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童谣
童谣传唱于儿童之口,古称孺子歌,《左氏春秋传》中有“卜幅引童谣”的记载。五四运动以后改称儿歌,是幼儿启蒙的口语文学,带有浓厚地域特色,通俗易懂,形式简短,讲究押韵。千百年来,耒水两岸劳动人民创作了很多口耳相传的童谣,用方言吟诵,富于韵味和旋律感,成为耒水文化中的瑰宝。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童年时期用的是煤油灯,一到晚上,朱家湾漆黑一片,万籁俱静。春天时,暖暖的春风,柔柔地吹着。看到燕子飞来,我会开心地唱起:“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哭起冇眼泪,打甲花盏哩。哭起冇鼻浓,打甲花蒂筒。”那时的我胆小,村里大人总爱逗我哭。当我哭得厉害了,大人们就用童谣哄我:“一哭一笑,鸡婆来尿。黄狗打伞,黑狗坐轿。一抬抬到城隍庙,城隍老爷见了哈哈笑。”说来也怪,听了这歌谣,我还真的破涕为笑。夏夜,月明星稀,我们在禾坪上玩游戏、躲迷藏,边玩边唱:“我是孙悟空,你是猪八戒,他是沙和尚,同时打妖怪。”还有推谷的游戏:“推谷!车谷!推谷!车谷!推粘谷,有饭呷,推糯谷,有酒呷,捉猪崽,拉巴巴。捉狗崽,舔巴巴。圆(峦luan)心腰子毛毛呷,葱嘴尾巴敬老爷(亚ya)”耒阳方言里,巴巴就是屎巴的意思。有时,大伙儿围成圈,一人一个字地数数:“狗打屁,生牛痢,牛痢不开花,够打屁就是那甲老猪架。”挨个点数,数到最后一个字是谁,就是谁打屁了。看见村里的老单身汉来了,我们就恶作剧,故意唱:“单身汉,单身汉,筒米煮出三色饭,上面生,中间烂,底下煮成锅巴饭。”讽刺单身汉没老婆不会做饭。或者唱:“单身汉上长懒筋,坐着眼眯眯,困着想讨亲,冇钱冇米好伤心。”单身汉当然知道是在嘲笑他,气不过,捡起快泥巴往我们身上丢,吓得我们笑呵呵跑了,一溜烟不见,个个躲在稻草垛里,大气不敢出,生怕单身汉找到。有童谣点缀的日子,非但不枯燥单调,反而色彩斑斓。
秋收过后,大人们清闲了,到了夜晚,拿着板凳坐在晒谷坪,拉家常,谈今年收成,讲古(讲故事),也给我们小孩说些古老的歌谣。“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短短的两句顺口溜,述说了一个趣味故事,留下了长长的悬念。那时我总在傻想:老鼠上了高高的灯台,下不来怎么办?它是不是会很着急很后悔呢?万一让老猫看见那就没命了,谁叫你偷油喝啊!你偷人家的东西,活该受惩罚呀。“斗虫斗虫飞,飞到花园里,打甲花鸟哩,得外婆做生日。”这首童谣让我认识了虫子、花草。“摇橹摇橹,摇甲鱼崽接丈母。丈母不在家,满女筛杯茶,茶里冒果子,果子刚开花。”我印象最深的是《马兰花》:“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跟你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流传最广的是《拍手歌》:“你拍一,我拍一,两个小孩坐飞机;你拍二,我拍二,飞机后面下个蛋儿;你拍三,我拍三,飞机上天一溜烟儿……”说不清谁是原创。还有一首《十字歌》,猜谜语:“一子尖尖,二子团团,三子像把伞,四子扒龙船,五子红艳艳,六子艳艳红,七子生身癞,八子生身毛,九子股对股,十子双成双。”通过这些童谣,我认识一些动物、植物、蔬菜,学会了数数。有些童谣教育孩子注意安全防范,大人不在家,不要随意开门:“小孩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都不开!”童谣成了农村孩子的知识启蒙老师,在和谐悦耳的节奏中,我们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混沌,开启了自由澄澈的天地。
到了冬天,夜晚很漫长。刚打完亚伙(晚餐),父亲串门子去了,我和妹妹围坐在煤油灯下做家庭作业,母亲在地上剁猪草。等到剁完了,我们的作业也做完了,母亲就边缝补衣裤边讲故事。故事里的童谣,我至今记得。母亲讲七个小矮人的故事,会唱起这首儿歌:“矮子矮,钓嘛蝈(拐),钓甲嘛蝈唧唧叫,讨甲老婆八十二,搂到半夜(亚)来蔸尿。”还有癞子讨夫娘的故事也有首童谣:“癞子癞,种韭菜,韭菜喷喷香,癞子讨夫娘”。讨夫娘就是娶亲讨老婆。“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那时乡村土屋的耗子特别多,半夜跑到床上来。听了这首童谣,我见到老鼠,就不害怕了,甚至觉得它就像童谣里那般可爱。有一首关于老鸡骂小鸡的童谣,采用拟人化手法,很形象:“老鸡骂小鸡,你咯甲蠢东西,我叫你唱咯、咯、咯,你偏要唱叽、叽、叽!”有的童谣能起到激发食欲的作用:“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我小时候偏食,不喜欢吃青菜,母亲总会一边挟菜,一边念这首童谣。听多了,就学会了。端起饭碗时,先要背上一段,得到母亲的夸奖,饭菜吃得格外香甜。油灯如豆,母亲唱着歌谣的声音,宛若催眠曲,很快催我酣然入睡,进入梦乡,幸福而温馨。
那时搞大集体,村里有几十个孩子,我们经常在一块做游戏,边做边传唱儿歌。这些童谣内容想象丰富,极有情趣,读来节奏明快,语言活泼,有的还绕口令。“王婆卖瓜又卖花,一边卖来一边夸。又夸瓜,又夸花,夸瓜大,大夸花,夸来夸去,冒得人理她。”幼年的我很笨,这首《王婆卖瓜又卖花》总唱不顺畅,就像《嘴与腿》:“嘴说腿,腿说嘴,腿说嘴爱卖嘴,嘴说腿爱跑腿。光动嘴,不动腿,不如不长腿。”我越唱越走调,以至于别人听起来“嘴、腿”不清。有趣的是《看见外婆坐摇窝》,把人的关系全弄反了唱:“黄鸡婆,尾巴拖,先养我,后养哥,养我牙(父亲的意思),我烧火,讨我娘,我打锣,走我外婆门口过,看见外婆坐摇窝,看见舅舅摇外婆。”这首颠倒歌富于情趣。还有《妹妹先把十岁过》:“唱倒歌,唱倒歌,鸽子进了燕子窝,鸡蛋碰破石头角,耗子咬了猫儿脚,凳子爬上墙,石磨飞过河,先生我,后生哥,妹妹先把十岁过。”我们在禾坪跳着唱着,大人们听了,笑得直弯腰。类似的童谣还有很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年龄的增长,我能够记得的也不多了。社会发展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别说繁华城市,就连农村教孩子童谣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列子》曰:“尧乃微服于康衢,闻儿童谣……谣之起,自尧时然也。”童谣有近两千多年的历史,人们世代口耳相传。如今,很多村庄成了空心村,那些历经岁月沧桑的歌谣,就像一粒粒珍珠,渐渐散落在岁月的长河里,再也无从拾起。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在耒水河边散步,看见几个男孩在蹦蹦跳跳地唱:“早打铁,晚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跟老八学打铁。”这首童谣多么熟悉又清晰,仿佛与失散多年的好友猝然相逢,心在瞬间温润如初,我恍惚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