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螺蛳惹人馋
鲜螺上市,我也潇洒买了一回。妻擅长厨艺,经过清洗、吐水、备佐料,一番功夫下来,做成一盘清香四溢的香辣爆炒螺蛳,就着一瓶啤酒,吃得人额头冒汗,浑身燥热,大呼过瘾。
“三月螺蛳四月蚌,五月泥鳅正煨汤。”老家地处孝感南部湖区,河湖纵横,水网密布,最不缺的是螺蛳蚌壳和鱼虾。春暖花开,水草“蹭蹭”蹬腿伸腰快长时节,正是螺蛳醒来,吐故纳新之际。此时的螺蛳虽然肉质还不肥硕,但却是体内循环最快、品质最佳之时。
春季捕捞螺蛳非常有趣。最省事的办法就是下推网,这是一种长长的竹竿前端做成十字形,再固定好渔网的捕捞工具,只需在水中往前一推,再拖回,提上岸就可以捡螺蛳、河蚌、小鱼小虾。技术含量高一些的莫过于撒渔网,这种活许多人学不来,或者学不好,尤其是站在划动的船头撒网,把握不住平衡往往连人带网一齐扑到水里,但捕捞效果极佳,有经验的人一网下去,如团团圆圆的罾罩在水中,鱼儿虾儿无不愤懑上岸。螺蛳不擅逃,更是束手就擒。也有人棉裤一脱,手持虾撮,直接下水,一撮过去,螺蛳们极不情愿地被收归腰缠的笆篓里面。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湖乡人既会捞鱼摸虾捡螺蛳,也会炸煮炖炒煨河鲜。将新鲜螺蛳置于盛满清水的盆中,洒少许陈醋,螺蛳畏酸,会加速吞吐,有利清除体内污垢,然后根据家人口味,煎卤爆烧。卤螺蛳内涵丰富,置螺蛳于卤锅,注入桂皮、八角、花椒、酱油等卤料,卤至入味,装盘,肉嫩味鲜,食者满口留香。也可爆炒,入大蒜、生姜、香叶、辣酱、蚝油等依次猛火爆、微火焖,炒出的螺蛳麻辣辛香、汁多味足。还有红烧螺蛳球、煸炒螺蛳片、烧烤螺蛳串等等,风味各异,独具特色。我最喜欢螺蛳汤。将螺蛳从壳内挑出,置碗中,拌入椒姜蒜盐、胡椒、淀粉等,搁三十分钟,待完全入味,煸香芹杆、蒜段等佐料,添适量虾末,沸水下锅,大功告成,一道兼具香辣酸鲜醇的螺蛳汤,足以令人久食不厌。
螺蛳喜洁不耐污,好静不爱动。清澈的水域,干净的河湖沟渠是它们最爱的家园,正因这种洁癖,早些年,老家的沟沟汊汊到处是螺蛳温柔的梦乡,后来,大面积水体污染,一度造成螺蛳灭顶之灾。这些年来,随着环境改善,生态修复,湖河沟塘的螺蛳又多了起来,尤其是清水小龙虾养殖的兴起,不少农户专门饲养螺蛳。螺蛳肉是小龙虾最喜欢的天然高蛋白饲料,成本低但效益高,昔日不值钱的“水中族”,已成为市场俏销的“座上宾”。
家乡的螺蛳是亲情螺、乡愁螺。祖父生前给我们讲过一段往事,那是抗日战争时期,祖居地南边十里开外的三邑镇窜来一队日本鬼子,东边大湖深处也拉起一支饶民太领导的抗日武装。拨浪鼓、百货担,祖父走南奔北时间久了,竟与游击队接上关系。一天傍晚,正挑着货郎担往家赶,忽从路边芦苇丛中走出一个身影,来人用恳切的目光看着祖父,说一位战友腿部受伤严重,要求照料,“行吗?”“行!”祖父斩钉截铁地说,“把那兄弟交给我吧!”于是,祖父在大湖边一处蒿草、芦苇遮天蔽日的地方搭起窝棚,安置伤员,约定以三声赤麻鸭的叫声为暗号,定时将食品、药品送到窝棚。祖父家穷,仅养了几只鸡鸭,无缘无故杀鸡怕引起别人怀疑,只好变着法子摸螺蛳、捞鱼虾。一晃二十天过去,那天傍晚,祖父悄悄发出三声赤麻鸭的叫声,走进窝棚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原来棚里没人,草铺上留有一张纸条,大意是感谢话语,落款好像是郝武。祖父赶紧将纸条撕碎丢进水里。新中国成立后,郝武来了,“老伙计,多亏了你的螺蛳汤呀!”亲人相见,热泪盈眶,郝武一再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祖父始终没有回音。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郝武第一次利用“特权”给村里送来两台“东方红”拖拉机,成天肩挑背扛的乡亲们沸腾了。晚年,祖父老迈了,一天他突然对父亲说,想喝一碗螺蛳汤。父亲立即照办,一碗鲜香四溢的螺蛳汤端在祖父面前,老人家甭提多高兴,破例喝了二两糯米酒。是夜,祖父无疾而终。
螺蛳本是寻常物,化作乡愁驻心头。不知是世代赓续的习惯,还是祖父遗传的基因,令我对螺蛳的味道那么眷恋,那么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