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二月二
乡村记忆—二月二
曹善田
今天，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和文化生活的丰富，一些传统的节日气氛，没那么浓烈了，不禁让我怀念起小时候过二月二的事。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月十五的花灯和烟火一熄灭，二月二便成为乡村孩子盼望的重要节日。在那个缺衣少食的时期，二月二的料豆和年糕是孩子们翘首以盼的美食，庄重的围仓景象更是节日的一道风景。
一、炒蝎子爪——古老的驱虫术
鲁西南乡村有二月二炒蝎子爪的风俗，炒蝎子爪其实就是炒黄豆，人们习惯叫炒料豆。把炒料豆，叫做炒蝎子爪，据说是为了炒死房院里的蝎子和蚰蜒。旧时，村人住的是土坯屋，屋内及院子里全是泥土地，易于虫蝎的栖居生长。俗语“二月二，龙抬头，蝎子蜈蚣都露头”，是说二月二一般在惊蛰前后，天气渐暖，冬眠的蛇蝎等毒虫结束了冬眠，就出来活动了。人们在屋内及院子里休息及活动，被虫咬蝎蜇是常有的事。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古时有一读书人夜里睡觉，忽然被蝎子蛰了一下，疼得他大叫起来：“贤妻，迅燃银灯，汝夫为毒虫所袭！”妻子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语，迟迟没有行动。他很着急又大喊道：“老婆子，快点灯，我叫蝎子蛰着了！”妻子这下听懂了，赶快点灯查看了他的伤情，“哎呀！脊梁上有两片又红又肿！”这个故事说明了乡村里蝎子等毒虫常出来害人。
于是人们就想方设法驱除毒虫，当人们看到豆子的时候，想着豆子慢慢发芽，那芽苗极像蝎子爪。而它慢慢伸长的过程也很像蝎子伸开爪子活动的样子，所以就想到了炒豆子使它不再发芽，也就代表着蝎子的爪子缩回去了不蜇人了。炒蝎子爪，也就成了人们驱除毒虫的一种方式，后来演变成一种习俗。据说“吃了蝎子爪，一年不被蝎子蛰”。
二月二驱赶毒虫的方式除了炒蝎子爪，还有点蜡烛照房梁习俗，人们点着一根蜡烛或者提着灯笼，照着墙壁和房梁，边照边念叨，“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过去认为，这些虫子刚出来，见不得光，被亮光一照就被消灭掉。另外还有人用棍棒、扫帚、鞋子敲打门户、床炕、香台等驱除蛇、蝎、蚰蜒，孩子们也传唱“二月二敲砖台，蝎子不蜇光腚孩”等童谣。
炒蝎子爪首先要准备沙土。二月二前几天，大人们便叫小孩子到村东南一片槐树林里去呼啦（方言撮的意思）沙土。那个地方的土最沙，土质细腻，用手捧起，细细的沙土会像小瀑布一样从指缝间汩汩流下，细微的沙粒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亮光，好玩极了。
我们把沙土呼啦成堆，用袋子装起来，大人便用手推车推回家去，让我们用细箩筛一遍，除去杂质和树叶。筛沙土时，沙土四溅，弄得我们衣服上、头发上、脸上到处都是。筛完后，每个人都土头土脸，彼此叫着大花脸、小花脸，互相取笑一番。
准备好了沙土，就该泡豆子了。大人把秋后攒下的黄豆，用新打的井水泡上，有的泡时放点糖，炒出的豆子是甜的；有的加点盐，炒出的豆子是咸的；还有的泡时加上花椒茴香面，炒出的豆子是五香的。等到豆子浸泡得鼓胀之后，捞出晾干。
母亲是炒料豆的能手，她炒的料豆外香里脆，黄灿灿、亮晶晶，每年二月二邻居们都喜欢来我家炒料豆。二月二的头天下午，大家把泡好的豆子装进各自的家什，有的提着兜子，有的挎着篮子，有的擓着箢子，有的还带着柴火，不约而同地聚到我家，母亲把筛好的沙土倒进大铁锅，在灶底升起了火，用锅铲子不时地翻动沙土加热。灶底火光熊熊，锅内沙土热浪滚滚。黄豆倒进热沙土内不停地翻动着，豆粒噗啪有声。
母亲先听听豆子在热土里的声音，如果啪啪声不断，就意味着火候差不多了；接着再铲上几颗豆子，看看颜色，看到浸泡泛白的豆子颜色变得微黄了，就觉得差不多了。为了保险起见，她又捏起一颗豆子，用嘴噗噗地吹着，等不烫了，放进嘴里，用牙一咬，如果嘎嘣脆，就是炒好了。赶紧让人在铁锅上架起铁筛子，把沙土连同豆子一起铲进筛子里筛出豆子，晾在簸箕里。一家的炒好后再炒另一家的，往往要忙活一整个下午。各家的都炒好后，我们就吃到了各种味道的料豆了。
二、煎年糕—美好的希冀
除了料豆外，年糕也是孩子的另外一道美食。鲁西南二月二，民间有煎年糕的习俗。“年糕”谐音“年年高”，寓意日子一年比一年高，吃年糕有生活和事业都提高的意思，包含人们对新一年的期待和祝愿。二月二，是乡村一个热闹的节日。
“二月二闹吵吵，家家户户煎年糕，细添柴，慢火烧，别把老公公的胡须烧着了。”这风趣幽默的童谣，生动描绘出鲁西南乡村过二月二的热闹喜悦心情。
“二月二，龙头翘。家家户户煎年糕。儿媳妇煎，老婆婆烧。儿媳说：‘你瞧瞧脊梁后头是个啥？耗子衔了个大狸猫。’老婆婆一扭脸，儿媳妇掖了一裤腰，烫得肚皮呲剌响，她隔着墙头往外撩（方言扔的意思）。正好公公来送筲，粘得胡子没有毛。公公说：‘今个儿真蹊跷，从前天上下大雨，今天怎么下年糕！’”走村串巷唱坠子书的艺人在开正本唱之前往往来这么个幽默小段，引得听众哈哈大笑。
乡村人制作年糕用的是自己种的黍米磨成的面。黍是我国最古老的一种作物，被列为五谷之一。黍米面，色泽金黄，富有粘性。母亲先煮好几个红薯，剥去皮捏碎，放在黍米面里，再加些糖，揣成软软黏黏的面。然后在案板上，用擀面杖压成厚薄均匀的圆饼，用刀切成一个个二寸见方的小块，在铁锅里用油煎。一阵锅铲戗锅的声音过后，焦黄、软糯的年糕散发着浓浓的黍米香味，从厨房徐徐飘出，钻进我们的鼻孔，馋得我们口水直流，竟不顾烫手，拿起来就吃。那糯软黏滑的香啊，直入心扉，令人终生难忘。
三、围粮仓—丰收的期待
二月二另一项活动就是围粮仓，简称围仓，也是鲁西南一项重要的民俗，据说这来源于一个民间传说。
相传在很久以前，北方遇到连年旱灾，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但官府不顾人民的死活，照样征粮收税。百姓饥寒交迫，怨声载道。皇家粮仓的一位看守官，不忍看百姓忍饥挨饿，私自打开皇仓，救济灾民。他知道，这样做是触犯了王法，皇帝绝不会饶恕他。于是，他让百姓把粮食运走了以后，就一把火把皇仓烧了，连同自己也活活烧死。这一天正好是农历二月二日，后人为了纪念这位为民放粮救灾的无名仓官，每到这一天，就用草木灰在院内撒灰围仓，以示对他的怀念，也祈盼当年五谷丰登的好年景。这样，围仓的习俗就世代流传下来了。
二月二这天，父亲、母亲早早地起床。父亲从灶底掏出新鲜的灶灰，用大铁锨端着，在院子里撒出三个大小不等的同心圆，形如“粮仓”，然后在最外层圆朝向大门的方向上，撒画出两条向外延伸的线段，并在这两条竖着的线段间撒画出几条横着的平行线，这就是攀登粮仓的“梯子”。
他边撒灰边念叨着“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吃喝花钱不用愁”，最后在最小的圆中心，挖了一个小坑。母亲从家中找来麦子、高粱、豆子、谷子、黍子五种粮食，虔诚地放在小坑中，并用瓦片盖上，寓意粮仓里满满的。她还特意在大圆的外面撒上几粒粮食，预祝当年五谷丰登，收获的粮食多得盛不下。我们看着父母忙碌地围仓，既好奇又兴奋，心里也充满了庄重的仪式感。
虔诚地撒草木灰围粮仓，反映出了农耕时期朴实的庄稼人对温饱生活的美好期待。
岁月不居，时光似水。今天，在党的好政策的引领下，乡村里的人们生活条件好了，人们吃穿都不用愁了。人们也不用沙土炒料豆了，因为超市里各种好吃的零食应有尽有，随时可以买来享用，二月二节日的气氛已不像以前那么浓烈了，但当年父母给我们炒料豆、煎年糕，带着我们围仓的景象却深深地烙在我记忆的深处，让我时时怀念那段艰苦的岁月。
回望乡村，会让离开故乡多年的我，把邻里互帮互助的欢笑，家人相濡以沫的温馨，炊烟袅袅的升腾，牛羊哞咩的叫声，每一粒粮食的歌唱，酿成一坛浓浓的思乡酒，梦里痛饮，无数次醉倒在老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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