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汤挂面
一
他们结婚已有七年。
二
天渐渐暗下来，窗外一片灯火通明。她穿着素布围裙，在干净整洁的厨房里，忙忙碌碌。锅里烧着水，炖着一只老母鸡。那是她亲自去乡下买的，是当地人散养的母鸡。辅料也极其讲究，有花旗参，黄芪，猴头菇，干贝等。待鸡肉肉质松软，锅里渗出油来，她才把它们全部捞出，用锅里的清汤煮了龙须面。一碗清汤面最后只撒上一点点葱花。
他一直在楼上的书房里，还没有吃晚饭。她知道他的气还没有消。
他们在早上吵了一架。多年来的老夫老妻，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
她轻轻地上楼，推开书房的门，听见了他的咳嗽声，他正在里间的软椅上歪着，她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她把素面放在桌上，轻轻的走了出去，没有说一句话。
说不委屈是假的。她的气也并没有消。
这么多年以来，他的事业越来越有成就，脾气也越来越大。她知道，在他那样的位置，架子是不得不端着一些的。尽管在外面见多了大场面，吃遍了山珍海味，她做的素面，他每回还是二话不说的吃个精光。从未嫌弃。
所以，至今还是素面朝天的她，从未有过半点不放心。她一心操持着家里，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放手的干脆利落。
她也不是不知道他在外面的辛苦。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一个憨小子，现如今，事业有成。只有她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少！她到底还是心疼他的身体。于是，每回吵架，尽管自己再委屈，再生气，她都会给他端上一碗素面。她知道这么多年的他忙碌起来在外面经常是顾不得吃饭的。她又怎么忍心在家里还让他饿着肚子？
况且，这么多年，他待她真的很好，她平时做的菜简单到家常，他一样吃的津津有味。不然到如今她做的最拿得出手居然还是这一碗素面。
夜深了，她来到书房，见他已经沉沉睡去。
桌上，那一碗面，吃的精光。
三
七年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只会做一碗的清汤挂面。
清汤挂面，就如她的样子，长发飘飘，素面朝天。简单纯净。
从小，她就是家里最宠爱的女儿，手指纤长，皮肤白皙，懒于家事。为了和他在一起，她决绝的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属于她的温室。与他蜗居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当他宽厚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她的心里却是无比安定踏实的。
她开始穿起围裙，钻进满是油污的厨房，笨拙的为他准备着饭菜。厨房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切坏的蔬菜，犹如一具具残败的尸体，凌乱的散在角落里。她，顿时泄了气，红了眼眶，收拾着残局。他回来见了，哈哈大笑，笑完了他说，不如我们下碗素面。
她看着他利落的烧开水，下了挂面，调了酱汁，不一会儿，热面出锅，他俩一人一碗，呼噜呼噜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之后，她便学会了做面。只不过，有时候，她会在面里加个鸡蛋，或者出锅时撒上葱花，淋上香油。简简单单的一碗面，她做起来也格外的用心。
冬日严寒，她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为他做一碗素面，热气腾腾的挂面下肚，暖了他的身体，也融化了他的心。
那个时候，他抚摸着她的头，手掌滑下她柔软的发，他说他一定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听了，不免也红了眼。歪在他的肩头。
以后的日子，他渐渐忙碌起来。平日里，最常吃的还是清汤挂面。哪怕是炎炎夏日里，在没有冷气的房间里，她做了一碗热面，端给他，他吃的满头大汗。他一边用手背擦着额头的汗水，一边笑呵呵的说，“好吃，好吃，流汗流的好舒服。”
她痴痴的笑着，用湿毛巾为他擦去额间的汗水。
她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碗素面。
四
凌晨，楼上书房里传来手机声响，男人扭开落地灯，看了一眼。一骨碌爬起来，拿起书桌上的车钥匙，径直走出门去。
车子绕了几圈，最终停在一栋欧式别墅门口，房间里面的水晶吊灯璀璨的照耀着。他熟练地停好车，按了门铃。一个容貌秀丽，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开了门。世界各地的名品一一堆列在各个角落。
女人挽着他的胳膊来到餐桌前，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来嘛，陪我吃宵夜。”
他无奈地笑着坐下，夹起一块，尝了一口，赞道，“不错，大厨的手艺。”
“真的好吃吗？”，女人原本白皙的脸上满含笑意，“人家特意参加厨艺班学的呢，怎么样，果然不错吗？看来学费高也是有道理的。”
一桌子的美食男人只略动了动筷子，女人敏锐的感觉到，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周末一早，女人起床来到厨房，动手准备了几样刚刚和大厨学的功夫菜，用保温食盒装好了，放在一个从试衣间精挑细选的名牌包包里，依旧是精致的妆容，点缀着搭配着限量版首饰，开车扬长而去。
“叮咚”，“叮咚”，她从厨房走出来，开了门，见到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女人轻启朱唇，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便不请自让地走进来。
从开门的那一刻，她已经猜到了几分。尽管内心翻江倒海，极近撕裂，可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至少要看上去平静一点。
女人从名牌包里拿出包裹的漂亮的食盒，放在桌上。那表情里满是挑衅。她努力克制着眼眶里的泪水，抬头看向女人，“你想对我说什么？“
“姐姐，您不觉得我才能更好的照顾他吗？“
她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最终离了婚。是她提出来的。他把财产都留给了她。离别时，她没有说话，倒是男人感慨，“我们最终没有逃过七年之痒。“
五
他走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痛楚，她整整睡了三天。却没流一滴眼泪。他留给她的钱足够她过好后半辈子，可他背叛了她。每天，她坐在大大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飘摇的黄叶。一天又一天，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后，她在中心繁华地段开了一家私家菜馆，取名“清汤挂面“。她亲自下厨，每日限定接待人数，需提前预约。
生意比预想的火爆。因为她的食材考究，宁缺毋滥。她每天忙忙碌碌，渐渐再不去想他带给她的伤害。每日黄昏，她心满意足地看着食客或临窗伴竹，或坐在一隅，天花板上橘色的柔亮的灯打在桌上，墙上，和擦的光洁的地板上。
她的内心是宁静的，也许以后就这样慢慢度过也不错。
那天是阴雨，本来她想这个天气应该没人预约吃饭了。中午，她登记好账目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电话响了，她不免有点好奇，这种天气还来她店里吃面的人，想必是真的喜欢吧。也算是对她的肯定。她接起电话，雨打在落地窗上，打在石阶上，噼里啪啦。“喂，你好……你好，请你大点声，我听不清……五点，一位，好的，好，再见。”
雨一直没停。到下午的时候，她开始在厨房里准备。一丝不苟。
五点，院外的白色鹅卵石甬道旁的灯发出柔和的光，几杆绿竹在雨中摇荡。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背对着门，准备最后一道工序。铃声是诺拉琼斯的《Don’t know why》，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有品位的文艺女青年一枚，不由得笑了。
她听脚步声知道客人已走到台前，“已经好了。”边说边转过身。
她收起瞬间的惊愕，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人也强装镇定，“我想吃碗面。”
“哦，好，已经好了。”她领他到餐位，把面端给他。“你慢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她尽量不让声音哽咽，保持着客气。
男人低头呼噜呼噜地吃着面，从红了眼到开始哽咽。雨猛烈的打在地上，泛起水花。雨声淹没了他的哭声。
她见了也不免动了情。走上来递给他一张纸巾，哽咽着问：“最近还好吗？”
他苦笑。他们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对方……
男人冒着雨走了。
桌上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门馆恸哭后，水云秋景初。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
她微微一笑，可眼角却泛出了泪。她看着字条上杜牧的《张好好诗》，仿佛看到了他们的青春。
雨停了，女人释然的走出了餐厅，她知道他们的曾经是爱过的！她会努力记住爱，忘记伤害，今后的路，她终于知道该如何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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