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乡山哀语
白纸……注定充满着不幸,它同这未燃尽的煤油灯一样,充满耻辱又渴望被拯救的最后绝唱。
今晚,不好的月光。
我没抬头,已是三个钟头,何不见得今晚是不好的月光,一切都没来由。
此时,八九点的海山乡是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是一眼能望到生命归宿的圣地。昨天一时兴起的可笑念头会于今夜十二点前从南滩村出发到圣地,然后慢慢的沉寂。眼皮底下这空白的遗书从六点直到现在还一字未动,我并不是不想下笔,只是碍于我这惰性,便懒得去写。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几年前爷爷买的挂钟,平日里这不起眼的小物件今天却变得让我格外害怕,虽说它会迎接错误的明天,或许离明天还有半个钟头,可当我不小心瞟到它的时候,我这正确的念头依旧会臣服于它。骄傲不允许我十二点后前往圣地,那不值得歌颂,灵魂将于十二点前消散,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大抵和我一样,不希望有来生降临到这不幸的世间。
墙上的挂钟已经来到十一点,遗书旁的煤油灯没了之前的狂妄,之前的它桀骜不驯的对我说:“嘿!瞧好咯,你这可怜的家伙,看我怎么点亮着狭窄破烂的屋子。”不必说这只有五张榻榻米大小的屋子,或是三十四公顷的上海外滩,它依然会抬起那高傲的头颅再次说道:“嘿!可怜的家伙,你别不信,快收起你那死鱼一般的眼神,你真令我作呕。”腐朽的悬梁上白炽灯猝然没了动静,停电的一刻,煤油灯期盼这一天终于到来,它唱着,跳着,它满怀期待的紧紧盯着我。
“嘿!可怜的家伙,快点让我点亮这狭窄破烂的屋子。”煤油灯一遍又一遍的冲我喊道。棺材似的屋子不存在活人,所以对一切都不会有反应,连白炽灯何时消失的我表现的一头雾水。意识到周围一片黑暗的我,只是随口说出一句话:“怎么黑了,是的,也对……迟早要黑。”喃喃自语之后,我又垂下那愚蠢又笨重的脑袋,盯着那消失于月色中的遗书。
煤油灯逐渐没了声响,它似乎是要放弃了,它在遗书的身旁默默抽泣着,它十分清楚屋子里的主人今晚将是他最后一天,到明天起,一切都不存留,它那不切实际的大话也不会实现,煤油灯的哭声回荡于这狭小破烂的屋子。忽然,突如其来的一句不耐烦的声音让煤油灯大惊失色。
“嘿,自大的小灯,能别再哭了吗?”
“你是谁?是谁?”煤油灯惊恐的四处张望,可一片漆黑的周围没有半点光亮,煤油灯不由的提高了声音,试图让自己壮壮胆。
“是我啊……我有这么恐怖吗?我一直待在你的旁边,听你一直叫唤,耳朵都要起茧了。”
“你是……你是卑微的小遗书?”
“喂……你这自大的家伙,我可不是遗书,我是一张白纸,是一张纸,不是遗书,知道了吗?自大的家伙。”小白纸气的大叫起来。
紧张不安的煤油灯缓缓恢复了剧烈跳动的心脏,声音也没了之前那般颤抖,在煤油灯的眼里,与它对话的小白纸今晚一定会成为小遗书,不顾小白纸的感受,它打趣的说道:“嘿!我知道了,卑微的小遗书。”
“可恶的家伙,再说一遍,我是白纸,白纸,不是遗书,听清楚了没,可恶的家伙。”
“好了,好了,别太在意这点小事,反正你成为遗书这件事迟早都要来临。”
“那可不行,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过了许久,煤油灯并没有接白纸的话,屋子又恢复原先死寂的模样,关不拢的窗户被风刮的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夜晚的风携带雨水冲破了本就破烂不堪的屋子,煤油灯焦急万分对我大喊:“喂!可怜的家伙,赶快把窗户关上。”
煤油灯竭尽全力的叫喊着,我依旧如同尸体般不为所动,“算了,还是要把窗户关上,这屋子是温暖的,不该让它变得阴暗潮湿。”说完之后,我便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从休闲裤上扯下一根绳子牢牢的把窗户捆住。
当雨水被隔绝在外,煤油灯长舒了一口气说:“太惊险了,这可怜的家伙怎么做这么刺激的事。”
“悲哀啊!太悲哀了,为什么把窗户关上。”
白纸无奈的叫喊声让煤油灯摸不着头脑,它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了,关个窗户怎么悲哀了?”
白纸对煤油灯的话翻了一下白眼,虽然煤油灯看不见,但它还是这么做了,没好气的说:“那样我会变得潮湿,写不了字,会被这可怜的家伙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这样我的生命就会如愿以偿的得到消失,而不是被这可怜的家伙写下几个字当做永远的遗书,想想就觉得太煎熬了,你说是吧,自大的小灯。”
“就算湿了,这家伙也会用我把你烤干。”煤油灯回答道。
“放心,这家伙并不会,他是除了可怜之外还特别懒散的家伙,他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事。”白纸自信的说道。
煤油灯沉思了片刻认为白纸这家伙很有道理,暗自思忖道:“也是,懒散的家伙并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事,他完全可以换一张纸,换一张……换……?”煤油灯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便兴奋的对着白纸说:“喂!你忘了一件事,你说的并不完全正确。”
“哦?什么事。”白纸听着煤油灯那兴奋的语气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温怒。
“你可别忘了,这家伙除了懒散之外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那就是这家伙是个穷鬼,哈哈……是个穷鬼,你没想到吧。所以你就算被水浸泡,也会被他拿起来考干。”
煤油灯肆意妄为的大笑了起来,十分快活。白纸意识到自己迟早会成为遗书的那一刻,便大声的哭了起来。
“哎呦,你可别哭了,这还不好吗?死不掉多好啊。”煤油灯被白纸的哭声扰乱了兴致,再想快活大笑却没了必要。
“哼……你说的可真动听,你自己还不是刚开始大喊大叫的让这可怜的家伙把你点亮,你不是也我一样也想死,你这家伙真的虚伪。”白纸说完之后,模仿咳痰的声音往空气中吐了一口无形的口水。
“算了,算了,算你这家伙嘴皮子厉害,我说不过你,我还是把这可怜的家伙叫起来。”煤油灯说完后刚想开口喊我便被身旁的白纸所打断。
“喂,你又有什么事?”煤油灯无奈的说。
“你别喊,我不要成为遗书,就算我死不掉,我也要做一张白纸。”白纸苦苦哀求着煤油灯。
“嗯……好吧。”煤油灯答应了白纸的请求。
可好景不长,当白纸沉浸于自己不用成为遗书的喜悦中时,突然,黑暗中出现一根燃烧的火柴,白纸不可置信的盯着我手上的那根火柴大叫了起来:“喂,你这家伙,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听到没有,你这家伙,赶快把火灭了。”白纸绝望的呐喊着。此时的煤油灯复杂的看着白纸,它没有说什么,一句话也没说,燃烧的火柴离它越来越近,它很兴奋,想要放声大笑起来,可白纸绝望的哀求让它于心不忍,终于……煤油灯如愿以偿的燃烧了起来,白纸绝望的长大嘴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它看着眼前的这可怜的家伙拿着笔像是一把剑一样悬在它的身上。
墙上的挂钟离十二点还有半个钟头,还未动笔的我焦急万分,怎么也想不出该写些什么好,忽然想到《二十世纪旗手》有这么一句话。
于是乎我便在白纸上写下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几个字样,当做我最后的绝唱。
即将燃尽的煤油灯已被我熄灭,那张遗书压在煤油灯下。
我来到了期盼已久圣地,站在礁石上没有半分恐惧,缓缓解下母亲去年送来的黑色条纹呢大衣,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
随着墙上挂钟转到十二点,我的灵魂也停在了停在了十二点,停在了我所向往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