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家的那头老骡子

　　　文/万禹 　　岳父还在一个劲地吆喝，抽打着那头疲惫的老骡子。这正是夏收最忙的时候，田地里到处都是金黄的麦子和忙碌的身影。现在的人，都是争分夺秒地赶着收割，收割完了还要去打工挣钱。这几年工价好，农民们心里也有了盼头。不像前几年，没处挣钱。也就在田地里左翻弄右拾掇，本一个价头干完的活，硬是要磨上一天，现在不用了，很多人认同了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在田地里尽量节省时间，以前很多人种地是第一职业，而如今，很多人打工是第一职业，种地是第二职业。但岳父是一个脑筋极不开窍的人，就像他们家的那头老骡子，就知道拉磨套车，不会干别的。而岳父只会是死苦，是一个实实在在一辈子只知道田地里捣弄的人。一来是岳父的身体有些残疾，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很多工种他干不了。二来是他压根就没想着要到外面去打工挣点钱。这几十年的生活都是通用一个模式，也造就了他固执的禀性。要么认为他去了挣不到钱，要么认为人家不要他，或认为他不愿在别人的束缚下、监督下干活，那样是对人性自由的束缚，而他也只好把家里那十亩地种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里，他每天都是一个浑身布满灰尘，或永远穿一件晒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的老农民。
　　无法理解，岳父的那种固执，特别是在思想上。就拿穿衣来说，我媳妇早就给他爹买过几件衣服，但每次他到我家里来，我岳母也说把衣服换了再来，但他却说：“换什么，换来换去的，多麻烦！不换还怕把你的人给丢了？”他说得家里人都觉得他不可理喻，也就不说了。每次他来，他穿什么衣服，再没人管他。而我更是不能说他，一说他穿衣服的话，定认为我在嫌弃他。一嫌弃他，他就说再不来了。每次我看到眼里，也什么话也不说。在我观察了好多回，岳父的这个禀性在他养的那头老骡子身上也一并地体现出来。比如脾性暴烈，就像岳父是个直性头人。岳父总是说，你别看这是个畜牲，比人通人性呢。岳父养了骡子快三十年，这头老骡子到他们家也快三十年了。昨天，我岳母说，这头骡子只比我媳妇小两岁呢，套了这三十年的车，也确实是不容易的。就像岳父种了一辈子的地，五十岁了还在种，也不易。但牲畜毕竟是牲畜，不比人，它天性就是给人家套车、拉磨、干一些它应当和必须干的活。就像某些人，这是他们的职责，而这是骡子的职责。
　　也许对岳父来说，骡子拉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它再苦，也得干。不是岳父也在干吗？岳父也很苦呀。他是苦了一辈子，而这骡子也是辛苦了一辈子。这老骡子可以说跟了岳父一辈子。但岳父似乎并不心疼，有时还用枝条抽它，用拳头或棍棒打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头老骡子是在受着虐待。我不晓得岳父所谓的通人性是在什么地方？他这样一个人，还能感觉到骡子的灵性？老骡子的心灵怎么能跟他相通？我完全不能理解。但我从另一件事情上，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那就是他三十年来每天都给老骡子喂草、饮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来没有断过。也许正是从这一点上，老骡子对岳父还是感激的。有的时候，岳父还拉着老骡子到野地里吃草，那是在农闲时，或没有干草料了。尽管在喂养上并不很精心，但老骡子还是感激的。它完全可能是为了报恩，在岳父面前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但从期间的几件事情上，我能感觉到这头老骡子脾性是相当暴烈的，但我从没有看到它在岳父面前发过。从这一点讲，它应当受过很多苦，也因此没有少挨岳父的抽打。而它是牲畜，它没有选择的余地，它只能忍受。所以，抽打之后，它只能乖下来。比如现在，它还时常因无法预期达到岳父的要求，或怠慢了，或没有做好。而常常受到岳父的打。而我常常从老骡子疲惫而无可奈何的眼神里看到那哀怨和伤情。
　　就像岳父一辈子都无法改变他那种暴烈的脾性。老骡子谈何改变？事实上，它是疲累了，有时却不得不在岳父的棍棒的抽打下，暴跳一般地疯狂奔跑起来，套在身上的车就被路上的石头或高埂弹起很高，翻车或扎入田地，而后又是一顿抽打。之后，老骡子才渐渐安稳下来。或许是它意识到，主人打它，是因为主人不喜欢，从这一点来讲，它是通人性的，就像它是一头能揣摩人的心思的骡子。或许岳父所说老骡子的灵性也正是说的这里吧。
　　在今年的夏收里，老骡子表现得极为疲惫，似乎有些体力不支了。常常走路走得极为缓慢，而因此受到岳父的抽打。就像岳父在近年也一下子感觉到体力不支一样，再不能干那么重的活了。
　　昨天，我还在向岳父问起老骡子年岁的话，意思也是它该到“退休”的时候了，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我怕岳父多了心思。只是默默地为老骡子梳梳皮毛，我本打算回家了，替老骡子刷洗一下皮毛，但又由于自己的懒惰，也就一直没洗。我知道，老骡子一辈子的汗水都凝固在它的那些皮毛里，有的已经在干燥后磨掉了，而有的还在。我只是想让它有一个凉爽清逸的一天，但因为除过冬天它几乎一直在繁忙之中，而冬天又冷的让人磕牙巴，就总觉得不能实现。
　　末了，我只能能远远地望着它远去的身影，多少有些感叹，感叹老骡子任劳任怨的一生，感叹它忠心耿耿的一生。只是不知道，它还要走过几年这样的人生旅程。对老骡子来说，死或生命的结束，对它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总2000字）
　　
　　 [ 本帖最后由 万禹 于 2011-3-26 18:4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