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付老汉进城
白庆国
半年没有见过孙子了,付老汉想去城里看一看孙子,尽管在手机上视频过,但那都是不真实的,他想真实地与孙子见一面,抱一抱,甚至必要的时候给孙子一个吻。但他曾经看见手机上有人说,与孩子接吻不好会传染细菌。付仁想好了他要吻孙子的脸蛋,吻脸蛋一定不会出问题,对,就吻脸蛋。这个想法在心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日子里的杂事让他推下去了一天又一天。尤其是那个麻杆用自行车载着自己的孙子在街上转悠的时候,他心里更是不平,麻杆那个尿性,当面说人话,背后说鬼话的人也配享天伦之乐。再说了他的那个孙子长得尖嘴猴腮头像个棒槌难看极了,每次从付仁身边划过付仁都要狠狠地往地上吐两口唾液。不过麻杆每次从付仁身边穿过也不忘给付仁问个好,好话说的多了付仁就对麻杆尿性的样子态度有点改变。麻杆有时故意把自行车停到付仁的跟前,指派自己的孙子叫眼前这个老头,爷爷。孩子不大叫爷爷的声音很亮,像一道光划过付仁的心田,立刻勾起了付仁想见孙子的心潮。今天他觉得再也不能往下推了,往后推就到了收秋的时间,还是把眼前的事撂一撂,进一趟城。他起床很早,天才麻麻亮,他就起床了,他一起床就怀着一颗愉快的心情。他今天就能见到孙子了,能不高兴吗?
他找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并且装满了一袋子花生,他知道儿子的胃不好,这几年工作忙风里来风里去,吃饭不及时落下了胃病,他想让儿子用生花生补补胃,人的健康是第一位,没有了健康什么都完了。但是他还是想到了给孙子买玩具的事,他搁下家里的事,首先来到村里的玲玲超市,他想给孙子买奥特曼。其实奥特曼是什么玩意他根本不懂,这是从孙子嘴里听到的奇怪名字。他走进玲玲超市的时候,因为早超市里还没有顾客,他给玲玲说拿奥特曼,玲玲说给孙子买的,今天要进城看孙子呀,付老汉声音软着说,进城看孙子。玲玲又高着嗓门说,你再不去看孙子,孙子就不认识你是小二黑了。付老汉没有紧接玲玲的话,而是迟疑了几秒钟,随后低声说,那是,那是。
玲玲从货架上取下奥特曼递给付老汉,付老汉看了一眼封面上有一个高大厉害的机器人形象,心里想这就是奥特曼。
付老汉想把家里的鸡喂饱了,再给那两只奶羊添足了籽料,这是他每次出远门必做的事情,不然离开家他会念想家里的烂事。他简单做了点饭,说是做饭其实只是热了一下昨天晚上的剩土豆,喝了一袋牛奶。自从老伴去世后,他都没有正式做过一顿饭,每次吃饭他都是应付,他没有炒过菜,总觉得,炒菜,麻烦。他总是吃一个新鲜西红柿,或者吃一根黄瓜,最费事的就是吃过几次长豆角,用开水煮熟还得用凉水冰冷,然后粘着麻酱吃,这样他觉得好吃又省油。付老汉凑合着吃了一颗西红柿,还想再吃一根黄瓜,可是黄瓜塞到嘴角就又不想吃了,他不知道人怎么这样,心里有了事,胃里就不饿,他已经六十多的人了,应该见山就是山,心里不应该落下事,可是心里就是有事的感觉。准备出发,却又想应该给儿子把东西带齐了。他在屋子的中间站定做思考状,他忽然想到应该给儿子带些菜,城市里的菜太贵了,上次他去儿子那里买一根葱就三块。他的院子里有的是菜,西红柿,黄瓜,豆角,大葱。长的很好,他随便摘摘,就能摘一包。他把要拿的东西,全部准备好,装在一个盛过面粉的口袋里,捆绑到了电瓶车的后架上。负载累累的电瓶车,看上去很笨拙。他坐上去实验了一下还行没有碍脚的地方,心里很满意,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才指向五点,他想六点出发,他知道儿子有睡懒觉的习惯,他想让儿子多睡一会儿。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儿子的媳妇,那是一个懒散的女人,最爱睡懒觉,儿子上班以后她还要继续睡,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床,最要命的是把孙子也惯的这样。晚上十二点不睡,这样的作息习惯手机上一再提示的确不好,对身体有直接的坏影响。付老汉因这事还问过他的当医生的同学,同学的观点与他一致。付老汉心里气愤没法说,说实话他不愿意他们这样惯孙子,他愿意孙子成长成一个有事业心,对社会有责任感的人。
时针马上要指向六点,付老汉从气愤中清醒过来。他觉得眼睛有些模糊又去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空旷的房间,就付老汉一个人走来走去,街面上一起说话的人都劝他再找个伴一起过日子,这是付老汉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而且老伴离开他时,他握着老伴的手发过誓,决不找第二个女人。他的感情全部投在了老伴身上,因此再找老伴那是他从来不过脑的事情。
付老汉洗了脸,他又看了一眼挂钟时针正好叠在了那个六字上。他想该出发了。他小心地把电车推出大门,然后停稳,折身回来锁好大门。大门是铁门,每次锁门都有一种感觉,他旋转着旋柄,然后他就听到锁插很顺利地去了锁眼。这是他每次出门要做的仪式。
付老汉重新来到电车旁,他扶好电车准备出发。他已经坐在了电车上,感觉心里还是有什么事没有办好,好像有一样东西没有拿上,他坐在电车上认真地想了五分钟,还是没有想出结果,就在他准备正式启动时,突然有了,脑子里立刻显出老伴的遗像,老伴正祥和地看着他,是呀,自己马上要去见儿子见孙子了,怎么这么大的喜事也没有给老伴通知一声。这时,付仁又急忙从电车上费劲地下来,也不知怎的这几年明显感觉身子沉的像一袋子红薯。付仁从电车上下来,重新打开门,走到卧室,老伴的遗像就放在卧室的书桌上,每次劳动回家累的时候他就顺手拿起老伴的遗像端详一番,晚上失眠的时候更是拿着老伴的遗像端详了又端详,每次端详他都责备老伴不知道享福,现在生活多么好,吃什么有什么,想咋样就咋样,冬天吃的蔬菜比夏季还新鲜,只要你爱祖国,不违反法纪就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付仁急匆匆地推开卧室的门,一眼就看见老伴的眼睛,慈祥地看着他,好像说,你呀付仁。怎么一辈子还改不了你的急脾气,你不就是进城看孙子吗,这么大点事也不给我说一声,往日你每次出门都在我面前说一声,我看着你的样心里很不放心,怕你的急脾气在外面闹出什么事情来,你无论走到那里我都跟着你,活着为你费心,死了还是担心你,我什么时候能安心呢,唉,不说废话了,路上小心着点,汽车多,能慢就慢,能躲就躲。付仁好像听明白了老伴的话,他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很沉重地在老伴面前点了几个头,便转身走出了卧室,走出了院门,重新给铁门上锁,重新骑上在门口等着的电车。
这时邻居走出来,说,老付又要去城里呀,付仁不紧不慢地说,去城里。其实老付每次回答这样的问题都有一份自豪在心里面雾一样升起。他一辈子辛苦把儿子养大,供出来,找工作。老付是付了心血的。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人们用这样的口气给他说话。儿子也争气,名牌大学毕业,分到了一家大的装饰公司当设计师,由于工作扎实,敢于吃苦,几年时间儿子便有了房,买了车。本来儿子不想让老爸掏一分钱的,可是老付实在觉的应该给儿子拿出一部分钱,他把自己多年的积蓄一半给了儿子,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踏实,才觉得自己真正做到了父亲的责任。
老付骑上电车离开了村庄,每次这样的离开方式让老付觉的心里舒服。路上有几个人用羡慕的口气与老付搭话,也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老付追求的就是这种感觉。我老付这一辈子混的比你强,虽然我的地位在村里占不上上层但也占个中上游,人活着就是活着一张脸,脸不光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付骑着电动车向城市的方向奔去,远远望去像一个收破烂的,更像一个换窗纱的,本来老付应该坐公交车去,他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骑电动车是很危险的。可是老付一坐上公交车就晕车,晕车的味道很不好受,所以每次去城里都是骑电动车。骑电动车也不慢,城市距离他的村庄才一百里地,一般情况下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每次去一边欣赏着两边的风景一边唱着老调行进,到也快活。马路两边的绿化带拓宽了,而且栽上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南方树种,有的树还用木杠挺着,显然是刚栽上不久。那些草坪也人性化了,上面凸显了欢迎的手势,欢迎您到栗城来。他觉得时代发展太快了,几个月不进一趟城就有点生疏。高楼越来越多,植被越来越稠密。路上拿着相机休闲玩乐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路过金佛大桥,大桥很宽,桥的两边的护栏上雕刻着石狮,活灵活现的小狮子,给人以趣味无穷。老付每次从桥上路过都停下电车休息会儿,欣赏一下沿岸的风景。他觉得这座年轻的城市越来越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其实老付从骨子里厌烦城市,噪杂的人流,浓重的汽油味,太过现实主义的人际交流。还有五花八门的骗术。以前他每次到城市里办事都很匆忙,办完事就离开,走在城市人造的马路上,他有一种窒吸感。那个名人说的对,人造的城市,神造的乡村。
现在不同以往了,为了很好地生存,加强了环境的改善,增加了公园以及水系建设,空气也比以往清新多了,游乐设施更比以前完善了。而且还有了地铁,还出现了人造天空。这是一个国家安定团结繁荣昌盛的标记,习书记提出的社会和谐,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是有深远意义的。是啊,一个人的生存不需要多么复杂,有饭吃有衣穿,有医院就可以了。生活在底层的老白性对政府没有过多的要求。
老付思考了一些本分外的事情,也确实是他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感受。
走过这座大桥,就距离儿子居住的小区不远了,不过他始终记不住小区的名字。反正是一个高档小区,小区的设施以及绿化在整个市区都是一流的。小区的绿化像一个花园,他以前来过几次,很满意。他为儿子居住在这样的小区自豪过,也曾给别人炫耀过,暗示儿子是优秀的,他也曾感到过别人羡慕的表情以及羡慕背后的嫉妒。
路上的人和车碾压地面的声音真像大水流动的声音,老付想不通这么多人和车整天都在路上,把好好的时光都荒废过去了,老付甚至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么多人要是去参加劳动,那得干多少活呀。老付就是这样容易臆想些不切合实际的事情。为这事老伴在世时没少数落过他。哎,老付做了个摇头的动作,摇头就是人觉得疲倦了,脑袋混沌了一个习惯的动作,我觉得很多人有这个习惯。
突然付仁眼睛一亮,他看到前面一个骑自行车的孩子很像儿子,主要是那头形,对,儿子也是留的这种短发,看上去精炼,朝气。个子也是一样的高。有一刻他确认那就是儿子,他想冲着那个背影喊儿子的名字,有几次话都冲在喉咙里了但终于没有喊出声,他不愿意让城市里的人说他是神经病,他想加快电动车的速度,赶上那个像儿子的人,看个究竟,可是刚加足了电门,一辆电车斜插到他的面前,他不得不紧急捏闸,他知道城市里的人惹不得,有的人是专门碰瓷的。可是当他从当前的紧张平静下来时,那个像儿子的孩子已经消失了,付仁把头抬高了一些,目光绕过不息的人影向前边望去,依然没有看见像儿子的背影。这一阵的思想变幻,让付仁有点心不在焉,思绪混乱,他真想停下来找块闲地休息片刻,可是这是在城市里,城市里不比乡村,在乡村的田野上累了随便一倒就能把地当床休息一个时辰,体力和精力马上恢复。这个想法在这时绝对是不可能的。他端正了一下坐姿继续向前驶去。
时间不长他看到了儿子居住的小区的高楼了,他想要不要给儿子打个电话,他看了一下手机,已经七点多了,他想儿子也该从梦境中醒来了,现在打电话不会受到影响。老付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孙子。老付把电动车停在马路边上,拨通了儿子的手机号码。他耐心地等着那头儿子的声音,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手机里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老付想儿子也许还在熟睡中,老付天生一付菩萨心肠,善于理解人。打不通就打不通吧,反正还要走一会儿,一会再打。老付经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很快来到了儿子的楼下,他在小区的门口站定,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电话那头依然是拨通的信号,一秒钟一秒钟过去,最后还是无人接听的警示音。老付看了一眼时间,心想再等一会儿再打,他不愿意儿子休息不好。于是把电动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的一边。
他蹲在那里等。小区的保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小区的门口行人来来去去,但出来的居多,今天天气晴朗,每一个出来的人心情看上去不错。他多么想儿子也在这人流里呀。这是不可能的,他明白儿子在休息。于是他又决定再给儿子打电话,电话拨通结果如前。老付有点生气,老付想再等等吧。老付又等起来,老付这次没有看过往的人流而是想,我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再睡的沉也该听见一次吧。我身体很好若是身体出毛病了,我打电话给你,你一次也不接,这不完了。我是有儿子还是没有儿子。报纸上经常报道,老人在家挺尸半月没有人理。老付想到这里,越想越气,老付蹲不下去了,站起来,站也站不下去了,他在原地打起转来。这时有人注意上了老付不安的情绪。老付控制不住地又拿出手机拨打了电话。结果依旧,这下老付的心火一下子点燃了,他大声地嚷起来,他想让那个保安听到,让保安问一问什么情况,结果保安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他还想截住路人,把他的情况诉说一下,然后趁机发泄一下,结果一个路人也没有截住,其实他根本没有上前去截路人,他可能期盼的是某一个路人主动地询问一下他什么情况。路人都是智力清醒的人,没有人多事,自己的事情都够做了谁还管得着别人的事。现在老付的火气已经顶到嗓子眼了,他几乎要跳起来了。后来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我不能在这里闹,这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我应该原路返回,老付要回去的决定做的依然决然。老付推上电车离开了小区的门口。像一个被打败的笨狗,他推着电动车走了好久,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的尊严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走到一个垃圾点,他把那些新鲜的蔬菜,一包一包扔进垃圾桶。把那袋花生也倒了出来,在他刚要离开的时候,白花花的花生好像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目光一下子勾住了老付的心,老付迈动的脚一下子停在了半空,老付不忍心丢下那些花生了。他转身重新扒在垃圾桶,一颗一颗捡起他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花生。他浇水,除草,打药。他不知熬煎了多少日子,才有了今天的收获。其中的甘苦自知。老付一步一步往回走着,他都没有了骑电车的力气,推着更累。他一边走一边思索,他甚至想到不该生这个儿子,一切都是自己惹得祸。
走到一个宽阔的地方,老付想休息一下,他不只是想休息一下,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因为他觉得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他躺下来还没有五分钟,就忽然想到了老伴,他想若是老伴在就好了,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老付突然哭了而且是大声地哭,哭了两声老付又做出了一个突然的动作,他用手捂住了嘴,他有突然感到自己失态的感觉,他做人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丢人过。老付赶紧坐起来然后找到一个小树林,背靠在一个碗口粗的树上慢慢冷却自己。他暂时还没有马上要骑车返回村庄的想法。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老付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怎样理顺自己已经混乱的思想。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想应该给李老师打一个电话,李老师是他的同学,现已退休,李老师教了一辈子学生,他们常常在一起讨论问题,李老师有很深的文化修养。他应该给李老师打一个电话,诉说一下今天的不快。于是好不犹豫地拨通了李老师的电话。李老师很快接了,于是老付遇到了知音似的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遭遇告诉了李老师,可是李老师的结论出乎老付的意料。李老师说,不愿孩子们,怨你自己,是你自己的错误。李老师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时间安排,你应该尊敬他人的生活秩序。老付在电话里较真,我一年不来一次,我想看看孙子有什么错。老付不想再听李老师的结论,垮,挂断了电话。后来李老师在微信里发来了一则消息,老付仔细看了看。
传统文化讲“反求诸己”,就是遇到问题找自己的原因。
看完后,老付心情有些平静,那些汹涌澎湃的波涛似乎平息了。他坐了起来,突然手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儿子打过来的,他不想接,过了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按了接通键。儿子电话里说,昨天加班睡的晚,手机设置了静音。老付张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