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
哑女
某地区的一个小村落里,寒风凛冽,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了。从村间小路上稀疏的脚印中,就可以看出这次的降雪量。行人走过的足迹不一会儿就被大雪所覆盖淹没。
在如此寒冷的时节里,似乎这里的人们并没有觉的天气的寒冷。小姑娘们都躲在母亲的火炕上御寒,自是无觉到寒冷。小子们更是无惧寒冷,这些积雪正好下在了他们的心里。
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不知名的童谣:鸭六、鸭六、许家鸭六,读书认字人间无路……
浴河老许,算盘甚好,敢让哑女独赴学途……几个大约六七岁的孩童们在路边东奔西跑,迅速抓起地面上的积雪,用通红的小手将它化作圆形,扔向一起与他们打雪仗的玩伴,口中不时念着那句童谣,在乡间小路上你追我赶……
一群小顽童,声音本就小,何况在加上呼啸的风声,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一但有人驻足片刻定会听清那刺耳的童谣,这或许是因为风的缘故吧。
这时寒风中夹杂着一些不适时的声音传来……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此时传来一声“咯吱”的推门声响起,一位头戴毡帽,身着军大衣,手中拿着一把扫帚的红面白须的老者迈出家门,准备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明眼人都清楚,在扫门前积雪时,自家小院内的积雪自是已经清扫完毕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估摸着六七旬的老人是听到了路上那几个顽童的刺耳童谣声。
或许是老人年事已高,连呛口寒风咳嗽一声也都觉得费劲,自也是没有理会那些无知的顽童。放下毡帽上的耳扇,提了提自己的衣领,缩了缩脖子,颤巍巍的清除眼下的积雪。
当老者抖抖扫帚上的残雪准备回家时,一阵既清脆又熟悉,且铿锵有力的声音透过风雪传到老者耳中。老人站在自家台阶上,似是并不着急回家,上下摸摸的自己的口袋找自己的旱烟袋,只是这并不如他所愿。
老人暗暗摇摇头,嘴里嘀咕着“哎,年纪大了,那旱烟袋应该在房中的桌柜上吧~”
拾起靠在门房墙边的扫帚,转身向家走去。忽然他向后退了几步瞥了瞥左边邻居的一户人家,又抬头看了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再次摇了摇头,嘴里嘀咕着“什么时候就春天了?就可以拥抱清澈的白云与蓝天了。”随后推开自家头门径自回家去了。
老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上过几年学堂 ,读了几本书,也认识了不少字,清楚的记得,那既清脆又熟悉,且铿锵有力的声音正是在朗读那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伴随着几分嘶哑且疲惫的声音“白老师,您在吗?我可以进来吗?”听其声音似是位四十多岁的农村妇人。
屋内一阵清脆利落的声音响起:“婶婶您请进,我并不忙的。”妇人听到准许的回答,便推门而进。
“白老师,您给小敏讲课应该累了吧!我为您刚煮了一杯姜糖水,您喝了暖暖身子。”
“谢谢婶婶关心。”白老师轻轻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接过杯子将它放在身旁桌上。
妇人握了握手指,觉得自己在白老师面前,双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只好将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抹了抹,不敢直视白老师。
白老师虽接过妇人递过的姜糖水,但并未立即去喝。如今又感觉到妇人紧张、局促不安的神态,经历过大世面的她一下子就知道妇人的内心想法。
“婶婶,小敏好聪明啊,学习态度也很认真。”白老师一边说,一边竖起放在桌上的小黑板指给妇人看,“我刚教的这篇文章,她很快就掌握了。不信您看。”随之指向小敏。
妇人抬头看见那小黑板上写的那秀气、笔劲工健的字,顿时内心紧张的神情缓和了几分,心里暗道:“我家小敏要是有白老师一半的成就你,即使是让我这做母亲的即刻下地狱我也甘心。”
她随着白老师那细长白皙的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自家女儿正一笔一画,认真的记录着什么,不时看看书页上的文字。顿时心中又莫大的安慰,可是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更是鼻头一酸,回忆起关于女儿往日的点点滴滴……
自女儿出生到现在还未曾说出一个完整的字,一直“咿呀~嗯啊~”到如今,起初,她以为是女儿年龄小的缘故,可是直到女儿五六岁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一家人从那时起就为女儿的病情东奔西走,求爷爷告奶奶,所谓偏方也用了不少,也看过中西医,花光自家所有积蓄也未曾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得出了个先天性的缘故。
一家人一时也陷入危境,随着小敏年龄的增长一晃就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这对于已经一穷二白的许家来说,更是如面深渊。许氏夫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每每从村上学校门前经过,听到孩童们的郎朗读书声,内心便如同刀绞,万般疼痛难忍。
许家一下子在这小小浴河村出名了,他许家老六的独女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一些不明事理的人还向他一家人投来惊奇讶异的目光来。为了女儿的这个怪病借遍村里每家每户所能借的钱,一家人也算是感受到这人世的人情冷暖。被他人赶出过、辱骂过,当然了那些愿意借给他许家钱的人家也没有要回的打算。然而,这并不算什么,真正让他一家出名的还是为女儿读书一事……
为此还被不知名的某个顽童编撰了个拙劣的童谣,即使如此,他许家老六更是顶着“天雷”般的压力,排除万难,毅然决定为女儿找个老师来教她读书识字。有人说他老许是个疯子敢让自家的哑巴女儿读书认字,也有人暗自赞叹说他是个有远见的人。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在女儿那里又能有什么怪心思呢?
许家老老少少跑遍方圆百里也未曾请到一位愿意教他女儿的老师,一者是因为他许家是个穷鬼,二者是因为自家女儿不会说话,有很大的沟通困难。正当一家人万愁莫展的时候。邻家白七爷(也就是之前上面提到的那位老人。许敏该称他七爷。)这位老人这些年也看到了许家的困难,生出慈怜之心,毅然打算让在外有着师范毕业文凭和几年教龄的小女儿白惊虹从外地回来,经过几番商量,在得到女儿的认可与同意后,将这一消息告诉许家。这白姑娘也是位心善之人,宁愿在许家独女的身上花费心思与时间,手把手教她读书认字。大人教的仔细认真,小姑娘也学得不错,态度认真、学习刻苦勤奋,如此已过数载春秋。
毕竟是母女啊,即使相互之间无法沟通,但聪明且心思细腻的女儿还是注意到随着白老师的手指方向传来母亲慈爱、温柔的目光。准备从凳子上起身回应,口中模糊的传出“咿呀~嗯啊”的声音,同时一双小手在着急的比划着什么。然而妇人只是默默的摆手示意她坐下,女儿的学业重要,未曾说一句话。
其实妇人原本是想张口说些什么的,但看到女儿的模样,忆起女儿在油灯下默默翻书的身影,一切尽在无言之中,唯余以摆手示意。虽然无言,但是妇人沧桑的双眸中似有泪花闪烁。
白老师感觉到妇人情绪的变化,暗暗低头沉默了几许,悄悄走到桌边将那杯姜糖水一饮而尽,不再理会这其中的苦辣酸甜,随后拿起桌上一本书静静地翻阅起来。
不知何时,妇人端走了桌上的空杯,一室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妇人离开时看了看桌边上正在静静阅读书页的白惊虹白老师,感受着她身上时隐时现透露出的冰雪出尘的师者气质,内心甚觉万分佩服与放心。再转向下面正在认真写字的自家女儿,不由间生出种名师出高徒的感觉,随后轻轻拉上房门,默默退出房间。
这时白姑娘发觉妇人的离开,挺直身形,抖擞抖擞精神,将头转向窗外的方向,看着那凛冽呼啸的暴风雪,感受着不时灌进的寒风……她恍惚间从这暴风雪中看到了未来。
再过两年若是有机会,许敏小侄女可以参加国家的统一高考,从此进入更好的环境,甚至再努力一把,将有能力可以治好自己的病症开口说话,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然而她这位老师清楚的知道这其中是得有多么困难。也有可能她会嫁为人妇,有个勤劳耕作,为人质朴的外子,膝下育有两三儿女,过上她农村女子应有的幸福生活。
同时她眼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一位熟悉的青年身影,身着一身天蓝色长衫,佩戴着一副黑边圆框眼镜,桌面上铺放着一张白纸,边上放着一支翡绿色的钢笔,年轻人正迎着窗外的暖阳,伏案握笔写着些什么,朦胧间她看清了那张纸页上的字迹,嘴角微微上扬,嘴唇暗动:“我看清了,这正是你我之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