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梦
大人小梦
李 汀
1.上山的路
近来睡得浅,梦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很恍惚,很遥远。现实中也一样,我们走得很近,却又是那么遥远。
没有梦的睡眠也许更好,有梦的睡眠点点好。第二天,就开始想昨夜那场梦。在老家瓦窑铺的小路上,一会儿是那种我们村里的土路,一会儿是毛毛路,反正走的不顺畅,就像现实中一样。
走着走着,遇见一座山,山很高,但很亲切,像一个老人对我笑,也许是我死了的爷爷。我想爬上山去。可是我在山下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路,一会儿好象是我老家瓦窑铺的那座后山,路就在我家房后头,咋没有路的呢?我在山脚下转来转去。转了好久,来了一个人,熟人,很亲切,他说:随便找一路上去嘛,到处是路。于是,我抓住一个树梢梢上去了。上去,到处是黑嗡嗡的一片,没有路。管它呢,我在里面转来转去。用手摸着一棵树一棵树地走。走了好久,记求不到了。路上遇见了好多熟人,路上遇见一条蛇,一条黑狗;路上偶尔看见一个花园,偶尔看见一条河流,偶尔听见几声鸟鸣。除了这些,就是我静静地在走。没有人陪伴,偶尔一个人跟上来,跟着跟着就不见影子了。郁闷。身后没人,身前没人。一个人走了好久,也不求知道了。反正很艰难,走的我满身大汗,走的我头气腰不来的。最后,仿佛是到了山顶,结果,啥子都没得,只有点点大一个山平平。坐在那儿歇气,看见头顶的云在跑。我笑着说了一句:跑个求啊,就那个样粉儿!
咋个醒的,记求不到了。反正挺早的,打开手机,才早上六点过一点点。他妈的,从来没有这么早醒过。瞌睡也是惊醒的。瞌睡也是需要培养的。
一个梦,把我的瞌睡整得七零八落的!
2.我喜欢你在我梦中的样子
又是梦。这次不是爬山,这次是在田间小路上走。也许是东坝近郊的农田里,也许是在瓦窑铺的农田间。梦中的地方总是那么缥缈,总让我怀疑梦里的真实性。好像是几年前的一次初夏,早晨,与一个人同行在农田里走。太阳火辣辣的。她打着一把小花伞,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我们说话没有?好像没有。但我反复求证,两个人在一起,不说话,搞啥呢?但总记不起说了一些啥?梦中真的可以回到从前,那些已经远去的人,总是在梦中与我撞来撞去。
样子是清晰的,走路的姿势没有变,好像是脸庞变了。开始清晰的是她,后面好像不是她的脸。稻穗已经挂起,我伸手摘了一穗,拿在手里,好像是想起了几句歌词:拾稻穗的小姑娘,赤脚走在田埂上,头上插朵野菊花,手臂上挽着小竹筐。山歌儿悠悠,小辫儿晃晃走来了小姑娘。好像又不是我记起的,好像是走在我前面的她在唱。
太阳光在闪烁,太阳光在唱歌。我却很孤独,我跟在后面,望着大片的稻田,望着歌声飘逸的田野。我说:躺下睡一觉,多好!好像不是她在说,但有声音:睡嘛,你在太阳坝里睡起,不晒脱皮还怪。于是,我眼前马上出现自己脱皮的样子,那种脸上脱皮,四肢脱皮,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脱皮。有风吹来,我身上的皮皮在一扇一扇的,扯得我生痛。怪求了,我一站在太阳光下,就全身舒畅,好像是棉绸在熨烫一样,也许是色彩在抚摸我。
我喜欢她在我梦中,她总是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一下我。我寂寞,但我喜欢她在田野摇晃身子的样子,像一只温柔的山羊,摇摇摆摆走在我的前面。她的名字在那些风里,我对风一喊:她好像就跑过来了。多么美的一个梦,最后,真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定眼一看:原来真是一只山羊,那种瞪着双眼皮的山羊。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眨啊眨!
3.这家伙有点狠
我看起来有狠的样子,却是一个内心极度柔软的家伙。我绝对见不得人流泪,我绝对见不得一个人受委屈。因此,我一定是沉陷在自己这些柔软之中了,我一定是被自己欺骗了。别人欺骗是理所当然的,被自己欺骗的那种感觉一定很痛苦。
平时看起来很友好的一个家伙,在梦中他一下子变得可恨起来。他没有与我说一句话,我求他,他也不开腔,闷起,就像现实中我一样深沉。他先是把我的“奔驰”开起,一车的人。开的飞快,像是在空中飞翔的感觉。我喊:慢点,慢点!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个劲轰油门,一个劲飞翔。穿过云层,穿过森林,穿过陡峭的山峰,“奔驰”像是在与老鹰赛跑,像是在与云层比高。那些五彩缤纷的云层被一一推开,又合拢;那些密密麻麻的森林被吃掉,又长起来;那些突兀的山峰被推倒,又站起来。我张大嘴巴,喊不出一句话。他开腔了:说嘛,咋不说了嘛?我气得憋了一肚子气,他在与我较劲。我生气就不说话了,我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满车的人好像很高兴,只有我一个人是郁闷的。我就是这么的不合群。满车的人在说笑,说的啥子记不得了,笑的样子在我心里。我在想:他们咋笑得出来?在现实中一想,想通了:每一个人对待灾难都不一样,有的人把灾难是当快乐来过的。我是一个俗人,灾难就是灾难,快乐就是快乐,我看不见灾难深处的快乐,可他们看得见。
突然,他一刹车,车从空中“嘭”的一声落下来。车是好的,他人却不见了。一落地,他就没见了。驾驶室空空如也。我坐上驾驶室,打火,挂档,给油,松离合,车启动了。可一下子,我前面是浓雾弥漫,我看不清前方。他们还在车里说笑,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很恼火,我握着方向盘不知道咋走。一急,一轰油门,车摇摇晃晃撞进了浓雾里。开起灯,也看不清路,好象摇摇晃晃开了一大截。我眼睛也看不清了,全是浓雾,在我四周,在我的眼前。浓雾包围了我,我只听见车里人的说笑声,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了。我的注意力在车上,没有记清楚他们的说话。我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我和他们隔的很远。
突然,他走过来,二话不说,挡在我的车前,在那里唱歌,在那里高谈阔论。
梦醒了,我好像还浓雾中,漆黑的夜里,我睁着一双并不明亮的眼睛:哎!有谁可以看透一个人,有谁可以看透一个人深深的内心!现实中的一个笑脸,其实是多么的虚假!
4.我的世界只剩下三小时
昨夜睡得很恍惚。一是地方贬窄,不利于放置我放松的身体;二是环境混杂,不利于我放飞心情;三是心情郁闷,不利于我躺下入眠。我是靠在被盖上睡着的。
睡着后,就有梦进来了。很嘈杂的世界,很混浊的环境,好多人声,好多海洋,好多乱石,好多密林。我好像是游历在这个世界之外。我站在人声的边缘,我站在海洋的边缘,我站在乱石的边缘,听清楚了:地球还剩下三小时就没了。没了。没了。没了?好多人喊着没了,声音一定越过了海洋,一定淹没了乱石和密林。
我的耳朵都要爆了。一个人走过来对我说:世界还剩下三小时了,你还站在这里不动,不赶快做点啥?我一定是被吓坏了,张着嘴在那里惊讶:做啥?
还剩下三小时?做啥?海洋开始汹涌澎湃,乱石开始山崩地裂,密林开始一点一点沉陷。啊,世界真只剩下三小时了。
做啥?赶快写一封检讨书。我拿过笔,笔写不出字来。一急,我把手指咬破写。我给这个世界检讨,我曾经砍了地球上三棵大树,打死地球上三种动物(包括一只狗),踩死无数蚂蚁(包括好多蚂蚱),喝了地球上的无数水(包括一些已经污染的水),还吃下地球上的不少植物,但我没有给这个地球什么,我是地球的一个负担。我给我身边的树检讨,我在这棵树上靠过无数次肩膀,但我却没有给它一滴水,一粒土。我给我身边的空气检讨,我抽烟,我打酒饱嗝,我放屁,我骂人,我一个人污染了我身边不少的空气,我必须检讨。我给我身边的人检讨,我曾经让你们很生气,我必须说声对不起。我还没有好好爱你们,世界就只剩下三小时了。要是可以,我在这三小时中,我愿意好好拥抱你们一次。
做啥?得赶快散一次步。我迈开步子,到我想了无数次的那条土路走去。哪怕我的步子已经很蹒跚,我的步子已经很零碎,我还是要散一次步。到那个山峰上去,看看日出,看看云雾。到那个小溪沟去,看看缓缓流动的溪水,是不是还印着我的笑脸;看看曾经放置的那枚小纸船,是不是还承载着我的心境;看看溪水里曾经的脚丫,是不是还那么矫健。到那个小木屋去,看看木屋顶上的青苔,踩踩木屋小路的草丛,逗逗木屋里那只猫。已经来不及了,我的世界只剩下三小时了。来不及,我也要散一次步。哪怕我走出一步,世界就不在了,我也不后悔,我的脚步是奔着一条土路去的。
还做啥?得赶快打几个电话。掏出手机,手机没电了。换上电池,一拨,电话已经停止运营。我急得满头大汗,世界都剩下三小时了,与所有想说一句话的亲人通不上一句话。我可能是流泪了,对这个只剩下三小时的世界,我显得也是那么无助。我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地上马上冒出一个气泡,一会儿就是一片汪洋大海了。奇怪,我站在汪洋大海的波涛上,傻笑。这个世界还剩下三小时,电话又回到我手上,好多电话打进来,我接了,都没有声音,我喂,喂了一晚上。
我在“喂”声中醒来,头还靠在被盖上,被盖已经湿透一大片。是泪?是汗?还是梦中的血?还是我的世界真只剩下三小时了?
5.梦里的小木屋
一间,还是两间。在半山腰里,四周的树木掩映小木屋。有花,有草,有溪流,还有半亩水田。“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一个梦,每个人心里一颗呀一颗种子。是我心里的一亩田,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开尽梨花春又来。那是我心里一亩一亩田,那是我心里一个不醒的梦。”啊,三毛的《梦田》,我一定是笑着朗诵的,也许是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也许是在心里默念。
我坐在木屋院坝的石桌边,端着一杯茶,望着对面的山。好像是老家瓦窑铺的木屋,竹林掩映,小路蜿蜒。一条狗跑过来,蹲在我的脚边,舔我的脚杆,那种痒痒的,我一定是笑出声了。一只猫跳上石桌子,还是我家的那只金黄色的猫,它叫了一声。哎呀,妈呀,它说了一句人话:你回来了。吓我一跳,再仔细一看,它蹲在石桌上,两只猫眼笑眯眯望着我。几只鸡在院坝里争食,红公鸡在“咯咯咯”叫,麻母鸡在你争我抢。几只麻雀站在院坝的梨树上,歪着脑袋瞅我,瞅得我一阵阵脸红,心里发虚。半亩水田好像刚栽下稻子,我看着看着,水稻就噌噌噌往上长,长的就像一棵棵树一样,麻雀歇在上面晒翅膀,水稻结的果实就像水果一样大,摘一棵下来,丢在嘴里就吃,啊,苹果的甜味,樱桃的酸溜溜,水蜜桃的醇香,葡萄的纯净。我自觉不自觉地踢了一脚水稻树,水稻摇晃了一下身子,我却一个踉跄,差点一个仰板。这时候,水稻咯咯笑了,眼里闪烁着欣喜的泪花。我没有笑了,我一定是吓坏了。
我回到石桌边,刚把茶水送到嘴边,她来了。很安静,像是从空中飘过来的。远处,有几处灯光,是夜晚了。我的木屋里是盏煤油灯,那种红岩墨水瓶做的,风吹来,灯光在一抖一抖的。她的影子也在一抖一抖的。她像那只猫一样蹲在我石桌对面,不开腔,稳起。我好像递了一只水杯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给她。她伸出手接了。啊,她的手是一只猫爪子,抓着水杯就碎了。她捧起玻璃碎渣和茶水,一下子喂到了嘴里。我望着她,看不清她的样子,看不清楚她吞咽的样子。她这么神秘,我往她身边凑,她一跳,又弹到离我很远的对面了。
我又坐回石桌子,她又弹回来,端坐在我的对面。她还是不开腔,稳起。一会儿,石桌上摆了一桌子菜。豇豆黄瓜汤,一盘子蒸馍馍。蒸馍馍上还点了几朵红花。嘿嘿,我开始吃,她就那么看着。我喊她吃,她也不开腔,最后她说了一句,像是我家那只猫说的:我看着你吃。
突然,她又开腔了,她说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问她住的地方,她摇头;问她来的路,她摇头。我从木屋出来,同她找回家的路。走下山坡,回头一看,木屋也不见了。我慌了,一慌,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一慌,梦醒了。
醒了,心里知道,那个小木屋我这一生也不会再去住了。在梦中,也许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6.青瓦片,青羽毛
如果人可以像鸟儿一样飞翔,那将要怎样一身羽毛?
在梦里,我许多次都在尝试飞翔。我穿过村庄的小路,是夏天吧。夏天才会有那么浓烈的色彩。夏天才会有那么神秘的气息。夏天才会有那么高远的腾飞。村庄的小路长满了艾草,那种艾的味道叫我有一种沉落的感觉。村庄的小路爬满了小虫子,它们走它们的,我走我的,小路已经习惯这种见缝插针的延伸。村庄的小路躺在草丛里,躺在庄稼的夹缝中,更像一个人慢悠悠打发着一些可有可无的日子。
就在这样的小路上,我无忧无虑地走着。也许是哼了一首歌走着,也许就那么闷着头走着。梦中的情景记不清了,如果现实与梦境不远的话,我应该是闷着头在走,现实中我没有那么有兴致地哼一首歌。我不知道是回瓦窑铺老家,还是到城市之外的田野。好像更像我走过无数次的瓦窑铺的那些小路。突然,小路一拐弯,我走进堆着一大片青瓦的平地上。
青瓦整齐的堆着,我伸手拿了一片在手里。瓦片还是热噜噜的,仔细一看,上面好多文字,可我一个也不认识。看着看着,那些文字飘起来,瓦片上有走动的人群。有火在瓦窑里燃烧,有人在不间断地往窑洞里添柴,那烧好的青瓦就一片一片飞到我站着的平地上,然后一字儿站好。那些青瓦像是从窑洞里飞下来的,一会儿就把我包围了。我的四周都是站好的青瓦片,好像跟我一样高。我不知道是自己矮了,还是青瓦片长高了。我和这些青瓦片站着。我感觉这些瓦片就像人一样,有人的温度,有人的汗毛,有人的味道,还有人的品质。我摸了一下站在我胳膊边的青瓦片,它动了一下,好细嫩的皮肤,我有触电的感觉,犹如与她握手。我赶紧把手缩回来。
哪知道,这些青瓦片越来越多,已经挤得我喘不气了。我想喊,怎么也喊不出来。刚才拿在手里的那片青瓦片还在手里,我喘着粗气,好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突然,我使劲一出气,拿在我手里的青瓦片飞了起来,盘旋在我的头顶飞。一会儿,青瓦片变成了一只羽毛。我赶紧又拿起一片青瓦片一吹,青瓦片飞出去,立即变成了一只在空中飞翔的羽毛。飞出一只,我赶紧拿起一只。啊,满天的青羽毛,在我头顶飞翔盘旋。
星星在闪烁,漫天的羽毛在闪烁,地上的青瓦片在闪烁。我一定是飞翔起来了,我被无数的青瓦片托着,被无数的青羽毛托着。村庄在我眼里流动,小路在我眼里变得细长,人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了。
啊,村庄的青瓦房都覆盖着五彩缤纷的羽毛。村庄飘起来,青瓦房飘起来。
7.让青草去送行
我走下瓦窑铺的石台阶,母亲跟出来,我狠狠地对母亲说:回去吧。母亲低着头,还是跟在我的身后。
好像是小时候那种上学的情景。我背着书包,跳下台阶,走上那条青草覆盖的小路。母亲一拐一拐跟来,好像是天在下雨,她像是拿着一把雨伞,又像是拿着一张塑料薄膜(应该是塑料薄膜,那时候我家穷的没有伞),她在后面喊我。我没有理她,我在青草覆盖的小路上疯跑。雨下得很大,我跑得很快,雨没有淋湿我。回头看见母亲,雨已经把她淋得焦湿。我狠狠地想:手里拿着塑料薄膜咋就不披在身上?
又好像是回村庄的情景。我挎着一个皮包,走下台阶的时候,母亲又跟了出来,好像硬要叫我把她做好的一张核桃饼子带上,我不肯。我和母亲僵持着,谁也不肯妥协。最后母亲气冲冲地说:不拿就算了。她生气把核桃饼子摔在了地上。我笑着去捡:那我拿上吧。我弯腰伸手去捡的时候,呵,核桃饼子一下子变成了一朵向日葵花。笑脸,黄灿灿的笑脸。我捧着向日葵花,笑嘻嘻装进了我的皮包。母亲望着我说:一朵花就笑成那样子啊?真是的。母亲摇头,母亲不懂。也许现实中一朵花比一件食物更重要。
又好像是在村庄的路口,母亲送我。我和母亲走在小路上,那些狗尾巴草摇着毛茸茸的尾巴,那些艾蒿泛着浓浓的迷魂气息,那些肥猪苗伸着长长的手掌。我和母亲走过,青草摇晃着身子,像是母亲的儿女一样。也许我们还没有青草做的好,青草一定懂得一个母亲走在小路上送儿子的心情。有时侯,作为儿子的我还不一定能够懂得。走了一会儿,母亲说:我就不送了,让这些青草送你吧。青草听到母亲的指令,一下子涌上来,狗尾巴草、艾蒿、肥猪苗齐蓬蓬站在母亲身后。母亲说:让青草送你吧,青草覆盖小路,青草陪伴你,青草是你爱人。听后,我笑了,那些青草也在母亲身后笑成了一大片。
母亲继续说:让青草送你吧,青草沉寂深邃,青草了解你,青草是你敌人。听后,我笑了,那些青草却在母亲身后痛哭流涕。
说完,母亲走上台阶,回到木屋里。我在青草覆盖的小路上,反复问自己:青草是我敌人,青草是我爱人?在我反复询问中,青草消失,小路消失。我悬在半空中。
8.我的木料加工厂
锯子,斧头。锯子和木头磨擦的声音,斧头砍伐树木的声音。木屑飞扬,我在这些混杂的声音中嗅到了樟木的气息,楠木的品质,枫树的香味。这是树木的气场,人被这些气场淹没,没有一点儿声息。人和这么多的树木混在一起,显示出一种悲哀。人砍伐和拉扯的动作是那么的滑稽,这些动作一旦停歇下来,他们就是那么的落寞。
我感到压抑,望着那堆积如山的木料。我一脚踩在锯木面上,软绵绵的,把我的脚板逗得痒痒的。我咯咯一笑,呵,遭了,我的双脚在一点一点沉陷。那些锯木面很温柔,我的身体在一点点地被温柔掩埋。先是双脚旋转着陷进去,没了腿肚子。挣扎,我用力把脚往上抬。锯木面咯咯咯笑了,一下子淹到我的脖颈。我呼喊,锯木面却咯咯咯笑。沉陷一下子停下来,我的手和脚都淹没在温柔的锯木面里。我动了一下脚杆,好像还自在,不是那么难受。一会儿,我感觉脚杆有东西在蹭蹭往出里长东西。啊,长出一棵楠木树。我脚杆动一下,楠木树就长高一截。我活动了一下手臂,手臂又长出一棵板栗树。一棵,两棵,三棵……一会儿,就长出一大片。
有人走进来,拿着锯子、斧头。他们开始疯狂地砍伐树木,无论我怎么求他们,他们也无动于衷。好像有鸟在树上叫,又好像是在哭,那种撕心裂肺地哭。有人在笑那些鸟儿痴,有人在骂那些鸟儿笨,只有我觉得鸟儿是那么可怜。突然,那些鸟儿一起飞上天空,又一起俯冲下来,啄了那些拿锯子、斧头的人的手臂。它们一边啄,一边喊:放下锯子,放下斧头,跟我们走。
那些人真的跟那些鸟儿走了,只有一只鸟儿留下来陪伴我。这只鸟有着孔雀一样的羽毛,斑鸠一样的眼睛,鹰一样的翅膀,画眉一样的声音。这只鸟走过来,我不知道咋就从锯木面的淹没中站起来了。我站起来,与那只鸟儿握手、拥抱,然后哭泣(激动的哭泣)。这只鸟儿搀扶我坐下来,她从身后拿出一只木箱子对我说:给一只楠木箱子,装你的行李。
给一只柳树筐子,装你的粮食。
给一只松木架子,装你的书籍。
好了,给你一个木料加工厂,还是给你一片森林,你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