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文坛泰斗阳翰笙》08 香山遇见指路人
送行像蚂蚁搬家倾巢出动,亲人离别依依不舍感动人心;辗转千里到达京城错过考期,天寒地冻煎熬自学迎考;香山碧云寺初识陈毅,听君畅谈巴黎公社论国事;报考大学之机接到旧好邀请,清华“上大”难选择明君指路奔航程……
1923年春节,欧阳本义准备启程远去北京读书。
在罗场据说之前还没有一个人到过京城的。欧阳本义在当地是出了名的“乖孩子、好男儿、读书人”,好多家长在教育孩子时,都把他作为典型和榜样,让他们的孩子要向本义大哥学习。
亲朋近邻听说欧阳本义要去北京了,在他离开家之前的那些天,好多父老乡亲都排着队,请他去吃饭。
别人尊重欧阳本义,为他饯行祝福,当然他就有请必到。这天晚上周飞虎请了他们一家人去做客。到了周家,本义才第一次见到了周飞虎的婆娘。
“婆娘,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表兄,儿时的同学,当然也是我们罗场的文曲星欧阳本义……”周飞虎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通,就是没有把自己的婆娘叫什么名字告诉欧阳本义。
她挺着一个大肚子,骄傲地站在那里,那神态就像是一尊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欧阳本义连忙向她问好:
“表嫂好!你的周飞虎小时候可调皮捣蛋了,没有少欺负我的。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就要告给舅舅、舅妈听哈。”
“小老表好!你还认得我吗?小时候我背过你呢,不想长成帅小伙了。”
“哦,记得,你就是背我长大的五姐呀。”
“嗯,那几年大叔、大婶做生意忙,我整天背着你东簸西颠的。”
原来表嫂是故人!她本姓阳,是本义的堂姐姐,父亲病故后,随改嫁的母亲去了杨家。欧阳本义内心顿生感激之情。
看来她比周飞虎至少大3岁,“女大三,抱金砖”,表弟真有福气。他连忙改口叫道:“五姐!对不起,刚才我喊错了。”
“没关系!咋个喊都一样,反正都是一家人。”
周飞虎的婆娘见过欧阳本义之后,就去厨房忙碌做饭菜去了。
他们两家大人就在一天摆着龙门阵,话题东拉西拉的,没有主题。当然,谈及欧阳本义去北京的事要多一些。
“飞虎,你用晒衣竿当望远镜——看得准啊,找了这样一个漂亮能干的人,你这一生要好好地待她啊。”
“人是不错,如她能给我生个儿子,我就把她捧在手心里。”周飞虎得意扬扬地说,“你也要赶快找个女人,有女人的日子,男人的生活才算滋润的。”
说话间,周向本义挤眉弄眼的。嘿嘿!欧阳本义回他一笑。
欧阳本义离家去北京那天,为他送行的亲朋好友,像蚂蚁搬家倾巢出动,拖拖拉拉,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送行人群。他的父亲帮他扛着行囊,要一路送他到高县县城。
俗话说,母走万里儿不愁,儿行千里母担忧。周淑贞走在送儿子的路上,她一边不停地向儿子交待出门在外的一些注意事项,拉着欧阳本义千嘱咐万叮咛。她为儿子想得周到,从穿到吃,都一样一样地交代。生怕他出去后挨饿受冻,到了北方生活不习惯,生病无人照顾,要他多给家里写信,不要挂念家人。
说着说着止不住的泪水,就从周淑贞心底里爬了出来,洒了一路。见状,就有亲友劝她说:
“你儿子到外面去奔前程,有啥子好担心的。他今后有出息了,将来当了大官,你就等着享清福吧!”
周淑贞本来不想让儿子看见她这样的,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泪泉,越想抑制眼泪,可热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路狂奔。
“妈妈,你就把心收好了,儿子长期在外学习生活,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两位老人家要多多保重才是。只有你们在家康健了,我在外面才能安心读书。”
“好好好!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你就放心地去吧,家里还有你几个兄弟姐妹的。”
本江听到母亲这一说,他就立即上前:“大哥,你就放心地走吧,家里我们会照顾二老的。”
“本江,我就拜托你们了,好好照顾父妈妈,待我完成学业就回来,我会记住你们的。我就走了,你们就不要送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送行的人群走到了黄桷垭口。欧阳静波就向他们说你们都请回吧。大家才止住了前行的步伐。
“大哥,祝你一路平安!”几个兄弟姐妹齐声共祝,扬起再见的手,举在空中。
“大哥,到了北京就记得给家里来信哈。”他的幺妹本兰,搀扶着母亲,一只再见的手,向着大哥不停地挥动着。
欧阳本义虽然硬着心,硬是强压心底离别亲人的潮水,可泪水也是收不住地往上涌。他一个转身,跑回到母亲身旁,一把将母亲紧紧地抱在怀中,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二弟本奎就上前拉了大哥:“你走吧,别让妈妈再难过了。”
于是,欧阳本义在母亲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埋着头拔腿就跑了。
本江和本芝拉住母亲往前迈的身躯,周淑贞才停止了送行的脚步。她站在原地,用手抹着眼泪,看着儿子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远了,渐渐地在周淑贞泪眼模糊中远去,直到消失在远山……
“你一人在外,遇事要长个心眼,对人要和气真诚。更要努力学习,正经做人,不要学些坏习气……”欧阳静波送儿子到了高县城,临别时,也对儿子仔细交代。最后,他不忘加一句最重要的话,“没钱用了,就写信回来说一声。”
“父亲你走吧,你放心好了,儿子一定会为欧阳家争气的。”两个男人的道别干脆,没有再出现与母亲分别的那种依依不舍的动情场面。
欧阳本义之前打听到以前的同学李柏根、萧同华也要到北京读书。因而欧阳就他们两人同一路,3人来到宜宾,遇到军阀混战,轮船不通,只好打道回府,折返高县。
回到县城,李、萧二人的父母知道欧阳本义的学业好,索性叫本义给他俩办个补习班,补习英文和数理化,地点就在东岳庙。
欧阳本义说行。于时,他就当起了老师,先为两个准备一同去北京的伙伴补习功课。他从课本知识到学习方法都倾盘倒出,教导启发他们学习。
基础较差的李柏根进步神速,消息传开了,都知道欧阳本义的书教得好,就有不少家长主动将自己的娃儿送来一起学习。
一时间,欧阳本义老师成为高县城人们热议的对象,有个家长真诚地对他说:
“欧阳老师,你干脆不去北京读书了,就留在这里开馆教书好喽。我的娃儿就交给你,在你手下读书,我们相信你。”
补习班一下就涌来了10多个学生。
不久,罗场带来口信:叫欧阳本义回去一趟。
欧阳本义一跨进家门,方才明白家里正在张罗为他找婆娘的事。
妈妈见到儿子回来了,立即笑逐颜开地对他说:“本义,你在高县开馆教书,大家都说你教得好,有好多个媒婆都来家里提亲。你干脆不去北京喽,在这些女孩中选一个中意的姑娘成家算了。”
原来近段时间,媒婆几乎踏破了他们家的门槛。提亲者有田产丰厚的地主闺秀,有权势炙手的官家小姐,有出身书香门第、待字闺中的千金,还有如花似玉的标致美女,饱读诗书的现代女性。
俗话说:一家有女万家求。这下事情反而完全倒过来了,好像欧阳家成了女家一样。父母没有招架之力,而心底早有选个大儿媳妇的想法,因此也就带信把他喊回家应媒。
“妈妈,我学业不成,是绝对不会先结婚的,等局势平息,道路通顺了,我还是要外出去求学的。”
“你都21岁喽。像你这样大的男人,在我们这里个个都结婚了,就是比你小几岁的,人家的娃儿都跑得了,你不急,我们还急着抱孙孙的。”
“你们想抱嘛,就叫二弟成亲三,他保准能给你们生个胖孙孙的。”儿子开起妈妈的玩笑,显然他没有丁点儿到花丛中选朵自己花的意思。
“你是长子,我要抱你的娃儿。”妈妈气都不打一处来。
“早呢?等我书读完了,立即行动。保证你老人家梦想成真。”儿子继续采用玩笑战术。
“哪要等到猴年马月?”
“大丈夫只患功名之不立,何患无妻。”
劝亲不成,开通的父母还是依从了欧阳本义的决定。他们就统一口径,婉言谢绝媒婆:儿子说他暂时不考虑婚姻大事。因此,登门提亲的人才逐渐减少。
这年8月下旬,欧阳本义和李柏根、萧同华,乘船东下,经重庆、宜昌,至武汉,然后坐火车北上。经过10多天的旅途奔波后,9月初抵达北京。住进叙州会馆。
到了北京错过了所有学校的考期日期,他们只好住下来自读研修,等待下学期参加入学考试。那时住在北京备考的各地学子很多,信仰各异,思想复杂,但大多是在人生和社会的十字路口徘徊的落寞考生。
国家被侵、社会混乱、理想无着、前途渺茫,真是难为他们这代年轻人了。李柏根写的《没有望》真切地表现了这批人苦闷彷徨的心情,诗云:“没有望。望什么?望在哪里?望黄金,它变了颜色。美人怕提起,休提起。”
与那里居住的青年交往过密,欧阳本义感觉太无聊,白白地浪费自己的时间。他和李柏根、萧同华商量,决定离开。
1924年1月,从叙府会馆搬出来,准备到香山碧云寺找地方暂住。时值数九寒冬,气温零下15度以下。西风呼呼地吹来,卷过千万朵棉絮样雪花。3位同伴两手提着生活器具、锅盆碗盏、刊物书籍,背上背着铺盖衣物,在漫过膝盖的雪地上缓慢挪动。
厚厚的棉衣、棉裤、皮帽挡不住空气中的低寒,欧阳本义几乎冷得浑身瑟瑟战栗,就像皮肤连着骨头上,走一步就如锯齿锯得疼痛。
他们好不容易地来到了北兴村南营子,租住在一户满族人家里。房东家墙是土坯垒的,房顶也抹泥巴、涮石灰。小院不大,房子也小,他们住的空间是一个占了小屋三分之二的炕。将手上提的,背的用品放到炕上,往铺盖卷上一躺,浑身疲软得就像散了架,他们就再不想动一下了。
“冬天这里很冷,草帘子要挂上,可以挡些风寒的。”听了房东大娘的话,他们才硬着头皮从炕上爬起来,去挂草帘子。这时候,欧阳本义感觉冷得牙齿颤抖,上下牙打得咯咯地响。他扭头看李柏根、萧同华,两人厚厚的嘴唇都是乌黑的,萧的鼻子正流出两行晶亮的鼻涕,欲滴未落。
好不容易把草帘挂好了,可房间里不露一丝缝隙,光线顿时暗淡下来,只有木窗格透进几束亮光。房东又叫他们继续将上下左右门缝处掉落的废纸,用糨糊粘好,这样才能防风。
“你们几个南方人不知道,北方冷都很,不将门窗封闭好要冻伤的。有时候还会出人命。”做好了这一切后,房东好像才想起还有一件事要教会他们,“来,我教你们烧炕。”
“好的。”他们觉得新鲜,满口答应,跟着房东来到炕屋。只见靠近外间的门后各一个约三、四尺见方的灶台,旁边放着半间屋的劈柴和秫秸。房东蹲下去,拿起一把秫秸,擦根洋火点燃,放进灶膛里。秫秸燃烧起来,整间屋子就慢慢地升温了。
房东继续教他们说:“柴不要放多了,太热。但也不能把火弄熄了,你们3个要专门喊个人烧炕。煮饭、煎菜就在这灶台上弄。”
然后,房东收了他们一月的租房费后就离开了他们。
欧阳本义兴致颇高地拿几根劈柴放进灶膛,待送进炕里,层里面果真温暖起来,3个人没有再感觉到一墙之外的天寒地冻。他们开始收拾行李、摆放书籍,然后躺在床上,各自拿出一本书读起来。
那天晚上半夜,3个人都被冻醒,被子就像铁皮一样冰凉透骨。欧阳本义这才想起大娘不时要往灶膛添柴的吩咐。他喊两人连忙下炕,李柏根照亮,萧同华拾柴,他擦洋火,炕里的柴火燃烧起来了,屋里的温度又慢慢升起来了。
于是,欧阳本义安排萧同华上半夜添柴,自己下半夜添柴,李柏根负责白天时间,今后轮换值班。刚刚入睡,从乱梦中热醒,身下的草垫就像是烙铁一般,浑身热乎乎的,汗水也出来了,好像是在老家过的盛夏时节。
欧阳本义就问随后起床的李柏根。李说萧同华想上炕睡觉,就塞满灶膛的柴,不想酿成超级热炕。一夜先冷后热,把3人弄得哭笑不得。经过几天的摸索,他们才真正掌握了烧炕的技术。
伙食是自己打理。欧阳本义负责采购,他每月进城一次,在西直门外毛驴店租用两条毛驴,将三个人一个月需要的面粉、挂面、煤油灯用的洋、实用豆油、盐巴、醋和其他必需的日用品,一并驮回来。
李柏根负责煮饭弄菜,吃面食居多,馒头、面条、包子、饺子、烙饼、馅饼等,只不过做这些花样技术不到家,只偶尔做一次。大多时候,是吃馒头、煮挂面。偶尔也打次牙祭,猪肉就弄回锅肉,牛肉买来红烧。蔬菜每天都吃萝卜,大白菜。早上不开伙,每天都到一家小饭馆去喝一碗豆浆,吃两个火烧。
萧同华主要负责洗碗抹桌,打扫卫生,摘菜烧火。
时间艰苦地转眼到了3月,山上还堆积着很厚的雪被。欧阳本义和他的两个同伴衣服不多,不便出门,整天就在屋子里闭门读书。他读《创造季刊》、《小说月报》、《语丝》等杂志,喜欢看郭沫若的《女神》、郁达夫的《沉沦》、鲁迅的《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还读刊载的外国文学作品。同时,他们研读可能搜购到的马列主义书籍,文中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令3个小伙子茅塞顿开。
一月后出门采购,欧阳本义看见对面路上走来个年轻人,手里拿着自己刚刚看过的《小说月报》。他禁不住上前打个招呼,这人是李松高,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聊天。
李松高道:“在碧云寺办了个中法大学,招收勤工俭学回国、没有修满学历的人读书。”
欧阳本义简单介绍了自己和同伴读书的情况,李对他说:“你们这样读书是不行的。中法大学四川人多,好久有空闲,我跟你介绍一个。”
一天,李松高将欧阳本义带到中法大学宿舍,说介绍个四川人给他认识。那人不在,李松高说:“碧云寺旁边有泉水,那人喜欢喝泉水,爱坐在泉边读书的,他现在一定在那里。”
两人一路找去,果然见到泉水边上有个人。看有新朋友到了,顺手就递给他一碗泉水,显得豪爽、热情、直率,用四川话说:“这比茶水还好喝。”
“我也是四川高县的,欧阳本义。”
“哦,我老家在乐至。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泉水一大碗,保你心明眼又亮。”
“这位是陈毅同学。”李松高伸手向欧阳本义介绍说。
“认识你我很高兴。”欧阳本义主动伸出了热情的手,两个人的手就紧紧地握在一起。
陈毅边打量欧阳本义,边满面笑容地说:“你们在山下闭门苦读的事情,松高已经给我摆谈过了。脑壳都怕读痛了哟,要不要的上山来耍一盘吧,还可以进香山园玩。”
“谢谢。要得,我们就是憋闷得很。”
“香山是清朝皇帝的夏宫,双清别墅是乾隆皇帝住的地方,有荷花池、有泉水。池内泉水清澈,游鱼很多。闲人不能去玩,但中法大学的学生可以进去。”陈毅就给欧阳本义讲了香山的情况。
之后,他们就经常来到香山玩。半山亭上,大家坐成一排,各自看带来的书籍,或者围成一圈,听学长陈毅畅谈天下大事。他就像一位资深的老师,张开嘴巴讲起来:
“巴黎公社,是一个在1871年两月时间,成为统治巴黎的政府。它是社会主义的早期实验,标志当代世界政治左翼运动崛起的里程碑,影响广大深远。马克思认为它是对共产主义理论的一个有力证明。十月革命,是经列宁等领导下的布尔什维克武装起义,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二个无产阶级政权和由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维埃俄国。”
欧阳本义他们没有插话,只能听讲。因为,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巴黎公社、苏维埃俄国这些新鲜名词。
“你咋知道这么多外国的事唷?”一个同学好奇地问陈毅。
还没有等陈毅回说,欧阳本义就说:“听陈同学讲,你别打扰了。”
“要得,只要你们爱听,我就再给你们讲讲,共产主义主张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并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剥削和压迫,并且进行集体生产的社会。共产主义者认为未来所有阶级社会最终将过渡成为共产主义的和谐社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欧阳本义的心中涌起了波澜,他们也开始关注谈论十月革命。当然有时候,只有陈毅同欧阳本义两个人在山上,陈就给他讲最熟悉的法国文学:
“巴尔扎克一生写了91部小说,合称《人间喜剧》。《人间喜剧》被称为法国社会的百科全书,描绘了从拿破仑帝国、复辟王朝到七月王朝这一历史时期法国社会的不同阶级、不同阶层、不同职业、不同的活动场所,成为一个由两千多个人物构成的广阔的社会画面,从中可以看出封建主义必然为资本主义所代替的规律。
“雨果在他的葬礼上说,在最伟大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属于头等的一个,在最优秀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他的才智是惊人的,不同凡响的,成就是说不尽的。”
他们时而轻言细语,时而高声说笑;时而击掌附和,时而各执己见,还谈论福楼拜、莫泊桑、巴比塞、罗曼·罗兰等法国作家。外国作家的作品,欧阳本义读得少一些,他也略知一二的。
陈毅讲得最多的还是中国革命的问题,这也是大家最想弄明白搞清楚的问题。提及国民党改组,陈毅谈了自己了解的情况和看法:
“去年8月,孙中山与共产国际代表马林再次在上海会谈,马林当面向孙中山表示共产国际已经通知中国共产党人参加国民党,向孙中山提出改组国民党的建议,并被孙中山接受。
“之后,共产党的领导人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先后拜访孙中山。通过双方会谈协商,孙中山赞成国共合作,支持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陈独秀、李大钊、张太雷、蔡和森很快就由孙中山亲自主盟,加入了国民党。
“改组后国民党实际上开始成为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民主联盟,成为国共合作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
于中国的党派问题,欧阳本义当时是无法搞懂的,他只知道党派有别,经常引起斗争,更不知谁的主张,符合中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因而,他就虚心地听陈毅讲。
改天,欧阳本义和10多个同学围坐到陈毅四周,听他高谈阔论。提及建设中国的未来,他抖地站起身来,左臂叉腰,右臂在空中一挥,好像是驰骋疆场、指点江山地说:
“我们年轻人责任重大。要改造旧社会,要革命,必须靠奋发有为的青年。大家在读好书的同时,要树立远大的志向,培养改造社会的能力。一旦国家需要时,我们就应该挺身而出,成为民族的栋梁。”
大家激动得站起来,为陈毅的精彩演讲报以热烈鼓掌。
时光走到了6月,苦读半年的欧阳本义来到人生选择的十字路口。他功课不错,尤其是英文成绩极佳,他的同伴李柏根、萧同华和中法大学的同学们都主张他去报考清华大学。
这时候,在上海大学读书的李硕勋和何成湘给欧阳本义写信来,叫他到上海去报考上海大学。他一时不知怎样选择,拿不定主张,就去找到陈毅,请陈帮助他出主意,作选择。
陈毅就斩钉截铁地对欧阳本义说:“在北京?见鬼!去上海,寻找光明!”
欧阳本义反问:“那你咋不去上海,留在北京干什么呢?”
陈毅的脸庞露出调皮的笑容:“我嘛是有我的使命,再干几个月就会下山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陈毅语重心长地嘱咐欧阳本义说:“兄弟,到上海好好学习。学革命理论,对中国有用。你最好带一批人去。现在北京城浑浊得很,稍不注意有可能就走到歧路上去喽。”
看欧阳本义不说话,陈毅继续说:“现在北京是北洋军阀统治,乌烟瘴气,混乱不堪。本来这里是‘五·四’运动的发祥地,但不少人消沉了,缺乏进取心。埋头读四书五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庸庸碌碌,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还有人为博取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顾廉耻、卖身求荣。在这里容易让人思想麻木,思维迟钝,不求上进,不再关心国家、民族。因此,你应该到上海大学去求学,那里是培养革命人的摇篮。”
听了陈毅的一席话,欧阳本义明白了方向,他就当即决定去上海。再说,又是老乡同学之邀,去了上海同他们一起学习,前程一定更加远大。
离开陈毅,欧阳本义回到南营子租住地,马上和李柏根、萧同华收拾起书籍、行李下山,回到叙州会馆。
在去会馆的路上里,邂逅在成都读书的同班同学陈禄富,他正在清华大学读书。第二天,他来看欧阳本义和萧同华。
“你们在这里过地简直是叫花子的生活。”陈禄富对叙州会馆看不顺眼,夸夸其谈,“清华大学干净得不得了,那才是读书人该住的地方。”
陈禄富劝欧阳本义留在北京考清华:“我叔父是国会议员,这点忙可以帮到的。我帮你准备,凭你的才学,绝对考得上的。”
他还谈到在清华读书的好处:“清华学费政府全包,没有哪个学生没有好前程的,毕业就是工程师,成绩好的还可以选择公费留学。”
欧阳本义和萧同华没有搭腔,两人都将头缩进被窝里装睡,只有陈禄富在那里独自念经。最后,喊了两声:“欧阳本义!萧同华!”
他们都没有应答。于是,他才自觉没趣,闭上了嘴巴。
第二天早上,陈禄富走后,欧阳本义对萧同华说:“清华就培养这样的人才呀?!”
他心里暗自咕噜:我哪能够跟这种人同窗共学呢?于是,他更加坚定了去上海的决心,但李萧两人继续留在北京求学。
1924年夏,欧阳本义离开北京,半天时间后到达天津。乘车转船到青岛小住,再乘船前往上海。
第一次乘船,欧阳本义开始觉得新奇,站在甲板上看天、看海、看海鸥、看轮船乘风破浪……
海风呼呼地吹到身上,凉快惬意。但一会儿,欧阳本义就觉得有点站立不稳的感觉,脑袋开始晕眩。赶忙回到船舱自己的铺位上。
经过400海里的颠簸,终于到达了上海十六铺码头。
欧阳本义已在船上已经呕吐多次了,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他背着铺盖卷,双手提满行李箱,跟着乘客踏上跳板下船。他脚步踉踉跄跄,身体摇摇晃晃。害怕跌跤,于是打起精神,步步安稳再前行,慢腾腾地,终于从蔚蓝荡漾的海洋回到了陆地上。
“欧阳本义,我们来接你了!”他听到喊,就抬头一看,站在前方不远处,李硕勋、何成湘(宜宾珙县人)两个老乡、同学、好友正向他走来了。
李硕勋头发中分,清瘦精神,十分洋派。打根黑底色白横杠领带,衬托着短翻领衬衣更加雪白,外套薄型顺条格灰白相间宽翻领西服,下身着一条颜色白色裤子、白色凉皮鞋。
何成湘身材浑圆,脸庞宽大,带一只圆形玻片宽脚眼镜。上着长领白色衬衣,翻出的长领压在灰色薄型西服外面,穿条黑色小脚管裤子,套双擦得铮亮的黑色皮鞋。
“欧阳,咋个蔫虚虚的哟?”李硕勋露出白洁的牙齿,微笑着调侃。
“唉!在海洋上滚打,硬是惨烈,头昏脑涨的。”欧阳本义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但见到他们,内心很是激动高兴。
“你要是不发电报通知我们来接你。你这个样子就只能在地上滚打哟!”何成湘边笑边接过他两手的包裹。
“就是呀!谁叫你是哥子呢?要拿出当何大哥的风格来,兄弟来了,难道你不来迎接?”欧阳本义张大嘴巴,深深地呼吸了几口陆地上的新鲜空气,顿觉心轻气爽,口齿也就立刻伶俐了。
“那硕勋就可来不可来哟?”何成湘指着李硕勋说。
李硕勋插话:“何大哥你不要调侃他,你看他累成啥样子了,我们赶紧把他接回去休息吧。”
“对头。走!”何成湘已经叫好两辆黄包车,3个人合力将铺盖卷、行李提到一辆车上,就坐着黄包车离开了码头。
到了上海大学,欧阳本义住进社会学系的弄堂里男生宿舍。第二天,在李硕勋的陪同下来到西摩路的一座公馆,上海大学本部就在这儿。
在教务处,他俩找到了教务长瞿秋白。瞿穿着一件西装,拿着一顶太阳帽,头发向后梳,额角宽平,鼻梁上戴着一副银丝架圆形玻璃框眼镜,跟他的脸庞很相称。
瞿教务长显然早就知道欧阳本义要来,他笑着说:“你的情况硕勋都给我们介绍了,欢迎你来到上大学习。但统考时间早就过了,你要插班就要参加考试。”
然后,他介绍了学校三个系的名称,问欧阳本义考哪个系?
“就让他读社会系。”李硕勋抢先回答。
上海大学社会系是共产党培养干部的摇篮。
“好!” 瞿秋白说。
“好的,就跟硕勋一起好。”
瞿秋白笑了,他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本子,翻到第一页。拿起毛笔在砚台墨水里蘸了两蘸,在第一行正中写上“对时局的看法”几个字,把本子递给欧阳本义说:“这是考题,请你明天交卷。”
“行!”欧阳本义用双手接过瞿秋白递来的考卷说,“瞿教务长再见!”
上海大学建立于1922年秋,以共产党人为骨干,国共两党合作创办的第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高等院校。校长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既是共产党员又是国民党员的邵力子担任副校长,还有许多真才实学的共产党人、社会名流组成的教师队伍。
欧阳本义从教务长瞿秋白那里拿回考题“对时局的看法”。当晚,欧阳就开始思考作文:“当今中国辛亥革命的失败,民主政治未能成功,现在名为共和国,实际上仍由军阀掌握政权,这种半独立的封建国家,执政的军阀每每与国际帝国主义互相勾结,为当下造成了内忧外患的源泉。中国现有的各政党,只有共产党是为无产阶级奋斗的党,只有国民党同共产党联合,团结一切力量,建立一个民主主义的联合统一战线,向封建式的军阀继续战争,才能解放中国人受列强和军阀的两重压迫……”
欧阳本义不是一个只读死书的学生,他平时就是爱关心时政,因此,对于答这个试卷来说,他当晚一气呵成。
文章写好后,欧阳本义先拿去向李硕勋请教。李看完后,笑着说了3个字:“有思想。”
第二天上午欧阳本义就来到瞿秋白的办公室,把答好的试卷呈上。瞿教务长认真地看了一遍后说:“文章写得有见解、有深度,是一个可造的新青年。你就到社会系去注册读书吧。”
欧阳本义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大学梦,走出教务长办公室,心里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待。他来到社会系注册时,就把名字改为了欧阳继修。
(作者:川南雪,本名周洪明。就业于教育系统,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在《星星》《散文选刊》《散文诗》《青年作家》《青海湖》《中国教师报》等报刊。已出版新诗集《情感高原》《春梦》,长篇小说《坠落与升腾》,纪实小说《文坛泰斗阳翰笙》等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