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殊途
那一天,我不知道是怎样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头扎在床上……整整三天,不肯开口讲话。小武哥来了,他的头上冒着汗。自我上大学以来,小武哥到我家的时候少了,见了我有时还躲躲闪闪,这次大概是妈把他叫来的。
“下岗算个啥?有哥在,天塌下来也不怕!”小武哥怕什么,他十五岁就在市场上混了,人称“泥鳅”,夏天站在鱼市上裸着上身,吆喝的声音震荡着市场的每个角落。
我依然是流泪,小武哥怎能理解——我这个后卫街仁义胡同唯一的大学生,学了整整四年的水产养殖,没来得及看一眼鱼塘是什么样,就……
“跟着我卖鱼吧!”小武哥恳切地说,我知道他是真想帮我。
没办法,眼下别无选择,豁出去了,干!我擦干了眼泪,说小武哥你就给指指路吧,我想自己试一试。说实话,我真不愿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尤其是小武哥。
第二天,我首先摘掉了鼻梁上的近视镜,换上了隐形镜片,架着眼镜卖鱼肯定是不伦不类的。然后去二手车市场淘换了一台三轮摩托,别看这是三个轮子的,可刚开始骑它还真的“跑偏”,几次我都险些撞上路旁的小树。我心想,这车真是“歪把子”。
出摊的第一天是个阳光极好的日子,我学着小武哥的样子抖擞起精神,手持苍蝇拍,身着皮围裙,站在鱼摊前喊:“新鲜的鱼喽!”声音刚落,就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不愧是念大学的,干啥都是有模有样的。”小武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帮我去弄水,一会儿又教我怎样看计重电子秤。他已郑重地向市场上的几个哥儿们交待过:谁也不许为难新来的云枝,卖鱼的队伍里多了个大学生,可是咱们的光荣!
小武哥的话果然奏效,初来乍练的我在这里得到特别关照。连老实的耿叔都开起了小武哥的玩笑:“小武,是不是想当半个文化人啊?”小武哥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我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小武哥三十未娶,他的心思谁不知道?
傍晚,堆成小山一样的鱼卖完了。虽然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可算一算一天的收入,心中仍是涌起说不出的喜悦。此时,满身的鱼腥味来不及褪净,只想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可这一睡,就误了第二天的早潮。
早晨,我蹬着那台“歪把子”在路上摇摇晃晃,几只鱼桶可怜巴巴地空着。“只晚了二十分钟。”我在心里嘀咕着。唉,买鱼也跟行军打仗一样,分秒必争,哪怕就差一分钟,这山头就说不定是谁的了。
“怎么,没赶上早潮吧!”小武哥的摩托车停在我前面,“等会儿到我那儿抓点吧!”我突然想哭,感激地朝小武哥点点头。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的脸由白变红,手臂也渐渐地结实有力,一手能抓起几十斤重的鱼桶。我已学会了熟练地操作计重秤,圆滑地讨价还价,还能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买主。同行的“老油条”、“骰子安”都跟我混熟了,我可以随便地称呼他们的绰号。
小武哥到我这里来得一天比一天勤了。有时我们目光相遇,我都赶快把头低下,我知道现在小武哥没有哪点配不上自己,除了他未念完初中……小武哥好像一座山,让人感到踏实、可靠。
若不是事情有了变化,我真的会考虑嫁给小武哥。南方的同学来电了,说那边他们和港商联合搞了一个淡水鱼种场,现急需技术人员,问我是否有意应聘。
接下来几天里我都没有心思卖鱼。真是人生可问,命运不可问,我以为这辈子就交待给这鱼摊了呢。
小武哥知道后一直沉默不语,脸阴沉得可怕。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怎样想。那天,我们早早地收摊,来到了临街的小酒馆里。我望着眼前的小武哥,发现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面庞明显地消瘦了。看他独自喝着酒,我的心刀割一样疼,一把抓住他的手:“小武哥,你就说句话吧,只要你开口,我就留下来!”
小武哥苦笑着摇了摇头;“云枝,你真傻,为什么要欺骗自己?你始终不是我们堆儿里的人。我肚子里没墨水,不配喜欢你。去吧,干你想干的事情吧!”说完,一仰脸将杯里的酒喝光。他又露出了那副乐观的神情,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我呆呆地望着小武哥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没有把他叫住。
我走的那天,小武哥没来送我。听“骰子安”说,那天早潮的活蟹挺多,也很肥。鱼摊上的小武哥,你还一样裸着上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