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泡桐树
泡桐树
陈忠祥
夜里，坐在书桌前看书。时间久了，觉着脑袋有点沉闷，便随意打开电视机，一阵悠扬的旋律响彻在耳旁，随之，一大片兰考的泡桐树呈现在我的眼前。
哦，泡桐树!我的心里一个激灵，思绪飘飞，悠地，想念起植根在我心中的那棵泡桐树。我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出书房，来到阳台上。天，淅渐沥沥下着小雨。我的目光穿过漆黑的夜空，眺望南方，寻找那里一个谁也不在意的农家门堂，寻找门堂后天井的那棵泡桐树，那儿，曾是我童年居住的家呀!
如今，陈家门堂早已不复存在。那棵泡桐树也随着一场大火与我的家一起罹难。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说起泡桐树，人们总是不屑一顾，说它不成材，派不了大用场。特别是他们那种蔑视泡桐树的眼光，让我心里直发冷。要知道，那时候家里就我一个孩子，那棵泡桐树是我唯一的玩伴。每每到我觉得无趣的时候，便会爬出房间后面的窗户，默默地来到泡桐树的跟前，或坐在它的下面，仰望着它高大的树冠;或用双手环抱着它那褐灰色的树杆，悄悄地与它说会儿话，虽然它不会言语，但我感觉到它与我很亲近。
春天到了，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也是那棵泡桐树兴高采烈的时候。我偷偷地爬出窗外，连蹦带跳地来到泡桐树的跟前。这时候的泡桐树真美呀!褐灰色的树干笔直挺拔，稠密的枝条上长满了一片片绿油油的叶子，一朵朵白色小喇叭花开了，似乎要与绿叶媲美，一小簇，一小簇，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花团锦簇，顺着枝条伸向天空，伸向周围。一群群小蜜蜂飞来飞去，留连往返，一阵阵清香飘向四周……
这年春天，父亲正好从上海探亲回来。他刚放下行李，我就迫不及待地拉他来到后天井，指着那棵泡桐树说，“爸爸，你看——”也许父亲从来没看到过泡桐树如此美丽的景象，一下子呆住了，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把我抱到泡桐树下，一起坐了下来。他摸着我的头，问我：“儿子，你想说啥闲话？”我十分认真地说：“爸爸，泡桐树这么美，为什么你们大人总要说它的坏话？”爸爸呵呵笑了起来：“不是所有大人说它坏话，而是有的大人说它的坏话，爸爸就没说过它的坏话，不是吗？”我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嗯。”“儿子呀，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那样不公平的事情，这就要我们用自己的良心去判断。比如，对于泡桐树，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我想，既然泡桐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总有它的存在价值。你现在年纪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的。”父亲的话，我虽然不是很懂，还是点了点头。
大年三十，父亲又从上海回来了。一家人围着八仙桌，高高兴兴地吃着年夜饭。不知从一个什么话题，父亲扯到了泡桐树，他对我说“阿忠，回到上海我帮你了解过了，泡桐树有很多用处，它的树干可以做房柱、梁条、椽子；它的木板可以用来做家具、乐器、车船隔板；它的叶和花，可以用来制造消炎、止咳、利尿、降压药品……”我不知道父亲为啥要对我说这些，反正我心里很开心。一放下碗筷，我就跑到泡桐树跟前，一把抱住它的树干，大声地对它说:“泡桐树，你不要伤心，别人看不起你是不对的，你是能够派上大用场的!”
这个时候，有人在场地上放起了鞭炮，爆竹声声，欢声笑语连成一片，十分热闹。可我眼前的这棵泡桐树则静静地孤单单地耸立在那里，默默无语。我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身体，悄悄地问它:“泡桐树，你感到孤独吗？”
“不，它一点也不感到孤独!”父亲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父亲神情严肃地走到我的身旁，抬起头，指着泡桐树说道：“泡桐树有你作伴，还有四周的房屋，以及它头顶广阔的天空，你说它会寂寞吗？”那时候我不知道啥叫“寂寞”，但大约能够猜到它就是孤单的意思。
“阿忠，”父亲的语气变软了：“你不要担心你这个小伙伴，这会儿它正高兴着呢!冬天，大多数树木都变得光秃秃的了。泡桐树不怕寒冷，它的树枝却被无数葡萄般的花蕾紧紧地拥抱着，它们团结在一起，积蓄力量，迎接春天的到来。”不怕寒冷，团结起来，积蓄力量，迎接春天，父亲的话，是那么富有哲理和诗意。可惜那时候我年小懵懂，不是那么明白，但就是父亲的这番话，将那棵泡桐树深深地种进了我的心里。
从阳台回到书房，电视机里的旋律没有了，荧光屏里的泡桐树也不见了，有的只是一大片闪闪烁烁沙沙作响的雪花。夜已经很深了，人们都休息了。可是我的思绪却停息不下来，父亲的话又回响在我的耳旁。想念了大半辈子，思考了大半辈子，此刻，我问自己：你读懂泡桐树了吗？何谓寂寞，何谓委屈，不是叹息生不逢时的漠然，不是哀怨寒灯独夜的孤单，它是泡桐树用自己的生命注释的一种禅意，顺从自然又抗衡自然，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是不是这就是泡桐树的胸襟!
想念那棵泡桐树，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原载《海宁潮》202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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