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姑妈(散文)
周日清理房间,在一个陈旧的相册里,我看到了一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照片里,只有6、7岁的弟弟荣欢和堂弟王成分别围坐在姑妈身边,姑妈含笑着注视着前方,那么的安祥、那么的亲切。看到这张照片,我心里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想到,姑妈竟然已经离开我们20多年了!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陈年往事象过电影似一幕幕展现在眼前……
上世纪80年代,姑妈一家住在湖北石首老家县城,姑夫在县粮食局下属的米厂工作,姑妈在县食品加工厂上班。我们家则住在远离县城的乡镇茅草街,父母亲除了要赡养奶奶、姨奶奶两位老人,还要抚养我们兄弟6个成长。由于家里人口多,仅凭父母亲微薄的工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经常是饱了上顿无下顿。姑妈家有三个孩子,家里本来也不宽裕,为了减轻父母亲的生活压力,总是倾尽全力给予帮助。改革开放初期,全国粮油均凭票供应,粮票、油票弥足珍贵。听父亲讲,姑妈以照顾奶奶为由,时常会接济我们家一些粮票、食用油票,以及钱物。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姑妈的无私资助,无疑是及时雨,让我们一家度过了那段艰苦而难忘的岁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上世纪80年代初,姑妈遭到人生一次意外打击:姑夫因工作方面原因被单位停职,并停发了工资。也许受此影响,姑夫深受打击,一直郁郁寡欢。姑父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收入来源,日子一下子变得捉襟见肘。姑妈丝毫没有被眼前的困难打倒,一边要慰抚心情郁闷的姑夫,一边还要坚持上班,用以养家糊口。
80年代中,三哥高考落榜,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父母亲无力供他复读。姑妈为了帮助减轻父母亲的家庭负担,托人介绍年仅十八岁的三哥在她所在的县食品厂做临时工。后来得知县法院系统招考优秀高中毕业生的消息后,姑妈积极开导、鼓励他报名参加选拔考试。为了能让三哥专心备考,姑妈每天端饭送水,悉心照料,并自己出资购买复习资料。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哥终于以优异成绩考入县法院,成为一名有正式编制的法官。消息传来,全家上下无不欢欣雀跃,姑妈更是喜极而泣,逢人便讲“我侄儿考上法官了,我侄儿考上法官了。”时至今日,每每谈到姑妈,已为高级法官的三哥不禁泪目:“如果没有当年姑妈的鼓励支持,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80年代末,个体经济在老家小县城刚刚起步。因单位倒闭,下岗在家的姑妈在堂哥振华的帮助支持下,在县城最早的小商品一条街——衣铺街里,寻得一个卖针线等日用小商品的摊位。虽名曰摊位,其实只是一个可移动的木质小推车,推车上下4、5层,摆满了发卡、拉链、橡皮筋、手链、针线、钥匙圈等家庭日用小商品。每天一大早,姑妈就推着木质推车,从几公里外的家里一步步推到市场,白天要蹲守在摊位8、9个小时,中午就让堂姐送点饭菜过来。待晚上华灯初起时,姑妈又拖着疲惫的身躯,一个人推车回到家里。不论酷暑寒冬,常年风雨无阻。姑妈摆摊的收入,不仅要供养着3个孩子上学,还要维持家里的日常开支。姑妈用她柔弱的肩膀,硬生生扛起了家庭重担,让这个濒临困境的家庭重新燃起了希望。
姑妈心地善良,为人热情,乐于助人,深得亲友爱戴。哪家小孩没人接送,哪家夫妻闹别扭,哪家孩子不听话,哪家生活遇到困境,等等,都愿意向姑妈倾诉,听取姑妈的意见。记得有一次,四哥嫂商议婚姻之事,依照当地习俗,需双方母亲在场商定。由于父母亲远在海南,一时无法赶回,情急之下找到姑妈。姑妈不厌其烦,前后多次上门做工作,最后终于扫清障碍,定下婚姻大事,双方家庭皆大欢喜。时至今日,四哥四嫂还庆幸,要不是姑妈当年的执着坚持,哪能有今日的美满姻缘。
上世纪90年代初,我高考落榜应征入伍。每年回老家探亲,我都会专门到摊位看望姑妈。姑妈无论再忙,都要丢下手里的活,马上到菜市场买回食材,准备丰盛的菜肴盛情款待,有我喜欢的鱼糕、卤菜、粉蒸萝卜、红烧武昌鱼……每次吃饭前,姑妈总要叮嘱堂哥一定要把同在县城工作生活的哥嫂、侄儿等亲友邀请过来吃饭。每到此时,是姑妈最忙的时候,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光。饭间,老人、大人、孩子十余人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有说有笑。饭后,大人打牌娱乐、谈天说地,小孩在一旁嬉笑打闹、其乐融融。姑妈用她的热情、爱心把亲友们召集在一起,传递的是那份深沉的爱。
最后一次见到姑妈,是在90年代末的一个春天。那时,我还在部队服役。姑妈专程从老家到广东省中山市看望女儿,专门托我为她定返程的火车票。可能由于我在部队工作,多有不便,姑妈怕影响我,婉拒我的一再挽留,只吃了一顿晚饭,就连夜乘车回家。临行前,姑妈一再嘱咐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她,她会过来喝喜酒为我庆贺。哪知,这也是我和姑妈见的最后一面。
我还清楚地记得2001年夏天,当时父母亲和我同住在广州驻地部队的公寓房里。那天早上,我的手机铃声急促响起,是三哥打来的“五弟,你赶紧让爸爸接电话”。父亲一听手机,脸色大变,嘴里不停地自语道:“什么?上珍走了?你再说一遍。她是怎么走的……”放下电话,父亲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站立在窗前,目光遥望着北方的天空。世上还有什么比失去亲人更痛苦的呢?父亲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我看见,豆大的泪水从父亲脸颊滚落下来。我和母亲不停地安慰父亲,但说着说着三个人都饱含热泪,不由得相拥而泣。
后来我才得知,姑妈患有高血压,因为夏天老家天气异常炎热,那天晚上姑妈单独住在一室。半夜由于突发心梗,身体异常难受,却又呼叫无声、求救无门,床上的蚊帐硬生生被姑妈拉扯下来。可想姑妈是多么的留念这个世界、多么的不舍她的亲人啊。如果那天姑妈没有单居一室,如果姑父能够听到姑妈的求救声,如果能够及时送到医院治疗,是可以防止悲剧发生的。父亲永远失去了他亲爱的胞妹,我们永远失去了可亲可敬的姑妈。卒时年仅60岁。
我们兄弟6个,其中5个侄媳妇姑妈就见过,因为我结婚较晚,只有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2002底,我携新婚的妻子回湖北老家举办婚礼,摆了几桌酒宴宴请亲友。席间,父亲喃喃自语道:“上珍,只有你没有看到五媳妇,今天五媳妇他们都回来了,家里第一次团圆了,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听闻父亲一席话,在众目睽睽下,我顾不得这是喜庆的婚宴现场,禁不住泪如雨下……
转眼,姑妈离开我们已20多年了,但时间的流逝阻隔不了我们对姑妈深切的缅怀之情,姑妈的声容笑貌依旧深深镌刻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姑妈忠孝的家教和美德也深深影响了下一代人。堂哥振华、堂嫂燕群十年如一日,悉心照顾无任何收入来源的姑父。今年姑父已年满87岁,仍精神饱满,身无大恙,外人很难看出这是一名已年近九旬的老人。堂姐淑静在堂姐夫因脑梗导致偏瘫的困境下,不抛弃、不离弃,一边照顾行动不便的堂姐夫,一边还要养育年幼的孙子,尽管日子过得紧巴,但从不怨天尤人,也从不叫苦叫累。试想,如果不是堂姐坚如磐石的信念和执著坚守,这个家也许早就垮了散了。
姑妈,侄儿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