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远烟泛乡愁
站在东坝头黄河岸边远眺,大河急流若奔,浊水浩荡西去。长天落照下,滩涂湿地、岛屿沙湾、轻烟淡霭混茫无际。日暮乡关,乡愁涌泛。
胎息于农耕文明的乡愁,浸育血髓,无关你是厮守田园的农夫,还是漂泊异乡的游子,都有一缕与生俱来的乡愁。那些生养了先辈的孤村散屯,庚续着血脉香火,散落着儿时的欢歌笑语,是走后再也回不去的原乡,怎能不让人牵念惦记。
乡愁,血缘祖地的回望、邻里旧情的思念、田园牧歌生活的梦归、追溯生命之根的逆旅。我在这头,她在那头,无论是吴侬软语的清丽少女,还是金戈铁马的骁勇武夫、运筹帷幄的庙堂高士,谁能走出乡愁的苑囿?
见禾黍油油,箕子潸然泪下;念郢都陷落,屈子仰天啸问;望旧国旧都,庄子畅然感怀;登黄鹤古楼,崔颢愁绪叠波;眷怀对岸大陆,满头银丝的余光中先生眼含热泪喊出情荡山河的“汉魂唐魄”。
乡愁如梦,萦绕心头。雪夜围炉“老年只话故乡愁”,夜深梦问“云横秦岭家何在?”,愁肠百结“孤舟一系故园心”,脑际映现“梦中依稀慈母泪”,望不穿的乡愁、止不住的乡思、割不断的乡情。故园虽小,插翅飞不出的地方;故乡再穷,那是金窝银窝不比的“天堂”。
故乡,孕育生命的母土,承载着懵懂记忆,慈母的催眠曲,儿伴“闺土”,村前清澈的溪流,村外的残垣老墙,门口的歪脖古柳,散发着地域特色的方言俚语,传承着真善美的乡土故事,永久刻录在大脑硬盘上。无论是春风得意的士子,还是空茫失落的愁客,不经意间,乡愁会从心间油然升起,顿起人生若寄之感。心归何处是故乡?
乡愁如丝,纤细柔韧。这条丝线短且直,从心房到故乡;弯又长,穿过羊肠鸟道,跨过层峦叠嶂,越过云水茫茫;柔而韧,丝丝情愫剪不断,缕缕乡愁理还乱;虚还实,千千情结炊烟里,浓浓乡愁梦寐中。丝色浅浅,清溪般透明;丝色深深,渊潭般幽暗。
她飘落在暮雨中,融进落照夕阳里,洇染入浅墨诗画间,噙含在苏武怅望南国的泪光里。串起春夏秋冬,连接天涯与故乡,与生命一样久长。始于孩提,终于物化,传递着乡情、再现着乡景、复活着陈年旧事,怎不让人魂牵梦绕。
乡愁如水,流润心田。水乳乡愁,柔波粼粼,清透足以朗鉴世事精微。她是静独冥思中的生命感悟,静默中观照世相的流质哲思,光阴里浓缩,距离间美化,心境中升华。她滋润心田、洗濯尘垢、舒缓情绪,抚慰着风尘中漂泊的游子。
乡思如流,溪水般潺缓,江河般浩荡,奔淌着田园的欢歌、城邑的惆怅,激荡着挣脱乡土的雄心、叶落归根的千古情觞。乡思涓涓,酒杯里成泪,睡梦中浸湿枕被。乡思绵绵,清笛一声江岸远,叠波秋水乡愁长。乡思茫茫,回望山河秋意起,苍茫故园雨生烟。
乡愁如月,映照心间。初升的圆月、南天的明月、西沉的钩月,淡淡辉光洒满清宇,无关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望之,时而心旷神怡,高飞远举,万里江山眼底收;时而黯然神伤,横生愁绪,梦里家山渺何处?
星垂平野天地无垠,月移影斜时光流变,清光四溢的明月照彻古人、今人和后人,照亮着乡愁,借着太白床前的霜月,摩诘涧边的松月,东坡赤壁的江月,忙碌如蚁民工额头上的那弯清月,朦胧可见隙间的过客们,有的无限思量中经年才回到故园小憩,有的老去光阴中心共孤云远,酸甜苦辣咸,个中滋味长。
乡愁如诗,忧乐兴会。正是精神逆旅,乡愁负载着游子对世道沧桑、天地盈虚的深沉感悟,成为诗家赋客吟诵书写的母题、壮怀起兴的风物,明丽的诗句、缠绵的词章、悲壮的赋篇,洇漫在文化深处,与华夏文明一样源长,与炎黄血脉同生共长。
曾在《诗经》中翘首、《月令》中徘徊、《乡愁》中落泪、《大均衡》中凝望。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小桥流水人家的故园、把酒话桑麻的亲情、依风首丘的乡恋,让多少人五味杂陈,泪面仰天。她摇曳在西风凛冽的古道上,漂泊在大漠孤烟的夕阳里,浮荡在水尽岚起云生处。
等闲挥袂客天涯的逸情壮志,三千里兮家未归的莼鲈之思,独留青冢向黄昏的难圆残梦。叹华年一瞬,故乡,多少人因功业不能回去的梦地,多少人因家变国故回不去的远方。“千年暗室,一灯即明”。乡愁,烛照精神黑洞的光源,一束微光足以照亮游子的世界,让他们心有所寄。
大河奔流,千年不息;乡愁缠绵,万古如斯。烟波江上,怎能一个“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