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沉浸过的春天
雨水沉浸过的春天
孔帆升
立春过后，大地回暖，春的气息就在鄂南大地徐徐铺染。雨水这天一早，窗外响起鸟的清脆叫声，照例分不清是何种鸟。上午，阴雨多日的山城一扫雾霾的纠结，太阳破云而出，四野开朗起来。退到远山的雾飘浮成纱，牵连一片，湿漉漉的，若有若无，端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轻盈。及至中午，微风打通了沟壑垅岔的封闭，烟岚云岫放开了，任阳光浓墨重彩地挥洒。
我相信，春天真的来了。寒气渐消，气温回升，畏寒之人脱掉了厚棉衣，在打扫庭院，洗晒衣被，整理杂物，做着自己想吃的食物。门前花坛上的泥土从冻结中松软，积攒了一冬气力的草木，在温润的土地上苏醒，可着劲儿萌发新的梦想。
最先感知春信的就是庭前绿植了。捷足先登的有芍药，块状根系向上顶破了土层，冒出几点紫红色的嫩芽，慢慢的长出蕙兰似的小杆子，外面还包裹了一层红色条纹的壳。接着是玫瑰与月季，在老叶落尽、尖刺遍布的国度，埋上一点一点绿里透红的柔软。郁金香突兀地长出鸭舌似的小叶，肉肉的，美得人挪不开步。路边作为风景树的红叶石楠，以红色的稚弱的芽打破树皮坚硬的禁锢，在枝头打上一小点记号，如画家用笔着墨，小小的，嫩嫩的，连懒散的东风都难得留意它轻描淡写般的冒失。可是一转眼，那令人担忧的芽儿就伸出了小手，不经意间与风逗玩在一起了。微风从河那边吹来，拂过一群中学生，拂过我的脸，我可以预见柳枝上密密绽开的小芽，将有怎样的鹅黄嫩绿在春风中摇摆。若是去河边散步，又有柳丝拨动心弦了。柳丝拂来拂去，如钢琴弹出的轻音乐，使人身心沉浸在愉悦的抚慰中，不受外物侵扰。心思融在丝丝柔柔中，该是多么难得的际遇！
春天里，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不再担心寒冷带走身边久病之人，不为儿孙瞎操心，我为此感恩岁月，感恩让我从忧患中解脱出来的命运之神。春节以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难得有心情与家人一起看电视，看国际上发生的事，聊m方的咄咄逼人，叹战火中的乌克兰人民，也讲土耳其与叙利亚地震，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仿佛与我们的生活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需要我尽一份心力。我也有了平静心情常坐书房，看一章美文，体会他人胸壑，或是在阳光破窗而入的房里，一个人静静地听轻音乐，舒缓的韵律，如丝丝细雨抚过春木，润物无声的暖意充盈了周身。偶或，想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时事，一切云淡风轻，不知时光今夕何夕，仿佛时光定住了，没有昨天，不想明天。
就出门随意走，就胡思乱想。我想，所谓春天，就是动起来了，活过来了。周末，孩子们难得有空闲，从繁重的课业里解放出来，年轻的父母亲带着宝贝，老人带着孙子，扎堆在广场。小县城没有公园，有一两个广场已属不易了。孩子们实在是呆在室内太久，一年，三年，紧紧捂住的不仅是口鼻，还有小脚丫，这会儿正好借着春的翅膀放飞了，雀跃了。
山城傍山。山中雨后，只要太阳一出来，湿气就上升了。雾在河岔、山岔、丘陵弥漫开来，白晃晃的一片，填满了虚空，似着意营造一幅山水浸润的画。此时，天地间氤氲着浓淡相杂的水墨，这略显落后闭塞的小城也疑是虚无缥缈的神秘之境了。雾笼罩的城镇，那繁华的闹市，一下子变成了蓬莱仙岛，一切都静止了，沉睡着，连房子也在做着务虚的梦。这一簇一层的雾，屏蔽了世俗里的人声嘈杂与汽车的躁动。
周末。其实，对于赋闲的人，哪天不是周末呢?等的是好天气，友人邀去寺院品茶赏梅。腊梅正浓，古琴在廊下悠扬，和风绵绵地几分禅意。山花烂漫了坡岭，赏梅踏春的人兴高采烈，独寺中幽静，正可以寄情托心。主人舀来泉水，茶是遥天地远寄来的高山红茶，煮茶人饮茶者的心是茶一样的澄明空灵。茶香、檀香、青草的气味，扑鼻而来，春的气息莫过如此和谐的了。主客无拘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并不在意寺间枯荣了的草木，谁又有什么得失。这一趟不拜佛不许愿之约，无所留恋，却不免徘徊，说不清的味儿。方丈师父赠我以茶，顺手，随意，没有客套，就如他纤长的手泡开了茶，不在乎你会不会品，我十分享用这种无意与随意。这次第，没有俗人送茶动辄言几千元的上品，恣意夸张彰显的不是友情，而是自命不凡的施舍与炫耀。
乡间自是另一番景致。农人搬出了犁耙，扛起锄头，挑起粪桶，悠悠走在田埂上。牛被牵出栏，在山坡里甩着尾巴，羊成群地爬上了山，鸡飞了，狗叫那么两声，炊烟袅袅间，村里就多了生机。做工夫的汉子从酒桌牌桌上下来，欣喜地组着队，开始为生计忙碌。对他们来说，有事情可做，就是人生最大的希望，就觉得这日子亮堂了。
我去老家看一位晚辈，不期然的，他正月初几就远赴上海。于是发去浅浅的祝福，末了，我俗俗地问他最喜欢哪个季节，他不暇思索地回答----春天。我们这忘年之交隔着千山万水，谈起春天里的种种心情。
他说，春天对我而言有一种特别的魔力，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生命力总给人无限的希望与遐想，春日的空气中都充满活力。我本是一个敏感又多愁的人，但春天能够让我的心安静，因为这一份静，世间的一切都会变得柔软，心之所念，皆是美好，心之所向，皆是春光无限。最喜诗人苏轼那句：“午醉醒来无一事，只将春睡赏春晴”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光啊！午睡醒来，全是慵懒和舒适。长久以来，命运的种种安排让我有些累，经历太多的失望让自己开始隐藏最真的情感，小心翼翼的从不流露出细微的变化，伪装让自己疲于在面具下如此的奔波。如今我褪去了浅浅的怯意，卸下慌乱的思绪。因为，我已在春风中醒来，遇见阳光，有融融的暖意拂过心上，那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也独自衍生着万千明媚。鲜衣驽马少年郎，原来流年不过是一程又一程的奔忙。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传言的那么复杂，山一程水一程的寂寞虽不能更改，但眼里有风，风里有梦，如此简单而已。
想不到漂泊于外的辛苦打工人，内心里充溢着诗性，满腹是对生活的憧憬。一时，我感动得不知所以。
这个春天来之不易。多少人在寒冬中翘首以盼，多少人在疫情撕裂的疼痛中梦寐春暖花开早一天到来，多少人在瑟瑟的萧条中向往繁华的人间烟火。这雨水泡过的春天，泪水洗过的春天，疼痛孕育的春天，寄予了追梦人美好愿望的春天，来得这么暖，这么滋润，这么宁静，叫人怎不心生欣喜！过去的一年，我曾万念俱灰，如今却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期待，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深深地感受到大自然的恩泽。我也深知，春天里还会有阴雨，有冰雪和凛冽的寒风，在这被人视为最美的季节里，不可能尽是风和日丽，百花齐放，不可能只有赏心悦目，这世界总有种种令人不快的境遇发生。尽管如此，春华还是会如期而至，疏离了败叶枯枝，萌发了新的气象。
2023年2月22日写于鄂南通山静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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