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笔尖
我生于西北的一个小镇,这里的一切是自然的,活脱脱的。自从父母送我上学的那天起,我就渐渐地去用自己的眼光和知识去观察和理解这里的一切。
因为这里是自然的,观察到的当然也是自然,自然的人,自然的物,自然的山山水水。每天,我照例上我的学,镇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依然过着他们的日子。用一个初入世的人的眼光去看,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因为实在,也因为对实实在在的东西的不理解。活的生物不断出现,死的生物不断匿迹。人们都说,活着的才叫生物,死了的就不叫生物。我那时很纳闷,为什么死了的就不叫生物呢?为什么不叫它死生物?于是有知识的人就讲许多我从来不知道的新奇事情。我渐渐知道这一切都是人定的名,我又问,这“人”又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称像我们一样的所谓高级动物为“人”呢?于是,好多人就笑着跑开了。不知道他们是笑话我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不知道“人”的来历呢?我更奇怪人活的意义是什么。有人说不必活的明白,有人说为了活的明白。活的明白?怎么样才算是活的明白?没有人有统一的回答。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们的不回答其实是最好的答案。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活法。这种“活的明白”只有一个人去体会,是独有的生命历程。
我总觉的世上的事情是不敢去想象的,越想越复杂。然而,活着,就不得不去想,就不能不想。想着想着,就看不惯这,想不通那,聚的多了,免不了要发泄,这是非要发泄的,不发泄憋的慌,不发泄总觉得气儿不顺,心中不平。然而。睁开眼睛看看,一个个都是人,想必每个人都有怨气要发,都有不平的事要讲,讲的多了嘴杂,讲的少了似乎发泄不了肚中的怨气。于是,在这痛苦的思索中,想出一个不伤大雅的妙计:用笔说话。仔细想想,的确是不错。笔在手中,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样写就怎么样写。若有怨气憋于心中无人倾诉,不妨摊开几张纸,吸足墨水,放开手去写,一切的东西尽情发泄,或说或写,或哭或唱,或评或论,畅所欲言。于是,用不了多长时间,心中的种种不平发泄殆尽,感觉有了神志,有了精神,心也顺了,气也通了,活着也有力气了。感觉活着就是好,就是来劲。这便是用笔杆子说话的好处。
见的越多,想的也就越多,写的也就越多。这么不间断地写着。笔没有换,笔尖却换过不少。都是因为写的过久,磨颓了。每换一个笔尖,都意味着写过许多东西。因为要写的许多东西必须由笔尖来完成,没了笔尖,这文字就写不下去,于是,每次把用的不能再用的钢笔拿到学校门口换笔尖那位年过六旬的老师傅面前时,老师傅总是笑呵呵的接过,从那一些笔尖中挑出几十个来,接过钢笔,一个个地按上试过去。每试一个都必须用裂开小口的大拇指和食指夹住钢笔,对准尖部,轻轻一插,笔尖便被按了进去。老者用按好的新笔尖蘸上少许墨水,在纸上画上几下,看看松紧。然后抬起头说“怎么样?!”我摇摇头,表示太细了。老者又换下几个,直到满意为止。我于是很佩服老者的服务态度和娴熟的技术,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毛钱,很羞涩地递过去,老者伸过手来,举到半空又背过手去,“不用给钱了。”什么?!不给钱怎么行?我有点不敢相信。“你常来我这里,这次免费!”老者笑呵呵地说,“怎么能不给钱呢,你应该收八毛,可每次都只收我五毛,这次怎么能不收呢?”“不,不必了。”老者挡回我递到半空的钱,“娃娃呀,你还是学生,没有钱,这次就算了。等你以后工作赚钱了再给我不迟。”老者微微地笑着,并把我的手挡了回来。我没有再说什么,揣起皱巴巴的五毛钱,心里很是感激。老者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滴有墨汁的手,看着我笑了。
许多年以后,我体会到了这中慈祥的笑是对我莫大的鼓励。无尽的生活坎坷打磨着每个人的心。老者不是靠修钢笔生活的,而是在书写和修葺生活的经历,书写生活。
最后一次看见老者修钢笔是在一个下午。仍是那棵老核桃树下,仍是那个地摊,不同的是老者的脸有些浮肿。第二天,学校附近南边的村子传来哭声,是丧事。后来,再么见到老者的身影。再后来,我了解到有哭声的那天,正是老者去世的那日。
听到不幸的消息,我没有哭,眼角却莫名地泛起了潮。我无需哭,因为老者和我无亲无故,然而,我却不得不去哭,无泪的哭,心底的哭。感谢逝者的胜似故友的关怀。去了,老者去了。在听到老者去世的那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决定应该为老者写些什么,为生活书写。头脑中涌现出许多感激的画面,使我不得不用老者为我修的那支钢笔去书写一些文字。笔内的墨水在涌动,笔尖下,一行行并不工整的文字显现出来。 我忽然觉得,这不是在用墨水写字,而是用泪水书写,因为笔尖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