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社会与人性的拷问 ——试论《废都》的多元思想内涵
贾平凹的力作《废都》作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一部不可多得的长篇小说,引起了文坛巨大的反响,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读者中间激起了各不相同的反应,褒贬抑扬,众说纷纭,毁誉不一。姑且不论其对中国新时期文坛深远的影响,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单就作品本身来说,可以说它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社会人生的万花筒。
《废都》以当代西京的社会生活为背景,以西京城“四大文化闲人”之一的庄之蝶及其四个女人的性爱关系为主线,间以庄之蝶与景雪荫的“风月官司”为贯穿始末的副线,展现了废都社会的全景:有庄之蝶与牛月清、唐婉儿、柳月、阿灿构成的男女关系圈;与《西京》杂志编辑部一伙编辑构成的文学圈;与汪希眠、龚靖元、阮知非构成的艺术圈;与孟云房一家和周敏一家,一正一反,构成的朋友圈;与赵京五和洪江,一正一反,构成的经济圈;与黄德复、厅长、市长构成的政治圈;还有与作为文史馆研究员的孟云房,阴阳互通的岳母牛老太太,拾破烂老头和扮作哲人的奶牛构成的神秘圈;与清虚庵监院慧明、智祥和尚、村野异人、游方道士、气功大师等构成的宗教圈。凡此种种,充分展现了一幅当代市井社会的《清明上河图》,描绘了多姿多彩的社会生活画面和家庭生活场景。诸如开会、庆典、过节、旅游、下海、炒股、恋爱、结婚、离婚、诉讼、官司、请客、送礼、行贿、受贿、著书、作画、赌博、酗酒、卖淫、狎妓、气功、卜卦、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社会生活的各种情状。举凡政界要人、富商巨贾、文坛名人、演艺名角、贩夫走卒、地痞乡蛇、娼妓掮客、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情态毕显,呼之欲出。其直面社会人生的深刻体验,入木三分、纤毫毕现的刻画,琐屑纷嚣、雅俗兼具的生活画面,无不显示出了古都西京乃至整个中国都市当代生活的真实图景。从其巨大的生活包容量来说,似乎可以与古典名著《红楼梦》、《金瓶梅》相媲美。正如文学评论家缪俊杰所说,《废都》是“新时期文学中具有相当深度,难得的世态人情小说。”①
一部文学作品由于它的内容太丰富,生活容量太大,或者提出的问题太尖锐,表现手法太奇特,往往更容易引起争议。鲁迅先生在谈到人们对《红楼梦》的不同评价时就说过:“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眼光不同而又种种:经学家看见
一、“废都意识”的解读:文化重负·精神沉沦
贾平凹曾说:“古都——故都——废都文化心态是极典型的,我对此产生兴趣,但当我构思时,我并不认为我是来写写西安,觉得扩而大之,西安在中国来说是废都,中国在地球上来说是废都,地球在宇宙中来说是废都。从某种意义上讲,西安人的心态也恰是中国人的心态。”③他“企望写出世纪末的中国人的一段心迹”。④由此看来,《废都》的思想内涵集中地表现在这种典型的“废都意识”中,它像一面照妖镜,将“废都”中的各种人尤其是文化人的灵魂透射得体无完肤、纤毫毕现。
“废都意识”最明显地表现在“四大闲人”之一的作家庄之蝶身上。他生活在“废都”之中,与“废都”中的各种人物和各个社会阶层紧密相连、息息相关。“废都”不仅滋养了他的身体,又塑造了他的灵魂。“废都”创造了他,又毁灭了他。庄之蝶的成功是传统文化积极因素的成功。“废都”中有着丰厚的传统文化的积淀,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在废都中都能找到其影子:不论在那个地方刨一刨,都能捡起一块秦砖汉瓦来;连饭店窗口飞进的一只苍蝇,也说不定都是唐朝的呢;随便走进那家半截巷中,任一个普通工人或小市民家,都可以见到古人的字画,或绿锈斑驳的古董文物;城中或市郊古代帝王的陵墓,历代军事、政治名人的墓塚比比皆是;随便一个野老村叟都能说出一段令人瞠目结舌的野史来······这种浓重的传统文化氛围如一只无形的手,左右着古都人的生活,渗透古都人的每一个细胞,潜藏在古都人心灵的每一个角落,其影响之深远无法估量。正因为如此,其中积极向上,具有生命力的因素,像勇敢、忠厚、善良、奋争、好强等等形成了一种积极的创造力表现在庄之蝶身上,使他努力奋斗,终于出人头地,成为一名才华横溢的著名作家。但同时,他的身上也深深地烙上了这种文化固有的消极因素的印记,诸如与积极因素相伴生的怯懦、自私、中庸、知足、嫉妒、偏狭、迷信等文化杂质也聚集于一身。这两种文化因素所构成的传统文化如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在像庄之蝶一样的文化人及其他古都人的头顶,发出灿烂而有怪异的光圈,使他们再也看不到“废都”以外的世界,背上传统文化的重负,如一只蜗牛天生就带来一个摆脱不掉也无需摆脱的“壳”。
如果说“废都”中的绝大多数人们都迷醉于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废都文化”之中,且自我感觉良好地做着现代生活的“白日梦”,自得其乐,那么以庄之蝶为代表的钟唯贤、孟云房、周敏等文化人却似乎已经嗅出了这种文化底层腐朽变质的异味。他们开始烦躁不安,若有所思了,并对这种“附骥攀鸿,帮闲钻赖的懒散时尚和念古怀旧坐享其成的‘废都’意识”⑤逐渐厌倦了。尤其是庄之蝶对他所处的浑浑噩噩的虚伪庸俗的世俗生活感到烦恼空虚和厌倦,对那种身不由己的外在环境、缺少感情的家庭生活深感懊丧和憎恨。于是,他竭力摆脱逃避,他想写作他向往已久的“可以当枕头用的大部头作品”,但苦于没有灵感和才思,连供他摆书案笔纸的地方也没有;他想与朋友谈文学艺术,遁入艺术王国,但靠出卖政治灵魂换来的沙龙“求缺屋”却成了“气功师”宣讲骗人诡语、“闲人”大讲特讲粗俗故事摆龙门阵和秘密偷情的娱乐场;他又想找一个能够同他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红颜知己,以寄托骚动不安的感情,但却一个个为严酷的现实社会和他自己所毁灭;他也曾想遁入空门,如同清虚庵的马凌虚仙子修炼正果,超凡脱俗,但又自惭形秽,难入佛家化境,且又明知慧明大监院佛身为政客、恶少染指,尘根难绝,更是大失所望。无论哪里都不能给他提供一个灵魂的避难所,他的生活轨迹只是“追求——幻灭,再追求——再幻灭。”这说明“废都文化”的同化力量和腐蚀力量是如何强大,并不是他想摆脱就能摆脱得了的。身陷文化的泥淖难以自拔又怎能救得了和他同陷一个泥潭的同伴呢?于是,他只有悲哀地眼睁睁地看着钟唯贤心愿落空血溅病房,龚靖元自溺赌场被救出狱却自杀身亡,阮知非沉醉声色而狗眼换珠,周敏投机文坛昙花一现又销声匿迹。连他自己也无所适从,于万般挣扎中终于越陷越深,在半醉半醒中沉沦,弄得家败名裂,妻子离弃,情人玉殒。他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悟出一切皆由“废都”所致,遂在走投无路之时出此下策,装疯卖傻宣称因丧失写作能力而退出西京文坛,准备逃离“废都”。可是,他最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中风”于逃离废都的最后一站,落得一个天地两茫茫的可悲下场。这种顽固而又强大的“废都意识”给文化人带来的思想重负亦可由作者夫子自道式的一首诗中得到破译:
“我走遍了东西,寻访了所有的人。
我寻遍了每一个地方,可是到处不能安顿我的灵魂。
我得到一个新的女人,
女人却是曾和别人结过婚。
虽然栖居在崭新的房子里,
房子里仍然是旧家什。
从一个破烂的县城迁到了繁华的都市,
我遇到的全是老头们,
听到的全是‘老古今’。
母亲,你新生了我这个儿子,
你儿子头脑里什么时候生出新的思维?”⑥
“废都”中的人虽然生活在现代物质文明造就的“新房子”里,但生活的内容却是“曾和别人结过婚的”“新的女人”加上锈迹斑斑的“旧家什”,他们的思想陈腐如“老古今”,精神萎靡如“老头们”,“废都”——这个生他养他的“母亲”并没有为“新的儿子”提供现代文明的“新的思维”。“废都”中的一切人只得生活在这种文化断裂的腐败霉变的社会中,并在这如大烟一样温馨醉人的毒雾中,还未尝到现代文明的第一口奶水便被诱杀在襁褓之中。
由庄之蝶及其同类的悲剧可以看到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废都意识”与“废都文化”像一个法力无边的恶魔、食人机器,一切稍有灵性的事物,有生命力的力量最终只能作为它的牺牲品。“废都文化”是可怕的精神深渊,无边的文化荒漠,沉重的思想包袱,人性在它侵临之时都要变形或毁灭。如那头有灵性的奶牛所思,“不但它不能改变这个城市的人,这个城市的人气氛、环境反而让它慢慢不是牛了。”所以,庄之蝶们的沉沦是一个不幸的必然,他们的沉沦与毁灭预示着古老的传统文化沉沦与毁灭的必然趋势。“废都”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只是传统文化的代名词罢了。而作者正是用一个文化隐喻去揭示这个让人振聋发聩的沉重事实的。这也正是《废都》思想内涵的深刻之处。反过来说,作者只有抓住这一点才能拓开其他方向的立体的深刻的思考空间,进而清理“废都文化”的每个角落。
二、社会与文化批判:全方位立体暴露
贾平凹在《废都》中给人们描绘了一幅广阔而又繁杂的社会生活画卷,揭开了社会大转型时期纷繁喧嚣、五色纷呈、鱼龙混杂、真假难辨的真实面目。笔锋触及政治经济、法律宗教、文化艺术、科学教育等各个领域,捕捉了政界、经济界、司法界、宗教界、文化艺术界及至黑社会扑朔迷离的典型生活场景,尖锐地暴露了当代社会形形色色的腐败现象和潜在危机。作家作为人民的代言人,时代的秘书,必然要在其作品中反映时代的本质。展现在作者笔下的废都社会可以用两个词概括——腐败又浮躁。这正是当代社会的一个侧面的真实写照。这里需要申明的是,作者“言人能言而不敢言”的直面冷酷现实的勇气是让人很钦佩的。他的出发点是很真诚的,满怀“忧患意识”,针砭时弊毫不留情,只不过不是鲁迅式疾言厉色的声讨,而满怀忧愤地如巴尔扎克式的吟出对他所出身的那个阶级的文化的无可挽救的哀歌。贾平凹说:“我是带着深深的痛苦来写的,自觉下笔很重,我希望这些疮痍能得到医治,希望能从梦魇中惊醒。我想人们只有清醒的认识了这现实,才能有觉悟去改变这现实。”⑦《废都》开篇有言“唯有心灵真实,任人笑骂评说。”这正是他进行社会与文化批判的宣言。那么,作者所揭示的“废都”社会的生活是怎样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呢?这可以从庄之蝶与景雪荫发生的所谓的“风月官司”一案所牵连的人物、事件与家庭社会场景窥见全豹。
由于庄之蝶所扮的特殊社会角色,在他周围构成了一个文化艺术圈,朋友圈,这些圈又联系其它人交错构成了政治圈,经济圈,宗教圈等,因而由这一个特殊的视角可以切入社会生活观察社会,从而抓住社会的本质特征。
废都社会的上层政治领导圈充满了变革时期尖锐的矛盾斗争。政治圈内的市长,人大主任,秘书长黄德复等之间互相角逐,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勾心斗角,不惜代价,操纵新闻界的报纸,记者,编辑,甚至象庄之蝶这样的名作家也被利用来进行舆论宣传战,他们都莫名其妙地自觉不自觉地卷入政治的漩涡。在市人代会期间紧锣密鼓的演出了一场争权夺利的闹剧,最终以市长的胜利,人大主任的落选失利而告一段落。有意思的是作家笔下的市长是一个能为人民谋利益的“好市长”。他积极支持保护文化人,创建文化街书画街,修复古城墙开发旅游业,并大力支持举办古都文化节,采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英明决策,以期振兴古都经济。他也亲赴防洪救灾第一线慰问群众,关心群众疾苦,为群众办了不少实事,如施行低洼区住房改建,为文学艺术家提供沙龙场所,投资重建清虚庵等等。但另一方面又是这个“好市长”利用职务之便为庄之蝶之“风月官司”而通融政法委书记和法院院长,为残疾儿子大正与柳月的婚礼大操大办。甚至家中还有一间半公开化的“礼品库房”。这个矛盾的事实却又是很客观地存在于我们的政治生活中,想起来不合情理,但却有某种代表性。“市长”是一个当代政治生活的“怪胎”。那么,又是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和阶级土壤滋生和培养了这种“怪胎”呢?不言自明,是这种还不完善的政治体制和社会环境使然。
与政治紧密相联的法律界同样也表现出了这个社会经常存在的阴暗的方面。在打官司的过程中,庄之蝶,周敏,赵京五等为了打赢官司而千方百计拉拢在中院工作的书记员白玉珠和审判员司马恭。为此答应发表白玉珠在部队服役的儿子写的四篇文章(实为庄、孟二人捉刀代笔),奉送司马恭名人字画,又请客又送礼。而白与司马二人确实也为此出力不少。但景雪荫凭其特有的风骚气度施展强大攻势,神通广大,她不断找厅长(为其父老部下)、宣传部长,以致法院院长和副省长为其说情,且屡屡得手,使庄之蝶这一方常常处于尴尬的险境。又由于景的在检察院做事的小姑子施展美人计和具体复查此案的人做手脚,使最后的判决以景的胜诉庄的惨败而告终。这其间,神圣的法律如同一个手中玩物被任意践踏亵渎。正如白玉珠所言:“法律是有法典的,但执行还是人来执行的!”⑤执法人员的良心和正义感,维护法律的尊严和责任全被金钱和人情俘虏了。由此揭示出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法律<权力<金钱”,除此之外,我们还能看到什么呢?作者还插入了一个重要的情节值得注意,即阿兰被所在街道办主任强奸致疯后阿灿复仇的情节。阿兰之姐阿灿告到区政府,区政府干部却以理由与证据不足予以驳回,并考虑到王主任是一个卓有政绩的得力干部而不予做任何处分又调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做官。逼迫阿灿用“女人独特的方法”以个人的声誉和家庭作为代价报复了王主任。如唐、夏二人笑谈男女之事时所说:“犯了错误作检讨,检讨了又犯错误,这官就继续地当下去了。”⑨像这种“当官哲学”是有普遍意义的。还有像龚清元因赌博被公安部视察官员抓捕后,庄用六万元将其赎出,反映了“以罚代法”“钱大于法”的不正之风。西京“闲人”之一“牧子”神通广大,呼风唤雨,能在几十分钟内动用黑社会力量查遍东西南北找寻唐宛儿,这不啻是对国家公安机关的一种莫大的讽刺,也是黑社会对政府的一种挑战。就连一些经济管理行政部门都受到黑社会势力的渗透和干涉。如赵京五和洪江筹办画廊时走动西京“四大恶少”的老二(政协主席儿子)和老四办理书店隔壁房子的转卖手续和营业执照,设宴请工商、税务、电管、环保、卫生、公安、街道办等各个部门,吃烤鸭,喝三鞭汤,完了还要搓麻将,有意输多赢少拉拢关系。所有这些都反映出社会的生活的腐败程度是非常严重的,看似正常的事情却不正常,看似不正常的事情却习以为常。法制观念的淡薄,是非道德观念错位。上述种种丑恶事实的存在,充分说明了在一个法制不健全,权利失去监督制衡的社会中,社会运行的机制是混乱无规则的,不但不能发挥正常的运转调控机能,反而产生了消极的破坏社会健康发展、危害人民利益的反作用。作者给社会提出了一个重大问题:政治体制的改革和民主法治的建设已迫在眉睫,如若不然,社会将不可避免地由腐败混乱堕入崩溃的深渊。
在纷繁的社会生活中,经济生活领域是一个社会最有代表性的方面。作为社会经济基础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及其人与人在生产消费中形成的经济关系直接决定着社会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领域的性质,也影响着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从《废都》中所描绘的西京经济圈中可以看到当今经济生活的缩微图象:体制转轨时期的经济是一个杂交的混血儿,在公有制占主导地位的背景下,国有经济、私营经济及官僚资本各显神通,鱼龙混杂,喧嚣奔突,无章可循。整个社会经济呈现一种无规则倾斜的虚假繁荣,这被经济学家称为“泡沫经济”现象。比如《废都》中出现的书店,画廊,饭店,农药厂,蜡烛厂等,其规模都虽不大,但却依靠不同渠道采取不同手段大发其财。尤其是那个“101”农药厂颇具代表性,黄厂长为了赚钱不惜一切手段,制售假农药,坑害农民。还请了锣鼓队、车队做广告,出资五千元请名作家写宣传文章。“101”漏出马脚,摇身一变为“102”,该有毒的无毒,该无毒的却有毒,终因毒死老婆事发而功篑一亏。这个类似于“黑色幽默”的情节,除了讽刺了文人在商品大潮冲击下的失态无行外,也充分地反映了目前社会中存在的因违法经营而暴富的经济现象以及它所造成的巨大负面效应。还有赵京五,洪江之流为了发财而盗印“假金庸”小说和非法出版物大捞一笔。画家汪希眠制作假画并批量销售全国各大城市大赚外汇。馍作坊主在蒸馍时掺洗衣粉、化肥,且采用硫磺熏白等违法工艺,干危害他人身健康的不法勾当。甚至市长在宴请战友的家宴上拆开的全是假茅台酒(瓶内装自来水)。更有柳叶子等一类毒品贩子混迹江湖,以贩毒牟取暴利。就连“鬼市”上、“当子”中那些商贾贩夫们也手拿BP机、大哥大,财大气粗,生意一派红火。商品经济的大潮冲击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经济人都做着无规则的“布朗运动 ”。商品经济体制还不成熟,竞争机制还不完善,商业道德遭到严重破坏,缺乏必要的调控监督手段,经济运行无规可依,市场无法律制约。这表现了由旧的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转轨时期的幼稚特点。大概由于作者对经济生活领域把握不深,所以对其内在特征表现得稍显单薄,反映缺少深广度。尽管如此,作者还是以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时代特有的经济生活浮躁喧嚣的特征。
对于文化艺术圈的文化人生活画面作者表现得最充分,因为作者“对文化圈的人与事太熟悉,以至于知道十分只写出了一二分。”⑩《废都》中展现的以“四大文化名人”为领袖的“废都文化圈”,包括了作家、学者、编辑、研究员、书法家、画家、演员、记者、文学青年等各种大小人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迷惘与失重。他们虽然受过传统文化的熏陶,西方文化的滋养,但他们对自己赖以存在和赖以谋生的文化艺术感到迷惘和失重。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现代文明的诱惑下和社会生活的压迫下仓皇失措,无法捍卫精神的家园不受侵犯。他们或者随波逐流,被流俗的思想同化,为了追逐金钱和名利而迷失自我。或者遁入空门,埋头于故纸堆、线装书中,寄托精神,逃避现实的挑战。或者沉溺于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之中,放浪形骸,乐不思蜀,与社会的渣滓共沉浮。他们曾经视为圣地的文华艺术的殿堂黯然失去灵光,早年树起的为科学和艺术而献身的理想支柱哗然倾颓。比如庄之蝶为了五千元的稿费而为“101”农药厂假药写广告;周敏为了出人头地而出卖自己的恩师,后又为老板写书赚稿酬;孟云房遁入玄学推演《邵子神数》最后云游新疆;钟唯贤委曲求全,弯腰做人才混了个主编;龚靖元出卖字画赌博挥霍;阮知非拉歌舞团混迹上流社会纵情声色;汪希眠违法制售假画谋取暴利以满足贪欲;赵京五,洪江之流充当文化掮客、文物书画贩子,打着文化的神圣旗号直接干着商人的勾当。种种文化人都失却了作为文化人的道义和良知,丧失了崇高的责任感,迷失了文人理想,头上身上脚上无不散发着“世纪末的情绪”气氛,一种浓重腐败的“废都意识”笼罩着他们生活的领地。传统文化的精华被他们糟蹋得体无完肤,潮涨潮落的商品经济社会生产着一大批五花八门的伪劣文化,肆无忌惮地亵渎着古老的文明。这充分表明,文人的堕落正是古城精神文明走向衰落的先兆,值得玩味的古都文化节的节徽采用“熊猫”形象即是一个很精彩的隐喻。要在文化废墟上创造出表现时代精神,具有较高品质的新文化何其艰难。这使有文化建设意识的人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中国五千年的传统文化出路何在?在世纪之交的中国文化界如何为自己开辟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而处于社会大转型时期的知识分子又该怎样在纷嚣迷离的社会生活坐标上找到自己恰当的位置和生命的归宿?《废都》指给我们的却是文化无法选择的衰落与迷惘,昭示给我们的只是文人理想的失落与沉沦。
社会总是人组成的社会,各个人除了作为生物学意义上人而存在外,他总是要与其它个体建立种种联系的。这种联系中最基本的关系则是血缘关系、性爱关系、亲属关系,其次是朋友关系、上下级关系、竞争关系及其他种种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些关系往往是互相交错、难以理清的一个关系网。这就使个体的生命和意志受到这个巨大的网的牵制,个体既是自己,又不属于自己。在一般情况下,个体总是服从于整体的意志,按合力运动方向发展,这样就顺水推舟,易于保全自己。但在有时候,个体要反抗整个整体意志,必然会产生强烈的震动,或是背叛整体,毁坏整体;或是被整体束缚,为整体而牺牲;或是因反抗失败导致自己的毁灭。这个不变的法则在废都社会中得到进一步证实。在庄之蝶所处的废都社会里,有他同妻子,牛老太太组成的家庭亲属关系;有与唐宛儿、柳月、阿灿和牛月清建立的性爱关系;有与西京文化名人龚、汪、阮等和孟云房及《西京》编辑部一群人组成的朋友关系;有与赵京五、洪江等组成的经济关系;有与市长、秘书长黄法复等组成的政治关系;有与文化厅厅长、宣传部长等组成的上下级关系;还有其它种种人际关系,如与白玉珠,司马恭的关系,与农药厂厂长黄鸿宝的关系等等。这层层关系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使庄之蝶想摆脱也摆脱不了。他家里常常烟蒂扫不退,茶水供不上,电话接不急。八竿子搭不到的人也攀附他,有求他找工作的,治病求医的,办营业执照的,求见改稿的,托他说人情走后门的。这个斩不断扯还乱的关系网把他牢牢的捆绑在废都社会中,使他难以自拔。他虽然厌恶这种种虚伪无聊的生活,但还是在几番挣扎之后归于认同,直至最后也不能摆脱,只能中风倒于火车站候车室。可见这种可怕的关系网对人的束缚与羁绊多么强大有力。也正是这种关系网在金钱的渗透下,如虎添翼,威力倍增,腐蚀了和正腐蚀着整个社会,在权力没有制衡的社会里,他毒害了整个政治系统,造就了贪官污吏和徇私枉法之徒。在权利与金钱相媾合的不完善的经济体制中,他又如病毒一样毒害了社会整个经济命脉,使许多人靠非经济手段暴富,靠不公平的竞争手段非法打垮竞争对手,破坏了整个经济体系的正常运行生态。同时,在不知不觉中,也使人性异化扭曲。个体不是做社会驯顺的羔羊,就是为社会所毁灭;不是一同与他人堕落,就是被社会吞噬。西京中各种人物的命运轨迹,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西京社会中的社会生活现状也不正印证了这一点吗?
谈到《废都》的社会批判主题,不得不涉及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即捡破烂老头的“疯子”式的谣辞。这些为人们所熟悉的流传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民谣从不同的方面直接地揭示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的本质,振聋发聩,发人深思。比如那首出于“民办教师”之口的《十等公民歌》和《五等作家歌》、《披头散发歌》都是一针见血地暴露了存在于当代社会中明显的弊端,入木三分地揭示了一种赤裸裸的生活真实。作家愤世嫉俗的思想倾向也表露无遗。这些恐怕不只是为渲染时代氛围而设置的道具,也不是为了吊人胃口的“麻辣油”。
三、现代文明与人性的批判:
文明的退化·人性的堕落·性爱的异化
如果说作者对社会现实生活的批判方法还是停留在比较客观的批判上,甚至于只是纯自然式的展览的层面上。那么关于现代文明及人类自身的批判就直接上升到了一种纯粹的形而上的哲学思考上。作者借助于那头奶牛的思考充分地表达了他对人类几万年来向往追求的现代城市文明的困惑及对人类自身的观照与思考。牛嘲笑人“上那么多学校待到有思想了,人却快要死。新的人又开始新的愚昧,又开始上学学习,因此人总长不高大。”“人常常忘却了过去的事情,等一切都发生了,去翻查那线装的书,不免浩叹一句‘历史怎么又惊人的相似’”,人的智慧多么可怜啊!牛认为“城市就是一堆水泥”,“人创造了城市又把自己限制在城市”,竞相挤进城市,整天“你呼出的气我吸进去,我呼出的气你吸进去”却“大眼瞪小眼不认识”,如同一盘散沙,只局限在正方形、圆形、梯形的各种水泥建筑中,又发明了药品针剂,刷牙,用香皂,戴口罩,却得这病得那病,连阴茎都套避孕套。人的行为多么可笑!牛发现“人建造了城市,而城市却将他们的种族退化,心胸自私,肚量狭小,指甲软得只能掏耳屎,肠子也缩短了,”吃饭消毒,下雨打伞,刮风用纱巾,夏天用空调,冬天烧暖气。“人是不如一个草耐活了嘛!”所谓的画家作的画构图连雨冲过的墙皮,粪池中的颜色的组合都不如;武术家只是花架子,运动精英不如一只羚羊跑得快,现代人没有半坡人的搏击能力。人的能力又是多么的低劣!牛以敏锐的洞察力认识到“人一整个儿的退化了。”“正是这机灵的脑袋使人越来越退化。”现代人引以为荣的城市只不过“是退化了的人不适应自然宇宙,怕风怕晒怕冷怕热而集合起来的地方。”牛看到了这种退化带来的危险:其它“动物们”正注视着被人类掠夺取得的家园,它们在静夜里清楚地看到“这个城市在下陷。”且终有一天,由于人自身的愚昧的“精明”,疯狂而贪婪地挥霍地下水资源,无限度的修筑水泥城堡而毁灭自己,使自己变成水中之鳖或牛羊猪狗。在对自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的认识上,在对人类前景的预见上,人类又是多么的愚昧和荒唐啊。牛以睿智的思考为人类指出了唯一的出路:人要返璞归真,人要恢复人固有的同野兽一样的野性,人要强壮起来。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追求“天人同一”的理想境界。人应该悟出如《西游记》中所揭示的猴气,猪气,马气与佛心“合四为一”的真经,并以此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并与自然和谐地相处。从作者为“四大名人”安排的悲惨的结局可以看出,人往往是自己打倒自己的,自己把自己毁灭的。细心的读者还能在这部小说中探寻演绎出另一层意思,即它还力图表现出人的原始的、自然的生存状态。尽管作家从时间上为小说的故事安排了一个现代的背景,但是他更象一位当代人类学家,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慌,真实而细致地刻画和放大了人的种种弱点、缺点。正是这与生俱来的弱点,导致了人本身的悲剧。人只有自己拯救自己。这是作者给我们的启示。
但是,“废都”中的人却是另外一种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在那种酱缸般的生活环境中,人性中的真、善、美的优点全被假、恶、丑所淹没。每个人都聪明透顶,比鬼还要精明,比狐狸还要狡猾,比狼还要贪婪。正如牛老太太所说“满城的鬼倒比满城的人多。”⑪这是愤世的箴言,更是文化的隐喻,揭去了蒙在文明的现代人脸上的温情脉脉的面具。作者以犀利的笔触,将人性中卑劣的丑陋的成分全部展现在读者面前。被孟云房称为西京文化圈中“还算是最好的”⑫人的庄之蝶,生活懒散,感情放纵,在后半部书中先是趁火打劫,同赵京五一起骗买了龚靖元的字画,致龚出牢后大失所望吞金自杀,后又为了“保住大多数人的利益”出卖了柳月和赵京五。还有象阮知非的放荡无形,汪希眠的贪婪好财,龚靖元的嗜赌成性,周敏的投机钻营,更惶论黄鸿宝、洪江之辈庸俗好色,卑劣无耻了。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出卖朋友,落井下石,无所不用其极。生活的空间充满了虚假、欺诈和丑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亦真亦假,亦假亦真,真是 “真作假来假亦真,假作真来真亦假。”难怪牛月清不得不从心灵深处产生莫大的困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人可相信、可崇拜、可信仰呢?”⑬连最“圣洁”的清虚庵的慧明大师亦与黑社会之“四大恶少”及政客有染,且佛身不保。世风浇离,人心卑劣,这岂不是对崇高人格的极大嘲弄。上至政界、文化艺术界、宗教界,下至商业圈、普通民众圈,一整个的“废都人”沉溺于酒色财气充斥的名利场,人的道德、尊严、正义、勇气、献身等社会精神的积极价值全被“废弃”。在“废德”的社会生活中,人也成了“废人”。这不只是对人性畸变的鞭笞,更是对造成这种人性堕落的社会文化生活背景的深刻批判。作家将对这三者的剖析结合在一起,揭示了整个社会堕落的严峻事实。
《废都》的思想价值还表现在对人类性爱领域的深刻挖掘上。作为人性最突出的表现的性爱,最能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风尚,映现出社会和人性本质方面的内容。英国著名心理学家霭理士说过:“人类以及一般动物的两大基本冲突是食与性。亦或食与色,或饮食与男女,或饥饿与恋爱。他们是生命动力的两大泉源,并且是初元的泉源,在人类以下的动物界中,以至于生物界中,生命的全部机构之所由成立,固然要推溯到它们身上,而到了人类,一切最复杂的文化制度或社会上层建筑之所由形成,我们如果追寻原要,也得归宿到它们身上。”⑭作家正是以此作为一个独特的手段来反映“废都”社会及生活在其中的“废都人”的本质特征的。没有性描写确实难以充分地展现主人公庄之蝶这位风流才子的心理、情感世界的。如《十月》编辑田珍颖所言:性描写“是作者挖掘和表现人物的一个基点、一个区域、一个尺度”。⑮
《废都》中最引人注目的且引起争议最多的是性描写片段。这些性描写片段都是围绕着主人公庄之蝶的情感发展历程而展开的。作者或详或简,或浓墨重彩,或粗笔勾勒,表现了了极为真实的“原生态”的性爱过程。这些性描写有两个明显的特点:第一,对性心理、性意识、性行为、性感觉的描摹是极端细致入微的,是异常真实的。但是这种性描写的目的并不是出于商业目的的那种像色情文学中的“挑逗式”或“展览式”的文字,“作者更注重的是从人性角度剖析情欲,是将性爱、性行为等生理机能升华为现代人在文明中得以挣脱噩运的拯救方式。细加分析就可以看到,庄之蝶和小说中其它男女角色的各种性行为、性心理、性感觉,包括许多病态变态的心理行为,既是自然人性的表现,又无不反射出某种文化性社会性。”⑯手段不是目的,表面看起来的“宣淫”其实是对作品的最大误解。第二个特点是作者对性描写的态度大都持欣赏的情感倾向。尤其是对庄之蝶与唐宛儿、庄之蝶与阿灿的性爱过程的描写从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明显的赞赏和情不自禁的“介入”意向,且为其设计的情感基调是欢悦的、优美的。而在描写庄之蝶与牛月清的夫妻性生活场面时(较详的只有一段,其它草草带过。)其基调是苦涩的、郁闷的。这一点表明作者的性爱观点是“泛爱”的,即要求恋爱中的双方要达到灵与肉、情与欲的互相统一。只有性关系但是没有感情交流和心灵默契的婚姻在作者认为是失败的。反之,像《五魁》中只有精神之恋,自我克制的“无欲之爱”也是一种悲剧。
《废都》中的名作家庄之蝶作为一个凡人,他同样具有七情六欲,摆脱不了废都中世俗生活的羁绊。当他在事业、政坛、商界、交际场甚至家庭生活上的挣扎与奋斗相继失败感到走投无路极端苦闷时,百无聊赖,灵魂无处安妥,即转向“风月场”,先后与唐宛儿、柳月、阿灿等不同女性建立了性爱关系。虽然各种女性的性追求目的各有所异,但是她们都以对性的执着,令庄之蝶尝到了男人的幸福,但这仅仅是一时之欢娱,好景不长。和他心灵相依的唐宛儿被抓回了“牢笼”受到摧残;像“唐美人”一样美丽,抚慰他寂寞灵魂的柳月委身于残疾人大正;把全部美和爱献身给他的阿灿毁容后不知所终。这种种惨不忍睹的结局使他最后一番的追求与挣扎成为美丽的泡影,维系他精神存在的最后一丝光亮消逝得半点痕迹不留。庄之蝶便由追求而失落而终止于绝望了。在一个“性”字的标志下,庄之蝶尤其集中表现了追求和沉沦的惨烈。“他企望在声名所累的桎梏中冲出,于性的追求中寻觅美,但他又恰在这寻觅中显出了丑;他意识到这丑的出现,又在这丑中追求美。如此循环,形成了一个真实的矛盾体。”⑰文中最后讲述庄之蝶鸡飞蛋打、身败名裂、死活不知的境况,不正喻示着这样一个观点:性爱拯救不了文明,也拯救不了人类。
庄之蝶与牛月清、唐宛儿、柳月、阿灿等四个人女人的感情纠葛,实际上是庄之蝶力图拯救灵魂的大搏斗,可在这最后一搏中他失败得一无所有。庄之蝶想从性爱中寻找突破口逃出“废都”的失败,是一个具有文化意味的寓言:几千年来中国人所津津乐道的郎才女貌式的婚姻的“标准模式”只不过是人类感情的“废都”,性爱在婚姻的“废都”中注定要做殉葬品的。在传统文化背景下,人的个性是被极大地扭曲异化了,而这些被扭曲的个性构成了与既定社会格格不入的“废都”。在所谓文明社会中,人类的性意识并未因文明的抑制而削弱,相反,他却以抑制的方式而出现了畸变。这种转变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由婚姻的本能,变为性欲的本能;第二,由追求生育的原则转变为追求快乐的原则;第三,由自然性符号转化为文化性符号。”⑱并且这种发生畸变的性爱对传统文明和社会道德的破坏力和摧毁力是非常可怕的。作者提醒人们:人性的扭曲和性爱的异化的结果必将使人自取灭亡。人类的文明如果与性爱的自然表现原则相抵触,那么这种文明就是一种违反人类天性的反动的文明,这种文明的衰颓是必然的。建立在传统文化“废墟”上的婚姻也最终是一座戕害人类心灵和感情的使人的灵性窒息的坟墓。
当然我们不难从这些俯拾皆是的性描写中看出作家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纵欲观念。如对庄之蝶与柳月的性心理描写和“夹梅李”情节的赘述,尤其是在写庄之蝶与阿灿的“最后一爱”时写道“所有曾在录像中看到的外国人的动作,所有曾在《素女经》中读过的古代人的动作,甚至学着那些狼虫虎豹、猪狗牛羊的动作都试过了,还别出花样地制造着新的形式。”⑲这种类似的性描写在《废都》中不在少数,并且大都以对性动作及性形式的描述为主。尤其是将庄与妻子的性生活同其它性爱场面相对比着描写。庄之蝶的性欲在家庭中不能正常满足,这种压抑了的性变态心理在遇到“针眼大的窟窿”时,就会“透进碗大的风”,以十倍的疯狂发泄出来,且具有了宣泄人性中恶的成分的破坏倾向。作者在暗示人们,庄之蝶这个具有封建士大夫气息的“文化闲人”在理想幻灭后,精神无处寄托,便纵情声色,眠花宿柳承袭了传统文化人的恶劣习性,无异于“流氓文人”。他对美的追求,对人性的爱不但不能表现美的价值,反而是一种丑陋。这反映了当代文人甚至一部分人,在遭受传统文明的压抑和伦理道德的压抑下性心理变态引起的精神扭曲是多么严重。《废都》中各种人的性爱行为的失常,反映出性压抑带来的负面效应对社会危害甚大,对人性的损害更大。而作者似乎给我们开了一个不甚高明的处方——提倡“性解放”,适当“纵欲”。中国几千年封建文化中一直强调“存天理,灭人欲”,禁欲观念根深蒂固,造成了摧残人性的恶果。如今,这种禁欲观念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全面崩溃,加之西方文化中“性解放”观念的影响,可能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即与整个社会伦理道德的沦丧相伴而生的“纵欲”观念的泛滥。“禁欲”与“纵欲”,是人类几千年文明史上两个交替发生的文化现象,物极必反,规律使然。禁欲是有悖于人性的,而纵欲也是有害于人性的。中国大转型时期的性道德准则何去何从,值得深思。作家在《废都》中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注释:
*①②⑦田珍颖《关于
*③⑩王新民《
*④刘爽《贾平凹答记者问》
*⑤白烨《三读
⑥⑧⑨⑪⑫⑬⑲贾平凹《废都》北京出版社1993年6月第一版
⑭《性心理学》霭理士原著,潘光旦译注,三联书店1988年11月版第471页
*⑮王兰英《
*⑯温儒敏《剖析现代人的文化困扰》
*⑰田珍颖《简说
*⑱吴国璋《我们和我们的影子》
(以上带*者均存肖夏林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