的老校工特幽默,喜欢和小孩子开玩笑,每次见到我都会故意睁大眼睛说:你嘴好大呀!男儿嘴大吃四方。老人应该是一句无所谓的调侃,却无意中钓出了我肚子里的馋虫,我就想象四方都会有哪些美食。记得当时扳着手指算过,如果从中原定位,肥美的手把肉属于北和西北方,诱人的海鲜属于东和东南方,飘香的芒果当然在南方,而麻辣火锅肯定在西和西南方,想着想着就进入了角色,立志长大后要把事业做好,创造条件将这些美味吃个遍。青年时期喜欢的格言是“追求诗与远方”。诗,代表浪漫与激情;远方,代表陌生神秘的风景,在多情与怀春的青春季,满脑子都是诗与远方,咚咚的心跳似乎是一声声的“出发、出发、再出发!”步入中年以后,虽然不再把格言警句当成打开人生的钥匙,但仍有金句能叩开我的心扉,比如对“圆梦勿忘桑梓地”这一句,我就有极高的认同度。
圆梦勿忘桑梓地算不上标准化的格言,是再普通不过的诗句,圆梦是进行时,也是完成时,故而有两重含义;桑梓地在这里则只有一个指向,就是故乡。当年毛泽东那句“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让很多人知道了这个词汇。这个句子之所以让我念念不忘,与一首歌密切相关,这首歌叫《绿叶对根的情意》,当时,女歌手声情并茂的演唱深深打动了我,以至于我邂逅这个句子时,仿佛有个无形的乐手在配乐一样,这首歌的旋律潮汐般浮起,托出充满深情的歌词:“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心依着你;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的情牵着你……”
这是对故乡的依恋,也是对家国的情怀。
毋庸置疑,故乡和母亲一样,每个人都无法选择,生于斯便属于斯,不论富饶还是贫瘠,它都是剪不断的脐带,是擦不掉的胎记,是你的命运所在。
我访问过不少名人故乡,就作家来说,我羡慕周立波故乡的自然恬静。周立波的故乡益阳清溪村现如今仿佛人间仙境,站在周氏故居前群芳争艳的荷花池,我想,周先生在构思《山乡巨变》时,眼前一定绽放着无数笑脸般的荷花。我也羡慕贾平凹故乡的古意深沉。贾平凹故乡是商洛的棣花镇,镇上有一条从宋元穿越而来的古街,至今还回荡着高亢激越的秦腔。我还去了柳青的第二故乡皇甫村,去了沈从文的故乡凤凰古城。在访问这些名人故乡后,我发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名家都以不同的方式回报了故乡,他们和故乡的脐带似乎从没割断过,故乡因为他们而增添了人气。人气就是生气,人气旺盛,他们的故乡便绿意盎然,生生不息。
由此,我想到了当下的东北,东北是新中国工业的摇篮,是不可替代的粮仓和重要的能源基地,更是几代人的逐梦之地、奋斗之地。大东北的白山黑水、广袤的沃野和茂密的森林,赋予了逐梦者、奋斗者雄阔的视野和博大的舞台。70余年来,这片神奇的土地曾以共和国长子的荣耀享誉四方,也哺育了许许多多国之栋梁和行业精英。然而,一段时期以来,东北变得沉寂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有些走出东北的圆梦者走了就走了,他们的光芒可能照亮北上广深的高楼大厦,也可能照亮异国他乡的土地,但没有回照故乡的田畴和乡村。
其实,东北一直是国家的心头肉,国家实施东北振兴战略已经多年,东北的基础建设和结构调整也基本完成,良好的振兴势头已经展现,但东北人口和人才外溢现象并没有得到根本扭转。这个时候,从东北走出去的才俊精英,如果以圆梦勿忘桑梓地的情怀来眷顾白山黑水,助力东北振兴,无疑会加快东北美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进程。
事实上,东北一直是逐梦者的福地。我在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北爱》中,刻画了一个叫苗青的逆行者。苗青在上海攻读博士,毕业后她的同窗纷纷选择了出国深造或到北上广深就业,唯独她选择了做逆行者,去了东北,她要圆父女两代人的飞机梦。苗青只身来到东北,经过十年奋斗,历尽诸多辛苦,终于将自己设计的五代机送上了蓝天。苗青的经历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新时代全面振兴的东北,有条件、有实力托起逐梦人的梦想。
一位颇有名气的影视导演,退下来后说自己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拍一部关于东北的作品。他出生在东北,成长在北大荒,他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故乡生活的往事总在脑海里一幕幕过电影,他说这是故乡在给他托梦,仿佛在问他:你为生你养你的这片黑土地都做了什么?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习惯遗忘,我有个老乡,事业做得很大,前段时间听说他回家乡投资,发展绿色有机农业。我打电话夸赞他,说他这既是衣锦还乡,又是回馈家乡,是什么原因让他想到了回北大荒投资。他说没有原因,回馈家乡不需要理由。
是啊,这位朋友说得没错,有些事不需要理由,大爱无言,至爱无声。
朋友的举动当然会让我审视自己,作为从黑土地走出来的作家,我一直情系那片沃土,抒写白山黑水,记录东北变迁,成为我创作中最重要的主题。这几年,我写了记录第一代北大荒建设者奋斗历程的长篇小说《北地》,写了东北猎人转型后生态意识逐渐提升的长篇小说《北障》,最近又发表了长篇小说《北爱》,向读者推介东北这个年轻人创业圆梦的大舞台,用北京大学陈晓明教授的话说,《北爱》是一封写给东北大地的公开情书。我深知,东北是我文学中永恒的“原乡”,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桑梓地,是永不干涸的泉,她滋养了我,给了我不竭的灵感,如果不写东北,我无法心安。
(作者系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