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熄灭的灯光
张义胤
没有经历过黑暗崎岖坎坷的人不会体味灯火光亮的温暖和喜悦,长期生活在灯火通明霓虹闪烁的城市,不会明白赶路人的艰辛与痛楚。
在我的心里有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在我的眼里有一片永远闪烁的光。那是母亲深情的牵挂,那是母亲浓情的叮咛,那是父母期盼的眼神。
经常赶夜路,是山里人生活的必需。为了养家糊口辛勤劳作,往往起早睡晚,为了集市贸易往返奔波常常两头黑,手里举着捆绑竹草燃烧的火把,照亮蜿蜒泥泞的路,是饱经风霜的父母存留在我脑海里抹不去的印记。
大集体时,在保管室分粮食,人户多,等的时间长,母亲总会让父亲找些干稻草,绑扎一下,点燃,举起,摇晃,好爬坡上坎过河,背一口袋谷子回家,已深更半夜了。
大队部的夜校扫盲班,一群大哥大姐长辈们,各显神通,用干草,竹竿,树皮,茅草,包谷杆等制作的火把,在山间的黑夜中挥舞,跃动,闪烁。
要到十里之外的集镇上中学了,隆冬时节,父亲总是白天抽时间用弯刀在挺拔粗壮的柏树上刮削剥离一层表皮,晾干,捶碎,棕树叶子捆绑起来,出门时点燃,我便舞着火把,兴冲冲地沿着山间小道向学校走去。黎明时,勉强能看清路面,便将火把触熄,隐藏到小河边的石岩下,下午放学回家带回来,第二天再用。母亲总是喜滋滋地看着我挂上书包,叨叨着,火把短了多少,还能用几次,叫我自己找草料学习制作火把。父亲活路忙,顾不上给你做火把了。
风吹雨打的日子,有的孩子用火把点燃农家的柴堆,烧了队里的黄豆,惹了不少白眼祸,挨了不少饱打。
后来住校了,知道燧人氏钻木取火给人类带来了温暖和光明,吃上熟食,促进了文明与开化。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从太阳神阿波罗那里去偷走了一个火种,造福凡间大众。主神宙斯站在奥林匹斯圣山上发现被盗火种,严惩普罗米修斯,把他钉在高加索山上,受尽折磨苦难,终获自由。
我对火把刮目相看,油然而生敬意,我对发明火种的人油然而生敬仰。
后来有了马灯,汽灯,玻璃罩煤油灯,手电筒灯,驱散黑暗,照亮前行的路。
当山村通上了高压电,电灯照亮大山的千家万户时,我的父亲却凄然地走了,虽然他在床头屋顶上悬吊着一盏白炽灯泡一年多了。
扎火把,为仙人送亮,是秦巴山区的千年传承。选用干爽金黄的稻谷草为逝者编制火把,麻花样编织,一圈一困扎,多少岁,捆缠多少圈,葬坟的当晚,放在坟头,点燃,若燃尽,意味着寿终正寝,没燃完,说明阳寿未尽,死有遗憾,要连送三个晚上。
母亲泪涟涟地请长辈为我父亲扎火把,叫儿女们送上坟头,点燃,叩头,敬香,烧纸,驱逐阴间的黑暗,送父亲一路走好。
失去父亲,犹如大山坍塌,屋梁折断,门户倾废,家院寂静极了。只有母亲坐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远方,堂屋的那盏灯泛着黄白的光。直到我回去看望她时才站立起来,笑呵呵地乐着,问老大干啥去了,老幺打工啥时候回来,你啥时候回来,莫把我忘了哟。
如果超过一个月没有回去,母亲就会找邻居打电话询问,说,不回家,她魂丢了,睡不着。只有我明确约定了归期,问她想吃什么,需要带些啥,母亲才能安静下来。
新春佳节来临,念母思乡情切日益弥漫,虽然口罩压抑,县城不远,一家三口也早早地回到了山村老家。亲人集合,游子回归,家人团聚,温馨融融。三弟兄团聚在母亲的身边。亲热围坐在一起,尝美味,扯闲谈。你一言我一语,欢声笑语阵阵回荡,一股股亲情暖流充盈心房。浓厚的年味,浓烈的亲情洋溢在杯盘交错中。
与弟兄们守年夜,抢红包,打牌挖坑,吃宵夜,玩得忘乎所以。鞭炮阵阵,此起彼伏,烟花四射,震天动地。喔,报天暁了,天要亮了,我赶忙起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模模糊糊的路,走了五十多米,拐了一个山包,从老房堂屋投来一片温暖的亮光,我轻脚轻手地推开房门,才回来吗?母亲清晰地问道,咋不关灯呢?给你留着的,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啊。
我关了灯,钻进被窝,一股热泪悄然盈眶。
2021年夏天,母亲悄然离开了我们,与母亲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的点点滴滴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清明扫墓祭祖,过年为先人上坟掌灯,是中华民族的世代传承,是忠孝信义的具体践行,是血脉亲情的赓续绵延。多少次我靠在父亲的坟头,回味与亲人的梦中相见,多少次在母亲的坟头点燃香烛,让悲痛与思念在风中凋零。
我倾听着巴金的迷茫与警醒。在这条被夜幕覆盖着的近代城市的静寂的街中,我仿佛看见了哈立希岛上的灯光。那应该是姐姐爱尔克点的灯罢。她用这灯光来给她的航海的兄弟照路,每夜每夜灯光亮在她的窗前,她一直到死都在等待那个出远门的兄弟回来。最后她带着失望进入坟墓。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父亲母亲不在了,我永远失去了牵挂我的亲人。每当夜幕降临,我打开家里的灯光,想给父母点亮回家的路,正如母亲为我守候的那一片光。
心若有光,自有诗和远方。愿有人陪你颠簸流离风雨同舟。若没有,希望你成为自己的太阳,笑对人间烟火,勇毅前行。
2023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