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误
老板接过身份证,仿佛看到美国对澳大利亚和英国同时发射核导弹的突发新闻。接触以来,女子一直自称武媚,他也认为那两字很般配,谁知身份证上展示的竟然是让人无法联想的姓名。武媚对狐疑的老板点点头,“那是法定名字!一般都叫我武媚。”
“哦!”转让店子才是正题,况且出价非常理想,老板没必要在乎水灵灵如嫩李子的美女怎么会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名字。
玲珑记招牌没换,店内未重新装修,经营格局依然。只画风稍许变化,五大三粗的男店主变成一位身材长相皆很出众的年轻女子。
自称武媚的女子第一次来金南省。推一个行李箱即全部家当,独自一人既无亲戚可投,也无朋友可依。但她来金南大学外面开店经过了深思熟虑,缘由有两个,第一,读初中时的梦想是金南大学,第二,覃耀东毕业于金南大学。无论第一还是第二,都足以让她义无反顾。来金南大学有明确目标,计划也非常清晰,时间短则一年长则绝不超过两年。孩子是计划的核心,最好是男孩,女孩也行,看上天怎样安排。孩子的生父得向覃耀东看齐,非学界精英不可。自己也还不差,跨越几百公里寻找匹配的另一半,按生育学的远缘优势,孩子的资质必定一流,但生父的意义仅限于生理的授精,其余一切都将与孩子不再有关联。完成任务之后去往另一座城市,买一个小户型,倾力让孩子走一条正规正矩的人生之路,长大后他会知道英年早逝的父亲姓覃,曾经非常优秀。
玲珑记是潮玩零售店,经营限量版手工玩具与盲盒,消费者属于小众群体,基本上固定为某一部分人。生意不咸不淡,武媚无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找一个符合标准的男子完成计划才是根本任务。用微信摇附近的人,选择性添加,符合条件者深入交谈,不符合者直接删除。却也没那么顺理成章,筛选了二十来个,尚未发现有人特别符合。
盘下玲珑记半月有余。上午店里进来一位身材中等的男子,神色带着明显的腼腆,一双眼睛却明亮清澈,衬映出年纪不是很大。
青年男子买下两个盲盒,没有急着离去,跟武媚讨论起潮玩。武媚并不懂行,仅从前店主口中得知一点皮毛,还没来得及深入,有点尴尬,说了十来分钟,回应没有超过三十个字,都是“哦、对、是的、好”等应付性的词。直到又有顾客进店,略显兴致勃勃的男子才打住,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柜台上,“我就在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开超市,以后有新货到,请第一时间电话通知我!”
“没问题!”终于结束尬聊,武媚爽朗地应一声。再进来的顾客买一个盲盒迅速离去,小店重又清冷。盯着名片,武媚平复一下心情,才发现刚才不止尴尬,还有莫名其妙的疑惑,男子的眼神似曾相识,却在记忆中无从觅处。一整天都晃动那眼神,直到睡在床上都没停息。记起白天林浩的说话中似乎带着隐隐的龙源口音,却不能完全肯定,即使肯定又一阵心慌,可千万别是,但假如是呢?思绪胡乱地搅动,涌向周南省龙源县北部一个偏远山村。
她出生那年的冬天,母亲跌落池塘中不幸溺亡。母亲是父亲的第二个妻子。父亲的第一个妻子,不堪他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扔下两个女儿离家出走。父亲本就不待见女孩,第三个又是女儿,还一出生就克死了妻子,只恨不得把襁褓中的她掐死,厌恶得连名字都懒得取。父亲后来又再娶,她三岁时后母怀了孕,父亲为图吉利,给她取了名字:武招龙。后母连续两胎都是男孩,父亲欣喜若狂,对她以及她的两个姐姐愈发轻视。
父亲不待见,后母不喜欢,同父异母的三姐妹,若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连读书的机会都不会有。
苦难的孩子懂事早,她对待学习,认真加刻苦,年年成绩非一即二,只希望能用读书改变命运。读初中更加努力,总保持在年级前十。因为名字,常常要遭受耻笑,既自卑又气愤,提出更改,被父亲毒打一顿,后母也怒骂她成心破坏两个弟弟的命程。名字没改,不妨碍她仍然是一个女孩子,校园里对她注目的男生很多,她一般不予搭理。有一个男生很特别,总是远远地跟着她走,意味有点偷偷摸摸,又像是要暗暗地保护前面的人。观察出迹象的她有几次装作不经意,慢慢地回过头去,那男孩慌忙地低头,并不敢直视。她也因此不能仔细地看清他的面容,只能肯定自己并不认识。那一次她想仔细地看清,猛地回头,眼睛定定地盯向男孩,男孩猝不及防,羞涩却清澈的目光正对着她的眼神。仅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的对眼,男孩不敢触碰她直直的盯视,掉转身飞快地逃开。此后男生再没有出现。多年过去,偶尔也会回忆男孩羞涩而纯粹的眼神,只是愈想清晰地记起,印象却愈是模糊,似乎那一眼已被时光溶解得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初三下期,学校把考入金南大学后来又去清华读博的一位师姐做了宣传海报,用以激励应届生努力拼搏。海报中金南大学的校园深深地吸引了她,她憧憬着要紧跟师姐的步伐。
以绝对优势的成绩被县里最好的高中录取,梦想实现了第一步。父亲掐死憧憬,即使那所高中答应优免一半学费。父亲朝她怒吼,读了九年书也该知足,还要天高地厚不老老实实为家里做事,照顾好两个弟弟,小心放断一双脚手!
没多久,两个姐姐不堪忍受偷偷离家,后来听人说已找到生身母亲。她没有母亲可以寻找,只能继续生活在没有半点温情的家里。恨父亲恨后母恨两个还不懂事却敢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弟弟,偷偷地买了老鼠药,好多次想把一大包粉末一股脑倒进饭锅。对自己有那么恶毒的想法非常惊讶,害怕真有那么一天,会被恶毒的他人逼迫着还以恶毒。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在某个清晨留下一封只有四个字的信:“永不相见!”出走的她再也不想回去,连那个山村所在的县城的名字都不愿听到。
早就对那段岁月麻木,拼凑回忆是想要找出一道眼神。往事叠嶂浮光乱闪,红姐发廊、伊妹桑拿中心、尊钻KTV、皇宫夜总会,那些地方那些年月,都能感受或扑捉到一丝特别的眼神,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一如初二时那个男生羞涩地跟在身后。
男子留下来的纸条上写的名字是林皓,非常陌生的姓和名,搜遍所有记忆,认识的人当中,并没有谁姓林。然而那似曾相识的眼神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林皓似乎很喜欢潮玩,差不多每天都要到玲珑记造访,从不空手归去,成了武媚的VIP客户。虽然每次聊的事情大都以潮玩为主题,但交道一多,两人逐渐熟络。武媚知道了林皓也是盘下别人的店,时间比她晚一个星期。小超市雇一个店员,进货都是电话或微信联系直接配送过来,林皓有足够多的空余时间。等到知道林皓是正儿八经开店而非是兼营,武媚心里掠过一阵惆怅,如果林浩是大学里的讲师或研究生等身份,在业余时间开一家店,那她可以考虑考虑。
金南大学是开放式校园,没有明显的围墙与隔栏,武媚的店与林皓的店在学生宿舍区的芷兰路,相隔只有六个门面。芷兰路有些特色,一边是商业门面,一边紧临芷兰湖,靠湖那边有林荫式宽道供行人散步,不允许过车。待到黄昏,道旁有各类摊贩做生意,时而热闹,时而并不喧哗显得冷清。沿芷兰湖旁林荫道往两档头走,都可去往市区。
武媚的生活和芷兰湖畔的林荫行道颇多交集。去往市区本可以走店铺这边的人行道,但她总会习惯地穿过马路从林荫道过身,生意冷落时,早早地关了店门沿湖畔散步更是经常。
每当那时候,便又能感受到若隐若现悄无声息远远地跟随的眼神,回头时却又无从觅处,她怀疑自己可能得了敏感臆想症。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武媚不再疑神疑鬼。每日的内容继续单调地重复,终于选中了实现计划的人选。当然不是林皓,早就被排除,可以做朋友却绝不可能成为人选,人选有着严苛的硬性标准,林皓根本达不到。
金南大学历史系历史学博士生讲师,已经见过几次面。三十六岁的离异人士,身材适中五官端正,谈吐幽默又有深度,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儒雅,和覃耀东差不多相似。拥有历史学博士学位的覃耀东一边做生意,一边在莞城的一所大学兼着客座教授。
历史系博士生讲师在微信上说,与人如其名温柔妩媚的你相见,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邂逅,历史上的武媚,是一代女皇武则天,又称媚娘,媚娘,媚娘,念一念名字都激动。
微信上继续加深感情,终于接近奔放的话题。
“如果我渴望你进入我的身体,你自然就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想真正地走入你的心里。”
计算好日期,武媚与历史系讲师直接约定在宾馆见面。
“我先去洗个澡,你也得洗!”
武媚进入卫生间,历史系讲师抑制住一同洗澡的念头,觉得那有违美好。带着焦虑的等待似乎把时光拉长,他瞧见了沙发上的坤包。一个念头火光电石般迸出,让他在一瞬间忘却了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果然,身份证就在坤包里。武招龙的名字阻断了一切想法,脑海里晃动的婀娜多姿的女人胴体瞬间被五大三粗加虎背熊腰取代。他连坤包都没有合上,逃窜似地离开。
武媚裹着浴巾出来,看见躺在茶几上的身份证,心中已有几分明白。到底不死心,发了微信过去。对方回一句:以后不要再联系,我有精神洁癖,无法接受你的名字。
出师不利初战夭折,没想到精神癖的男人还挺多,时不时总能碰上。历史系讲师的逃离对武媚未造成多少遗憾,原本就没有预估会马到成功,略微遗憾的是,历史系讲师和覃耀东有许多共同之处,以后只怕也很难碰到相似度如此接近的人了。名字的影响,也没有在心头造成多少波澜,早在多年以前,就承受过类似的打击,武媚这个名字,别名或昵称或自称都可,反正若非万不得已,她不会让人知道她的真名。多年来,认识她的人都习惯了武媚这个名字,潜意识里她也认为自己就叫武媚。历史系讲师的精神洁癖让她更加认识到,孩子出生后,名字得十二万分认真地取,绝不能让孩子因为名字而吃无所谓的亏。
仍然微信撒网,仍然有事没事去芷兰湖畔散步,仍然偶尔感觉后面有人轻悄悄地跟着,有时忍不住回头,目光闪掠之间,总感觉有熟悉的影子飘过。林皓仍然经常来小店。她发现他并不善于聊天,每次的话题基本上围绕手伴、潮玩,说来说去都是那方面的内容,从常理来说,这是为了尽量对应店主武媚的兴趣,但武媚开潮玩店纯属随机,她也可以开水果店、文具店,有一个事情做掩饰即可,目的并非要好好地开一家店,对潮玩仅止步于自己无所谓地开了店,真讨论起来并没有什么兴趣。林皓是顾客,她得尊敬一个顾客。另外还察觉到林皓面对她非常紧张,其实也还不错的和自己年龄相当的男子,为何要在自己面前紧张得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男孩呢?甚至想过林皓可能想追求她,可是又不像,除了到店里来得勤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现。武媚对自己摇摇头,觉得就算是想追求,也不能答应,心意坚决着呢!完成任务即撤人,之后再不与任何男子有异性方面的纠葛。却也难免重复曾有过的微微的遗憾,可惜林皓并不符合任务中的条件,要不倒是可以试一试。
任务再次有了进展。政治系国际政治的副教授,老婆出车祸过世多年,除年级稍大一点,其他方面都很不错,学识渊博侃侃而谈,竟也有一丝覃耀东的影子。交往过程大同小异,微信聊到一阵程度,对方有见面的意思。几面之后,武媚满意,对方也很高兴,接下来又约几次,副教授却没有表露两个人应该用身体交流加深感情的意思,武媚想难道要女方主动吗?那我就主动吧,要不时间上也耗不起。有一回两人去郊区游玩,中午时分,武媚说太累了,开个房间休息一下。这已近乎赤裸裸的诱惑,副教授说,好!
开了房却是一人一间,武媚说干嘛两间,钱不是钱啊!副教授严肃地说,我们还没结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违道德!
武媚说又不要你负责任!
责任是存在于心里的标准,人家没要求,自己不能不要求,我是学政治的,政治的目的就是要教化所有人秉持原则恪守规矩。
又没有谁知道我们俩!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无人知也需自知,没有结婚之前,绝不会亵渎你,这是对爱情的尊敬!
之后,副教授两次向武媚求婚。怎么可能结婚呢?武媚暗自苦笑,拉黑了副教授。
再战又败,有一点失落,那天生意也不怎么的好,五点多早早地关门,武媚踱过马路,慢悠悠地走。芷兰湖旁的古树树干庞大,大多数明显大过成人的身形,走到中段,背后有人偷偷跟着的感觉在心头非常明显。身旁是几棵柳树,柳树树干小,连一个小孩都不能遮住。轻移碎步走过,武媚猛地回过头,嗨,准备去哪里?要不要过来一起走!
果然正是林皓。他慌乱地摆摆手,只是过来买一点东西!说完朝摆在路旁的小吃摊快步走过去,不敢再看向武媚。
武媚继续散步,心里暗自好笑,真有意思,要不是自己……唉,还是不要想!
接下来几天,林皓没有来小店,武媚有一丝莫名的惆怅,惆怅之后对自己充满嘲笑,怎么了,难道竟要放弃坚定想法吗?当然不可能,绝不可能,有些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并没有资格。
却也没隔多久,林皓过来了,武媚忍住高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仍买一个盲盒的林皓没有离开的意思,武媚有一丝期待,希望他别再发表对潮玩的见解,哪怕聊几句家常,哪怕主动加一下她的微信或QQ。隐隐的希望落了空,不过这一回说话倒是非常利索,也不再在碰到武媚的目光时很不自然地低下头,当两人的目光相碰,武媚有一阵恍惚,细细地捕捉,林皓眸子里的清亮真是似曾相识。
那只是一个小插曲,就连林皓整个人,或许也不过是她自莞城来金南再在将来离开金南从此隐入云烟的整个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武媚很快确定了第三个人选。人选再度跨了学科。生物工程博士生导师年纪四十多岁,相貌身材较前面两位逊色不少,头顶稀稀疏疏,如果不是架着一副眼镜,怎么也无法想象竟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开始本来想放弃,博导却对她很感兴趣,变着话题跟她滔滔不绝,倒也不是些空话,人生道理,奇闻怪事,更有高深莫测的专业知识,她不自禁地沉入进去。
博导跟她讲过关于生命体的奇闻趣事。七十五岁的老年妇女怀孕;小孩生下来就有满口牙齿;孪生双胞胎竟然同母异父。前面的例子不置可否,但同母异父双胞胎的事,见识过。
在桑拿中心共过事的一位女孩,有一回忽然怀孕了,做她们这行,怀孕不可避免,拿掉就是,但女孩有意思,说要生下来。和女孩关系很好的人透露,之前某一天,女孩接了一个客人,客人出手很大方,却提出不用安全套,女孩看在钱的份上同意了。女孩人长得可爱,身材性感,没多久又被点了台,生硬普通话里带粤腔的深圳客人非常奇葩,对女孩说,看你头翘尾翘骨板结实,是个生育的好身胚,有过小孩没?女孩回答没有。客人又说,我喜欢撞天婚,知道撞天婚什么意思吗?女孩摇头。客人说,就是随机找女的为我生小孩。女孩说开什么玩笑。客人掏出一扎票子,刚从银行出来的还散发印墨芬芳没拆散的一万元。这是定金,怀上了不要去拿掉,打电话告诉我,我每月给你基本生活费,生下来后,亲子鉴定是我的,女娃给二十万,男娃给三十万。女孩冷哼一声,如果不是你的呢?
不是我的给三万,一次性了结,孩子你要归你,你不要可以给我收养。女孩又冷哼,信你的高级鬼话,到时候上哪里去找你?客人笑一笑说,我们可以订个协议。女孩想了想,真订了协议。当然,她另有打算,这行做久了,终究要歇停,到时如果被人嫌弃不能成家,有个儿女也不错,所以即便赌输了又何妨?而且撞天婚客人似乎也不怎么让人厌恶。竟然怀上了,把孕检结果告诉撞天婚,果然汇来四千元生活费。女孩底气愈盛,专心育胎。
后面的结果却不用有人告诉,而是整个桑拿中心都知道的怪事。怀孕期间,医学检查竟然是一对双胞胎。生产那天,撞天婚客人专程从深圳过来。产下一对双胞胎男孩,一个有着骨子里的清俊,眉眼与撞天婚似乎相像,另一个则很磕碜,让人无法联想。选清俊那个做鉴定,真是撞天婚的种,却不禁对另一个感觉蹊跷,但事实朗朗,一母双胞两个胎儿。到底不死心又鉴定,结论是百分之二百不是他的血脉。医生解释说,一母二父双胞胎的概率为百万分之一。
撞天婚撞出个百万分之一,深圳客人说,这是要发达的兆头!
赌天婚的女孩得了六十万,这让一起共过事的其他女孩羡慕不已。她也羡慕,不过不是羡慕钱,而是羡慕一下有了两个孩子,那个时候,除了还想读书之外,也想着要有孩子,最好是女儿,她要在女儿身上弥补自己未成年时的所有缺失。
博导的话题终于聊到了生命传奇的基石:性。撩拨的话她并不反感,还认为这一个应该会成功,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人世间的事情有好多都毁于一丁点。两人相当坦诚,什么婚前性行为,什么未婚先孕,什么优生优育,都不在话下,只差约会一次即将大功告成。她说不聊了,该洗澡睡觉了,博导意犹未尽地问:“看你的观念挺开放,应该不反对情趣游戏吧?例如角色扮演,例如绳缚艺术,例如轻微施虐,我相信你应该放得开,我的前妻,就是太缺乏激情,生生硬硬的,让人一点快感都没有!”
没有回话,直接拉黑对方。原本以为没有什么可以刺激她再回想起往事,谁知往事却一直藏在身边,只要一句话甚至一个字眼,即可密密麻麻牵扯出来。
从来没有后悔离开那个没有温情的家。哪怕是走投无路沦落到可悲加可耻的一步,也丝毫不后悔。从小山村出走的她到了省城。火车站外面,有个喊客的中年妇女留意到了她。身无分文的她什么都没有想,跟着女人到了藏匿在小巷里的旅馆。她帮女人做打扫卫生整理客房的杂活,有地方吃有地方住,已经谢天谢地。干了一段时间,她便看懂,旅馆里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时候她已经满了十六岁。收留她的女人知道了她攒点钱再去读书的想法,对她说,打杂终究只有那一点点工资,猴年马月才能存下读书的钱,既然有大志向,何不忍辱负重,有一件事来钱很快,只需做个一年半载,读高中、上大学的钱都不用再愁。她知道那是什么事,惊恐地摇头,女人倒也不逼迫,偶尔还是劝她。几个月下来,确实没存什么钱。女人说,本来也不缺人做杂活,硬是看着可怜,如果觉得收入低,可以考虑换地方。她暗暗地出去打听过,能找到的也是些相似的事情。有一家餐馆待遇倒是高出很多,但那个老板不怀好意的眼光吓到了她。她不再到处寻工。
不久,女人再问她,没有人碰过你的身子吧?她先摇头,又点头。女人明白点头与摇头是同一个意思,又说,有个客人很喜欢你,说要买你一次,如果你是第一次,见了血的话五千元,没有见血两千元,干不干?
咬着牙齿考虑了一天,要读书的想法战胜了恐慌、羞辱、尊严等一切。此后似乎顺理成章,第一个月赚下一万多,再做上两三个月,读书的费用基本上都有了着落。相信那女人,把钱全放在女人手上。第二个月月底,旅馆出事了,公安人赃俱获,把组织非法买卖的老板娘与正撞在枪口上的顾客一起带走,那天她刚好和另一个女孩外出了,被关押的那个女人没有供出她。却也没有机会等那女人出来,打听到得判七八年。她跟着一起逃过一劫的女孩先在一家发廊做事,后来又到一家桑拿中心陪浴。赚到了很多钱,却也留下了令人作呕的记忆。一个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约四十多岁的男人,洗浴之后,猛地跪在她的脚下,“妈妈,不要抛下我,我保证再也不惹你伤心……”她吓到了,一阵阵地恶心,那人不依不饶,还以投诉主管为威胁,她被迫恶着心答应,然后那人办事情的时候,一直叫着那个称呼……
另一个同样外表俊朗衣着不俗的中年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手铐、皮鞭,哀求她把他铐起来进行鞭笞,一边受鞭笞,一边大喊大叫,我的女皇,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永远不会改变对您的忠心!这是求她虐待的,还听说过,有一个客人加了一千元点了服务,结果出台的女孩被那人用绳子捆住,再用皮带抽打,呵斥再敢到外面同人乱来,做老公的绝不客气。后来又掐住出台女孩的脖子说,你要是再背叛,老子弄死你。出台女孩被掐得差点窒息,翻着白眼拼命摇头,变态客人才放开手。
之后有人加了两千元的额外服务点她的台,被同伴认出就是痛恨妻子出轨的那个变态,她坚定地拒绝。和主管吵一架,离开了桑拿中心。
后来,遍地开花的桑拿中心被公安机关着力整治,那些曾从事过某种职业的女孩,逐渐转向KTV歌厅。
没人知道她那时仍有坚定的读书的想法,只可惜已经没了正规的途径。也没人知道她一边在KTV当公主,一边悄悄地报了好几科的成人高考。知性真能渲染一个人的魅力,尤其是女人。在那家KTV她确实是与众不同高人一等的公主,自我感觉也是那么一回事,有人知道她没上过大学,怎么都不肯相信。不管是当洗头妹还是陪浴女或是KTV公主,不止一次听人点台时说我要找那个从不化妆的女大学生。
那晚KTV被人全部包场,从莞城过来的覃耀东是贵宾,享有最先挑选权的他几乎一眼就相中了她。陪唱又陪聊最后还陪了那事情。覃耀东外表儒雅语气柔和,不像生意人,更像一个教书先生,后来她知道,博士学历的他除了在大学兼着客座教授,还是好几所中学的名誉校长。那晚覃耀东没有遮掩,把真实身份和真实姓名都告诉了她,并说她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KTV的公主,他很喜欢。她没有告诉他,其实他也是她遇到的最让她有好感的客人。覃耀东知道她还有着求学的志向,对她说,跟我去莞城,我给你皇宫夜总会桑拿中心经理的职位,底薪带提成,管理好手下人,不用天天到班,有大把时间读书!
皇宫夜总会全国知名,她几乎没有考虑,当即应允。成为覃耀东的情人后,有一回问过他,为什么看中她。覃耀东说,就是觉得你特别,卿本佳人,未遇良人,不应该流落在风尘中,忘掉过去,认识我即是你的新生。
特别吗?自己毫无感觉,要说特别,的确有,名字特别难听身世特别凄凉经历特别耻辱。本不愿再想那些,生物博导的肆无忌惮的话,如一把尖刀挑破了她永难愈合的血疮。
即将年底,寒气沁人,武媚心头幽暗一片,生物学博导的话,不止让她忍不住回忆那段屈辱的岁月,更让她肝肠寸断地想起了覃耀东。“不要流泪,忘记我就是最好的记住我!”那是覃耀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真没流泪,那话很明白,好好活着,就是对他最好的念想!
在莞城的皇宫夜总会度过了将近三年。日子轻松充实,第一年,拿到了成人高考的学历。覃耀东跟她说,离婚后没有再娶,也不会再娶,真有感情的话,不必在乎那个名分,做生意的人,没有那个束缚,手脚更放得开一些。她却也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和前妻离婚没离家,两人有一儿一女,请保姆带着。真无所谓,能感觉他是实心实意对她好,即使不实心实意也无所谓,什么样的苦都受过,什么样的羞辱也都经历过,哪怕是虚情假意,也足够自己温馨。
她没见过覃耀东的前妻,但见过那女人的弟弟,听人说并非是亲弟弟。女人的堂弟从小父母双亡,是女人家里把他抚养成人,女人结婚后,他跟着覃耀东做事,他对女人的敬重,更胜过对待亲姐姐。
并不关注那女人以及女人的弟弟,只牢牢地记着已有一双儿女的覃耀东说过,还想要个儿子,可惜再难遂愿。她故意偷偷地不避孕,但没有结下果子,怀疑是羞于启齿的岁月里身体有了问题,反复去医院检查,没有任何毛病。是覃耀东说起前妻时她才知道问题在他身上,他说妻子还想要个女儿,他则想要个儿子,后来两人达成一致听天由命,结果却都没有如愿,一检查,他患有后天渐行性死精,是难以治愈的男性不育症。
覃耀东与前妻,有人说是保护性离婚,因为覃耀东的生意说不明道不白,怕牵扯到妻儿子女;有人却说,前妻有轻度抑郁症,总是无理纠缠,覃耀东有些厌恶,离婚后仍让前妻住家里,是为了儿女的成长;还有人说覃耀东的女人数不胜数,离个婚又有什么稀罕。
捕风捉影也好,真实确凿也好,还有其他女人也好,武媚都觉得无所谓,见识过那么多男人,覃耀东是否真心,她能够拎得清楚。
二零一五年的四月一日,莞城爆出一条新闻,知名企业家的前妻因抑郁症,从皇宫夜总会顶楼跳下当场殒命。血淋淋的视频在一个被称为愚人节的日子里真实地到处传播,她也看到了。“天涯海角,因果必应!”也是那天,一条信息从一个陌生号码上发过来,无端的信息让她莫名其妙地发慌,好大一阵才想自己一直是受欺辱的角色,从没得罪过谁。后来也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她认为那应该是愚人节的一条发错了的无聊信息。
很快,莞城再发大事件。以查封皇宫夜总会为起点,莞城的娱乐场所被逐一清查,力猛速迅,有连根拔起之势,相当一部分人尤其是年轻女孩,在大潮之下逃离莞城。她则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了,覃耀东对她说,我可能会出很严重的状况,牵扯不到你,但还是得离开,越远越好,找一个无人知道你的过去的地方,一生风尘隐入烟云,人生之段落,开始已然结束,结束亦是开始。记住我便该忘记我,忘记我恰是记住我。
她在他的安排下离开莞城去了贵东省一个小县城。案子办得非常迅速,年底,他被执行死刑。她心静如水,对于从小被家庭抛弃又遭命运推搡堕入风尘领略过丑恶的女子来说,眼泪绝不会流于脸颊,只会在骨髓里翻腾。
以泪洗面心心痛念不是最好的纪念方式,按他的话,好好活着忘记过去才是最好的方式,忘却不是不再记挂,而是沉入骨髓的永不忘记。她很快做出决定,去金南,不只因为金南大学曾经是她的梦想,还有冥冥之意,金南大学也是覃耀东的母校。到覃耀东的母校,找一个符合条件的男子,以恋爱为由发生那种关系,但不结婚,只为了怀上一个孩子,那孩子以后会姓覃。说得粗俗一点,借别人的种为覃耀东怀一个孩子,说得深雅一点,借人半宿抹去一世风尘。再悄悄地离开,去云南大理定居,据说那是一个能让人忘记过去的地方。
生物博导牵出的不平静好些日子才逐渐隐去。年关将至,虽不用像平常人等需要操心如何过年,到底也短暂地没有继续寻找目标的心情。过年对于她来说,连一个词都算不上。小时候,家的温情只属于继母与两个弟弟,漂泊流离的日子里,那些一起做事的姐妹都会在年底回老家,只有她有家不愿回,而那个家也真的一直视她如草芥,她消失了就消失,根本不用在乎。跟了覃耀东之后,温情倒是有,春节却仍然就是那个意思,他有他的事,并没有时间陪同她一起过除夕。
除夕那天下午,林皓拎了很多东西过来,送给她过年。离开时,停住脚步回过头,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我也是一个人,要不咱共同跨年……
武媚早已经习惯了年节的孤独,反射似地摇头。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林皓慌乱地回转身子,迈开步子。
“一起去看电影,如何?”她对着背影喊道。
芷兰湖是类长方形形状的人工湖,四面环路通向各个去处,芷兰路以玲珑记面对的芷兰湖为点,右边是滨湖南路,左边是滨湖北路。电影院在滨湖南路中段。电影是消磨时间的好方式,连续看了两场。回去的时候,过了马路,沿着湖泊走几百米再折一个角,就到了芷兰路。突兀地,除了她和林皓,芷兰湖畔再无行人,昏黄地路灯拖曳着两个人的影子,冷清与孤寂骤然跃上心头,前方空空荡荡,便忍不住回头看,清楚地看到一个身影正跟着她们的路线折过拐角,身影碰到她的目光,猛地退回拐角来处。好生奇怪,难道那人在跟踪自己和林皓?停住脚步盯着拐角差不多有一分钟,却再也看不到有身影拐过来。“怎么?”停住脚步等她的林皓问。“没什么!”意识里似乎那样跟着的人应该是林皓,林皓却就在身畔,自己怎么老是莫名其妙地疑神疑鬼呢?
到了玲珑记,武媚打开店面的小门,林皓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武媚站在小门口,“回去吧,谢谢你陪我看了两场无聊的电影!”“我可以……”
“不可以!”武媚坚定地回答。
“我不是要…进去,我想…问可不可以追…”林皓有一些急,却缺乏底气。
“也不可以,已经有人了!”
“你骗我,我从没看到过。”
“很快就会看到!”武媚退到店里,把门合上。
新年没有带来新气象,武媚依旧在微信上结网,一个多月很快过去,却没有任何收获。
阳历二月二十四是什么日子,武媚真真实实没有在意,甚至可以说完全忘记。到傍晚,收到一大簇鲜花,卡片上有生日快乐的祝福,落款的名字是林皓。打开日历才知道当天是阴历一月一十七日,林皓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日?除了那个无情的家,除了覃耀东,这世上知道她生日的应该再无他人。无情的家里人从没联系过,不可能还记挂她的生日,林皓是怎么知道的呢?即使用手段调查她,也绝非易事,因为武媚只是她的化名。难道偷看过身份证的历史讲师认识林皓?那太不可以思议了。倒是有一种可能,林皓与覃耀东认识并且很熟悉。
“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武媚打电话给林皓直接问道。
“暂时不能说,或许到某一天,也没有必要再说!”林皓在电话里却也不紧张。
“你?”武媚愈发认定跟覃耀东有关,忍不住就要说出名字。
“我在十里飘香订了饭菜,不会拒绝我给你庆祝生日吧!”
“你说呢?”武媚的回答意味深长,但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能明白。
林皓的超市再过去几个门面便是十里飘香。武媚酒量也还可以,三杯红酒过后,瞅见林皓的脸已泛起红色,心想再让他多喝几杯说不定就会酒后吐真言。又喝了三杯,林皓却仍只是脸红,没有要乱说话的意思。武媚自己却也脸红耳赤,忍不住开口问,“说,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先说个事给你听!”林皓有酒助劲,再无羞涩,一点都不紧张。
“我是周南省人,小时候,父亲与母亲离婚,我与在乡下中学当老师的母亲一起生活。初中三年级,在校园里邂逅的一位女生吸引了我。我偷偷地观察,能够看出她的文静与淡雅中有着明显的忧郁,似乎内心里扛着难以承受的心事。她的眼神很吸引人,但是我能看懂那眼神里有着无助的渴望,渴望能找到一种依靠。那神态、那种渴望,与我的母亲很相似。我体谅母亲的无助,对女生有着共鸣,我很希望我能够保护她。因为父母的原因,我的性格有些早熟,又很自卑,我想保护那女生,却连名字都不敢上去问,也不敢找人打听她的情况,如果那叫做感情的话,我是单相思。她并不知道我的名字,甚至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到县城读高中后,再没有见过她,寒暑假回到母亲的学校,也悄悄地打听,只隐约知道,学习成绩很好的她放弃了继续上高中。母亲被父亲离弃,没有再成家。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也是那年,母亲病逝。我被辞职经商的父亲接去,跟着他做事。一生凄苦悲凉的母亲的眼神,经常在我眼前晃动,这也使我经常想起同样带着哀楚的那个女生。父亲生意做得可以,感觉愧疚于我,基本上不拒绝我的要求。我做了一个决定,去寻找那位女生。虽然并不知道她太多情况,但我非常坚决,无论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到她。”
“找到了吗?”
“你说呢!”
“肯定没有!可惜她一直都不知道,你真是一个大傻瓜!”
“为了她,我愿意傻到生命最后一刻!”“那女孩更是个大傻瓜!”
“我也希望她是,那样她就不会因为知道有我而烦恼!”林皓说。武媚起了身,有些踉跄。“你醉了,我们回去吧!”林皓搀住她说。武媚心中没醉,脚下却站不稳地打飘,并没有拒绝林皓的搀扶。
回到店里,林皓把武媚扶到休息间,那是她的卧室。
待武媚躺好,林皓说:“好好休息,我回去了!”“林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林皓迟疑一下,回转脚步走近床前,武媚猛地坐起,拉住他的手,“告诉我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否则不准走!”林皓不由自主地坐在床沿上…
日子因此有一点迷离,武媚的生活也乱了节奏,玲珑记一连三天都没有开门,林皓打她电话也不接。到第四天上,一开店门,林皓正等在外边。
“武……”林皓开口。
“忘记那个晚上,你只是一个顾客!”武媚冷冰冰地说。
林皓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身,缓慢地迈动步子,任落寞跌在身后,跌进武媚的心头。武媚咬咬牙,还能怎样,就是那样,交错的男人不是顾客即是过客,自己没有资格去享受一份完整的感情。
心不在焉地继续在微信上寻找初心设定的目标,芷兰湖畔,多是她孤寂的身影。仍能敏感地察觉出,身后有人偷偷跟着,似乎是同一个人,有时却又好像并非同一个人。
很快到了三月中旬,一贯准时的某件事情没有如期而至,用试纸检测,果然是那么一回事,不甘心去医院复核,无需再质疑,她怀孕了。
拿掉?留下?日子在两种决定的来回拉扯中到了四月一日。“天涯海角,已在咫尺。”下午五点多,忽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如多年前那个愚人节一样,她无法理解没头没尾的话,是谁在同一个日子用陌生号码发同样莫名其妙的信息给自己呢?脑海中闪出林皓的脸,如果是他,似乎还勉强说得过去。冰冷的心忽然颤动一阵温馨,即使终将有一天远遁不会再让他找到,眼下如此对他,自己真是特别无情。
照例出门散步,稍微更改了线路,先经过林皓的超市,刚好看见他在里面。她朝他真诚地微笑,清楚地看到他羞涩地低头。
下午六点半,天已经完全黝黑,空气中寒意瘆人,芷兰湖畔行人三三两两,摆摊的小贩也比热闹时少了一大半。湖畔显得寂寥萧杀。
武媚踱过马路,沿湖畔慢慢散步,走一两百米回过头,刚好就碰上林皓羞涩的目光,她意味深长地又微笑,回转身继续走,能感觉到他仍远远跟着,心头想,真是十足的憨愚,快步跟上来有那么难吗?
迎面走来一人,低着头,步子飞快,手中握着寒光亮闪的东西。那人猛地欺近,左手捉住她的右手,狞恶地狠狠一声:“去死吧,贱货!”
“你……”武媚来不及叫出名字,只觉腰下一麻,再一麻,那人已连续扎了两刀,“救命……”武媚大声呼叫,左手握成拳头,用尽全力砸在那人的鼻子上。那人松开左手,她回转身跌跌撞撞,林皓已经快步跑过来。
那人不肯罢休,追过来举起匕首,朝武媚的脖颈扎过去。没有扎中,武媚被林皓一把拉开。那人疯子一样,对着拦在武媚身前的林皓横桶竖扎……
武媚哀楚地大喊救命,慢慢地蹲下身子,蜷在地上。
“杀人了……”“快报警……”“抓住他……”两个小摊贩提了扁担过来;过往的行人大声呼喊。行凶者扔了匕首,向着滨湖南路狂奔。
林皓歪歪扭扭倒下。蜷在地上的武媚拼劲爬过去,把林皓的上半身搂住。林皓用力睁开眼睛,一字一句轻轻喊道:“武…招…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