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子妈妈的方向
锁子妈妈的真名,谁都不清楚。这已经是二十几年的迷了。人们都叫她“锁子妈妈”。其实她的真名对周围的人来说,早已没有实际的意义了。就像现在的许多事情,人们一般不会追根溯源的,只注重它的现实意义,曾经的过往好像那都是历史学家的事。
人们好奇的是锁子妈妈有这种傲霜斗雪的坚韧毅力,又是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怎么就被装进了这样荒诞的婚姻匣子?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看得懂,锁子他爸其貌不扬,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怎么能配得上她呢?这种逻辑让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康德这些哲学老前辈都百思不得其解。
在锁子妈妈的心里,锁子他爸至多是锁子生理学上的父亲,而并不是锁子真正意义上的爸爸。真正意义上的儿子,应该是锁子爸妈在精神、感情、思想和肉体上完全统一融合的结晶。很多时候,锁子妈妈在怀疑锁子是不是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她在痛苦的自我否定之后,她又肯定了锁子就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更是她的心血。她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思绪回放过去的一幕一幕。
然而她又无法忘记曾经的痛苦挣扎。世界上如果有一种药能够让自己失忆,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也曾无数次想过解脱的办法,甚至想用自杀来结束这苦难的人生。她想用结束生命的方式来解脱自己。但她没能成功,就是因为她想在她的生涯里寻找一段属于她自己想要的感情。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她不相信生命的轮回,她确信真爱能引出真爱,在生命的终止之前。
但她又不相信有真爱。因为她所处的现实环境里根本找不到一个例证。她的内心成了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一个个现实的例子击破了她的理想和向往,慢慢地成为一个个梦魇,甚至是一个个魔鬼,渐渐地吞噬着她。有的男人想方设法俘虏了美貌,却在喜新厌旧的老路上重蹈覆辙,美好的爱情因他的所为而灰飞烟灭。有的男人千方百计收获了女人的善良,却在吃干榨净女人的所有财富后,逃之夭夭。有的男人在满足了他的生理欲望之后,悄悄地选择了离去。所以锁子妈妈思来想去,在这个世界上好男人这种珍奇物种几乎和恐龙一样早已绝迹了,只好到化石博物馆一饱眼福。
但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有两个自我在激烈角逐,谁都想抢占先机。希望之光和绝望之雾在不停的较量:光芒穿过浓雾的时候,是个灿烂的世界;当阴霾遮云蔽日的时候,这个地球将是暗无天日。太阳升起来的地方,她的方向很明确。而太阳被黑暗笼罩的时候,她失去了最基本的方向感。锁子妈妈深知道:她没有患上抑郁症,也没有得精神病,只是因为她的内心更纯净、更执着。在这个世界上,生命的意义不在它的长度,而在于它的厚度和宽度。把自己逼上绝路的人是可怜虫,把自己看得比克莱姆还乐观的人也是一只纸老虎。
生锁子的那一天,院子只有两人,一个是肚子里的锁子,另一个是和锁子融为一体的锁子妈妈。大门上锁着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锁子。锁子的妈妈,是蹲在大门旁看着门上的锁子生下了锁子。当锁子的奶奶从地里劳动回来,打开大门看到这一情境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抱起了孙子,一溜烟跑回了屋子里。然后再把一脸煞白、毫无血色的锁子妈妈扶回了家。锁子妈妈很纠结:锁子,不是自己所要的,她不愿做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完成这一历史使命后就似乎归于尘埃,但归根到底十月怀胎的艰辛孕育的生命又如何能弃之不顾呢?对于锁子的爷爷、奶奶来说,锁子的出生是他们这个家庭的伟大事件,他们家到了锁子爸爸这一代,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他们渴望锁子是个男孩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们坚决将孩子的名字叫做“锁子”,锁住他们家的命根。然而也锁住了锁子的妈妈。
锁子的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手艺人,自从和锁子妈妈结婚后,他感受到无穷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为这个家不懈的努力。貌美如花的娇妻娶到手,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在九十年代初期,自由恋爱是大部分青年男女的奢望。为了给锁子爸爸讨老婆,锁子的爷爷、奶奶煞费苦心,一年之内请了几个媒人,看了十几个对象,但是终究还是没有着落。第二年春天,邻村的锁子妈妈成了重点目标。没有原因,更没有征兆,因为世界上有许多问题,不需要解释,因为本来就无解。但有的事情是有原因的,正如锁子妈妈为什么能和锁子爸爸结婚。
锁子的妈妈只读过七年的书,初二的时候就被迫辍学了。不是因为这朵校花收过几份情书,而是因为锁子姥爷真的交不起学费了。锁子妈妈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弟弟,在五个孩子的家庭里能解决温饱问题就不错了。要给孩子供书念字那更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一方面,父母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作祟;另一方面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念书对孩子重要性,对家庭的影响力和作用力。
当品学貌兼优的锁子妈妈告别校园师生的时候,她偷偷地一个人哭了一上午。锁子姥爷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时说:“孩子,爹不让你回家了,你继续好好读书吧!”“爹,我的脑子也不让我读了,老是头痛的,你看看我的眼睛,就是把我疼得哭肿的。”锁子姥爷也许怀疑过女儿话语的真实性,但是他没办法。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强迫自己相信了女儿善意的慌言。谁知,这一刻成了锁子妈妈一生命运的转折点。她当时想的不是她自己,她想的是年老体衰的父母亲,她想的是她年幼的两个弟弟!
她的无私是她一生的最大敌人,正因为她考虑的是别人,她的经历才变得坎坎坷坷,她才面临着各种困难和不幸。她的学业如此,她的婚姻如此,她的工作如此,她的爱情如此。不是她的宿命使然,是她的人品使然。
辍学回家后,面临走出社会的种种不适,回想五彩缤纷的校园生活,回味与同学们一起温馨快乐的时光,千千万万的不舍又刺痛着她的心,使她经常在梦里游走在教室和校园之间。为了面对现实,她努力克制自己,改变自己。她学会了忘记,忘记学校的一切美好,以免形成强烈的反差。她用疯狂的劳作来冲抵失学的痛苦。她白天用高强度的劳作麻痹自己,晚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换取高质量的沉睡。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她把全部的时间和生命意义注入了这个大家庭整体幸福和美满之中。
一天中午,村长来到了她家,告诉了她:村子里的小学要招一名民办教师,大家一致推荐这个聪明、勤劳而又成绩优秀的小姑娘。听到了这个消息,父母和她高兴地相拥而泣,这是激动地泪水,也是幸福的泪水。
锁子妈妈上了一星期课后,同村身有残疾的小刚提出他想教村里的孩子。她想到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大哥哥,曾经和她度过了美好的童年生活:一起复习功课,一起游戏活动,一起领略大自然的风光,一起畅想美好的未来。她想到这里,她悲天悯人的情愫再次惊奇地表现出来。结果如何,所有的读者,都能找到正确的答案。
她又回到了从前,她拼命地忘记了自己的学习经历和教师经历。她知道她的选择起初是被动的,但后来又是自愿的。得到的东西并不觉得可贵,但已经失去的东西,才又觉得倍加惋惜。人的生活,就是在这种不断被自己肯定、否定的反复中不断行进的。
她与锁子父亲的婚姻,不是奠定在爱情的基础上。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根本不知道何为真感情。她只是为了能解脱世人对大龄女的偏见与奚落,更为了接济她这个贫瘠的家庭。她在朦胧中依稀地看着他,却无法接受他的亲近。结婚后的两年里,他们竟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但对于他来说,他更愿意给她足够的时间,用自己宽广、温和的爱来温暖她。他想用自己的真诚来唤醒她沉睡已久的爱。为了她,他学会了炒菜;为了她,他学会了拖地;为了她,他学会了挑选衣服和化妆品;为了她,他学会了拼命地挣钱;为了她,他在县城买下一套家属房。她知道他的付出,她看到他的努力,但她却明白他不管怎样做都走不进她的心里。她崇尚并追求一种纯粹、纯净、纯朴而又充满文化氛围的感情。她不喜欢柏拉图式的爱情,也不喜欢披着虚伪感情外衣的婚姻。正如前文所说,她看透了现实中形形色色、波诡云谲的男女关系,她把自己的爱情封存在灵魂的深处,即使自己得不到真正的感情也决不会让它错负于人。她慢慢变得对每一个男人没有任何的好感,甚至产生了莫名的厌恶。
但自从结识了他以后,就完全颠覆了她以前的爱情观,是他让她重新燃爆了她的感情烈焰。和他的交往,首先是从网上开始的。他俩同在一个哲学研讨群。她佩服他的睿智,他仰慕她的高洁;她欣赏他的开朗,他喜欢她的沉着;她倾慕他的人品,他深爱她的善良。他们可以为讨论一个概念而通宵达旦;他们可以为查找一个详实的资料,而穷尽了各种搜索引擎;他们为拟一个论文提纲,争吵得面红耳赤;他们为一个独立的话题找到了佐证而会心一笑,那会意的笑声甚至会冲破电波的干扰。他们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曼妙的交流和幸福的感觉。
最初的交流,他们没有涉及到一个敏感的词语,但这种交流的默契度却惊人地融合在一起。她是一个自学的哲学爱好者,他也是一个业余的哲学研究人员。但他们在学术面前却保持高度的一致,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志同道合。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他们共同署名发表了研究性论文《哲学新解》,这是他们思想融合的标志性建筑。这个时候,他们心照不宣,由网络交流自然过渡到现实生活
相逢恨晚,是概括他们初次见面的最恰当词语。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熨帖,一切皆如上帝的旨意,一切充满了神奇的魅力。他们在一起的感觉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是宇宙中惬意的组合,是五光十色的T型台上的霓裳雨衣舞,是一首情诗如痴如醉的诉说,是所有的立体的绝美图画。
这样的交流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行,这样他们度过了十个年头-------
那一年锁子要高考了,他妈妈每天晚上12点以后才能睡觉,每天中午一分钟也不休息,因为她生怕闹钟错过了上学的钟点,整整三年她都是这么顽强地挺过来的。
现在锁子在省城的重点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可心的工作和一个可爱的媳妇,孙子马上也要出生了。锁子的父亲已经决定,在省城给锁子买套房子,然后让他在那里工作、生活。可以这么说,就是不久将来的锁子爸妈要离开老家这片土地了,他们要跟随自己的宝贝儿子。
这是锁子妈妈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因为这就意味着她与她的“心上人”至少要在地理位置和空间上拉开了距离。这是她无法接受的现实。他们之间已经成为影不离灯、灯影随形。她是影子,他是灯光。没有他的灯光就看不到她的影子,没有她这影子他这束灯光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方向。这难道就是天意?她也多么希望他也离开这方土地,与她能够同在一座城市。然而,对于当前很长一段时间来说是绝对不能的。因为他也有老婆、孩子,也有更多的无奈,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年老多病的老父亲需要他在床前伺候,这“栽树乘凉、养儿防老”的道理是谁都清楚的。对于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来说,“哄孙子、看外甥”也是天经地义的。横在他们面前的这座天桥,能不能跨越过去,他们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这也就像一把锁子,锁住了他们,这钥匙在哪里了?是不是在锁子手里呢?也许这所谓的“锁子”本来就不存在,也许这“锁子”本来就有存在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