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鸟飞处高粱红
狗叔喜欢热闹,喜欢听响。小时候玩鞭炮,被炮仗照着眼睛冲了一次,冲瞎了一只眼。长大后,还是不长记性,喜欢玩火铳,玩鸟铳。
火铳逢年过节才能玩,有季节性。那时期,街上的铁匠铺还在偷偷地卖黑硝火药。狗叔每次上街,都要到铁匠铺里转一圈。明面上买铁锹镰刀,暗地里买上一包火药,揣在怀里拿回来,储藏在一个青花瓷茶壶里。过年放的鞭炮,质量不太好,老是哑火,气势不威武。狗叔就找出火铳,装上火药和捻子,放两响过过瘾,热闹热闹村子,充实充实过年的气氛。
火铳,形状像手榴弹。火药装在头部铁筒里,有三个窟窿眼,捻子藏在手柄中间。燃放时,用手高高擎起。轰轰轰的三声雷响之后,火光闪闪,像烟花一样照亮着乡村的夜空。小孩子们在旁边,一边欢笑,又一边害怕地捂紧耳朵。
后来,狗叔又玩起了双管鸟铳。鸟铳是火铳的升级版,不仅能听响,还能打树上的鸟儿和庄稼地里的野兔子狗獾子。狗叔一只眼,天生会打鸟,大到野鸡,小到麻雀,想打哪个就能打到哪个?
庄稼地里的高梁红了,红得像火,满畈满垸。笨脑壳的狗獾子以为是玉米地,时常误闯进来,“残害”庄稼,扳倒一片一片高粱,寻找玉米棒子。而麻雀知道是高粱,穗儿上的颗粒饱满而又甘甜,充满了诱惑。田里一歇一大片,不仅把高粱田当树林子歇荫,饿了还可以随时啄食高粱穗粒儿。
生产队每年都要派人守秋,狗叔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队长吩咐他带上鸟铳,看见狗獾子打狗獾子,看见鸟儿打鸟儿。因为鸟儿太多,打不了,只能放两铳,炸响炸响,吓唬吓唬也能“鸟口夺粮”。
队长口里是在说防狗獾子,防鸟儿,实际上是要求狗叔重点防守的是,比狗獾子比鸟儿要精明得多的人儿。
有些家庭,劳动力不足,工分少,孩子又多,口粮不充足。有些人就会打高粱田的主意,就会偷偷钻进地里篦高粱穗子。
不管谁进高粱地,狗叔都能发现。因为一路有鸟惊飞,狗叔照着地方寻觅过去,十拿九稳能堵着。
狗叔看到人影了,也不着急上前,就放两铳响儿。用以提醒那人:你放下高粱,可以走人了。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狗叔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跟队长交差。如果狗叔真把那人交给队长,队长会大会批小会斗,让人颜面尽失。如果有人被捉,一般会吓得如同筛糠,任人宰割。而狗叔心地善良,不愿意看到这种场景出现。
为此,队长经常在群众会上吓唬社员说:“大家千万不要想着去偷高粱啊,如果被守秋员当着狗獾子给打了,就得不偿失了。如果被我逮到了,我不会讲客气的呢!”
有一次,狗叔又看见高粱地里,鸟儿一路惊飞。狗叔拿起鸟铳寻找过去,却发现是队长在里面转悠。
狗叔问:“你怎么在这里?”
队长说:“我是来检查你是不是认真负责的。我怎么发现中间有几块,好像被人偷偷篦了。”
“没有没有。那几处我晓得,是高粱长得差,没有长齐整。”笨嘴笨舌的狗叔,努力为自己辩解。
有一天,队长又圈到高粱地里来了。
狗叔连忙迎了上去,“队长来检查工作啊?”
队长说:“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不会不会。”狗叔说着,拿起鸟铳朝天开了两响。
鸟铳很响,炸得四方传来回音,炸得高粱地里麻雀乱飞。
队长进高粱地了,狗叔回到窝棚里。狗叔的心里略微有些慌乱,刚在前面不久,狗叔的女邻居茉桂在窝棚前站了一会儿,说是进高粱地寻一篮猪草。狗叔知道她去干什么,默许了。刚才放的两铳响,就是在告诉茉桂:你藏着别动,有人来了。
按理说,高粱地那么大,随便藏一个人很难被发现。但队长进高梁地好长时间了都没有出来。
狗叔纳闷儿了,提起鸟铳进去看究竟,却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地里的高粱杆子被放倒了一大片儿,茉桂惊恐地躺在上面,队长正扑在茉桂身上……
狗叔不小心绊响了高粱杆子,惊跑了队长。
茉桂看见狗叔,突然喊道:“狗伢子,不能好事他!”
狗叔这才明白过来,急忙追赶队长。
队长拼命地蹿,狗叔拼命地撵,歇在穗头的麻雀一路惊飞。狗叔撵上了队长,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
狗叔操起鸟铳,对着队长。
队长惊恐万状,“你干什么?”
“我赶狗獾子。”鸟铳对着队长的双腿之间,狗叔扣动了扳机。
鸟铳轰隆一响,火光一闪……队长吓得面如土色。
不过,鸟铳不上子弹,就是大一点的火铳,基本上没有伤害能力……
(本文曾刊发于《江汉石油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