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乡祭爹娘
2022年清明节,小妹从天津回来了,大妹从省城回来了,二哥、二嫂从衡水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给爸爸、娘去上坟。
现在,我们走进村西的一个院子。这是二哥和我们分家,从老宅子搬出后,住过的宅院。自从爸爸去世后,二哥搬到衡水居住,这个院子一直没有人。现在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和乱树棵子。半人高的野草,一人多高的小榆树、小枣树,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院子。我们踩着乱草,拨着这些小树,走进北房里。
那年爸爸的肺结核奇迹般的好了。娘去世后,爸爸到长春的大哥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搬到二哥这个院子,住在北房的西里间。现在爸爸住过的这间房,顶子露着天了。北房后墙,闪了一道很大的缝。墙角上,还放着爸爸出殡时,大哥抱过的爸爸的遗像,像还是那样镶在镜框里。爸爸的眼睛,还在微笑地看着我们。地下放着那年我们和二哥分家时,爸爸给二哥选的,那个最好的石灰柜。柜子没有盖上盖,里面堆了很多房顶上掉下的土。两间东房,顶子已经坍塌。娘去世后,爸爸就是在这两间东房里,帮二哥喂牲口,那时在这个养牲口的小屋子里,二哥还养了很多鸽子,爸爸喂牲口的时候,也喂这些鸽子,爸爸扬手撒一把粮食,鸽子们就咕咕叫着,满院子跑。那个时候,每次回家,看到爸爸在二哥的院子里进进出出,我就想起娘,想起娘就想哭。
现在的两间西房,还是好好的。里面还放着爸爸出殡时的那张床。2005年,就是女儿考上北航研究生那年,我告诉爸爸:你孙女考上北航的研究生了。爸爸向我笑,笑后,向我伸着手。我知道,爸爸要看大姐张淑珍写给大哈哥刘宪文的那封信,其实也是写给爸爸的信。那年,大哈哥刘宪文找到了送给人的大姐。爸爸和我大哥刘宪春、大哈哥刘宪文一起去看我大姐。他们不识路,一路走一路问。找得好辛苦。大哈哥说:淑珍要知道咱们这么辛苦地找她,该是多么感动啊。可是,亲人相见,大姐好像还是不太理解爸爸。可是她写的这封信,爸爸却看了上千遍了。爸爸每看这封信的时候,都会落泪。我就把大姐的信拿给他。爸爸看着这封信,嘴里好像念叨着什么,我听清了,他在念叨着:淑珍,淑珍!......没有想到爸爸就那样念叨着,咽了气。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临终前,最先想到的都是他一生最对不起的那个最亲的人。我理解爸爸,所以爸爸火化那天,我把大姐的这封信,悄悄地放到爸爸的手里。
我摸了摸爸爸咽气时躺过的这张床。那天爸爸入殓后,大妹刘宪芳就是坐在这张床上,呜呜地哭。大妹要求家葬,就是爸爸在中间,大哥、二哥的亲娘和我们的亲娘一边一个。按照我们这边农村的风俗习惯,没有家葬,要按顺序,中间放上一个纸条,写上大哥二哥亲娘的名字,留出这个空位,我们的亲娘排在后边。大妹说:咱娘受了一辈子罪,死后还不能和爸爸挨着,下辈子还得受罪。我搂着大妹说:妹妹,别哭了,人死了没有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咱们就是娘的下辈子,咱们幸福娘就幸福,以后咱们活着,好好的为娘争气就行了。现在娘没有了,爸爸没有了,这个家,二哥就是咱们的天,要听二哥的。妹妹这才不哭了。
我们从二哥的院子里走出来,去了村里河西的大街。我们走进村南的第一个小胡同,走进自己这个亲爱的家。如今,爸爸亲手盖的北房、东房都没有了,二哥亲手盖起的小西棚子和那个我从小经常乘凉的门楼,也不在了,只剩下房坯化作的一堆堆的土。我们一家人的血汗和泪水,从原来的土坯中,又深深地溶进这土里,千年万年地溶在这土里了。原东房位置的土堆里,还埋着一个石灰柜,这是我们一家人,坐过摸过千遍万遍的石灰柜。那时每年的春节,我都和两个哥哥,坐在这个石灰柜上吃花生。小时候,我就是在这个石灰柜里,摸出家里仅有的两元四角钱,去县城买书,认识了那个和我一起参加了三年高考,并一起参加过本科函授的女孩的亲姐姐。那年去衡水领毕业证,娘就是从这个石灰柜里,给我们的班主任杨景文老师,装了一书包的花生。那年的高考,我也是经常趴在这个石灰柜上看书,也常常睡在这个石灰柜上。现在这石灰柜的盖,还在阳光下不屈的裸露着。门楼下的土里,还埋着,我们一家世世代代用过的,我小时候经常坐在上面承凉的砸布石。爸爸亲手栽种的院子里的那几棵榆树,那年被我刨去在县城盖平房时做檩条了。但爸爸亲手栽种的满院子的枣树,还在旺盛地生长着。它们就像我们的亲人,在向我们笑,向我们喋喋不休地倾诉着,我们这个家过去的一切,倾诉着,我们一家人过去的不屈和奋斗,倾诉着,我们一家人的幸福和快乐,倾诉着,我们几代人几千年几万年也忘不掉的亲情啊!
出了这个亲亲的家,我站在村头,再向北看了一眼整个大街。从前我们的村子是那么热闹:从南到北,宽敞的大街两旁,一条条的小胡同,整齐地排列着,小胡同两边,是一处处整齐的土房子,土房子里冒着浓浓的炊烟,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小胡同里,大街上,狗啊猫啊鸡的到处乱窜,到处都是大人和孩子。孩子们光着脚,赤着身,流着鼻涕,喊叫着打尜,趴在地下弹球,撅着屁股摔纸啪,呼着喊着剪锤包,毽子踢得满街飞。如今整个大街,再没有几户人家。大人孩子们,都进了城,他们偶尔开着汽车回来看看,不是红白事,我们相亲相爱的崔屯人,也很少见上一面。看着这冷冷清清的村子,我再一次想起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的乡亲们,还有一直光着屁股长大的朋友们。他们中的好多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的亲人和朋友也都一个个离开了我们。那些活着的也都成为老人了。
那些亲爱的同学、同事、朋友、老师、领导,好多人也去了天堂的墓地。
那个陪同我一起参加了三年高考和本科函大的女孩,也不在了。后来我已经知道她的姓名,但不便于在这里说出了。她的爱人晚年因为腐败问题,从十几层的高楼上跳下来死了。她一直没有孩子,又是那么善良,和她的爱人感情很深,便也服毒自杀了。她是紧紧地抱着她亲爱的人,一起走的。那年娘住院时,在省医院里,她借给我的那五百元钱,到现在还没有还给她啊。我亲爱的朋友啊,究竟是谁夺走了这么善良的你,究竟是什么罪恶的东西,揉碎了我心中这朵美丽的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那个在窑厂帮助过我的善良的女孩也不在了。后来她承包了村里的窑厂,又建了自己的企业,成了当地的富翁。她的女儿却把她的钱转到美国,带她到美国定居。临死的时候,她告诉她的女儿说:我对不起生养我的祖国,你将来有了出息,不要忘记报效这个伟大的国家。可是她的女儿说:人活着是为了个人的幸福,不是为了别人。别人和咱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听了女儿的话,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到死也没有闭上。我善良的朋友啊,当初的奋斗,也是为了这个伟大的国家,不知道是什么罪恶的东西,让后人剥夺了这一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我和二哥、二嫂、两个妹妹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个村子,走向村南。
在村子的南头,我看了下那棵大柳树,还有大柳树下的那口已经干枯的水井。当年我喂牲口,常从这口井里挑水。当年就是在这棵大柳树下,风章哥招集村民推选我去上大学。如今那个正直无私一身正气的老支书风章哥早已不在了。后来我们的村民好多人都富起来了,日子过好了,但风章哥的日子并不好。他一直是一个穷人。走的时候,带走了一身清贫,也带走了一身正气和无私。
村南顶着村子这条路的是一条东西柏油路。就在这个交叉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小石桥。小石桥连着东西两边的水坑。小时候,我和秃子兄弟,常在这个石桥下面捉小鱼,摸小虾,还常常在石缝里抓出一只只的大螃蟹,还有那又长又肥的,能在手上滑的大鳝鱼。可惜,现在那个小石桥没有了,亲爱的秃子兄弟也不在了。
沿着一条宽宽的柏油路往西走,横跨过从南往北一直通向县城的大公路,走上另一条向西去的村与村相接的柏油路。过去,我们的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人,就是一直在这条路上走着的,雨季坎坷泥泞,步步水坑,平时尘土飞扬,坑洼不平。现在这些村与村相通的土路都成了四通八达的柏油路。走了几十米,我们拐进一片野地里,漫漫地来到一个坟场,在这个长满荒草的坟前停下脚步。
这是爸爸、娘的坟。爸爸娘的坟上长满了青青的草。我的爸爸我的亲娘长眠在这里。伴着我的亲人的,只有这坟上的青草!盖着我的亲人的,只有这堆黄色的土,千年万年永远盖着我的爸爸、我的亲娘的是这堆黄黄的土哇!
我们都跪在爸爸娘的坟前。我趴在爸爸娘的坟前,拔起一把坟上的草,抓起一把坟上的土,紧紧地捧着,泪流满面地向爸爸娘磕了一个头,轻声地说:
爸爸、娘啊,你们活着的时候,一辈子不容易。现在您的亲人们都过上了好日子。爸爸、娘啊,现在,我们的村民,我们的乡亲,大部分已经走向城镇,农村的孩子和老人,现在大部分都像城市的孩子和老人一样,住上了高楼,坐上自己的轿车,孩子们也走进最好的学校,老人也都像城市的老人一样颐养天年。爸爸、娘啊,我们这个国家,过去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镐锄镰割牛耕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人们都过上了机械化、电气化的生活了,庄稼人耕地有旋耕机,种地有播种机,收粮有联合收割机。机器往地里一开,粮食一下子装进口袋里,秸杆全粉碎在地里。机井一开,人们只是拿把锨,在地里,看一看,转一转,地就浇了一遍。地浇完了,再凉一凉,旋耕机往地里一跑,地就翻了一个个。地耕完了,播种机往地里一开,庄稼又种上了。有一些条件好的农村,手机一点,就能通过大数据、云计算进行智能灌溉、精准施肥,还能水肥一体化控制,实现了智能化的“金戈铁马”,太阳能杀虫灯像卫士一样挺立在田埂,数百亩的大地,只见农机不见人。那个乡村振兴的时代,很快就到来了。到那时,大批的城市人可能又要涌入农村了。爸爸、娘啊,大哥刚上大学时,描述的“有一天,打电话,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也能看到对方的神情举止”的时代早就到来了。现在不论偏僻的山区还是小小的乡村,不论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四五岁的小孩,都会用手机视频聊天,亲人们不管在多远的地方说话,都像坐在一个屋子,坐在一个桌上,面对面的说话一样。付电费、水费、电视费等生活费,网上购物,手机轻轻一点就行了。在街上,不论是小地摊,还是大商场购物,也很少有人再用那些又脏又麻烦的纸币了,支付宝、微信一扫码,钱就付了。爸爸、娘啊,这几年,我们这个国家,万众一心,众志城城,及时控制住了新冠,14亿人共同谱写了人类抗击传染病史上最壮丽的诗篇。爸爸、娘啊,在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我们曾和古巴比伦人一样铸造青铜,和罗马人一样开疆扩土,和阿拉伯人一样富有,而今天,随着现代化、信息化、网络化、数字化的到来,我们这个国家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历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历史,已经像一头雄狮一样,傲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了。中华民族的大一统很快就要实现了。如今,一个伟大的信息技术、科学技术的革命风暴已经到来了。它踏着汹涌澎湃的巨浪,蹬上了世界东方这片神奇的土地,年轻的一代人,又在这里奏响了人生奋斗和人类梦想的凯歌。尽管我们前进的路,还异常的艰难和曲折,但请爸爸娘相信,那个高度精神文明和高度物质文明的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国家,一定会实现。
向爸爸娘磕完头,我大声地说:爸爸,娘啊。如果有来世,儿子一定好好孝敬爸爸娘,一定让爸爸娘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