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女人

　　
　　她嫁过来的时候就很卑微，因为父亲看病需要钱，一个大她十岁的男人出手救了她的父亲。
　　男人老，又丑，可是对她好，知疼知热的。男人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欠了人家什么。她努力地干活，努力地讨公婆的好，她觉得，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平衡一些。
　　第一个孩子，是女孩。男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可是婆婆，脸上却有了霜。她知道不是自己的过错，只好挂着卑微的浅笑，更加努力地干活，更加努力地讨好这个家庭的所有人。
　　第二个孩子，依旧是女孩。男人没骂她，却摔了一只碗。男人说，这辈子他的腰是直不起来了。婆婆指桑骂槐，公公也冷脸相向。她知道不是自己的错，依旧挂着卑微的笑容，弥补着因为自己带给这个家庭的“创伤”。
　　第三个孩子还在计划的时候，男人却出事了，交通事故，被撞身亡。她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不给她儿子，还让她的男人先走了。
　　有一些闲言碎语开始传了开来，说她克夫，还说她绝户，要不别人都能生儿子，她怎么就一连生了两个女孩？
　　她听到了，却无法争辩。只好把头低下来，卑微地处处想讨公婆的好。
　　可是公婆却不买她的帐，说她是扫帚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灾难。
　　她一个人偷偷地哭泣，连死的心思都有了，可是看着两个还没有成年的女儿，又狠不下这份心。
　　她擦干了眼泪，她觉得即便是死也要等到两个女儿长大成人。
　　她开始学习所有的农活，累点苦点她都忍了，可是有一些男人的目光却让她害怕。有一次一个男人来拉她的手，她陪着笑脸说，大哥，你喝多了吧？
　　那一年，兄弟分家，开始竟没有她的份，她据理力争，公婆说，你又没有儿子，即使分了房，最后还不是别人的。她求公婆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后来公婆分了她两间破旧的土坯房。她觉得不公平，又去据理力争。小叔子说，能有房子住不就错了，还嫌不好，你不想住我还打算做牛棚呢！她争不过小叔子，气得一个人躺了好几天。
　　她没黑没白的劳作，她觉得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忘记内心的痛苦。她的脸黑了，人也瘦了，可是她不怕，她只怕黑夜，怕从公婆那里射过来的冷冷的目光。
　　有一年，有好心人可怜她的孤单和劳苦，给她介绍了一个临村的男人，只偷偷地见了一面就被公婆知道了。第二次再见面的时候，公婆竟然带着小叔子们蜂拥而至，从此再也不敢有那样的心思。
　　公婆的破门而入开始多了起来，那搜查的眼神仿佛是一柄剑。她的院子里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扔进一两块砖头，吓得两个女儿在黑夜里紧紧地蜷缩在她的身边。她知道那是谁干的，可是却没有力量去抗争。
　　那一年，大女儿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成了村里的第一个正式的大学生。乡长来慰问她的时候，她禁不住眼泪连连。但高兴只是瞬间的事情，为了女儿的学费，她找亲戚们去借，找邻居们去借，惟独不向公婆小叔子们张嘴，她知道，人不能没有骨气。最后她竟然跑到医院里卖了一次血。
　　接踵而至的是她的二女儿也考上了大学，一个家庭出了两个大学生成了那时乡里的新闻，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泪水了，那时她最想说的是，终于可以直起腰走路了。
　　几年后，她被大女儿接到城里，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可是她也老了。
　　生活好了，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她却开始想家，想死去的男人，想老家破旧的房子。
　　公公病了，打电话来，说想孙女，后来婉转地说想到城里看看病。她没有拒绝，早早地收拾了房间，又买了一大堆烟酒和水果，她知道，公公喜欢这个。大女儿看不过，说她没记性，忘了当年的创伤。她笑笑说，那是你们的爷爷奶奶啊。
　　公公的病看好了，公婆却不着急回老家了，她带着他们逛街，看公园，做他们爱吃的饭菜，给他们买衣服。公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直说，这么多年委屈她了。她摇摇头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小叔子也来了，讪讪地说儿女都大了，挤得他们没地方住了想用一下她老家的房子。她说，只要不嫌破，你们尽可以住。小叔子走的时候，她又是大包小包。大女儿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她笑笑说，人都有困难的时候，咱只记他们的好。
　　大女儿不语，因为在母亲的身上，她看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在看似卑微的背后，却有着一颗坚强善良的心。她忽略恩怨，忘记忧伤，虽不惊天动地，却比天大，比海深。（1670字）（2011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