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 行山
行山
●谭国锋
父亲征求了大家的意见,决定3月28日行山(扫墓,本地人又称之为“拜山”)。这一天是星期天(本地人又称为“礼拜天”或“礼拜日”),正好小朋友们不用上学,上班的人也可以休假。
道平说:“周六行山不好吗?行山累了,周日可以休息一天,恢复一下体力。”
父亲说:“他们有的人周六不休假,只周日才休假。他们不是双休的,每个星期日才休息。”所谓“他们”,指的是同一个祖宗的另外几家人。
那就只能是这样了。
本来,4月4日才是清明节,以前道平他们一直是清明节前行公山,清明节那天才行他的曾祖父母和祖父母的山。近些年来,同一宗支外出工作的人多,工作的地方离家离得太远,请假不容易,就是能请到假,交通也拥挤不便,怕耽误了正常的上班工作,又不想损失因为回家行山而被扣掉的工资和奖金,于是大宗公山(也就是几户人家共同的祖山)大家是基本不去行了,大家往往就自己的休假时间商量后安排本家的行山时间。往往以星期六和星期天为主。
妻子告诉道平:“我妈星期天过生日!”
道平很感意外:“不是吧?”
妻子说:“不是那天生日的,她是要迁就大家的时间,提前庆祝生日。”
道平问:“周六不是更好吗?这样,时间就不冲突了。”
妻子说:“阿龙周日休息。他又不想周六请假。他们厂请假扣工资和奖金很厉害的!反正,行山抓紧些时间,行山后我们不在家里吃饭了,赶去我妈家吃饭,吃了晚饭就赶回家。这样,就什么也不会耽误了。”阿龙是她的弟弟,在江门一个著名的企业上班。
道平说:“那就只能是这样了。”
妻子又补充:“我妈她们家下个星期日行山。刚好是清明节那天行。”
道平惊奇地问:“你们的风俗不是习惯了在重阳节那天行山吗?”他曾经听妻子说过这回事,也不止一回听别的人当成奇闻讲过这回事。
岳父是高州人,后来随他的哥哥和亲戚们一起迁居到恩平的横陂镇乡下耕田,并在那里立了村和落了户。他们的生活习俗有的是和本地人不完全相同的,行山的时间就是一个例子,包裹粽的样子和方法也不大相同。这些,道平均略知一二。
“是呀!本来是九月重阳行山的,但九月重阳没假放,清明节国家统一有假放,所以近几年,大家就纷纷将行山的时间由重阳节改成清明节了!”妻子这样说。
道平心想:“前人说移风易俗不容易,但现在看起来却也不是很难呀!国家清明节统一放假,这九月重阳行山的人的风俗就改变了!这也算是与时俱进吧。”
道平和妻儿吃了早餐,回到村里,停好车,见到屋前的草坪变了样。原先种了多年的几棵番棯树,本来是围着竹笭的,用来养鸡,但这一回已和周围的杂草一起被铲掉了,成了平地。那棵长势极好的桃树上已结了许多桃子,也被砍掉了北面的枝条,只剩下南面挨着鱼塘的大半棵。原来的桃树和番棯树之间,则装上了自来水。
村里多年以前本来就用卖村里的后山上的松树的钱装了自来水。自来水是从村前正南方的横河山脉洒水瀑布上装过来的。近几年,在那里装水的村多了,天又两三年不怎么下雨,自来水管在中途又被养鱼塘的人抢先放了水入他的鱼塘里,所以村里常常没有水。
政府推行自来水入户工程,从几十公里外的河排水库装了自来水到村里,据说目前是让村民们免费用的,如果谁想接驳入自己家里,则每户收费3000多元,不强制接驳入户。
幸好这样,村民们才又有水用了。否则,村前河里的水早就断流了,村里的水井也只有小半井的水了,人们别说洗衣服洗澡,就是做饭、烧开水和饮牛都难有保障。
道平看到同学健韶在水龙头接驳胶管,就打招呼:“韶仔哥!”按辈分,健韶是侄子;论年纪,健韶比他大一个月。他以前一直这样称呼健韶,有时偶尔也叫“韶仔”。
健韶的父亲润平是小学校长,也是道平以前的数学老师,已经退休了。他们一家的户口早就“农转非”迁到镇里去了,但他们的祖居还在村里,早些年让给从海南退休回来的润才哥(健韶的伯父)一家居住。后来,润才哥夫妇被在佛山工作的女儿和女婿邀请到了佛山居住,屋就空了下来。健韶近来正雇请了人来维修祖居。
道平问:“喂,听说卖村?怎么回事?”
健韶说:“不是卖村,是卖村后的空地。一共13亩,每亩35万元。你不知道么?”
道平说:“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件事。我偶然听到这个风声,不知怎么回事,所以问你。”他没有说谎,的确没人对他说过,他是偶然听到父亲和人对话时,才听到“有人要卖村”的消息的。
这时,妻子催道平了:“呢?还未准备出发么?”她知道这天要去本镇两个地方行公山四穴,回来还要行道平的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山坟,还要去阳江市给母亲贺寿。为了不耽误时间,她不得不提醒一下道平。
道平于是就去找同一大家宗的几户人。
后来,他和堂弟健才、堂侄远图坐上堂侄远仕开的三轮车出发了。车上放着祭祀用的三牲和饭、酒、饼、香烛、山纸(锯成二指宽的长方形白纸)之类的物品,还有用来铲草的镑(“日”字形或半“月”形的薄铁锄头)。
以前必不可少的炮仗(爆竹)却没有,换了上一肚子五颜六色碎纸片的圆筒礼炮。据说市面上还有炮仗出售,但卖炮仗的人提醒说为了防止燃放炮仗失火,建议大家用礼炮来代替炮仗,“如今大家都系用礼炮代替炮仗了”。道平记得,至少从2020年起就已经是这样了。他心里又暗暗地笑了:“这不就是与时俱进的移风易俗吗?就像民国以前的缠足和刮头,不就改过来了吗?”
堂兄凡哥开着另一辆三轮车跟在后面。那天,道平才知年过六旬的凡哥已经不是村长了。
听说,是外出工作的人在恩城聚会后投的票,趁着换届选举的机会,在恩7城选出了新的村长。新村长在恩城工作,基本不在村里。以前凡哥当村长时,一旦村里的自来水没水了,他就会去检查,基本能保证村民有水做饭和洗澡。后来换了新村长,碰上水龙头没水来,凡哥就不理这个事了。村民打电话给新村长,新村长也不会从恩城回来保障村民的自来水正常。村民们只好自生自灭,自己一边埋怨一边想办法储存饮用水。
道平觉得这件事很搞笑:一群户口早已“农转非”了的人,长期生活在恩城里甚至佛山、广州,就这样在恩城选出了在恩城里工作且长期不在村里生活的新村长?——这不是相当于一直生活在海外的华侨(国籍可能已经不是中国)在外国投票选举出了基本不在中国生活的我们的国家领导人吗?开什么玩笑?只怕科幻故事或童话故事也不敢这样编造情节吧?
到了瓦窑窿的山坟前,凡哥大声说:“呢,健才!你还不去装钱?有钱装哇!去等装钱啦,还来这里行什么山?”
健才一脸茫然:“装什么钱?”
凡哥说:“唉呀!你签名卖村喽嘛!你签名了,就一条心等装钱啦!”
健才说:“阿宋没说是卖村!他对我说是要签名支持建设文明村,同意拆除那些烂屎麓!所以,我就签名了。如果说知道是卖村,我肯定不会签名!”当地人的语言还保留着古越人的一些语言遗留,称粪屋为“屎麓”。以前家家都种田,为了积肥,家家都有建有这种小屋子,用来收集自家人和自家养的猪、牛、鸡、鸭、鹅的屎尿。
道平说:“健才是上当的受害者。不能怪他。”
凡哥这才放过了健才。他吸了几口烟说:“早几天,我对余栋说:‘有钱装哇!喊你带埋(上)身份证和银行存折去管区(如今叫‘村委会’,但人们还是习惯称之为‘管区’或‘大队’)复印,等装钱哇!那些签名了的人有得装,没签名的人没得装!”
他吸了几口烟,嘻嘻地笑:“他真的去!管区的人说没有这回事!后来,我碰上老杨琼,她骂我骗了她的老公!我说:‘唉呀!你家签名卖村了,没钱装的吗?不是说签名卖了村就个个有钱装了吗?’”
道平的父亲叫世文,以前是几条自然村组成的生产队的队长,后来做过村长,后来又在管区任职近二十年,村里原先的自来水就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用村里后山的承包款装的,免费装到了每家每户,大家已免费用水十多年。当年因为反对将那点钱平分,还有人威胁要砍死他。后来,年轻人们都外出打工了,村里60岁以下的人只有一个人,那些已经老得没力气去水井里挑水的人感叹:“如果不是世文主张装水,村里这些老鬼渴水都会渴死了!个个七八十岁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担水呢?”
世文今年已74岁了,还在村里种田。他说:“我们几兄弟没有签名!阿凡两兄弟没签名!阿添同阿华也没签名!”他兄弟三人,加上小儿子道安也是一户,这就是有8户人没签名了。
健才说:“阿宋说,不用全部的人签名,有七成人的签名就可以成事了!”
凡哥说:“谁说阿华没签名?他老婆签了!老伍签了!”
世文说:“讲话冇(我说实在没)签名咯!我问过阿华:‘阿华,你怎么签名卖村了呢?’阿华讲:‘冇哇!我哪有签名?就怕是我家那个签名了!’他打电话问老伍,老伍说:‘冇哇!我哪有签名?鬼打佢!哪个蟹人冒充我签名了?’阿华又打电话给老四:‘四嫂,你为什么要签名卖村呢?’老四也说她没有签名,估计是有人冒充她的名字签名了!”
道平说:“如果堂公还生,两烟斗打死这几个家伙!这条村是我爷爷和运公冒着风险先来立村的,堂公也默认的。现在,这些人不声不响就要卖了这个村场?还伪造签名?三四百万的生意,够得上刑事犯罪了!哼哼!卖不成功,他们就没事;若卖成功,他们就死定了!坐监坐定了!”
堂公是原来的大队(后来叫管区、村委会)书记,华叔就是他排行第五的儿子,老四就是他的第四的儿媳妇。他虽然是党员,却也信风水学说。所以,道平的爷爷林清私下找了风水佬“唱懒志”,确定了这个村场后,对堂公说过。笃信风水的堂公也认可这个好村场,他不敢公开支持迁居新村,但也没有强行干涉。
道平听父亲说过:“那个年代,不干涉,就是支持了!”那是1958年,中国历史上非常不平凡的一年。
林清带头先来立村建房子。他是自幼没了父亲、靠母亲乞讨养大成人的苦孩子,又是黄盘乡主持分田地的首任农会会长,可谓根正苗红,不怕别人说闲话。
忠运随后也跟着来。他长得高大,人称“高佬鬼”,是林清的三儿子世武的好朋友,脾气也有些大,一般人不敢惹他。
榄根村的张玉余到黄盘乡驻队,知道这件事后,找上门来干涉,说中央此前号召“破四旧,立四新”,林清却对村人宣传这个新村场后面是山,前面是河,不怕台风也不怕水患,是个“好风水,出人才”的绝佳村场,显然应该要检讨和整思想。
林清当场气得要整几舂锤(音如“中彩”)让张玉余“也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林清本来是农会会长,也算是革命前辈,平日对乡亲又好,在乡中有较高的威望,只是因为自己没什么文化才最终选择了做农民。他当然不怕别人对他上纲上线。
他们村本来叫积溪里,在园山仔、上横河、下横河、上低岗、下低岗这几条村的前面,坐东向西,村后是一个树林,树林外是密密麻麻的簕竹林,村前是一个又深又大的鱼塘。有此地利,当年横行六邑两阳的阳江贼也奈何不了这个村。
民国三十二年,一场罕见的大旱使得簕竹生了花,结了穗,然后就枯死了。人们于是迁到村前约一里处建立了新的村子,名之为“新村仔”。
1958年,政府发动群众在横河山脚建设了横河水库。积溪里和新村仔的村后就正对着横河水库的坝基。
有人对此忧心忡忡:“若是水库不幸崩了大坝,积溪里这一村人就会被无情地冲到下游的阳江县去喂鱼,一个也不剩!”人同此心,所以林清是有底气的。
正因为林清此举得到大家的真心支持,此事遂不了了之。
后来,别的村人也就陆续跟着来建立房子,新村遂名之为横江村。
这村子坐北向南,前面是通往阳江的长河,河与村之间有三层阶梯式的崖,一层比一层高,村后是连绵的山,完全可以防止水库可能会崩塌导致的水患。村后高大的树木很多,流水潺潺,村人在山与村之间挖了宽阔的环山渠,用来控制水源,作耕耘灌溉之用。就算完全不从风水学的迷信角度来说,这村场也是一个好村场。
如今,却有一伙不在这个村生活了的人,费尽心思要将这个村场偷偷卖了。
凡哥说,新村长宣称卖了地后,花钱先将村捣上水泥塘坦,建设一处文化室,留出几十万元的备用金,全村每人能分一万多元。其父亲在外宣传说前几任村长水平低,做卵都冇用(没用),他的儿子很得管区新书记的信任,一出马就能办成大事,拿三四百万元回村。他家里十多口人(他有三个儿子,都已娶妻生子),届时十来二十万“稳剁都”(稳稳妥妥)就到手了!
闻者嗤笑:“丢戏(稀罕)!卖村场的生意,哪个不会做?只是人家不这样做而已!”
有人补充:“不是卖光整条村,是卖村后到山之间的空地,加上村头村尾的空地!还有村前的空地!”
道平笑:“到时,大家开车回来,车停在哪里?个个开直升飞机回来么?”
凡哥说:“系啦!话留出3米宽的一条路让大家出入哇!”
道平想想自己平时住的地方,说是4米宽的巷子了,车只能直行,不能转弯,更不能调头。他说:“3 米宽的路,太窄了!不行的!”
“这是死计!应该学一下大龙盘,争取政府的扶持资金,将塘坦捣好!”他的父亲世文这样说:“这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
大龙盘村是旧名,如今名为龙溪里。这个村里出过一任省里的厅长。在他的支持下,村民曾经状告市府,弄得市府下不来台,只好选择妥协,下拨了一大笔资金,支持这个村建设文明村。这个村于是从此就面目一新,让乡亲们非常羡慕。
道平表示疑问:“人家大龙盘村出了个厅长,比恩平市委书记还要大,和江门市委书记同级别,所以市府才会给它面子。我们村又没有这样的大官,学不了的。”
凡哥说:“不是的!我听说这笔钱已经到了管区,足足有五十万元。但管区的人不想给我们村,他们截留了!这个是中央下拨的支持农村改旧建设的专项资金,村村都有的,和村里有没有大官完全没有关系!”
有人附和:“是的,和村里有没有人做大官没关系!”
道平说:“这种专项资金也敢截留?”
有人“嘿嘿”地笑:“怎么不敢呢?”
“卖村是死计!”世文又说:“迟下,人家种上树木,围上铁丝网!到时,就算你插翼也难飞!你飞到哪里去呀?”
道平的弟弟道安笑着说:“可不是吗?东安上边有些村就是这样:先是用推土机和钩机将那些买下的村场扫平,再种上树,后来就围上了铁丝网!许多人说想不到会这样做!”
世文说:“当然了!人家出钱买下的,人家围起来合法合理的!有人说届时若遇到这种事,可以去毁坏了它。你只管去毁一下试试!谁毁谁坐牢!人家好彩(平白地)得来的么?人家可是真金白银同你买下来的!人家老板受法律保护的!”
世文又说:“那些奚隶(古代指奴隶,如今相当于“家伙”)!一味想着几分钱!一味想着村里的地!这样的好村场,就是十亿、一百亿也买不到!给一千亿我也不卖!你们不住,人家村里的人还要住!你们有本事,就在外边买地,起它个十层、一百层,由得你们!村里的地,你们也不要想着卖了!”
世文又说:“我家那个(这四个字,是当地结了婚的人对外人称呼自己的丈夫或妻子),见到阿就一家回来,就说他们是败家仔!让他们以后别开车回村里了,因为他们签名卖了村,领了钱,村里的地以后和他们没关系了,他们不能将车开回村里来了!”
道安说:“阿就没签名!估计是他的儿子当了代表签名的!阿焕也没有签名!”阿就是阿焕的弟弟,他们还有个哥哥叫阿稳。
道安从事安装水电的工作,平日和阿焕、阿就两兄弟也有业务上的交集。他拿出手机,找到村里的微信群,边划拉边说:“你们听听!这是焕叔在村群的话!”
阿焕以前是道平家门口对门口的邻居,建筑技术高明,后来挣到了钱,就在恩城买了房子,一家人长住城里了。道平和道安平时一直都叫他为焕叔。
阿焕在村里的微信里大吼说:“喂!你们现在哪个是村长?是欠凡还是哪个?你站出来说说!我几时签名了呢?你们谁冒充我签名了?你们简直是乱卵搞哇!又不开村民大会,又不征求大家的意见,就这样偷偷摸摸卖村?你是不是想死呢?你谂准(想清楚)!你敢乱卵签我个名?呢,喂,颈解唔出声呢(为何不说话呢)?……”
在道平的印象中,阿焕是个曾经走南闯北过的人,以前在村里风风火火的,是个“做得又恶得”(能干又脾气暴烈)的人,人送外号“白鼻焕”。据说“白鼻仔”是一种让人谈之色变的毒蛇,被它咬了往往很难救治。道平成年以后,就没见过他在村里怕过谁。
阿焕的叔叔曾是大队干部,《横陂区志》上有他的名字和职务。阿焕的婶婶人称“阿跃”,意思是说她动不动就会蹦跃起来,气势很盛。但阿焕就曾毫不客气地当面称呼她为“傻太”,还问她:“你奚(又能怎样)?”平时在村里基本上没人敢惹的她居然也对这位侄子无可奈何。由此可知他在村里的名声,实在是很有些斤两的。
他在群里这么吼了几嗓子,群里立马就“阿德佢阿妈巡更——塞鼓令静(鸦雀无声)”了。
“你看!我三兄弟,加上道安,加上阿华两兄弟,加上阿凡两兄弟,加上阿焕、阿添他们两兄弟,差不多一半人不同意卖!那些签名的,还有健才这样被骗的!还有一些被冒充的!”世文很高兴:“阿焕都不同意卖!”
其实,阿焕以前在村里是几回和世文对着干的。他甚至找到他在当地当书记的同学,自荐说他可以取代世文的工作,甚至比世文干部得更好。但他的同学认为此人野心大,不是善类,不宜使用,就没有提拔他。
道平听人说过阿焕的父亲以前曾利用某次政治运动的机会,将邻村的一个家境富有而且兄弟人数众多的人打得大小便失禁,终于惨死,还将那人的女儿的乳头生生扯掉。这家人对这段仇恨简直是咬牙切齿。但是,改革开放后,阿焕却大胆去追求他父亲打死了的那个人的孙女,并最终喜结连理。
道平成年后,心里也认为,这是一个生错了年代和地方的人。如果这个人的盛年生活在民国时代,说不定他就是一个一呼百应的贼首,或者是一个抗日的英雄,又或者是一个参与剿匪的英雄;若他的盛年生活在安徽小岗村,说不定就是敢于签名承包田地耕种的民间改革先锋。总之,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或者可以说是一个有成为大人物的潜质的人。可是,他出生和成长在一个偏僻的乡村,盛年正当是改革开放正热火朝天的时刻,那是一个像三国时代一样的英才层出不穷的年代,生活日新月异,却轮不到他当一方舞台的主角。他只好在做了若干年的农民后,外出当装修工人,并赚到了较丰厚的钱。
道平对于阿焕的反对新村长私下卖村场这件事,内心是有保留意见的。他想:“他该不会也是那一伙谋划卖村场的人吧?是不是他见势不妙了,才故意这么一吼,以消除那些反对者的怒气呢?这么一来,反对卖村场的人肯定就会将他当成自己的战友了。——他的弟弟以前一酒瓶将他砸得晕倒,几乎死了,他最终也原谅了他的弟弟。这一回,他弟弟一家是赞同卖村场的,他反而有可能反对他的弟弟吗?”但是,他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地想,静静地听大家发言。
大家后来得出一个共识:就是冒充村民签名试图卖地这一件事,主事者就是犯罪,就够条件坐牢。
有人提醒说:“别这么大声!他们家有人正在旁边的山岭上挖野蜂!他们听见,就不是很好了。”
道平却对这种“又怕死,又反动”的行为不以为然,大声地说:“听到又怎么样?总之,全村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不同意卖,他们卖了,我也将它翻过来!何况还有这么多人不同意?”读了十多年的书,看了那么多年的新闻联播,他是相信党和政府不会让那些人乱来的。否则,这世界还成什么世界呢?
当天行山结束后,道平和妻儿就赶去阳江为岳母贺寿。
道平的妻妹夫家那天恰好也行山,他们行山的路太远,赶不及去阳江贺寿了,妻妹只好微信发了500元给姐姐,托姐姐交给母亲。
吃了晚饭,道平让儿女和表姐弟们玩,看到他们都有玩到累了,就和儿女回家了。次日就是星期一,一大早,儿女得上学。
过了几天,道平听父亲和人聊天,说卖村场这件事已然搁下了,算是告一段落了。
道安补充说,如今卖村场,不要说是七成的村人同意,就是九成的村人同意也不行,得百分百同意并签名才行。
百分之百同意才能卖,这一点,却颇为出乎道平的意料之外。毕竟,他只是一个农民工,对法律并不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