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
无论世界是否喧哗,或者天下是否清静,那团团毛线、那寸寸缕缕,那漫无止境的安宁和伏贴都让母亲雁容的心充满祥和。
暖暖听母亲说,在她10岁那年,看见外婆和邻居姐们围坐在一起织毛线。没几天功夫,变戏法般就织好了衣服﹑袜子等,觉着很神奇。她就瞒着外婆拿些旧毛线,开始了最早的编织。
雁容没想到,那些糟朽的毛线不影响变袜子,竟然她被织的像模像样。从此雁容编织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自发地包揽一家人的穿戴,大到毛衣毛裤,小到手套袜子。
后来雁容长大了,和爸认识结婚,被招工进了工厂。
雁容那时上班很远,天未发白,暖暖和姊妹们就听到哗哗的洗漱声,知道母亲披星戴月的一天开始了。
雁容天擦黑才风尘仆仆回家,看着围坐在饭桌旁,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孩子们,她又马不停蹄地围着锅台转。看着孩子们终于吃饱了饭,心满意足地去做功课,雁容终于带着略有倦意的笑容坐在床沿边,各色毛线又开始在竹钎上飞转。
在灯下织毛衣的雁容成了家人视线盘桓最久的地方,那是永远不变的场景,灰暗无聊的日子被母亲织成了无以名状的美丽与温馨。
因为雁容的能干出了名,街坊四邻的女人们,手里绾着大把的毛线往她家走。她们说:帮忙替她先生织一件;孩子大了想穿得体面点;要感谢某个恩人,想送样好东西给人……。因此雁容真的忙碌,不仅要考虑一家人的穿戴,还要满足街坊们期待的眼神。暖暖内心感慨:妈妈你的针脚要缝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暖暖记得在夏天,妈休息天就坐在门口,一刻不停地织着毛衣。家里养的画眉,那次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咬住了线头,飞到空中,那整团毛线就散打开了,像纸风筝拖着长长的尾巴。然后它蹿到门前的泡桐树上绕着飞,把整棵树都缠上鲜艳的毛线,暖暖爬上树去解怎么也解不开。邻居下班回家觉得好奇怪,琢磨半天问雁容,你的毛线怎么上树了,雁容笑笑说,都是暖暖养的画眉做的好事。暖暖却觉得树上毛线煞是好看。
暖暖读初中时,亲眼看见女同学把那筷子削成打毛衣的签子。暖暖也如法炮想做签子。谁知筷子用去10多根,一根签子都没做成。吃晚饭时,爸忽见筷子不够,知道是暖暖所为,气得一巴掌打来,暖暖顿时感觉金星火星不期而遇,光圈在眼前萦萦绕绕。不知怎的,爸又联想起暖暖与邻居娃打架,把人家打出鼻血的事,就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操起扫帚直奔她而来。暖暖是疼得连板凳都没办法坐。妈责怪爸下手没轻重,不就是筷子的事吗?
毛线针未做成,屁股先开花,但暖暖立志,誓要成为一代编织大师。从此到处拜师,自学买书看,反正也考不起大学。整天跟毛线小贩打交道,千挑万选,终于买到五彩缤纷的毛线,看着这一团一团的,就开始在浮想联翩,这团团毛线将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围巾和手套呢?然后暖暖母亲雁容看到的画面就是:橱子里塞满了半成品:手套一只、袖子半截、袜子、领子无数、毛线堆成山。
暖暖有时候把衣服织成巴掌大,刚出生的婴儿也穿不上,后来被雁容改成小花狗的衣服;她兴致勃勃帮女同学妈妈织一件,人家穿了一次就拆了找人重织;还有一些扶贫时捐了,下落不明。有的就直接被暖暖放在床脚和厕所门边做小地毯用,吸水还好。
姊妹们结婚生子,那些库存的陆续变成了外甥们的身上物,五彩斑斓的色调搞得男孩都男生女相。
暖暖编制生涯虽不卓越,但却极具特色。虽说有时候打的裤子,裆没处理好,外甥小家伙穿上后迈不开步摔得鼻青脸肿,被雁容脱下后直接丢到垃圾桶,但她依然认为每件作品构思独特不可复制。
雁容对暖暖是无计可施,穿牛仔裤,那紧的呀,穿上就脱不下来;那宽松的裤管直接就是一长裙,招摇过市,动静吓人。走过的地方,清洁工眉开眼笑,他免得扫那边街面,灰尘都粘在她裤管上了。还坦荡荡漏肉,雁容实在看不惯,说:“暖暖,你好好裤子不穿……”“我们谈衣裳不说裤子。”
暖暖有天追剧,看到剧中林黛玉的那件华丽的孔雀裘,一见钟情。她日夜构思,苦练织艺,期待学成,所向披靡、见血封喉的绝杀技。想象着自己某一天,身着举世无双的华服傲然穿行在大街小巷。想着自己长得不够婉约不等于粗糙枯干。外表不美是自然灾害,没得选择,但谁也无法阻挡暖暖想变成鲜活聪慧的人。
终于织好了,款式独一无二,可贵的是与林黛玉穿的那件十分相像。收针那天,暖暖惊喜得热泪盈眶,就请同事们到家来见证这来之不易的作品展示会!
大伙期待着奇迹出现,可惜的是:这作品耗时两年半,而暖暖最近象发酵馒头,胖了8斤,勉强穿上身,却弄得她胸闷憋气,同事们笑得一团浆糊,喊出“山寨版林黛玉”。
在暖暖即将结婚之际,她毅然而然地收起万般心绪,把棒针铁针铝针和所有的线全部打包,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悄悄丢进对面的垃圾窖。那一刻,暖暖吹着这里黎明静悄悄的口哨,暗自谋划着重新开始。
谁知暖暖生了宝宝后,编织又成了陪伴暖暖的功课。坐在沙发上,被眼前毛茸茸的线团簇拥着,和老公一起看着电视,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那一针一线,透过暖暖的指尖,仿佛是一段永远的旅程,显得那么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