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无言
很小的时候，在一街完小上小学，有一次被同班的小同学无端打了个鼻血横飞，因为这个绰号“小公鸡”的同学一边一支脚站在走道两边的课桌上，逼着卫华我们俩从他胯下钻过去，而我坚决不钻。伤心至极跑回家中却被母亲一顿训斥：肯定是你的错，不然人家怎么会打你。因为在父母的处世哲学中与人为善“不争娃娃气”是其中重要的一条，记忆中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无助与可怜，伤心加失望便走十多公里山路到六木苴村外婆家，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在隐隐约约的无奈与凄凉中一路走落了一路伤心泪。那年大约8岁，刚上小学三年级。乡政府在河边，外婆家在山腰，要走一个多小时，到外婆家一路要经过几个村：密当郎、江西地、桃树地。密当郎村有好多条恶狗，有大人还被咬伤送到卫生院。而那时的我有如神助，勇气倍增，拿出偏向虎山行的架势来，幸亏刚好遇到一位同学的母亲赶牛回来，便在她的照应下安全过了“雷区”，同学姓童，二十多年后我回一街工作还托人打听过他，没遇到。到了外婆家外婆正在切猪食菜，一声“外婆”把她吓了一跳，踱着小脚慌忙迎了出来笑道：“怪不得一大早就火笑（农村里认为火苗发出像笑的声音家里就要来客人了），原来是小建回来了”，定睛一看便问怎么只有我一个人，见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和依稀的泪痕便明白了十之八九，一边赶快煮饭，一边吩咐小表妹到地里找二舅回来说：“兰贞肯定急坏了，吃过饭赶快让阳生送小建回去。”果不出外婆所料，吃过饭二舅和我刚出村口就遇到了气喘吁吁赶来的母亲，一路回家没在骂我半句，回家后听母亲对父亲说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那一夜因此而睡得很踏实。
又有一次，到南华一中上初中，班上要买班服，全班60多号人就仅有包括我在内的四、五个同学没交钱，班主任说：“你家爹妈都进工资，咋会不买呢？”那是我家刚从一街搬出来，百废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所谓“三穷三富不到老”,后来钱周转过来了，运动服一口气买了很多套，然而那种红黄条纹的班服却成为初中三年最深的记忆和最大的遗憾。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转眼间我已进入成家生子的不惑年纪，疼爱我的外婆早已作古，黄泉碧落，茫茫不见，留在记忆深处，父母也已七十古稀，这些儿时的趣事早已成为茶余饭后或是儿子睡前的笑谈，不再难以释怀。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也是人生难得的经历，教会你悟懂很多道理，在我关于童年的记忆里，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但我的童年是幸福和富足的，父母都在供销社工作，有微薄的工资收入，至少我们的物质的渴望大多都能满足，小河边有菜地种菜，大院里有猪圈养猪，有一年南瓜大丰收，还带信让舅舅家赶骡子来满满驮了几驮回去。而我们对于生活的开支只是模糊的概念，父母都会安排得好好地妥妥的，不用我们操心，只需要跟着大娃娃到大河或是草甸发河捉花鳅子，有时候运气好还会捉到超大的箐鸡（也叫石螃，体型比牛蛙稍小），高高兴兴抓着蹦蹦跳跳回家做汤。最刺激的是连大人也来帮忙，在河中间选中一个鱼多而聚集的小池塘，用石块、青苔、树枝和土垡子把水源堵断，把水源分从另一条沟路里流走，然后用瓢了、盆了把池塘里的水舀干，随着水干鱼出现，只需要用手去捡那些活蹦乱跳的花鳅子，我们叫“捡干板鱼”，那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放学后就在小桥头很陡的坡上玩滑板车，一次又一次从坡头冲下来，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玩累了回家，老远就闻到家里的蜂窝煤炉上大白芸豆炖火腿发出的阵阵香味，享受母亲准备好的美味大餐。或是在供销社大院里和女娃娃玩跳海（一种跳格子游戏），或是到河对面的乡政府大院摘葡萄，在一街河边留下我们幸福的童年记忆。
有位哲人说过：一个人心理心智的发育和成年后的种种行为习惯都和童年有关，苦难是人生的老师，但极度的贫穷却会摧毁人的心智和良知，我很感激父母给了我们不奢华担富足的童年，避免了我们对金钱和物质强烈的源于骨子里的渴求，虽然不至于视金钱如粪土，但他们告诫我们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双手和努力奋斗去争取，而不是毫不费力伸手去拿，因为在很小的时候拿回家里去别人地里偷摘的豌豆或是什么，迎接我们的是一顿痛揍和细木条子造就的蹦擦擦舞。我庆幸自己童年的富足、少年的轻狂、中年的苦难，让我顿悟而成熟，让我沉思而反省，让我靠自己的双手努力，让我以父亲和儿子的责任去经营我的小家，与人为善、有爱心、过马路等红绿灯，让我挺直腰杆去面对流言蜚语，在怀疑和不解面前不再急于争辩和急于表白。
有很多事不必非弄个你是我非，在不被人理解和遭遇怀疑、猜忌之时，沉默便是扪心自问的坦然与泰然。
柳宗元的《负蝂传》中说有种奇怪的小虫叫负蝂，“负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昂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所以，我对今世之嗜取者常常怀着深深的怜悯之心，因为智若小虫，可怜的辍网劳蛛毫不知为己累。在不惑之年苦涩而豁达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最可怕的就是心灵的贫穷，因为心早没了，早已在童年的苦难和对物质的渴望中灰飞烟灭，只在世间留下一具外表光鲜亮丽、楚楚可怜的皮囊。在不惑之年苦涩而无奈明白原来人世间的爱情、亲情、友情、情分在金钱、物质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面目狰狞。
世间万物都不永恒，曾经的贫贱之交相濡以沫的友情在财富面前便凶相毕露、穷凶极恶；曾经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年少轻狂的牵挂在名利面前现实而变异、灰飞烟灭；曾经信誓旦旦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转瞬之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向财富致敬，向名利欢呼，向权势挥舞臂膀，周遭只剩下势利的毒，傲慢的香。
而我依然以赤子之心活着，以诗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以从善如流的良知，以看淡名利置身世外的超然去爱，爱着、存在着，为了真实、尊荣和洁净灵魂的灭亡。
悠悠岁月大浪淘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相信随着时光与岁月的洗礼，无论再如何处心积虑掩饰把自己装扮成世人同情的模样，繁华落幕，铅华洗尽，事物都会呈现出原来的模样。
本文首发于首发于南华县文联主办《龙川江》杂志2018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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