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笔即再见
夜里,舒舒听见母亲琼芳一直在咳,就起身走到妈妈房间。妈微微闭着眼睛,催她回房睡觉,说爸快回家了,不用担心。
舒舒想也许吧,爸爸整天说生意忙,经常应酬不落屋。
第二天,妈妈咳出了血,舒舒课也不上,硬跟着爸爸一起送妈妈去医院检查,结果竟是肺癌晚期。
医生埋怨地看着舒舒父亲:“怎么这么晚才送来?”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舒舒眼睛酸涩地站在母亲床榻前,一遍遍自责。窗外的阳光灿烂耀眼,可是她的世界却失去了颜色。
妈妈病发作时,全身搐动,压抑痛苦唏嘘的场景,织出一幅暗蓝的悲哀,舒舒悲从中起,她用手遮嘴试图掩饰自己的呜咽。
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妈妈让爸爸把自己和舒舒三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嘴唇翕动着。舒舒和爸爸俯身上前,听到她微弱的声音:“…囡囡不怕…有爸爸在…你们……要好好的…”
“妈妈不要走啊……”舒舒跪在母亲身旁,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夜色里飘荡,她感觉幸福到此戛然而止,从此不怎么说话了。
当舒舒看到爸爸依然西装笔挺,安之若素,她就像被针尖刺了一样难受,心里恨恨地说:暴发户﹑冷血。尽管她爸现在天天为舒舒忙前忙后,但她依然觉得她爸无情。
有一天早上临出门,爸爸对女儿说:“今天是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啊?”舒舒面无表情,没任何表示。
放学回家,舒舒开门看到家里流光溢彩,桌上摆满了美食,蛋糕上插着十二支蜡烛。然后一群人围着她,往她手里塞礼物,祝她生日快乐。爸爸忙着在旁边张罗,笑呵呵地看着她。
谁知舒舒却歇斯底里地喊道:“没妈的日子,我能快乐吗?”随即把手里的礼物通通摔到地上,抛下不知所措的爸爸和一屋子尴尬的人,冲进自己的房间,“嘭”地一声把门关上,然后紧紧地抱着妈妈送给她的10周岁生日礼物:收音机。
半夜,舒舒上厕所,看到爸背对着她在拖地,突然发现,父亲的肩膀如此瘦削。她默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进了自己房间。
时针转到1990年,舒舒常听的几个电台在发布寻找笔友的信息,其中有一个笔友竟然叫琼芳,顿时引起舒舒的注意。
舒舒也见过同学收到过未曾谋面的人寄来厚厚来信,那时流行与笔友通信。
舒舒铺开信纸,但下笔却非常缓慢,心情紧张得像考试,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决定从对方的姓名和自己的孤独写起。她字句斟酌写好﹑邮寄,然后忐忑又期待地盼望着美丽的际遇。对方来信了,信中表达了她也孤独,说收到舒舒的信实属幸事。
舒舒重新感受到生命的美妙,两个孤独的人支撑着彼此,度过灰暗时刻。
两人居然都喜欢动漫,到点了就守在电视机前。在来来往往的信件里,津津乐道地讨论动画片《美少女战士》的剧情……。
舒舒问琼芳年龄,想看看她的模样,琼芳说,比你大,叫姐吧,相片没有近照,等拍好了就寄过来。
几年后,舒舒考上大学,希望能见到她。琼芳回信说,为舒舒高兴骄傲,只是她经常出差,答应有空就去看舒舒。
大学时舒舒谈了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惜毕业却分道扬镳。舒舒心如死灰,还好琼芳的不断安慰让她很快走出了失恋的阴影。
工作第二年,舒舒结婚了,可琼芳因为工作走不开,贺喜的包裹和祝福的信却到了。
舒舒生了宝宝,希望琼芳姐出现,但她还是忙没来,舒舒依然收到大大的贺礼和祝福。
不久,舒舒住的小区要拆迁,一家四口只得与父亲挤在同一个屋檐下。
自从笔友琼芳出现,舒舒对老爸的敌对情绪少了些,也许是转移了注意力,但发生的一件事又让舒舒重新嫌弃爸爸。
父亲很喜欢外孙,百依百顺。这天他和朋友喝了一点酒,回到家就跟孩子玩闹。正玩得起劲,大外孙突然拿起架子上的一个模型往地上砸,小外孙看哥哥砸,他也砸,父亲不但不制止,也跟着人来疯地砸。舒舒回到家,是“新仇旧恨”涌上头,这些模型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竟变成一地残骸。
舒舒当晚拿起笔,和琼芳诉说自己对爸的愤懑。
第二天下班,舒舒接到电话,说老爸被车撞了。赶到医院,老人已溘然而逝。听旁人说,老人当时还手提蛋糕,舒舒才反应过来了,当天是她的生日,她顿时哽咽不止,泪水从脸上滑过。
舒舒回到家闷着头给琼芳写信,告知爸爸的离世,可不知怎的再也没收到她的回信。
在后来的日子里,舒舒重温着琼芳的来信,回想着自己总是跑到传达室,翻着一摞摞信件,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封,然后欢欣雀跃的拿着信件,迫不及待地打开的情景。
半年后,舒舒收到琼芳朋友来信,打开一看,一张已入老境的脸呈现在眼前。照片反面有熟悉的笔迹:囡囡,看着你结婚生子,幸福的模样,我无比欣慰。爸爸终有一天要离开你,停笔即再见,祝囡囡永远快乐。
舒舒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父母的照片,两行清泪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