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藏起雨靴的虞美人（上）
藏起雨靴的那些日子，都是阴天。
1
我蹲下身子，禁不住被另外一个自己所吸引。他是那般真实，又是那般虚无。这让我有理由相信眼前是面镜子，如果它不会流动，并泛起涓涓细纹的话。千真万确，连蓝天都学会了照镜子，它先用棉花似的云朵把脸蛋擦的一尘不染，然后深情地注视着镜中那片点缀着白花的幽蓝。
呵呵，原来大自然也是有爱美之心的呀！难怪那些鸟儿啊蝴蝶啊经过这儿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被下面婀娜灵巧的样子所吸引。我很疑惑，它们识得那是自己的模样吗？风追赶着鸟儿和蝴蝶过来了，惊醒了还在认真对镜梳妆的花啊草啊，它们开始手舞足蹈起来。风轻抚着水面，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泛起，太阳瞬间化作了粼粼的波光。
风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敲碎了这面镜子。从这点上讲，我和风很像。别，别！我心里倒是这么念叨着，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嘭、嘭、嘭”接连三声后，那面又光又亮的镜子从边上彻底裂开了。花草的影子、鸟蝶的影子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顺着漩涡和裂缝飞速弥漫开来的乌云。
喂，在想啥呢？还不赶紧下来！他们三个站在水田里冲我喊道。
他们三个？没错了。个子最高，腰跟个水桶似的那位是我同学阿俊，准确的说，是前桌。每次他回过头来，最先闯入我视线的一定是那只占了近三分之一张脸的朝天鼻，紧接着，某句欢快又滑稽的歌词就拼了命般往我耳朵里钻:猪，你的鼻子有两个孔。其实鼻子大也不算什么坏事啦，毕竟每次扮起猪八戒来，女生们都会被他逗的咬牙直呼:这也太像了吧！
弓着身子有些急不可耐的那位是我堂弟阿勇，他和我一样有着浓浓的眉毛，只不过眼睛小了些，每次笑起来总会不自觉地眯着眼，让很多人误以为是他视力不好。此外他嘴角的两个梨涡总是会追着灿烂的笑容跑出来，这在男生里面是很少见的，很容易第一眼就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个子最矮，眼睛最大的那位是我小堂弟阿磊，也就是阿勇的弟弟。他正聚精会神地在水里面搜寻着什么，眼睛都顾不得眨一下。我俩身板儿差不多，都比较单薄，长辈们没少叮嘱过:少挑食，瘦的快要和秧鸡一个样了！
至于秧鸡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从来没见过。
我蹲坐下来，慢吞吞地脱掉自己的鞋袜，把裤管挽到膝盖以上，先用一只脚试探性地下了水，清凉感须臾间由下而上涌遍全身，连燥热的空气都凉快了不少。我下水的时候没有发出声响，倒是他们异口同声地开口了:“你的脚好白啊！”
对一个男孩子来说，脚白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能怪我下脚太轻，不仅没有像他们那样激起一团又一团的乌云，甚至连螺蛳壳上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伸出半截身子的螺蛳正悠闲地躺在田泥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大脑袋、长尾巴的蝌蚪们你追我赶，游来晃去。原先的那面镜子俨然已幻化成了一道窗子，此时摆在我眼前的是另一个生趣盎然的世界。
在这极尽芳菲的四月中旬，不干不燥的春风带着些许湿润清甜的味道，吹的我身体像水草一样软软的，连脸上的笑容都轻盈起来。
阿俊冲在最前头，阿勇和阿磊依次尾随在后面，就我隔了老远落在尾巴上。我们四个人潜在水里的脚就像四对大小不一的船只，先后呈现出黑、黄、灰、白四种渐变色，每划过一段距离，后面便会拖起长短不一的尾巴。非要从我们身上找共同点的话就只剩下头型了。留平头，这可是学校的要求。
“哥，鱼去你那儿了，快捉住它们！”阿勇提醒我。
我弯下腰去，着实看见有几条银白色的小鱼从身前一闪而过，赶紧伸出手去一通乱捧，手中却始终空空如也。
“秀才，鱼不是这样捉的，见过猫捉老鼠没？看准了再出手！”阿俊猫着腰，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他轻轻伸出手来放在水面上，静静等待着登上舞台的猎物。
“哗”，水花从他身前高高溅起，落下时，两只大黑手中间竟真多了一条小白鱼！不过还没等他把手合上，鱼儿已经蹦到半空中，成了一条自由翱翔的飞鱼。搞的他手忙脚乱，差点一个踉跄栽进水里。鱼儿趁这晃眼的功夫彻底没了影儿，水面上只剩下个荡开的圈。
阿勇和阿磊见状后忍不住在一旁哄笑起来。
“还是看我们的吧！”他俩弯下腰来，缓缓挪动步伐，同时用手在水下的田泥里来回摸索，没过一会儿，几条混在稀泥里的泥鳅就被他俩摸了出来，连同稀泥一起扔在田埂上。
我灌了半袋水，准备把滑溜溜的泥鳅装进去，结果它们根本不肯乖乖就范，无奈之下我只好连稀泥也一块儿抓了进去。这时候，越摸越起劲的阿勇似乎在水田边上发现了新大陆，他用一只手扶着田埂，另一只手往水底下越探越深，连半边身子被水打湿了也浑然不觉。
“黄鳝洞，这里有黄鳝洞！”他向阿俊和阿磊求助。
阿俊疾步上前，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摸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才仰起头吐出两个字:“空的。”
“摸黄鳝要在干一些的田里才行，”阿勇斜着眼睛，扬起下巴给阿俊示意:“旁边这几块田都是干的。”
我环视附近，只有这块农田是汪着水的，想必是主人疏于管理，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它成了一个水池。放眼望上去，阡陌纵横的田园就像是紫色的沼泽地，大部分新翻的泥土已经被溪水浸湿了，有小部分被水汪着。蜿蜒在田野里的小溪流进路边的银白色沟渠，不知疲倦地朝着东边的河道奔赴，柔柔的光线下，宛如一条条镀了银边的玻璃带子。北边新抽芽的柳树旁，几间银灰色瓦屋的烟囱里有几缕青烟冒出来，飘飘渺渺，像极了传说中的南海鲛绡。
我用手比了个对焦框的形状，透过它继续把目光移向西边。群山如齿，山头的落日仿若一个剥了皮的橙子，即将被它们吞进肚子里。离田最近的一座龟形矮山上，杉树和松树长得郁郁葱葱，山下是傍山土路，就像一根粗壮而又弯曲的树干，在农田入口处分了叉，长出笔直的树枝，依托着田埂和沟渠衍生出一派枝繁叶茂的景象。
路口有个黑影正往我们这个方向移动，像极了一只在树枝上蠕动的毛毛虫，很快就被我锁定在了对焦框里。黑影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那是个人影，是个熟悉的人影！不弯腰也不驼背，倒是发胖的身体像个陶瓷罐子，两条微微变形的腿走起路来虽然步调不太一致，好在每一步都铿锵有力，护得陶瓷罐子稳稳当当。仅凭这点，我根本不需要等他走到面前，用苍老的容颜和花白的须发提示我：小兔崽子，我是你六十多岁的爷爷！
爷爷历来对我们严厉，若是被他发现我们放学后不回家，反而在田地里鬼混，免不了要教训一顿。
“爷爷来了，快走！”我一边朝他们吼一边拿起袜子和鞋子胡乱就往脚上塞。
阿勇和阿磊闻声打了个哆嗦，顾不得擦干净沾在脸和脖子上的泥浆，脚底跟抹了油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田边，提起鞋袜和书包直接开溜。我一急，刚拔腿追出去两步就踩进了湿乎乎的淤泥里。天啊，我的鞋子！原本乳白色的鞋就这样被染成了紫黑色。我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爷爷，他锐利的眼神似乎已经捕捉到了我们，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用力挣脱淤泥的束缚，带着粘在鞋上的泥土一块儿往反方向飞奔。
阿俊一开始满头雾水地愣在原地，见我们都跑了，他也不知所措地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被我们遗落的半袋泥鳅。尽管已经跑出有一段距离了，爷爷那有穿透力的嗓音依然可以传到我们耳朵里:“不务正业的小兔崽子些！放学了还不赶紧回家！”
阿俊手一抖，袋子落在了河沟里，困在里面的泥鳅像极了滴落在水里的墨汁，重获自由的它们没用几秒就消散在了洁白的水花里。水面上只剩下敞开的空袋子，不知道它会不会顺着水流漂进宽宽的河道里？我把目光移向爷爷，他头戴一顶雷锋帽，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裤立在高高的田埂上，脚下的雨靴发出乌亮的光芒。
“走啦，走啦，别看了！”阿勇催道。
等完全看不到爷爷了，我们才停下来，坐在沟渠边上，任清凉的溪水濯洗满是泥土的脚丫子。我采下几片树叶，又在草丛里磨蹭半天，始终没能把鞋子弄干净。阿俊捡起一块石头打起了水漂，结果水漂没见到，水花倒溅的我们一身都是。我们几个一时间哭笑不得。
“看我的！”阿勇看不下去了，捡起一块扁扁的石子，侧身将它平抛出去，那石子就像飞盘似的，顺着沟渠在水上弹了三下才沉到水底。
“我也要来，我也要来！”阿磊的兴致彻底被勾起，吵着闹着要玩。
于是从他开始，我们几个依次捡起石子来了一番“打水漂”大比拼，抛出去的石子就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起落之间交替着划破水面。
“回家了，回家了。”
玩尽兴后，我们背起书包，甩着手颠着步，昂首挺胸往大路上走，一边走还一边唱:“春风吹，春风吹，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吹来了燕子，吹醒了青蛙。”
2
我老远就看见桃花开了，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这么鲜艳的颜色了！桃树是我爸爸种在屋后院子里的，花开得粉粉嫩嫩，像是仙女们跳舞时穿的蓬蓬裙，可好看了。可惜阿俊他们看不到。从山脚下绕行到山前没多久，我们就在一个叫“土城”的地方分开了。
那里有几十户人家，是一个瓦屋俨然的地方，阿俊他们的家就坐落在那儿。每次他们做游戏，总是很容易就能组成一支娃娃军，不像我家附近，连个玩伴都没有。无聊的时候，我只好偷偷溜到土城去和他们一起玩。为什么说是偷偷呢？实际上，土城曾经也是我的家呢！我就是在那里被奶奶带大的。只不过大人们因为分家的缘故闹了矛盾以后，爸爸就再也不准我去了。好吧，既然明面上不准，私下里总管不着了吧？
桃花掩映的背后，深灰色的水泥砖房背面，两扇窗子就像巨人脸盘上的两只大眼睛。紧靠在右边的，是一幢高高的碉堡似的土墙房。我穿过院子，走到窗子下面，纵身一跃踩在微微突出来的屋基线上面，用手抓住窗外的铁栅栏朝里面看了看，门半掩着，爸妈不在里面。窗子下面摆放着我的书桌，已经被妈妈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跳下来从右边绕到土墙房和砖墙的交界处，那里是一道木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一般来说，我妈这个点都是在庄稼地里面割猪草。至于我爸，每天都要去东山上挖兰草，到家还得要一会儿工夫呢！
“你跑哪儿鬼混去了？”
跨进门槛走到院子里的那一刻，妈妈的声音率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她正将割回来的一背篓猪草往地上放，偏瘦的身子就像一棵被重物压弯的樱桃树，等重物卸掉后才直了回来。
“我，我，我今天打扫卫生。”心虚的我赶紧用想好的借口搪塞她。
“你可骗不了我！放着前门不走非要走后门，你是从地里的土路穿回来的吧？学校什么时候搬到后面去了？”她漫不经心地扫了我脏兮兮的鞋子一眼，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顿时拥有了洞察人心的魔力。
她说的一点都不假，我确实骗不了她，谁让她是我们学校的代课老师呢！想知道我放学后是不是真的在打扫卫生，不过是跟我们老师动动嘴皮子的事。
“你根本就没有打扫卫生，跑到田里去玩了吧？”母亲直接拆穿了我，她额前微卷的发丝垂落下来的那一刻，我的头也跟着垂了下来，僵直着身子，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赶紧把鞋子脱下来洗干净！洗完了才能吃饭。要是让你爸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她走过来，不轻不重一巴掌扇在了我背上。
我赶紧缩着脖子进屋把书包放下，按照她的吩咐打一盆水把鞋子洗了晾在屋檐底下。吃过饭后，我拿出书本伏在书桌上写起了作业。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头，天色灰麻麻的，我爸回来了，脚步沉重而缓慢。
“这阵才回来，今天收获怎么样？”是我妈在问他。
“不怎么样。”言简意赅的他把背篓放在地上的声音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他跨进屋来，我转过头叫了他一声，见他那轮廓分明的方脸被山风刮的更显干燥和粗糙了，额头上的皱纹和眼睛里的光在灯下特别明显。我也不敢多看，回过头继续写起了作业。
“爸呢？”他问我妈。
“这不是快要插秧了吗，爸吃过下午饭到田里去把汪着的水放了。”
“插秧还有一段时间，这么着急干嘛！”我爸一边抱怨一边拿起我的书包，检查起作业本来。
“那你又急个啥？把饭吃了再看。”我妈提醒他。
这时候门响了，随之而来的是爷爷清嗓子的声音，这声音和他那铿锵有力的步伐一样，动静都很大。我扭过头的时候，他正偏着头往屋子里面探视，手里还拿着手电筒。
“爸。”我爸和我妈同时喊道。
“爷爷。”我表面上像个没事人，内心却是七上八下。爷爷可是在田里撞见过我们的，他要是把这件事讲了出来，以我爸的脾气，还不得勃然大怒！
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我在心里祈祷。
谢天谢地，他只是点了点头，二话没说，关了手电筒，转身回了堂屋。
我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心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感激。我妈见我这样，还以为是我今天的学习状态不好。
“作业明天再写吧！反正明天是周六。”她让我把作业收起来。
我回过头看了看我爸，他没有吭声，只是书包递给了我。我就像吃了糖一般，整理好书本后，高高兴兴地蹿去了堂屋。昏黄的灯光碎落在简陋却又整洁的堂屋里，脱下雨靴的爷爷正在烧开水，柜子上摆着一些治痛风的药。别看他平时走起路来精神抖擞可威风了，可每次发作起来就疼得根本抬不起脚。烧开水既是为了吃药也是为了泡脚。
我跑进卧室，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到豆腐块大小的试卷，掀起床单，把它塞进了下面的稻草垫子里。这张被折叠起来的试卷考的全是奥数题，我考了八十九分，算是历次数学考试中的最低分了。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我在这次考试中依旧稳居全班第一的位置。实际上垫子下面还藏着两张九十分出头的试卷，按理来说也不算低分了，可我根本不敢让我爸看到，他看到后铁定会惩罚我，因为他对我数学成绩的要求历来都是不能低于九十五分。
水稻可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我们才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米饭。有了它，我们只需要把稻草平铺在床板上，就有了松软的床垫。我始终觉得稻草是有温度的，一到收获的季节，我就会躺在院坝上的谷堆里望着天空任思绪翱翔。如果是白天，太阳晒在身上软绵绵的，我会不自觉张开手臂，眯着眼，没一会儿便沉浸在头顶那片蔚蓝色的海洋里。如果是黑夜，蛐蛐儿还在吟唱，萤火虫满天闲逛，快看那浩瀚的星空，星星亮得跟夜明珠似的，连在一起形成了好多好看的图案：有的像神秘的动植物，有的像车，有的像船，还有的像亲人。
对，像亲人！妈妈在谷堆旁给我讲过很多童话故事，其中就有说到，每有一个亲人离去就会有一阵流星划落。我问她为什么会划落？她说，因为要给亲人腾出位置啊。所以我时常会想起很久以前和奶奶一起看星星的日子，她脸上的皱纹是那般细密，眼神是那般清澈，指着星星教我分辨东西南北。她说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之一就是夜空中突然下起流星雨来。见到流星雨的那一刻我笑了，因为奶奶没有骗我，那的确是夜空中最美的景象。可我马上又哭了，因为这时候奶奶已经离开了我。
“愣着干嘛，快来洗脸洗脚！”爷爷这一吼，吓的还在沉思的我一哆嗦。
“来了！”我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句，把床单整理好才走出去。
爷爷把水倒在木盆里等我先洗，他自己则在那儿鼓捣着药片问我：“这个白色的是吃三片不？”
我瞅了一眼，撇嘴答道：“两片，之前就说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啦！”
他默默端起水杯，一边把水吹冷，一边把药服下。
“脚心蹬脚背，能洗干净吗？”吃完药后，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脱掉脚上的雨靴，把裤脚挽到了膝盖处。
那是一双被伤痛折磨到变形的脚，脚趾弯弯曲曲没一根是直的，关节处全是包，最大的跟鸡蛋差不多。我嘟着嘴本来是想反驳他的，不过见到他这双脚，也不忍心再开口了。轮到他洗的时候，我禁不住问：“爷爷，你的脚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举重若轻地答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爷爷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风里来雨里去，落下些病根很正常嘛！你个小兔崽子不好好读书，以后也会像我一样的！”
我扬起下巴，不以为意。
“你看看你大伯，他当年上学的时候多努力啊！那时候的学习环境很不好，全班的同学都跑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也要坚持去上课。老师一对一教他，现在拿工资吃饭，多好！”他又一次给我举起了这个例子。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下次再跟他们去田里鬼混，我可要告诉你爸了。”
我心里面很是不服，别的孩子都能到田地里去玩，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呢？读书读书，一天就只知道读书，表哥表姐们老叫我书呆子，这有什么好的！
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爷爷迟疑了会儿改口说：“非要去你也要经过大人的同意，不然掉到河里怎么办？等你放暑假了，我带你去捕鱼。”
“真的？”我盯着他胖嘟嘟脸上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他抬起脚来搭在盆子边缘上，点了点头。
3
“呜啦啦”，我得意地在堂屋里转起圈来，一不小心踢倒了爷爷的雨靴。
“混蛋犊子，眼睛白长了，差点踩到水盆里来了。”爷爷一脸严肃地呵斥我。
“差得远呢！”我瞅着雨靴那长长的靴筒，越瞅越觉得它很酷。对哦，我还从来没有穿过雨靴呢！不知道穿在脚上是种什么感觉？应该很舒服吧！
我对爷爷说：“爷爷，我穿一穿你的雨靴。”
“大得很，你穿不了！”爷爷摇了摇头。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穿的时候倒是很顺畅，走起路来可就够呛了。我的天！哪像是在走路啊，根本就是在划船，还磨的地面滋滋作响。
“你们应该买一双小的给我。”
对于我来说，穿雨靴容易脱下来可就难了。那长长的靴筒成了累赘，我让爷爷帮我拉一下，结果他装作没看见，我有理由相信他在报复我刚才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我猜他一定是在心里嘀咕：谁让你个小兔崽子不听话的！没办法，他不愿意帮我，我只得坐下来用两只手拉过来扯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笨重的雨靴脱下来。
“你又不下田，买给你不是浪费了。”
对于我的要求，爷爷丝毫没有引起重视。他用毛巾把脚擦干净，穿上拖棉鞋，撑着板凳站起来，圆圆的身子微微佝偻着：“把水端出去倒了。”
我不乐意地端起水往外走，嘴里嘟囔着：“谁说雨靴只能下田穿了，雨靴雨靴，又不是田靴，下雨天穿才是最合适的。”
“小兔崽子。”爷爷骂了一句后兀自转身进了卧室。
可不是吗！每到下雨天，有很多同学都会穿着小雨靴，打着伞来到学校。伞是五颜六色的，雨靴也是五颜六色的，搭配起来走在路上，就像一朵朵长了脚的鲜花，多好看啊！其实我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太用得着雨靴，哪怕下雨了，家里到学校的柏油路也不可能有多厚的积水，不像有些同学，路上要经过很多的水坑，甚至是河沟，非得用雨靴不可。六七岁那会儿，我喜欢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被她身后的雨衣护着，然而现在就算是她主动让我上车我也会果断拒绝的，毕竟我已经长成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子汉了。
我一直觉得铺盖没以前那么宽，也没以前那么长了。尽管长大是原因之一，但终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是和爷爷一起睡的，凭他那如同熊猫般圆滚滚的体型，怎么也得占掉一张铺盖的三分之二。如果中途再来个潇洒的翻身，我这儿直接连那三分之一也没了。今晚，尽管我预判到了爷爷的翻身动作，被子一动，赶紧侧身给它压住，却始终还是有半截脚掌露在了外面。他倒是睡得舒坦，没一会儿鼾声就响了起来。要不是经过多年的磨合，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然得整晚失眠。
相比起温柔体贴的奶奶，我的确是比较讨厌这个粗里粗气的爷爷。
要是奶奶还在，她可以念童谣给我听：大月亮，小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嫂嫂起来舂糯米。舂的喷喷香，赶起马儿接幺孃。幺孃接来肚子疼，请个端公来跳绳。端公吃酒醉，倒在鸡窝睡。鸡蛋做枕头，鸡毛做棉被。
我那时候就觉得，月亮可真有趣，可惜不能常有。因而每次见到月亮，总是会兴高采烈的指着它唤道：“奶奶，快来看，大月亮，小月亮！”奶奶一边从屋里探出头来望着夜空，一边叮嘱我：“别拿手指着月亮，不然等你睡着了，它会偷偷跑下来割掉你的小耳朵的。”
“啊？”我吓得赶紧捂住了耳朵。
“乖娃娃，我们必须要懂得敬畏大自然哦。”奶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虽然奶奶的这句话我听不太懂，但她从来没有骗过我。每次上街前，她总会笑眯眯地跟我说：“乖乖在家，奶奶买糖回来给你吃。”回家后，她的口袋里就真的装有一把糖。爷爷可就不同了，他上街从来都不会带好吃的回来。
我一边想着奶奶对我的好，一边埋怨着爷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鸡叫声响起的时候，大门有响动。爸爸又要和表哥一起去东山挖兰草了。躺在床上的我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了他单肩挎着背篓，头上戴着着帆布帽的样子。他的精神依旧矍铄，那是烈日和寒霜无法剥夺的。由于常年手握锄头的缘故，手上老茧密布。他为什么要去挖兰草？当然是因为市场价很高，是个不错的收入来源。而我一个连茅草和兰草都分不清的小破孩，却天真的以为，挖兰草是件很简单很有趣的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吃过早饭写完作业后，大脑里突然冒出想要去东山找他们的原因。
我妈当然是不可能同意这个想法的。要知道东山沟壑纵横，层林密布，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面迷过路，我这也就属于不知者无畏罢了！趁着她下地去忙活儿，我偷偷溜出家门，顺着蛇形小路穿过土城，来到了农田里。路过土城时，一些小伙伴正端着用玉米杆和树枝做成的玩具枪打游击战，另一些小伙伴正围在阿磊和阿勇身边看他俩下六子棋。眼珠子跟跳棋似的，差点从眼眶里蹦了出来。见他们聚精会神的模样，我也不好打扰，转念想找阿俊跟我一块儿去的，然而经过他家门前的巷子时，看见里面蹲着一条恶狠狠的狗，念头也就打消了。
阴天，是个阴天！我讨厌阴天吗？也不算吧！我一直认为阴天是大自然只有在伤心时才会露出的脸色，哪怕她伤心到落泪，让我被雨淋着了，我也会好好欣赏这份独特的美感和诗意。灰蒙蒙的天罩在山头，云雾模糊了它们的边界。此时爬上山头，说不定还真的能够顺着云幕登上天际。穿过被水雾滋润着的田地，你看那东山，就像是位脚踏祥云、遮着面纱的神秘仙人，若隐若现地挑弄着我的视线。
很神奇，明明看得见山，却半天走不到。只能说这山是真的很大，路是真的很远，中途跨过多少水沟已然无法计数，山脚下的梯田远远望上去是墨青色的，一层叠一层，就像是溢着糖汁的千层蛋糕，秀色可餐。再往上是白墙黛瓦的农户，时不时传来一阵水牛的叫声。等我走到梯田边上时，一个身着藏蓝色外套的爷爷正好赶着水牛走下来。
见他用好奇的眼神望着我，我赶紧向他确认：“请问这里是东山吧？”
他满脸不屑地冲我挥了挥手：“这里是磨刀石，东山还远得很。小破孩儿快回家吧！”
见我有些迷茫，他又指着东边的方向告诉我：“东山还要继续往里面走，看着近，实际远得很呢！进山只是第一步，登山更苦，而且山上有吃人的野兽，你一个小娃娃，跑东山去给野兽当美餐呀？”
听他这么一说，我只得往回走了。梯田的水沿着田沟一股股落下，田埂和河沟被冲得又湿又滑，走起路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的裤子没一会儿便被蹭脏了。我弯下腰，准备在河沟边摘几片铜钱草的叶子来擦一擦，却瞧见有几条花褐色的小鱼正借着水草捉迷藏。这是什么鱼？真漂亮！我看着看着突然分了神，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稀泥上。
今天简直是霉到家了！无功而返不说，还弄的一身脏，我妈这回肯定饶不了我！话虽如此，但家总是要回的，只有祈祷我回去的时候她恰巧没在家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惨淡的。我刚到大门口，就看见我妈站在那儿一脸凝重地望着我，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手里的荆条就像雨点般落在我脚上。感受到疼痛的我只得像个跳蚤一样，在她身前左跳右跳。
“胆子越来越大了，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了！”她生气地骂道。
“我是去找我爸了！”我一脸无辜地辩解说，眼泪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
“他用不着你去找！你要是丢了，我们去哪儿找？”她手里的动作顿住了，我看见她的双眼里含着泪光。听见动静的爷爷走出屋子，开口帮我妈训了我两句。
“滚进去！把你这脏兮兮的一身换了。”她扭过头去，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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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内心说不清楚是难过、愧疚还是忐忑，我妈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大概她从未想过我会变得像现在这般淘气和不懂事吧？要是我有双雨靴就好了，这样的话，在水田里行动起来也要方便些。爸爸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洗干净的衣物晾在挂绳上了。
“怎么大阴天还洗衣服？”爸爸问道。
“你儿子今天瞒着我们跑去东山找你，结果弄的一身都是泥。”妈妈告诉他。
我爸默不作声，步伐却愈发沉重了。他放下背篓，不急不慢地走进水泥墙偏房，爷爷正在用竹篾编撮箕，而我就安静地坐在他身旁。我埋着头，不敢看爸爸的眼神，只听见他用严厉的语气问我：“你作业全部写完了？”
“写完了。”我胆怯地答道。
“拿给我看，错一道题罚抄五十遍。”他坐下来说道。
我把作业一样一样递给他，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声。
爷爷倒是满脸轻松地说了句：“不让他去接触田地是行不通的，还是要让他晓得田地不是用来玩的。”
我爸没有立刻回话，他若有所思地检查了一遍作业，然后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你今天没有把作业写错，但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错了，这同样是人生当中的一到错题。试卷上的错题老师可以给你纠正，但人生中的错题只能靠我和你妈来帮你纠正，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我没有经过妈妈同意就跑出去，还弄的全身都脏了。”
他点了点头：“你要是私自跑出去遇到坏人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可是有很多比野兽还可怕的人贩子的，要是你被拐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回就罚你把最近学的那篇课文抄五遍吧！下不为例。”
我舒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认真地抄了起来。我爸一边吃饭，一边对我妈说：“爸讲的有道理，该让他接触田地的时候还是得让他接触下，要让他明白劳动并不是一件容易和好玩的事情。插秧的时候把他也带过去体验下吧！”
静谧的夜色越来越浓。堂屋里的灯光慵懒地照在胖胖的爷爷和瘦瘦的我身上。
临睡前，我靠在床头对爷爷说：“爷爷，我想要一双雨靴。”
爷爷侧躺着回我：“这个你得跟你爸你妈说。”
我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问我：“你今天走到哪一截了啊？”
我想了想，回答他：“路上有个爷爷说是叫磨刀石。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还有这种奇怪的地名？”
“我看啊，你就是一把刀，那儿就是专门磨你的地方。”
“爷爷，你到过那儿没？”我又问
“当然到过，那儿离东山还远呢！寨子里确实有块很大的磨刀石。”爷爷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真的很奇怪，这么远的路，我爸和表哥能走到吗？”我好奇地问他。
“你一个小娃娃哪能跟他们比，我年轻时，还要翻过两座山去另外一个县呢！那是我长大的地方。”爷爷又给我聊起了他过去的传奇故事。
我爷爷出生在动荡不安的旧社会，盗匪猖獗。他被土匪抢走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后来又被卖给了某个地主家，帮他们家放了近二十年的羊，解放后一直想着认祖归宗。正好那段时间里，有不少老人也在寻找失散的子孙，我爷爷运气不错，找到了还健在的祖父，这才和我奶奶搬到他的出生地土城定居。
每天早上起来，都感觉世界是全新的，对接下来要发生的每件事情充满希望。尤其是星期一，每次起床刷完牙洗完脸，第一件事就是满脸幸福地看着妈妈敲两个鸡蛋在碗里，然后用筷子由快到慢将蛋清和蛋黄搅拌均匀。
“铛铛铛，哐哐哐。”
蛋炒饭对于妈妈来说，简单到上锅、热油、煎蛋、炒饭、出锅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端到我嘴边时热气腾腾，蛋香四溢，鼻子一嗅，心里暖洋洋的。
狼吞虎咽的我刚把碗筷放下，就听见门外有一阵怪里怪气的鸡叫声，一听就是人为模仿出来的。换作别人或许会想，这是哪里来的野孩子在搞恶作剧吧？可我很清楚，这是阿俊他们在给我打暗号。
我赶紧抄起书包就往外冲：“妈，我先走了！”
我妈还没来得及说出路上慢点，我已经跑远了。
路上我用神秘的口气给他们讲，东山脚下有个叫磨刀石的地方，那儿仙气缥缈，住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他每天都要骑着水牛来到一块光亮的大石头跟前，磨一把比木梁还粗的刀，只为了把挡在他前面的东山劈成两半。听的他们三个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另外，我们还会讨论班上的哪个小女生长得最好看。其实这种时候，答案往往就是心声的外在表现，你说某个女生好看，可不就是对人家有好感吗？我还没那么傻，从来不会有一句没一句就提到哪个女生长得好看。就算提了，今天说是她，明天指不定又换成谁了。
阿俊和阿勇就不同了，前者历来都是只提小美，而且一提起来就喋喋不休，什么她的眼睛长得像月光下的紫葡萄，眼睫毛长得像挂着雨露的葡萄藤，说的有板有眼，我都在怀疑为什么上他次语文考试会不及格。至于小美嘛，我再熟悉不过了，可不就是我那个爱哭哭啼啼的同桌吗！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人家眼睫毛上为什么会挂着雨露了！再说后者，一提到一个叫甜甜的名字，就真以为自己嘴里面含了颗糖，两个梨涡似乎能把风卷进嘴里，或许这就是老师平时讲的“谈笑风生”吧！
刚跨进教室的门，我就看见小美正趴在座位上哭。这可把阿俊急坏了，一下子眉毛都快皱到鼻梁上了，平时看起来笨重的身体此刻比谁都灵活，硬是把我甩在了后面。
“小美，谁欺负你啦？”他柔声细语地问道。
小美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向我，等我走近了才撒娇似地诉起苦来：“老师要给我调座位了，呜呜。”
“为什么呢？要调到哪儿？”我是既好奇又好笑。
“说是我跟你坐在一起话太多了，影响学习。还有就是，前面那位成绩不好，换下来你还可以帮帮她。”她擦了擦眼泪回答我。
阿俊一听这话，小美就要成他同桌了，可不是乐坏了吗！但又不能明显表现出来，脸已经憋的红彤彤了。
“好啦好啦，别哭了，没什么啊，只是换到前面，又没有换太远，看黑板的时候还可以看得更清楚呢！”我安慰她。
她摸出纸巾在瓜子脸上抹了两下，委屈地说：“肯定是前面那位在老师面前说了我坏话。”
“不可能吧？”我当即摇头否定：“小余她平时那么文静，话都不怎么说的，这种事不会是她干的。”
我口中的小余正是她一直说的“前面那位”。
“你懂什么，就是什么都闷在心里，才会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阿俊走到小余的座位前面，她的文具盒跟书本整整齐齐摆在桌面上，人却没有在。阿俊打开她的文具盒，从里面取出一块印着小鸡图案的橡皮擦装进了裤兜里。
“你这是干什么？”我责问他。
“你别管，我要帮小美教训下这种小人。”阿俊把文具盒放回原处，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小美，我帮你把东西换上来吧！”看见小美的情绪好了一点，阿俊终于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巴结她道。
可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粉色外衣、扎着小辫子的姑娘低着头从门口朝我们走了过来，她的身形就像燕子一般轻盈，脚下的帆布鞋犹如一道道掠过空气的白影。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小余，回到座位后，她扭头对坐在斜对面的小美说：“座位不用换了，我已经跟老师讲好了。”
这一刻，我不知道阿俊的心里是不是在翻江倒海，尽管他没转过头来，但我猜想他多半正为此感到遗憾。倒是小美，脸色瞬间就阴转晴了。
数学课堂每天都是那么安静，这要归功于数学老师出了名的严厉。这不，他又要挨个看我们解他写在黑板上的题了。走到小余面前时，他的脚步顿住了。我抬起头来，他正厉声提醒她：“图就画错了，擦了重新画。”
小余打开文具盒翻了个遍，没有找到橡皮擦。一旁的阿俊见此情形赶紧把身子扭到了另一边。
老师有些生气：“学生不带齐文具，就像是士兵打仗前不带齐装备，能上得了战场吗？”
我能感觉到，心慌意乱的小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即使她平日里有些不合群，阿俊也不能搞这样的恶作剧呀！我赶紧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背，把自己的橡皮擦递给了她。她胆怯地接过橡皮擦，一声不吭地转了回去。
事后，小美和阿俊取笑我，瞧你对人家那么热情，人家对你说一句谢谢了没？我不以为意，至少她事后在第一时间就还我橡皮擦了，多懂礼貌呀！她平时就不爱说话，谢不谢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阿俊今天的表现令我比较失望。为了给小美献殷勤，他居然当起了小偷。
我对这种事情是比较排斥的，这跟我爸有很大关系。他说过不止一次，做人要懂得洁身自好。有一次，阿勇做了一把特别精致的弹弓，带着小伙伴们在地里瞄东瞄西，好生威风。心生羡慕的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拿走了弹弓，急得他团团转，连我爸妈都知道这件事了。我只能躲着他们在院子里玩弹弓。
就在我玩的忘乎所以的时候，听见爸爸厉声在问：“哪里来的弹弓？”我身子一抖，手里的弹弓掉落在了地上。他捡起地上的弹弓，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紧接着抄起秸秆狠狠打了我一顿。他让我站直身子，问我知不知道“人要行得端站得直”的道理，我哭着点了点头。他告诫我：“如果你想玩弹弓，可以正大光明地跟阿勇借，他不可能不借给你。然而你却选择当小偷，你当了小偷，等同于爸爸也是小偷，因为爸爸没有把你教好。你爸我只会卖苦力，是三个弟兄里面最穷的一个。人虽然可以穷，但志不能穷，我们怎么能偷他们东西呢？这要被大家伙儿笑话的啊儿子！”自那之后，我的大脑里面便一直绷着一根弦：不可以再偷拿任何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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