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喝酒去
早上去菜市场买猪肉,照例到熟悉的摊主前。摊主一脸笑意,他大概比我大几岁。我和他算是老相识了。
“给我搞一斤。”
“多搞点。今天便宜一块钱一斤。”他兴奋地说道。
他给我割了有二斤的肉。
“好吧。”反正吃不完放冰箱里,多点就多点。
“我要快点卖完。中午喝酒去。”他说出了便宜一块钱一斤的原因了。
“喝酒去”,这三个字,不知怎的,就点中了我的神经。这就是人间烟火气中普通人幸福的体现啊!年轻时,我常见酷暑天气,几个工人蹲在路边,就着一扎啤酒,吞云吐雾,胡扯瞎说。那时,我深不以为然。但现在,我人到中年后,却深深感动于他们这普通人的幸福了。这大概就是罗素所看到的“轿夫的微笑”了。
白居易创造了一个喝酒的好氛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可见,他深懂人间烟火,是一个会享受的文人。就享受而言,白居易远远超越了杜甫。虽然,他写出了《卖炭翁》、《新丰折臂翁》这些反映民生疾苦的诗。我曾深深鄙视过白居易的“会享受”,特别是他钟情青楼。但现在,我对他宽容多了。雪夜,三五知己,就一炉火,把一壶酒,海阔天空,天南地北,多好。这就是人间烟火气啊。
说实话,我和我这位“老相识”虽然很熟,但本质上我们是“买卖”关系。我们日子里没有任何交集,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对我也毫无了解。他不会关心我的生活,我也不会担忧他的日子。我有感触,是我亦嗜酒,是“喝酒去”里面蕴含的人间烟火气,是“老相识”无法压抑的快乐感。
人间烟火气,它有标准吗?“一箪食,一瓢饮”而已?按我说,应该加上“一壶酒”,“走,喝酒去。”
年轻时,我善饮。曾豪壮宣言“酒逢知己千杯少”;曾“醉卧”酒场,不惮“君笑”,不知“白日暮”;曾大口喝酒,“感情深,一口闷”。那情景,不亚于武松景阳冈畅饮。只是,武松是一人饮,我是众人饮,“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想来,武松应是一个孤僻之人,这便少了很多人间烟火气。
饮酒多了,年龄长了,加之我忝为文人,便关注起喝酒的文人了。曹操喝酒,喝的是壮志;刘伶喝酒,喝的是荒诞;阮籍喝酒,喝的是逃避;李白喝酒,喝的是本性;杜甫喝酒,喝的是辛酸;欧阳修喝酒,喝的是旷达;苏轼喝酒,喝的是人生;李清照喝酒,喝的是凄凉……
遇故人,“把酒话”人生,至酣处,是人生境界,是情感归处。故人来,烫一壶酒,吟风弄月,一腔热血;故人去,斟一杯酒,晓风残月,一把鼻涕……“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人生之烟火,不过如此了。
“走,喝酒去。”千头万绪,千思百虑,纵使窦娥之冤,孙膑之痛,也便直上九霄了。这些烟火中的“噪音”,随着酒的入肠而逝去,求得一时之快。
酒大概有助于人的创造力,这便有李白“斗酒诗三百”的美谈了。不过,我是不信的,酩酊之后,只有睡意,毫无灵感。倒是微醺之时,那确实是文思泉涌,创造力满满。故,“走,喝酒去”,只能小酌,不能豪饮。
人间烟火,在温饱之外,靠酒,增加了“生命之气”。得意时,“莫使金樽空对月”;失意时,“潦倒新停浊酒杯”;相别时,“劝君更进一杯酒”;相聚时,“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游”;高兴时,“白日放歌须纵酒”;伤心时,“东门沽酒饮我曹”;豪迈时,“对酒卷帘邀明月”;递爱时,“隔座送钩春酒暖”;忧愁时,“入酒即消融,一笑杯自空”……
薄暮微寒,小雪飘窗,三五知己,缓缓共酌。“对面只有知心友,两旁俱无碍目人”,芳冽的味,诙谐的语,有诗情画意,有天涯咫尺。口宣指画,兴会淋漓,此中情味,只有亲验,才悟深蕴。
郑燮云:“看月不妨人去尽,对花只恨酒来迟。”面对佳景美物,把樽畅饮,其实是他内心阅尽世事后的“难得糊涂”。
大自然造化了人,也就有了人间烟火气。这人间烟火气,在太平盛世,尽在“走,喝酒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