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文坛泰斗阳翰笙》07 迷茫中寻觅远航的灯塔
躲避通缉乘船回宜宾,向昔日同学倾吐心里苦闷;去重庆寻找上学机会未果,到泸州找恩师指点迷津点亮心灯;心中有了远航的目标,回家乡同父母商榷北上求学;父母反对一波三折,终于说服家人得到资助……
1921年11月的岷江两岸,山寒水瘦。江流水面,冬风吹拂,航行的船向下游行进。欧阳本义伫立船头,凝视着茫茫黑夜,思绪万千。
真是肃杀秋风今又是,嗟叹时局令心寒。船进入宜宾的泥溪后,叙府临近了,又将回到那座沉闷的古城。欧阳本义不禁长叹一口气,有些伤感地蹲下坐到船板上。
“到了后,你到哪里去哟?”不知什么时候,李硕勋也来到欧阳本义的身旁。
“你呢?”欧阳本义反问道。
“我想好了,到北京去读书。”
“你家里会同意你去吗?”
“会同意的吧。这几年家里来信说粮食生意还不错,供我读书的钱应该有,妈妈也支持我上北京读书的。”
“唐克坚家里要她嫁给一个团长,她坚决反对。心情忧郁,病兮兮的。”欧阳本义故意避开谈论自己。
“她想转到重庆去读书,因为雷兴政已经决定去第二师范学校,两姊妹好有个照应的。”
“我都想跟你一起去北京,或者去上海。但这两年家里的丝茶生意不是太好,可能没有那么多钱供我去上学的。”
“你先回家跟他们商量一下吧,我们如能一起去是最好的了。”
“算了。在成都出了那么大的事,如家里知道了真情,一定会责怪我的。还有一学期就中学毕业,还是先找个学校,拿张毕业证再回家。”
“那就去重庆吧,到川东联中去读书。”李硕勋建议。
欧阳本义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说:“看来先只有这样了。”
俗话说游山玩水,但真的在水上待久了,就很枯燥的。尽管他们在这只航上,有男有女,可在水上行船几天了,加之心情低沉,哪怕就是快到家乡了,他们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像江水天一样荡漾起旋涡。
航程终于结束了。他们4人到达叙府后,同学们就各自按照自己的人生之路,互道珍重之后,就分别离去,留下欧阳本义孤雁单飞。
欧阳本义来到叙府联中男生寝室,找到欧阳本儒。
“本义,你咋不声不响地回来啦?你让我想死啦。”欧阳本儒紧紧地抱住本义问。
“我也想你的。”他们一年多没有见面了,欧阳本义看见本儒好像长高了些,样子也更加帅气了。
本儒看见他好像有点失落的样子,也不是特别的兴奋,就问:“本义,你咋的了,是路上太累了,还是?”欧阳本儒的问话很含蓄。
“哎,一言难尽啊,暂且不说了,我们好不容易再见了,就别说那些伤感的事了。今天我们两兄弟又见面了,我还是很高兴的。”本义强打起精神,他不想让兄弟为他难过。本来到成都去求学,想闯一番新天地,可却碰得一鼻子的灰。当然,他绝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正在这时,开午饭的铃声打响了。欧阳本儒说:“走,我们到食堂吃饭去。”
“我不想去食堂吃饭,怕看见同学难得解释的。”欧阳本义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本儒说。
“也好,那我去饭堂把饭打回寝室来吃,行不?”
他向他点头同意。
欧阳本儒就在食堂借了一个碗,打了两碗米饭,还买了一份回锅肉、两份蔬菜,带回寝室里。一见香喷喷的饭菜,欧阳本义端起就吃,他边吃边说:“太香了,我们在船上几天没有吃饭了。”
欧阳本儒见状,就把那份回锅肉全部倒进了本义的饭碗里。
本义也不客套了,只管自己埋头吃饭。三下五除二, 干脆利落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菜。
然后,他们两人就走出寝室,来到学校运动场上边的僻静处开始聊天。
欧阳本儒还是忍不住问:“你咋中途回来呢?”
听了本儒的问话,他就从头到尾地把在成都搞学潮的事,像下着哗哗啦啦的雨一样,统统地向他倾洒出来……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叙府的学校也照样搞学生运动的,可能没有你们那里热烈吧。那你下步有什么打算?”
“我想找个学校,把中学读毕业再说。”
“这好办嘛,就在这里读呀。你原来就是这里的学生,又没开转学证的,说不定学籍档案还保留着呢。”
“算了,那次是自己执意要走的,因为转学手续的问题,与校长都搞毛了。”欧阳本义连忙转移话题,“你呢,读完中学后,还读书不?”
本儒脑袋左摇右摆了几下,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苦笑着说:“还读啥子书哟?这几年都拖累了家头和你们喽。”
“我们是一家人,说那些客气话干啥,当真你这年的学费、生活费咋个解决的呢。”
“这期开学,家头把粮食卖完了,才凑齐学费。下期的学费只有把过年猪赶去卖了,生活费嘛,李二娃每月都把自己的薪水挤出来带给我,你爸爸每次见面都拿些。上个月回去,周飞虎还给了我些银票。”
“听说他的家具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的。”
“不得了,他带了一帮徒弟,到处承接活路做。还开始做木材生意喽,走云南兴隆买来,卖到高县、叙府这些地方,据说赚了不少钱。”
“飞虎结婚喽!”欧阳本儒忽然喜气洋洋地,抬头告诉本义,“他婆娘姓杨,长得有模有样的,那女子漂亮得很,他都要当爸爸喽。”
“真的呀!我还不晓得呢。你不读书,回去也就要成家哟。”
“他结婚都说喊你的,成都太远喽,你母亲就说算了,所以才没有通知你的。”本儒羞涩地笑笑又说,“家里也给我定了一门亲,十四保的。都拿三回东西了,正月间开庚、定期,她就过门来。”
“呵呵,搞得麻利哈,祝贺兄弟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娃儿早享福。”欧阳本义脸上浮现调皮的笑意。
本儒怔怔地望着本义说:“你呢?在学校耍得有女朋友没有?”
“没有,哪有那种精力哟。”
“你到底想到哪里去读书呢?”
“走重庆,那里有个川东联中,我手里有转学证的,没有问题。”
“哦,顺便跟我找个重庆弟妹三。”本儒开玩笑说。
“扯淡!现在咋个养得起婆娘,自己都要妈老汉供的,等读完书后再说吧。”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很快。校园传来下午上课的钟声,欧阳本儒就要上课了。
“你晚上住什么地方,到时我把肖梓园、窦采凡约起,找你聊天。”
“我准备到栈房街的旅馆住,那里便宜的。”欧阳本义就向他告辞了。
欧阳本义走在熟悉的街上,往日在叙府城里搞学生运动的情景,不时闪烁在眼前……
欧阳本义又来到云南会馆看了一出川剧后,才去栈房街打好旅店住下。
晚上,肖梓园、窦采凡听欧阳本儒说欧阳本义回叙府来了,他们就约起一路来看望欧阳本义。
他们来到栈房街旅馆一问,就找到了欧阳本义。他也正好在旅馆里。4个老乡同学一见面,那个热闹的话语声,差点把住旅馆的人都吵翻了。店主上门制止他们,叫他们说话小声点。
于是,肖梓园就提议到东街夜市摊上吃烧烤。说走就走,他们4人就来到了东街,坐在了烧烤摊子上,摆开了阵势,吃起了东西,喝开了醇香的五粮液酒。几个同窗好友边吃边聊,畅谈着校园的读书生活,倾诉分别后的思念情,展望着国家个人的未来。直到凌晨,他们才醉醺醺地分手。
第二天,欧阳本义一早启程。到了重庆,恰好又碰到闹学潮,虽然手中拿有省立一中恽老师悄悄为他办理的转学证,但到了学校却空无一人。川东联中插不进去,在重庆读书暂时有困难。
来重庆已经多日了,一天欧阳本义就去重庆第二女子师范学校致找雷兴政。女子学校管理严格,进不去。他就只好叫门卫通知雷。下课的时候,雷才出来与他见了面。
“欧阳本义,你去川东联中联系上没有?”
“我刚到重庆的,还没有来得及的,这两天就准备去的。你到了重庆安定了三?”他没有把实情告诉她,以免让同学为他担心的。
“可以的,这里的学校环境比成都要安静一些。”
“那你就安心去上学吧,我准备走了。”听到学校上课铃响起了,欧阳本义也不好再打搅雷兴政了,相互问了简单的情况之后就分别了。
欧阳本义来到重庆后,由于入学的事情始终没有着落,他只有回到住的旅店里。这几天他的心情特别烦躁,坐卧不安、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欧阳本义再一次陷入迷惘:现实太黑暗了,连正儿八经地读点书都失去了机会。
欧阳本义反省自己在成都闹学潮的事情:不是我们要闹事呀,是军阀们连教育经费都要鲸吞,还谈得上读什么书呢?
想来想去,欧阳本义突然想到了那晚恽代英老师送他离开成都时对他说的话:“我已经接受了泸州川南师范学校的邀请,马上就去那里当校长。如你今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到泸州去找我。”
欧阳本义躺在旅店里,想到了恽代英,在他的眼帘,就出现了恽老师的形象:他有新思想、新观念,中英文都精通。学识渊博,文章写得漂亮、演讲更精彩,又是一个善于帮助青年人的好老师。
在成都时,欧阳本义就知道恽代英十分关心帮助学生,与学生打成一片,平等相处,从来不摆谱。出门也不坐花轿和滑竿,全凭自己的两条腿走路。他不但才华出众,而且对于青年循循善诱,人们喜欢读他的文章,爱听他的演讲,青年们乐于找他谈思想,请他解决疑难问题,深受青年爱戴,本义对他仰慕已久。此时,他想:我何不去请教他呢?加上泸州师范学校全川有名,学生也多,他早就想去见识见识。
对!就去泸州找恽代英。欧阳本义主意已定,他就从床上翻身爬起来,走出那间狭窄、破烂的旅社房间,去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和雷兴政告别。
“如今兵荒马乱的,人生地不熟。你一个人去泸州太不方便了,不要去冒这个险吧?”雷兴政劝告地对他说。
“我光棍一个,腰无半文。有啥子好怕的哟?要命有一条。”
“你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倔强,决定的事,牛也拉不回来的。”她也不再劝了,就对他说,“如能得到恽校长的帮助,也可以在那里上学的。”
“那好,我就跟你告辞了,你也要好好保重。”
从雷兴政那里回到旅店后,他看见住在同店的几个男人在吹牛,而且那声音太熟悉了,肯定是乡音。于是,他就斗胆地走进他们的房间。
“请问你找谁?”一个长得剽悍的男子问。
“听你们的口音,像是川南一带的人?我是从高县来的。”欧阳本义怯怯地回答说。
“兄弟,我们有缘相识,坐吧,我们也是从高县来的。”
经过一阵聊天,他们就认识了,那个剽悍的男子自称五哥,欧阳本义还知道他是哥老会成员,因此,他很敬仰他。五哥知道他是一个学生,想去泸州,他就主动地对欧阳本义说:“兄弟,看你是一个学生的面子上,老哥就带你去泸州,算送你一程。”
于后,欧阳本义就同五哥他们一起,从重庆乘船到了永川,得到五哥的朋友的招待。一路上遇到很多惊险的事情,但得到五哥的照顾,他才安全地达到泸州。
走进位于长江岸畔的川南师范学校,欧阳本义经过打听,就立即找到了正在跟学生们一场打扫卫生的恽代英。他看见恽校长留着平头,脚上穿了一双布鞋,一身旧的学生服,比学生穿着还要朴素,完全像一个普通的劳动人民的装束。
“恽校长好!”欧阳本义兴奋地问候。
恽代英一见到欧阳本义来找他,脸上流露出和蔼的笑容,热情地和他聊了起来:“你去重庆没有办理好入学手续?”
“我去了川东联中,那里已经没有人读书了,入学有问题,所以我才来泸州找您的。”
“是这样啊?从重庆来泸州,路上很乱的,你遇到什么情况没有?”恽代英非常关切地问。
“还好,我在重庆遇到一个叫五哥的人,我同他是高县的老乡,因此,他们就带着我一路走来。尽管一路上也遇到一些事的,到处都是乱兵土匪,但同五哥他们一起,路上还是安全的。”欧阳本义如实回答了路上的奇遇险情。
“那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是专程来拜访您,有一脑袋的问题要向您请教的。”
恽代英听后笑了说:“好的,你就先到我的住宿休息,晚上我们再具体聊聊。”
“谢谢!我听恽校长的安排就是。”
欧阳本义跟着恽代英来到他家。恽校长也是才来泸州不久,家属仍然住在成都的,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住。把欧阳本义暂时安顿好后,他就对欧阳说:“学校还有一些事务,我要去处理,你就先在家里看看书哈。”
“恽校长您去忙吧,晚上我再向您请教。”
是夜晚,在灰暗的煤油灯下,他们就拉开了话题。
“什么是帝国主义?军阀为什么连年混战?怎样才能使军阀不再打仗?我们这个国家的混乱何时才能结束啊?”欧阳本义就把平时思考的一些问题,自己想不明白的事,稀里哗啦地向这位恩师、对时局有深刻见底的校长倒了出来。
恽代英先是笑而不语,欧阳本义继续将淤积在心的疑难困惑向他倾诉:“这次来就是想请教您,我们青年人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国家的命运将向何处?”
讲到这里时,他心中很迷茫,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恽校长。
“你先喝茶,慢慢说,你把想法和思考都讲出来,看我能否帮助你理清思路?”说话间,恽校长还把水杯递给了欧阳本义。
接过水杯喝了几口茶水,欧阳本义才又开口说:“我们有的同学,都想中学毕业后去报考军事学校,将来去当军官;有的人想去当政客,去走官路;当然也有的想继续求学,寻找救国救难的道路,也有的要出国留学;还有的人想去经商,还有个别人梦想着发大财,想做违法违禁的鸦片烟生意。”
“你呢?你想干什么?”听了欧阳本义这些话后,恽代英才若有所思地问,“你到底有何打算?”
欧阳本义坦率回答:“我找不到出路,不晓得该干啥子。上面这些都不是我想要走的路。在如今这个动荡的年代里,在社会黑暗的阴影中,我看不见光明在哪里?您就是我人生的航标灯,照亮寻找人生道路和灯塔,请恽校长为我指引一条光明的路。”
“你在成都搞学生运动很积极,而且很有组织领导才能,思想也很前卫?是一个有理想的进步青年。你有志向,不与社会同流合污。我们的时代需要像你和李硕勋、雷兴政这样的青年,你们才是中国的希望和未来。虽然如今我们的国家还有许多阴暗的东西,但黑暗总会过去的。”恽代英开始启发他的思维,引导他向着革命的道路上往前奔。
“新文化运动的思潮,对我影响很大,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可又实在是弄不明白,搞不清楚。特别是很多理论、流派、主义争论不休,你争我夺的,争来斗去,搅得人头昏脑涨,不知哪种主张才符合我们的国情。因此,我才冒昧地来找恽校长,为我指引一条追求光明的道理。”欧阳本义进一步解释,“恐怕马克思主义比无政府主义好。可是出的书比较少,无从学习,我对马克思主义了解很少。有人说十月革命好,但介绍十月革命的文章和书籍都少得可怜,十月革命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恽代英听了欧阳本义的一席话,他就把想法也讲了出来:“你的这番疑惑很正常,也正是你们年轻人应该思考的问题。在当今这个混沌的社会中,有你这些想法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是全国人民都需要答案的普遍问题。
“现在我们国家的根本问题,是要全国各族人民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把帝国主义打倒,把外国强盗赶出去,打倒军阀官僚,治理内乱,我们的民族才能独立,国家才能崛起,社会才能安定,人民才能够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学生,还是应该继续求学,树立起新思想,才能寻找到革命的真理。因此,我不知你如何打算未来的发展?”
欧阳本义说:“我想准备回老家一趟,筹集盘缠和学费,到北京去找李硕勋,他来信邀我去,您看我的想法可行吗?”
“你们搞学生运动,成立社会主义青年团,就是一个光明的前程,应该向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行。依我看,出川不出川不是你现在要解决的主要矛盾。”
在泸州7天时间,恽代英以新思想、新见解及其循循善诱教导了欧阳本义,他们两人就双方关心的问题进行了深刻的探讨,对当前中国的许多问题,从生活谈到政治,从个人前途讲到国家希望,从主义之争谈到民族命运,从现实谈到未来,从黑暗谈到光明。
恽代英的一番教诲使欧阳本义茅塞顿开,如同在黑暗的江河里茫然航行,突然看见了光明的灯塔……
欧阳本义在恽校长的指引下,看准了方向,寻到了人生目标,树立了新的理想,找到了追求的目标,得出了唯一正确的结论:在中国,只有各民族团结起来,一致抗敌,像俄国十月革命那样,组织革命武装,走中国自己的发展道理。
欧阳本义告别了恽代英,怀揣着恩师的教诲,带着接受的新思想、新认识、新观念,向着美好的期待,去寻找心中的灯塔,照亮他前行的光明道路。
心中有了明灯的光亮,自然心里就亮亮堂堂。欧阳本义从泸州回到罗场家,心情无比的激动高兴。
“我要到北京去读书。”一回到家中,他就把想法告诉了父母。但他向家里隐瞒了在成都闹学潮,遭到当局通缉的事。
欧阳本义一向父母提出要上北京求学的事,没有得到家里的支持,特别是欧阳静波极为反对地说:“你在成都读书好好的,何毕现在去北京呢?要去北京上学,也先把中学读毕业,再去考大学为好。”
周淑贞听儿子讲,他在泸州找了川南师范学校恽校长,就劝他说道:“你就在泸州读师范也可以呀,毕业当教书不错,当然,还有升官发财的机会。”
见儿子不说话,稍许,母亲又说:“像你这样大的男人,在我们罗场,好多人都成家立业了,你的表弟周飞虎都快当父亲了,可你还在外面晃荡。”
“母亲人各有志嘛,你怎么拿周飞虎跟我比啊,他小时候就不好好读书,整天打架你咋不说呢?”
“你就是再有翅(志),也不能成天就想着往外面飞呀?”周淑贞同儿子辩谈。
“北京是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去那里求学,更能学到更多的学问,我就是想到北京去求学,去追求我们年轻人的理想。”
“你只知道往外面跑,不安于现状, 矮子踩高跷,好高骛远的。国家的事那么大,你管得了?”欧阳静波对儿子不切实际的想法不满。
欧阳本义停顿了一会儿,站起来对父母说:“这几年,我知道你们为了我上学,操了许多心思,我感到对家里有愧,不但没有为家里家做贡献,反而要家里辛辛苦苦挣钱来供我读书,给家里带来了很多负担。但是,我长大了,在外面见的世面多了,自然想法也就高远了,对人生有了更大的期盼,因此,恳求父母同意支持我到北京上学。”
“这事你不要再说了,今天就到这儿,你再想想今后要走的路,也容我再想想。”话毕,欧阳静波就走出了家门,去店铺开门做生意了。
丈夫走出家门之后,周淑贞就叫儿子坐下说话:“这些年你父亲为了这个家,整天东跑西颠忙生意,还不是为供养你们兄弟姊妹,为了供你读书,你的3个弟弟都在罗场,他们都没有出去的。”
听母亲说起了兄弟、姊妹,欧阳本义就更内疚了。自从他到外面去求学之后,本江、本奎、本松还有两个妹妹,就只能留在罗场,家里再也没有能力供他们到外面去读书的。这些他全部记在心里,明白兄弟、姊妹也为他的付出。
可他就是一个不安于现实的人,想抓住青春时期,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为自己也为家里闯出一片艳阳天。因而,他再次向母亲开口:
“母亲,你说的我都知道,明白他们为了我,才帮助家里减轻负担,只在罗场读书,也帮家里做事。但是,我不想半途而废,我就是想到北京去读书,为了将来有更大的出息嘛。母亲,求求你,在父母的面前帮我说说好话,让我去读书,今后我有出自了,才能更好地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才能更好地孝敬你们的,我也要对弟弟、妹妹好……”
“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按你父亲说的,你再好好地想想,如你真的下了决心要去读书,我就给你父亲说说吧。”
“谢谢母亲。”
周淑贞就去忙家务事了。
欧阳本义来到自己的房间,咚——躺在床上,一个人闷闷不乐地闭目深思,不知不觉泪水已在眼眶中盘旋,慢慢腾腾地从眼角跑了出来,经过太阳穴跑进了耳里,心里感觉到一丝丝凉意。很久没有见到亲人们了,他是多么想同他们长期生活在一起啊。可是,男儿志在四方,自古忠孝难以两全。
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个人的理想就像天上的彩虹,看得见摸不着呀。欧阳本义的抱负,就像家里的钟摆,左右摇晃摆荡,无法找到平衡的支点。其实他哪里知道,他所面临的是所有中国人正面临的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道理很简单,只不过年轻的他和父母一时都无法看透。
李二娃在店铺里听说欧阳本义回来了,赶快做完手中的活路,跑来看他。李看见他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连忙询问道: “本义,赶快起来,咋个的呢?”
欧阳本义听到是李二娃的声音,连忙挺身坐起,然后下床。他的好友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不过皮肤黝黑了些,个头比原来高出一截。见朋友来了,他就用手擦拭了一把脸,把泪痕擦掉了,免得李看见笑话他。随即,他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说:
“没有啥?就是头有一点疼。”
李二娃不知道内情,他就笑着说:“我看你是书读多了,把脑壳读出病了。走!跟我一起出门放风,保证你的头就不会疼了。”
“好。”
“这才对头,走!跟我去店铺头,今天活路还没做完呢,你帮我做做吧。” 李二娃笑着对他说。
欧阳本义跟在李二娃的后面,来到他们家临街的店铺。欧阳静波也在那儿,正与3个商家讲生意。两个好友蹲在地上,默默做着分类、包装、捆绑的事情。
有个来买东西的邻居看到本义,就高兴地同他打招呼:“喂哟!大公子好久回来的?几年不见,长高了,结实了。欧阳老板,你接儿媳妇时记得要请我哟。”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欧阳静波从嘴溜出这句话。
欧阳本义立即插话:“表婶好!看来你的身体不错哈。”
“托你的福,能吃能睡的。”
“学校放寒假喽,他就回来耍耍,过年后他还是要去读书的。”欧阳静波满脸笑容地同表嫂摆起了家常。
“看这样子,将来本义一定有大出息的,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官,到时你就是官老爷了,你好福气哟。”她转身又对他说,“本义,今后你当官发财了,将来不要忘记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哟,要多照应哈。”
“承蒙表婶经常照顾我们家的生意,你请慢走。”
谈生意的3个商家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对欧阳老板说了一些恭维的话。欧阳静波用话敷衍着。
欧阳本义和李二娃没有参与他们谈论,两人一边做活路,一边说着悄悄话,不时还发出嘻嘻的笑声。
欧阳本义的父母经过商量,还是决定支持儿子的选择。但到北京读书,学费伙食费一年要200多块钱,路费还不算,要他们家每年拿出这么多的钱,真是勉为其难!
欧阳静波盘算着:一年存一个丝,可以卖30元。存了5年,能卖到150元。再凑一点,勉强解决一年的钱。还有路费没有出处。为了望子成龙,他们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前后二家和各路朋友资助一点,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钱总算凑齐了。
周飞虎做木匠活路走上了道,赚了钱。听说欧阳本义要到北京读书,需要筹钱,他就主动送来50元,递到欧阳本义的手中说:“你先拿去用吧,暂且不用还,等你今后当官发财后再说,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一定要拉兄弟一把唷。”
“谢谢飞虎表弟,你真是急我之所急,雨中送伞、雪中送炭啊!”
“你我两老表,又是最好的同学还用得着说这些吗?你如到了北京钱不够花,就来信说一声。”
周飞虎的言行,令欧阳本义由衷感激。他一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平时最善于言表的他,此刻无言,竟然伸展双臂,一把紧紧地抱着周,以示真诚地感谢。
当周淑贞看见侄儿送来了钱,解了儿子上学之难,心中很是感慨:“谢谢你,我的亲侄子。飞虎还是你好唷,虽然没有读多少书,现在就挣大钱了,而且已经结婚,眼看你就要当爹了,姑姑为你高兴啊。”
“人家表哥心眼高,是个做大事的人,小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文曲心下凡,该送他到北京去读书,将来一定会前程锦绣的。姑姑你着什么急啊,他到时说不定给您老找个洋媳妇回来呢。”
(作者:川南雪,本名周洪明。就业于教育系统,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在《星星》《散文选刊》《散文诗》《青年作家》《青海湖》《中国教师报》等报刊。已出版新诗集《情感高原》《春梦》,长篇小说《坠落与升腾》,纪实小说《文坛泰斗阳翰笙》等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