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轶事
表哥轶事
杨子臣
表哥虽然不是村里的名人,但他的所作所为也常常引起人们的注意和品评。有人说他善良,也有人说他凶恶;有人说他软弱,还有人说他刚强;有人说他热情,更有人说他冷酷。表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虽然我自认为最了解他。
表哥比我年长两岁,我俩在一起长大,我最熟悉他了。那就从我的记忆中拣几件表哥的轶事讲给人们听听,让大家评说吧!
那还是我们念小学的时候,我酷爱捕鸟、钓鱼。在这件事上,表哥成了我的死对头。我每次好不容易捕到的鸟,他都偷偷地放掉。他更反对我钓鱼。
一次,洪水过后,我在门前的小河里捞了满满一盆泥鳅,起身往回走时,表哥殷勤地非要替我端着,我不肯,他就硬从我手中夺过鱼盆。他还没走出小河,便摔倒了,一盆鱼在河水里逃之夭夭了。我知道他这是故意的,非要他赔不可,他哄我说赔我老鼠。我们达成协议后,他就找来铁锹、镐头、水桶,对场院墙下的一个鼠洞进行了大“扫荡”,又挖又刨又灌水。最后虽没捉到大老鼠,却也清出了五只还没睁开眼的蚕豆大小的小老鼠。我嫌老鼠忒小不能玩,就耍赖不要,他就眼也不眨一下地将五只小老鼠一锹一个地腰斩了。我闭上眼睛觉得他好凶残,好凶残。为了报复他,我把他刨倒场院墙的事告诉了舅舅。为此,他的屁股上挨了狠狠的几巴掌。我当时发恨,如果他被打哭,我就大笑。然而,他却咧咧嘴忍住疼痛,瞅着我笑了,我反而被他气哭了。
他虽然这样坑我、气我,我还是愿意和他做伴玩,因为他连毒蛇猛兽都不怕,跟着他去玩我们无忧无虑。
还是我十一二岁时,我们在田野里玩。我遇见了一条花蛇,朝我吐着分岔的舌芯,我被吓得大哭。表哥冲过去,猛然抓住蛇尾用力抡了几圈,扔在地上,蛇僵直地挺在那里不动了。他又找来两块石头,砸碎了蛇头。我佩服地向伙伴们炫耀他的勇敢。
就到如今,我还经常想起他胳膊上的一处刀疤和四处狗咬的伤痕。那块刀疤据说是他成年后在某市里为一个乡下老汉从扒手手里夺回钱包时留下的。因为当时我没在现场,具体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那四处狗咬的伤痕是怎样留下的,我是一清二楚的。他和大狗搏斗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
那是表哥十七八岁时的一个深秋。邻居四岁大小的孩子在我家门口玩,我家的黄狗把铁链挣脱后向孩子扑去。正好表哥路过这里,他急忙冲过来将孩子挡在身后。黄狗的两只前爪也正好落在他的肩上,大嘴向他的脖子咬来。表哥用右臂一挡,狗嘴正好咬住他的右臂,他用左手迅速掐住黄狗的脖子,大狗松开他的右臂又咬住他的左臂,他忍痛将受伤的右臂伸向黄狗,用手死死掐住黄狗的脖子。那大黄狗竖起来比表哥还高半头,于是人狗进行了一场勇气、耐力、力量的相搏。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人、狗仍相持不下。一刻钟后,大狗的嘴终于松动了。我急忙喊:“表哥,快放手,一会儿把狗掐死了。”“你不掐死它,它就咬死你,不能放手。”表哥把眼瞪得血红,再没多说一个字。又是十分钟过去了,大黄狗的前腿软了,头歪了;再十分钟过去了,大黄狗全身软软地倒下去,表哥这才住手。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胜利的快意,用嘴吮吸着两臂上分布成很对称的四个小指粗、寸许深的伤口。一口、两口,吮了吐,吐了吮,终于每个伤口里都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他才住口。然后把伤口用盐水洗干净,再涂上碘酒。整个过程一声没吭,沉稳、镇静,像在耐心地做一件“手工”。
那天的狗肉,表哥吃得最香、最多。我却一口也没吃下去,流了好一阵子眼泪,不知是为了表哥两臂的伤口,还是为了被表哥掐死的大黄狗。我怎么也弄不明白,表哥这样刚强的人,为什么在别人杀马的时候,他却躲得远远地偷偷地哭呢?
成年后的表哥,见人很少说话,冷冰冰的面孔对人从没有个招呼。人们从他脸上很难读出喜怒哀乐。他却常常独自一人去林间打着口哨和鸟儿们调笑。
他有时好管一点闲事,就是引火烧身,也毫不后悔。
村中以老实、软弱出了名的文国,家里养着一头母猪,这母猪年岁一长,凭着多年的经历自修了一身武功,半吨重的石头毫不费力地就能掀翻,一般的土墙三两嘴巴就能拱倒,两米高的砖墙如履平地。它经常跳出猪圈,践踏庄稼、为害乡里。文国望猪兴叹,束手无策。
表哥毛遂自荐,“文国,我把猪给你教训老实了,什么报酬?”
“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表哥就开始了他的训猪行动。他把母猪慢慢地从田里赶到河滩上,然后开始追捕,一个小时后,母猪跑不动了,被他捉住。他先用锥子将猪嘴钻个窟窿穿进铁丝做个圈,然后拿过菜刀,照准母猪一条后腿就是一刀,猪腿露出雪白的筋、雪白的骨。文国吓得大叫,过来揪住表哥的衣襟,抽他的嘴巴,一边抽一边喊:“你是个狼啊!这样狠、这样凶,把猪嘴钻个窟窿就够残忍的了,又把猪的腿砍断,还能养得活吗?”表哥一声不吭地等文国住了手说:“猪能养得活,如果你不要猪,我养着,给你钱。”
人们都说表哥,挨了打,赔了钱,没见过这么软弱的人。他自己却不以为然。我也就糊涂了,他对文国表现得这么软弱,对李正虎为什么又那样强悍呢?
李正虎是村里的一霸,用刀砍伤过亲弟弟的胳膊,扔石头打塌过他婶子的鼻子。谁惹他一点就拿刀动枪,拼死拼活,杀个人仰马翻,吓得村里人不管有理无理都得给他赔礼、赔钱、赔酒席。于是他就更加骄横,动辄就喊“我杀了你,我砍了你” ,也就把人们吓得屁滚尿流不战自退。
那一年村里调整土地,李正虎非得多要两根垄土地不可,村里人都敢怒而不敢言。表哥出面挡了横:“村里的地谁多要一根垄我也不答应。”
李正虎冲过来开口就骂:“地是村里的,又不是你家的,你挡什么横,是不是欠揍了。”
“你比别人多长两个耳朵吗?凭什么你多要两根垄,有种的你过来打我吧。”表哥以牙还牙,面无惧色。
李正虎脱光了上衣,露出膀子,胸毛直竖,一副拼命的架势从高坡上冲下来。表哥顺手从旁观人手里夺过一把铁锹从坡下迎上去。
众人死死抱住双方,使双方没能交手。
李正虎大骂着:我开你的膛,破你的胸,砍你的头。如何,如何,如之何!
表哥义正词严地说:“你小子有种就回家拿刀子去,我在这里等着你,咱俩今天就真刀实枪地干一场,打伤了谁不许讹诈药钱的,打死谁不用偿命的,你去拿刀吧!你一刀砍死我算你便宜,一刀砍不死我,我就把你剁烂了。”
李正虎真的气汹汹走了,胆小的人偷偷地溜走,胆大的人往回劝表哥。表哥坚决不回,等了一天不见李正虎的踪影,只好回家了。
第二天,李正虎在他爹的陪同下来到表哥家,说:“昨天咱哥俩犯不着闹意见,那样做让别人看笑话,以后多亲多近呀!”
表哥毫无表情地说:“我就是这样个人,别怪。”什么样的人呢?他自己没说清楚,我也实在有些说不清楚,但是我愿意接近他,虽然他面孔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