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乡村人
1 祸从天降
三县交界,闹荒村山势险恶,土地贫瘠,村民只能在黑乌乌的光秃石头山缝隙间耕地讨生活。——民国之前,这里是三不管地带,村子长年被一伙旧头脑势力把持,土皇帝一手遮天。
贫穷是头魔鬼,扭曲纯洁、淳朴、善良老百姓的心,自私、势利、眼红病、妒嫉在村子肆虐横行,自己穷,看不得别人日子好过。
土地贫瘠,生存恶劣,却也难得长出一棵寒梅,引发村子旧头脑势力恐慌、仇视,她就是逆天抗命妇女——彭淑娟。
家徒四壁,欠一屁股债,彭淑娟一根筋脾气比驴还犟,死扛着叫子女上学读书,不把钱留下给卧病在床老公治病。
后天中秋节了,乡亲们早上听到彭淑娟屋里传出阵阵悲怆哀嚎:
“孩子他爸,你怎么这样狠心呐,后天是中秋团圆节,你也不让子女欢喜的团聚,抛下我们母子四个撒手而去呀——”
“你这一走,涛儿就不能再读完高中考大学,一辈子跳不出闹荒这个穷村子,孩子他爹,你咋就这样不争口气的哟——”
“菩萨、神明,你们也欺负穷人,虐待穷人。我彭淑娟代全家人逢庙烧香,遇神磕头,一心求德,祈祷你们保佑,你们居然对我们家的灾祸视而不见。”
“老天爷哟,你是这是往我们穷人伤口上撒盐,不让人活——”
死者为大。
……邻居听到彭淑娟哀嚎声,知道她老公死了,不管平日对她有多么气愤和扎眼,但是大家这种时候纷纷走进她屋里,热情帮忙料理后事。
下着细雨,像是苍天特意寄托生者对逝者的哀思、悼念。
天色已经发暗,野外崎岖羊肠小道上,一个身子单薄、矮小后生,背着包裹,一路气喘如牛吃力奔跑,分不清他脸上的是汗水还是雨水。——他就是彭淑娟正在卢水一中读高一的儿子郁锋涛。
下午还在上课,当头一闷棍,郁锋涛接到父亲病逝噩耗,顿时天崩地裂,泣不出声……
一口气跑回宿舍,边哭边收拾好行李,向班主任伍玲艳借了二十块钱作车费,郁锋涛赶邬台乡最后一班车回家奔丧。
到了家门口,几步冲进厅堂,顾不上喘口气,顾不上换下被雨淋湿衣服,郁锋涛一头扎在父亲尸体上,未哭出声,泪已崩……
心被哀痛撕裂,摸着父亲冰冷、僵硬的脸,郁锋涛终于发出憋在胸口的哀嚎:“爸,你儿子还没考上大学,你就这样走了,我以后怎么办呐——”
哀嚎声传进天堂,死者也无法复活,生者只有节哀顺变。
自私、势力是头魔鬼,吸干闹荒人大脑,冷漠、无情主宰他们丑陋又阴暗的心。
哀泪未抹干,戴孝在身,郁锋涛义愤填胸,找了两处墓地,山主红眼睛、高伏信一口拒绝,没有任何通融余地,哪怕拿良田跟他们交换,他们死活不同意。最后实在无奈,彭淑娟跪在他红眼睛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求他,他扭身就走开。
天地之大不是仅红眼睛、高伏信那两块地是风水宝地,最后在离村子十里荒山找到了安葬父亲墓地。风水师说这处墓地比上两处要好的多,明堂宽敞,对面三重山,这种风水现在很难找了,郁家今后必然大红大紫,不想当官发财都不行。
风水师的话,多少给了郁锋涛一些安慰,但是仇恨像一把尖刀插在他脊背上,发誓红眼睛、高伏信那两个家伙日后别犯在他手上。
还好有三个舅舅、两个姑妈伸手援助,总算很体面安葬父亲,否则郁锋涛一辈子落下不孝骂名,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
父亲入土为安,学子生涯残忍结束,郁锋涛也像大病中的羸弱老人,眼窝塌陷,看不到昔日朝气蓬勃。他已是一个废人,终日沉沦、颓废,陷进一种不切实际幻想旋涡里,幻想奇迹出现,哪个有钱人资助他上学读书,考上大学,跳出闹荒村这个鸟不生蛋穷山沟。
太阳落山了。
形单影只坐在厅堂小板凳上,偌大一个厅堂阴森空荡,只有凄凉的昏暗天色与他相伴,郁锋涛烦躁、焦虑,愤疾世道不公平,穷人灾难、祸患一波接一波……
村子上空早已被郁锋涛捅个大窟窿,他一天到晚窝在屋里,啥活不干,撬动旧头脑势力神经,在他们眼里这是大逆不道,是冒犯祖宗,败坏村规民俗。
郁锋涛是庙里的菩萨不挪窝,外头见不到他,旧头脑势力就拿他母亲彭淑娟当出气筒,把愤怒、仇视扣在她头上,只要她前脚迈出屋门槛,立马有人戳她脊梁骨指桑骂槐,老公病死了,她还如此纵容儿子,惯宠儿子,这种妇女活该穷一辈子,厄运不断。
天色已经黑,估计外头没人了,郁锋涛悄悄走出家门,双脚像戴千斤重脚镣步履蹒跚,踩着凄凉月光一步一步爬上后门山。
山上枯草遍野,灌木也叶落萧条,看不到一线生机,秋风瑟瑟还是那样任性地拍打。
站在黑乌乌巨石上,任由秋风袭面,郁锋涛凹陷眼窝浑浊地眺望破落村子,一团悲凄涌上心头:风水师说,村东头风水不好,要破财死人。难道,这一切是真的?
还没站到十分钟,郁锋涛已经头重脚轻,无奈只得躺在石头上,双手环抱头,空洞眼睛悲伤遥望茫茫苍穹,心飞回学校……
懵懵中,同桌周璐璐迈着轻盈脚步朝他走来,灿烂笑脸宛如原始森林那一朵清晨兰花,叫他怦然心动。
——出身农村,家穷穿着寒碜,每天看到周璐璐打扮着像皇帝公主,郁锋涛心底里头暗暗发誓,哪怕累倒在课本上也拼命攻读学业考上大学,跳出闹荒这块贫瘠土地,娶周璐璐这个公主做老婆。
如今别说娶周璐璐这个公主,从一个出类拔萃尖子生跌落到回穷山沟,穷困潦倒找不到出路,秋风瑟瑟黑夜孤单单一人躺在凄凉荒野冷冰冰石头上,郁锋涛心酸的眼泪那么贱的往上鼓。
突然,破落村子上空划破几声乌鸦凄厉叫声,又把郁锋涛思绪拉回现实中,现实残酷,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魔鬼,他拿穷命挣扎、搏击也徒劳。
秋风瑟瑟,秋露如霜。
冷月爬到光秃秃萧条树梢上,瑟瑟秋风肆虐他僵硬的单薄身子,郁锋涛吃力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眼角挂着悲凉凉眼泪,遥望茫茫苍穹,心苦如鸭胆,沙哑、凄恻、撕裂嗓音划破寂静山野:“苍天呐,你让我重返学校读书吧,读书才是我——锋涛跳出闹荒这个穷不拉饥村子的唯一人间正道,不要这样苦苦相逼我从这山顶跳下去,结束这条贱命。”
这是一个辍学高中生发出无助、迷惘又抑郁的悲鸣和呐喊,然而苍天无情,残忍肆虐他,把他往死亡路上一步一步逼。郁锋涛这条贱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他主宰不了自己命运。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下山回去,没走几步,冷的僵硬脚底一滑,整个人跌倒,郁锋涛心头恐惧:完了,完了,我这条贱命今晚上交待在这后门山了。
命不该死,黑暗中,郁锋涛一把抓住几根芒花杆,总算捡回一条命,不过崴了脚,手被割出血。
爬起来,坐在地上一边揉脚,一边自己哀怜自己,郁锋涛眼泪很贱很不值钱哗啦哗啦地伤心夺眶淌出。
忍的痛一拐一拐下山,想到自己的不幸,郁锋涛不由得鼻子又是一阵麻酸,诅咒苍天残忍扼杀他,不容他活下去。
快到家门口,抬头看到凄凉月光下的苍老母亲站在门口,焦急不安翘首等待他回去,郁锋涛又是一阵心酸、锥心,赶紧抹干眼泪。
“儿子,你脚怎么了?”看到儿子脚一拐一拐,彭淑娟心一颤,登时悬到半空中,惴惴不安,泪水在眼眶打转。她理解苦难中儿子,怕遭到别人白眼和羞辱,从来不敢到村里走动走动,实在憋的慌只能偷偷摸摸跑到后门山去透透一口新鲜空气。
“崴了。”耷拉着脑袋瓜,郁锋涛苦闷地回应母亲一声。
蹒跚上前,怜爱扶着儿子进屋,彭淑娟忧心如炎:“儿呀,你阿爸走了,你要争口气,振作起来,不管怎么说,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穷人家命再硬,硬不过天。人活在世上,有几个人的日子不是一地鸡毛呢?这脚一崴,你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2 活在幻想里
村里旧头脑势力咒骂彭淑娟纵容、惯宠儿子,其实她只是觉得儿子刚刚失去父亲,又遭到辍学,很可怜,还没有从哀痛中缓过一口气,这种时候不能逼他,要叫他从辍学和失去父亲阴影里走出来。
半夜,被脚痛醒过来,点亮煤油灯一瞅,脚已经肿的像大象腿,没吱声,郁锋涛咬牙硬撑着,他不想吵醒苦命母亲。
第二天早上,看到儿子走路痛苦的眉头皱成一团,彭淑娟心咚了一声,赶紧叫他把脚给她看看。
眼睛一碰触儿子的脚,猛地一阵揪心,酸楚泪水一古脑儿没商量刷刷刷地往上冒,彭淑娟愧疚又无奈,默默哀叹——儿呀,你是屋漏又逢连夜雨,祸不单行呐。
顾不上煮早饭,找出老姜,洗净后,叫儿子拿到灶口烘干,彭淑娟自己则匆匆忙忙走出去,要去小卖部赊点冰糖。可是前脚刚迈出门槛,彭淑娟又缩回去,在眼前境况下她不想遭人白眼被羞辱。
没有冰糖,彭淑娟只好去挖桑树根和银针花根,——它们可以疗伤消肿。
直到第四天了,郁锋涛脚上肿才有点消退。
还活在幻想发生奇迹漩涡里,根本没心思干活,脚崴了,郁锋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有了一个借口,村里其他人忙前忙后收割稻谷,他窝在屋里头像一潭死水,好像他家压根儿没有种田。
一时间,村子上空散发呛人的浓烈火药味。
郁锋涛撞在了旧头脑势力的刀口浪尖上,他们只想把他打趴下,哪管他的不幸遭遇,因为担心、害怕他这个有文化后生日后缓过一口气后,颠覆他们的旧势力,带坏村里年轻人,闹得村子鸡犬不宁。
旧头脑势力猖獗不可一世,在村里大放厥词,见彭淑娟、郁锋涛母子居然没听到一样,一种挫败感袭上他们心头,就转移“战场”到彭淑娟家门口不远处,指桑骂槐。
废人一个,面对旧头脑势力挑衅到家门口,郁锋涛居然懦弱到一点脾气也没有,之前虎虎生威的阳刚血气已经被沉沦、颓废撕碎。
半个月后,全村仅剩下他郁锋涛家稻谷未收割。
一边心疼苦难儿子,一边又不能叫稻谷烂在田里,彭淑娟心急如焚,盼着有好心人将他们母子从泥潭拉上来。
午饭后收拾干净饭桌,彭淑娟心中哀伤,步履蹒跚朝儿子房间走去,这个饱经风霜妇女肚子里填满辛酸、凄楚、委屈、愤懑、悲苦,可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踏进门槛霎时间,目光落在床上,彭淑娟吓得不由得往后跌了三步,心酸泪水没商量鼓上来:昔日开朗从上到下透着活力,儿子如今僵尸一具,呆望天花板的眼睛像两个黑窟窿……
走到儿子身旁在床沿坐下,粗糙手抚摩儿子的头,未说话,彭淑娟已是万针锥心,痛苦、愧疚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偷偷哽咽一口,不叫心酸泪当儿子眼前滚落,一声叹气,彭淑娟一个高瞻远嘱农村妇女的视野、洞察,教诲深陷泥潭的儿子:
“儿子,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愿,生活中除了甘,更多的是苦。”
“闹荒这个村子长年阴气笼罩,人心被自私、势利、红眼撕裂和扭曲,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阿妈和你阿爸忍辱负重硬着头皮,咬着牙,砸锅卖铁送你们兄妹三个读书,盼着是你们兄妹有朝一天跳出闹荒,在外边闯下一片新天地,一辈子不再回到这个穷的没了骨架村子。”
“凡事不过三。”
“人家跑到家门口寻衅,让他们三次,是我们宰相肚里能撑船,如果还有第四次,那就是我们自身的懦弱、无能、窝囊,没血气。”
“做人格局要大,你不能画地为牢自己把自己死死套在不切实际幻想里,儿子。”
“独松山巅峰上那棵歪脖子松树,在恶劣岩石上扎根生长,终年遭遇暴风雪肆虐,始终没有倒下,这就是格局、血气。”
“阿妈只是一个妇道人家,这个家没有你阿爸支撑着,你只能辍学,接过你阿爸的锄头和扁担,撑起这个家,因为你是男子汉。”
“儿子,人世间就是一个炼狱,你要放弃幻想,调整好心态,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父亲去逝半个多月来,这是母亲第一次对他郁锋涛这个长子发出的灵魂拷问,然而并没有唤醒他已死的心,他就是一具僵尸,浑浑噩噩仍在幻想漩涡里,幻想奇迹出现,他重返学校。
——生活,是一把双刃剑。
黄昏时。
郁锋涛又幻想自己如果有一天考上清华、北大,毕业之后留在北京工作,把母亲也接去,闹荒人看了,眼红、妒嫉、羡慕,又干不掉他,最后只得跺脚喊爹叫娘的折腾到肠子扭成一团……
“锋涛,你脚好了没?”骤然响起一个清脆嗓音,打破郁锋涛好的幻想,残忍把他拉回现实,——是村里的野蛮女高玉娇。
长得不算美,但是高玉娇生得清秀,一脸贵人相,十五、六岁时已超越同龄少女,胸口束缚不住没商量凸起两座挺拔、傲人、圆润、高耸山峰。
男人全叫高玉娇是疯婆子,一天到晚大大咧咧、疯疯癫癫。
——贫穷、落后、愚味闹荒村,那是一个可怕的迷信窝,大大小小忌讳几千箩筐。谁家有人未过五十岁死了,特别是未婚青壮年,下葬后,谁也不愿踏进那个屋子门槛。
无知呢,还是天性叛逆,高玉娇这个野蛮女孩挑战全村人的底线,三天两头往郁锋涛屋里钻。——郁锋涛父亲才四十六岁英年早逝,属于壮年的不正常死亡。
往床边一站,看着床上僵尸一个郁锋涛,高玉娇七分同情三分忧心,问:“锋涛,你怎么还不动手割稻?”
割稻?这种时候叫他割稻,郁锋涛心头酸楚地埋怨高玉娇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只要能重返学校读书,那几担谷子烂在田里,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跟他说话,他居然当她是空气,难堪的,高玉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候郁锋涛却是坐了起来。
收住脚,打量郁锋涛憔悴的一团愁苦脸,一咬嘴唇,高玉娇愤愤说道:“村里有人扬言,你以前去卢水读书学了几个字屁,回到村里大狗不吃屎势头,这一回看你还怎么牛,谷子烂在田里,明年你们一家人不是饿死,就是去讨饭。”
甚至脸上怒气都没有,更别说是雷霆大发,难道父亲死后,他郁锋涛一夜间变得没脾气了,丧失了血气?高玉娇一阵讶异,怀疑盯着郁锋涛,心想,或许是辍学了,他感觉丢脸吧?——想到这里,高玉娇劝道:“锋涛,生在闹荒这个穷山沟,命再硬,拗不过天。你阿妈一个女人刚刚走了你阿爸,挺可怜的。长兄为父,你要争口气,先把稻割回来。男子汉大丈夫,辍学就辍学呗,有什么丢脸的。”
丢脸,仅仅是丢脸的小事吗?辍学了,意味他断送锦秀前程,往后只能窝在闹荒村这个鸟不生蛋穷山沟,手拿锄头屁股跟太阳告状,或者出去当农民工。郁锋涛埋怨地瞪一眼高玉娇,她不懂他心中的苦,更不懂他深藏心海的鸿鹄之志。
被郁锋涛塌陷的黑洞洞眼窝一瞪,顿时,高玉娇脖子后头冰寒一片,赶紧逃出去,感觉那是一对僵尸眼。她觉得郁锋涛真是可怜,又替他打抱不平,同吃一口井水的乡亲不伸手缓助一把郁锋涛这个刚死了父亲的辍学生也罢了,有个别人还落井下石,有必要这般心毒如蛇蝎吗?
眼睛呆滞看着高玉娇出去背影,叹口气,郁锋涛又是一阵悲鸣,高玉娇呐高玉娇,你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村姑,哪能体会到辍学的痛苦,如果能换得我——锋涛重返学校读书,村里那些所谓德高望重恶毒老头的羞辱、欺负、谩骂,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3虎落平阳被犬欺
又是一个黑夜到来。
前几天脚崴了还不怕,又趁天黑没人偷偷去后门山,爬上山巅,站在巨石上,郁锋涛任由瑟瑟秋风戳弄他消瘦脸,很难受,但是他犟的迎风挺立。
借着点点星光,远望独松山那棵歪脖子松树,耳边回荡母亲那天中午的灵魂拷问,郁锋涛大骂苍天被雷劈了,把他降生在闹荒村遭难,胸怀大智慧,却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鸟瞰凄凉又破落村子,哀愁填胸,郁锋涛咬牙愤恨,母亲说人世间就是一个炼狱,不,闹荒村才是一个炼狱,不但穷,而且养了一群蛇蝎心肠、愚味无知又自私膨胀的旧头脑势力。
“盘古开天地以来,村子没有出生过一个仁人志士,站出来砸碎闹荒这个鸟不生蛋穷村子的败落旧貌?”面对黑乌乌的凄凉、破落,没一点生机村子,郁锋涛终于涌上一团血气,发出灵魂拷问,“难道苍天降祸于我折磨我,是要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穷秀才担起这个历史重担?不。我——锋涛只要有施展手脚一日,就要跳出闹荒这个穷到没有骨架的破落村子。”
星期五下午,上初中的两个女儿回家了,彭淑娟决定母女三人明天去割稻谷。
第二天一大早,彭淑娟母女忙碌开。
小妹郁琼琼去叫他起床吃早饭时,这才晓得母亲和两个妹妹今天要去割稻谷,心一颤,郁锋涛胸口一阵绞痛,愧疚的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家里唯一男人,躺在床上像僵尸,要母亲和两个妹妹去割稻谷,日后上饭桌吃母亲煮的饭,难道他郁锋涛不怕头发掉光?
吃吧饭早饭,母亲还在洗碗,郁锋涛很不情愿和大妹郁媛媛抬着打谷机,小妹郁琼琼挑着镰刀、蛇皮袋、畚箕,迈出家门口。
跑到门口,目送儿子渐渐远去的瘦小身影,彭淑娟一阵揪心,嘴里在嘀咕:“儿啊,你是放不下面子,一旦撕破了脸皮,你就走出了自己给自己画的怪圈。”“为了生活,脸皮又值几个钱呢——”
然而走出家门还不到五十米,有几个小孩看到他郁锋涛,便朝他扔土、小石头,毫无底线的肆意羞辱他:
“大家快来看哟,窝囊废要去割稻咧——”
“窝囊废他阿爸死掉,他没书读,当不了白面书生,只能回村扛锄头当农民。”
“懒汉当农民,能种好庄稼,狗头都会长出角,哈哈哈。”
……很显然,这些话是学大人说,一个小屁孩能知道个屁。
叫人气愤的是,郁锋涛居然懦弱到都不敢抬头瞪一眼小孩。他不知道他这一脚迈出屋里,等于与村中旧头脑势力短兵相见,一场肉搏战拉开序幕。
——郁家是外来姓,才几户人家,只有高、徐两家是闹荒村的大姓,村中有高家祠堂。
高家祠堂大门口是村里唯一聊天场所,郁锋涛家农田又偏偏全在西方,去农田要路过这里。
人群中外号叫大炮筒中年男人,他尖尖贼眼大老远看见郁锋涛兄妹三人,当下赶去投胎一般,当众嘲笑、羞辱郁锋涛:“哎哟喂,锋涛,你不去卢水读书当书生考上大学吃公家饭,跑回村干起农民头干的粗活,实在可惜死哟,哈哈哈……”
大炮筒天生乌鸦嘴一张,大喉咙,以取笑人家为乐,哪管人家是不是正处在悲哀、痛苦中。他乌鸦嘴太毒,专干损人勾当,不知哪天起有人骂他大炮筒,从那之后全村把他名字忘了。
放在以前呀,不管三七二十一,郁锋涛会冲上去先给大炮筒几个耳光,可是今天身处泥潭,悲哀的将仇恨和怒火埋在胸口,他甚至窝囊的不敢抬头。
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郁锋涛的读书梦还没醒,还在给自己画大饼充饥,心头大骂:“大炮筒,一时的嚣张、猖獗,我让你三分又何妨,有朝一日我重返学校考上大学,强大那一天,今天的羞辱之仇,我会几十倍的向你讨回。”
——人不逢时,苍蝇也飞到你头上拉屎。
“他呀,尾巴翘不起来哟,现在上扛锄头大学,自然要回村当老农民头,学我们天天屁股跟太阳告状咧——”大炮筒羞辱声还没来得及消失,又从郁锋涛对面走过来一个六十多岁驼背老头,黑乌乌的皱纹脸像松树皮疙瘩,身上披一件打补丁黑色中山装,走起路像一只鸭子左摇右晃。
“……哈哈哈”顿时,人群一阵幸灾乐祸嘲笑。
闹荒村有一对活宝,男的叫管事佬,女的叫老太婆。村里不管好事,坏事,喜事,白事;不管人家夫妻吵嘴,还是人家小孩子拉屎,他们非管上一把不可。管的好管的在理,也罢了,可他们不是那种人才,正儿八经的大事,他们管不了。
——驼背老头就是管事佬。
懦弱、窝囊到叫人可怜又窝火地步,连管事佬这样一个驼背老头,郁锋涛也胆怯、惧怕,耷拉着脑袋瓜,他只在心窝里豪横,暗暗愤恨大骂管事佬:“老不死的,你娘半夜偷野狗杂交,生出你这么一个爱管人家闲事杂种。你用不着这般得意蹦哒,管事佬,看你已是半身入黄土的人,我不跟你计较,让你三分又何妨。”
郁锋涛心头骂声未落地,那边号称村子庄稼第一能手的活庄稼,他也不甘心寂寞,趁机显摆一番:“白面书生,你到我家来吧,来我家给我端尿壶,给我擦屁股,我收你做徒弟,教你种庄稼。”
这等公然侮辱,也能吞的下,那郁锋涛不折不扣是个废人了。
但见郁锋涛依旧耷拉着脑袋瓜子和大妹抬打谷机,只有在心里豪横咒骂:“活庄稼,你今天侮辱我,你应该明白是要付出几倍代价,等哪天我强大天地都不怕时,就是你几倍偿还的时候。”
兄妹三个走出人群几步远,他们身后又传来一个叫嚣骂声:“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三、四十斤重打谷机,还要他阿妹帮着抬,这种怂人不去跳潭死了,留在世上白活,吃屎。”
这个叫嚣大骂的人不是大炮筒,是村里个头最大、一身蛮劲的牛崽,他父母亲没给他取过什么正式名字,因为他一生下个头比别的孩子大一倍,父母亲就叫他——牛崽,叫的叫的定嘴了。
闹荒人别的本事没有,欺凌弱小,欺负陷进困境中的人,那可是一套一套的——不择手段,本事大了去了。
牛崽的羞辱钻进郁锋涛耳朵里,他气得血液逆流、七窍生烟,一个连“之乎者也”都不识的人,也欺负到他头上,可他窝囊、懦弱的只能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安慰自己了。
到了田里,远离了村庄,郁媛媛压不住心头愤怒,咬牙大骂:“那几个畜牲这般欺负人,我们明天天一亮就来,阿哥。”
兄长的回应却叫郁媛媛很失望,郁锋涛一边安放打谷机,一边不痛不痒地说:“媛媛,我们家正处在落难中,又欠了一屁股债,全村最穷的人家,这种时候,那些畜牲落井下石欺负我们,只要不涉及到我们切身利益,忍让他们一时欺负又何妨呢——”“我们又不吃别人的,不用别人的,何必看别人脸色活着。”
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沉甸甸的金黄色稻谷,郁锋涛想起了父亲胃痛时仍一手捂着肚子劳作,鼻子一阵麻酸,顿时泪水在眼眶打滚。——父亲是走了,可是留下了稻谷,他们兄妹和母亲明年至少还有米饭吃,不会饿肚子。
这个时候,郁锋涛感到了恐惧、可怕,暗暗责骂自己任性、自私膨胀,脑子进水了,一旦稻谷不收割烂在田里,他们一家人明年吃什么?难道拿他幻想出奇迹当饭吃,他不敢想下去。
安放好打谷机,郁家兄妹三个要动手割稻谷当儿,突然看到有一伙人朝他们田里扑盖过来,大炮筒、牛崽、管事佬全在人群中。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远远的一瞄,晓得这伙人是来看他笑话,郁锋涛眼睛立刻、马上射出一束蔑视,不过是割稻谷,又不是造空间站、航母,还真的能难倒他?
尤其叫郁锋涛做梦也没想到,肠子悔青的是,他在村里最交好伙伴——吉景生,居然还走在最前头,给那伙人带路。
以前呢,吉家穷的揭不开锅,兄弟姐妹八、九个,哪送的起他们上学校读书,所以吉景生一天学校没上过。后来靠郁锋涛教了他吉景生一些字,他歪歪斜斜总算也能将自己名字写成。
如今他郁锋涛落魄潦倒,身陷泥潭,吉景生这个好伙伴居然小人之心,恩将仇报,跟在那伙蛇蝎心肠人的屁股后头,对他落井下石,郁锋涛气到吐血……
4 落井下石
剧情意外逆袭。
正当郁锋涛心头大骂吉景生是条喂不饱的白眼狼时,隔二、三十米远,吉景生一路狂跑过去,一到他田里,即从腰背上取下一把镰刀,一边喘气:“锋涛,你们兄妹今天割稻,也不跟我说一声。”
眨眼间,心海一股情感洪流排山倒海沛然莫御,郁锋涛眼睛不听唤,视线一下模糊,原来自己冤枉了吉景生,吉景生不嫌弃他,是来帮他割稻谷,这份情义在眼下比金子还珍贵。
先前郁锋涛兄妹路过祠堂大门口遭到欺负时,刚好被后头的吉景生看到,义愤下,他匆匆跑回家拿廉刀,亟亟赶来帮忙。
瞧瞧郁锋涛割稻谷比砍柴还难,看的就来气,大炮筒乌鸦嘴损人不留口德:“景生,你这样卖劲抱书生大腿割稻,他是不是一天给你一千块钱的工钱呀?”
兔子急了还咬人。欺人欺负到他田里来,再怎么窝囊,郁锋涛也是方刚血气青年,霍地挺腰直立,晨霜眼睛冷飕飕逼视大炮筒:
“大炮筒,我家是穷,全村最穷一户,可是也没上你家门讨过一件衣服穿,讨过一碗稀饭吃吧?”
“你大炮筒是村里地头蛇、恶霸,人人怕你,但是你也不能这等的明目张胆专捡软柿子捏,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
“我阿爸刚去逝,我戴孝在身,落魄潦倒,只得辍学回村,在祠堂门口你侮辱我,我忍气吞声,你欺人太甚跑到我田里欺负我,难道你不怕遭天打雷劈,难道你不怕半夜被鬼掐脖子?”
“看不顺眼景生帮我割稻,你可以把两粒眼珠抠出来蘸醋喂狗去,不就看不到了吗?”
“我——锋涛戴孝在身,落魄潦倒,因为长年是学生,没人强壮体魄,但是我是地地道道农民的儿子,这条根一辈子断不了,辍学回村干农活,不丢人。”
“除非我——锋涛窝囊到一辈子这么落魄潦倒,强大不了,否则,我一条条记恨在心头你对我的侮辱,大炮筒。”
“每个人总有背运时,在人生得意时,别忘了你会有倒下那一天,大炮筒。”
地头蛇、村霸头一回遇上铜齿钢牙辍学书生,大炮筒也傻眼了,一时愣得发不起威风、霸气、凶恶。特别是“难道你不怕遭天打雷劈,难道你不怕半夜被鬼掐脖子”这顶紧箍咒套在他头上,大炮筒一阵心悚不安……
其他人见状,也把乌龟头缩进去,有吉景生这个壮汉帮郁锋涛割稻谷,加上他郁锋涛的铜齿钢牙,大凡脑袋瓜不笨的人,谁还会自讨没趣,只有大炮筒还在发愣,别人早溜之大吉。
见状,猛然醒悟,一味的忍让,那是懦弱,只能招来更大的伤害和侮辱,反击才是他郁锋涛的护身符、翻身仗。
有吉景生相助,如卸心中巨石,郁锋涛走到小妹郁琼琼身边,悄悄叫她去捉泥鳅、捡田螺,否则的话,吉景生在家里吃午饭,拿不出好菜上桌。
动手收割的是稻谷,大脑割掉的却是幻想发生奇迹这头小恶魔,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个农民头是当定了,不管他情愿不情愿,家庭重担已经落到他肩上,他必须接过父亲的锄头和扁担。
一天下来的劳作,累得腰断了一样,郁锋涛幻想大脑经历了一番洗礼和沉淀,他不甘老老实实当个农民头。镰刀在手上,郁锋涛心里则在琢磨、谋划自己今后的人生之途。
十天后,稻谷晒干,粒粒入库,郁锋涛总算逃过被人耻笑、侮辱、看笑话一劫。
日子一天天过去,郁锋涛是地上一堆泼水的木灰,看不出他要背起包袱出门打苦工挣血汗钱还债的打算,村里旧头脑势力又心慌、焦躁,坐不住了,唾沫开始在村子上空飞溅……
个别多事妇女佯装串门,跑到彭淑娟家门口偷窥,看到郁锋涛一天天的窝在房间里啃书本,急得在村子上蹿下跳,气火了,愤恨谩骂彭淑娟这般纵容儿子惯宠儿子,他还有出息吗?
以前暑期去工地打工过,郁锋涛至今记忆犹新:一天干十几个钟头活,累得晚上躺在床上动荡不得。这还是小事,碰上耍赖包工头,工钱被拖欠猴年马月也要不到。最害怕的还是遇上黑包工头,工程一结束,卷款而逃,到头来白干一场,一分钱拿不到。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家徒四壁是一个铁笼子,牢牢困住郁锋涛,他无法施展拳脚,头脑再好使、有文化,又能奈何,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没钱,寸步难行,摆在他眼前的唯一出路,也只有出门当农民工去打苦工了。
知子莫如母。
外边谩骂声一波比一波更难听,只当肆虐寒风从耳边刮过,彭淑娟顶住山大压力,甘愿过清贫苦日子,任性惯宠儿子,不逼他出门打工。
在谩骂、诅咒、唾沫中,又过了一个月。
下午半晌,彭淑娟去溪边洗衣服。
溪边已有好几个妇女在洗衣服,避免遭到她们白眼、说三道四,彭淑娟找了个相隔她们十来米远偏僻地方。
越怕事,鬼越缠身。
也是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吧,偏偏老太婆也在几个妇女群中,估计彭淑娟前世得罪老太婆,结下深仇大恨。
不容彭淑娟来得及把衣服放下,老太婆立马拉下一张阴煞驴脸,抢着讽刺、挖苦、羞辱彭淑娟:“哎哟喂,淑娟,你家发大财,拉屎也捡到金子啦,儿子都不用出门做工挣钱了。”——别以为老太婆很老了,其实她一点不老,顶多比彭淑娟大那么三、四岁而已。
充耳不闻,甚至头也不扭一下,彭淑娟一声不吭蹲下去把衣服放下,埋头洗自己衣服。在闹荒生活了二十多年,村里哪一个人她彭淑娟不清楚不了解?
与老太婆臭味相投的川阳人,抢屎吃母狗一头立马追着老太婆屁股附和叫嚷:“有一种人呀,儿子天天死在家里看书,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呗。这种人能发财,我连屎当饭吃。”
川阳人五十多岁,是邻村川阳人,自从她嫁到闹荒后,大家便叫她——川阳人,没人知道她真实姓名。
面对川阳人这种身子不干净臭女人的欺侮,仍然不吱声,彭淑娟忍着,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眼下处境,天大委屈她也要打断牙齿吞进肚子里,天大欺侮无法忍她也只能忍,在村里低头弯腰做人。
软柿子好捏。见彭淑娟不敢吭声——好欺,川阳人得寸进尺:“半夜想狗屎做点心,事是没事,不要把村里年轻人全带坏哟——”
比起川阳人,老太婆更不可一世,当自己是村里的老巫婆,恶毒、尖刻教训起彭淑娟来:“敢把村里年轻人带坏,我老太婆领全村人挖了她家祖坟,铲了她家锅灶。”
杀人不过头点地。
老太婆、川阳人这般没人性欺负一个刚失去老公的落难寡妇,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妇女——彭花枝,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挺身打抱不平,怒斥:“老太婆、川阳人,你们两个太欺负人了吧,淑娟平日里哪一点得罪你们?人做事天在看,头上三尺有神明,你们不怕遭到天打雷劈吗?”
衣服是没办法洗下去了,临走前又不想显得太软弱,彭淑娟抓住川阳人小辫子,反唇机讥:“花枝,算啦了,别跟她们计较。”“我家锋涛看书学文化再怎么没出息,总不会和某种人儿子一样,三十好几了,连个老婆娶不到,还整天把他老娘做婊骗取的脏钱,拿去塞进破鞋那个烂洞。”
“你,你——你——”川阳人又羞又恼,气得一团血腥味涌上心口,一阵天旋地转,脚一滑,整个人掉到溪里洗澡去哟。
还想趁机欺侮、嘲笑、挖苦彭淑娟的几个妇女,看到川阳人掉进溪里,惊吓的,一时顾不上彭淑娟。
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彭淑娟手捧衣服站在那里,幸灾乐祸看溪里扑腾的川阳人像只老鼠,心头特别痛快。——她骂的不是别人,是川阳人母子两个,破鞋是村里臭名远扬的贱妇蔡贵香,没有一个单身汉和她蔡贵香不上过床。
回到家后,难压心头愤恨,彭淑娟把洗衣服遭遇对儿子说了,要儿子彻底看清闹荒人丑恶嘴脸、恶毒的蛇蝎心肠。
血气方刚,乍听下,火冒三丈,欺负他可以,身为人子,他郁锋涛岂能容许老太婆、川阳人这等没人性欺负他母亲,他老老实实在自家屋里看书,又带坏谁了,她们的儿子不带坏别人已经阿弥陀佛,欺负他欺负到他母亲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蹦,蹦,蹦,跑到西厢房拿一把柴刀,郁锋涛往门外闯,他今天要亲手砍了老太婆、川阳人这两个恶婆,也叫村里那些旧头脑势力看看,他不招惹别人,也不怕别人招惹他,他是个有血气的人。
5村霸强行赊鸡
“锋涛,你要干什么?”泥菩萨身上长草——慌了神,容不得她多想,彭淑娟拔腿追出去把儿子喝住:“你给我冷静一点,好不好,这样莽撞,你能成什么气候?”
“冷静?”郁锋涛头顶冒气,眼睛怒火燃烧,霍地刹住脚,转身:“全是因为你和阿爸太软弱了,人家踩到我们头上。”
一个箭步奔上去,一把夺下儿子手上柴刀,彭淑娟拉下脸:“这点儿气都受不了,那你今后遇到更大的侮辱怎么办?你现在是家里顶梁柱,你再出事,剩下阿妈和你两个没长大阿妹怎么办?”
郁锋涛仍在火头上:“我们不吃他们的,不用他们的,又不欠他们钱,凭什么让他们这样欺负?”
往日慈祥眼睛这时射出一束晨霜,彭淑娟冷峭警戒儿子:“俗话说,能忍者,成大事。逞一时之气,不过莽夫之勇。你是读书人,古代韩信胯下之辱的举世壮举,你头脑装进了多少?我们家眼下这种困境,人家往你脸上吐唾沫,你要一把抹干吞进肚子,忍着。”“儿子,做人格局要大。眼下你要韬光养晦,蓄势待发,懂吗?”
母亲的警戒,郁锋涛一肚子埋怨、责备,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闹荒人欺软怕硬,第一天收割稻谷的事,他牢记在心。但是母亲的话又不得不听,他心头感到窝囊万分。
仇恨是一个杀手,一路追杀他郁锋涛。这些日子以来胸膛堵着一团愤懑、抑郁,他只想砍人发泄。父亲不在了,竟然保护不了母亲,他痛恨自己无能又窝囊。
逆境中度日如年,一个星期如若七百年漫长。
星期三,郁锋涛收到同学们寄来的旧报纸旧杂志,还不忘在里头给他夹寄邮票,否则他没钱买邮票给同学们回信。
靠旧报纸旧杂志搜集信息,发现这几年养殖一蜂窝而上,人人抢着搞养殖发财,郁锋涛一夜间也觉得闹荒这样穷山沟也只有适合养殖,所以他要在养殖业上分得一杯羹,尽快走出眼前困境,不再被人打落水狗一样欺负。
几天来左右权衡、顾前顾后,穷困潦倒逆境逼迫他豁出去,行与不行,郁锋涛也要搏一搏,不能葬身在一亩三分地里,老老实实当一个屁股跟太阳告状的老农民头。
心里没有把握,深怕母亲不赞成不支持他,趁吃晚饭时光线暗淡,郁锋涛壮胆把决定养鸡的事跟母亲说了出来。
养鸡,在农村养鸡能卖的掉吗?彭淑娟心里直打鼓,况且这本钱又去哪里筹备?
眼前自己是儿子创业支柱,不能打击他,彭淑娟只是说出疑虑。
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下,母亲只是担心鸡卖不掉,郁锋涛胆子大了,欣喜地描绘心中蓝图:“鸡要拿到城里卖。先养上三、四百只鸡,等有经验,又有本钱,再到山上办个大型养殖场,养上几十万上千万只鸡。如今城里人爱吃山上自然放养的家禽家畜。”
吃了定心丸,去了疑虑,彭淑娟相信儿子在卢水读书了那么多年,见过世面,了解县城情况。然而钱是一只拦路虎,挡在她这个母亲跟前,去哪里弄钱买三、四百只小鸡崽?
想了一夜,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落难后人生第一回创业,彭淑娟不要脸了,做好被羞辱的脱去几层脸皮心理准备,明天去向村里有小鸡崽人家赊一些。
第二天早上,疾步朝与她相隔十栋房子的赵桂花去。
上个月赵桂花孵了一窝小鸡崽,不容彭淑娟把话说完,赵桂花当即黑下脸羞辱、讥笑、挖苦她:“小鸡崽,我有啊,你赊得起吗?叫我把小鸡崽赊给你,淑娟,你看这脸黑不溜秋的倒像麻布,一点也不白呀——”“就你那个好吃懒做儿子,一天到晚死在屋里啃书本,什么活也不干,半夜还想狗屎做点心。滚,滚,快滚,不要把穷酸晦气带到我屋里来。”
气的,差点昏倒,彭淑娟咬牙愤然离开,她没勇气去找第二家。
回到家里,彭淑娟一说赊鸡崽遭到的羞辱,郁锋涛血液逆流撞击脑门,肠子扭成一团,拳头攥地嘎嘎嘎响,只想打人。
哪怕气到吐血,他郁锋涛又能奈何,小鸡崽是人家的,人家爱赊不赊。——天下仗的是实力,实力就是霸气,更别说闹荒这样一个山高皇帝远山旮旯。
沉淀了一夜,昨天遭到的羞辱更激发彭淑娟要养鸡决心,她决定再厚脸皮回一趟娘家,娘家才是她可以背靠的大树。天地之大,道路千万条,她认一个死理——不会有绝人路。
意外听说外甥居然养鸡脱离穷海,三个兄长既惊讶又怀疑、担心,闹荒那个鬼村子公路不通,离县城卢水又有七十多公里,养出的鸡最后卖给谁?
心悬到半空中,彭淑娟鼓着酸楚泪,说:“大哥、二哥、细哥,你们刚才讲的顾虑,我昨晚上想了一整夜。涛儿在卢水读书了那么多年,他可以把鸡拿到卢水去卖。你们妹夫走了,涛儿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我这样的家,再不想办法挣点钱,日子支撑不下去了。涛儿刚辍学,打击太大,养鸡行不行,我这个当娘的都要给他自信。”
一时间,屋里一阵沉闷。
急呀,急得一团火要烧破彭淑娟胸膛,她害怕,她担心,她不安,兄长们这是不想帮她的节奏啊——
半柱香光景,大哥彭文武铿锵开口:“二弟、三弟,阿妹说的对。外甥有这个志气,我们当舅舅的没理由不帮助、支持。妹夫走了,外甥就是我们自己的儿子一样。”“去。我们三个分头去村里有小鸡崽人家买。”
顿时泪奔,彭淑娟泣不出声。
黄昏时,挑着三百多只小鸡崽优哉游哉走在回家小路上,很低调,特意在天摸黑悄悄到家,彭淑娟不想惹得闹荒人眼红、妒嫉,又要出幺蛾子。
——清晨母亲前脚迈出门槛,人在屋里头,心早已去舅舅家,郁锋涛焦躁、不安,不知道母亲这一趟回娘能不能赊到鸡崽?
天快黑暗了,母亲还未回家,这个时候郁锋涛狂躁的如同热锅上蚂蚁,正在厅堂茫然地团团转,突然听到母亲压低嗓音,兴奋叫道:“儿子,买到小鸡崽啦。”
抬头往门口一瞅,见母亲挑着两鸡笼小鸡崽,一时间,郁锋涛眼睛不听话,泪水犹如大海涨潮漫上来,也只有这一刻,仇恨和豪气一齐涌上胸口:“今晚上起,我——锋涛是闹荒最强大最有本事的人,看哪个蛇蝎心肠的恶人还拿什么本事来羞辱我们母子?”
在村子唯一强势,是有文化,有文化就能想出村里其他人做梦梦不到的方法。没钱买饲料,郁锋涛按书上所说,当下自己动手配备饲料,反正农村有的是原料。
第二天起每天黄昏时分,郁锋涛背一个小篓子,扛着锄头去地里挖蚯蚓作饲料引子。
要把蚯蚓剁碎,特别是有小拇指大蚯蚓,开头时候很难下得了手,郁锋涛硬着头皮闭上眼睛手拿菜刀一阵乱剁,等他张眼一看惨不忍睹蚯蚓,恶心的一阵呕吐,胆汁都吐出来。叛逆头脑一转,郁锋涛后来将蚯蚓包在菜叶里剁碎。
随着喂养经验一天一天积累,三百多只小鸡崽一天一个样,比别人家养的鸡要快速长大好几倍,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深陷泥潭的母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憧憬年底他们家翻身。
村里旧头脑势力心躁的坐不住屁股,做梦也不会想到郁锋涛这个落魄潦倒书生养鸡养出这般大名堂,他们眼红、嫉妒、惶惶不可终日,肚子憋一团邪火,又拿郁锋涛没办法,只好恶毒的躲在角落诅咒他的鸡死光光。
奇怪的是,恶毒的人越诅咒,郁锋涛的鸡长得越肥壮,再过个两三个月就是年底了,鸡刚好可以上市卖个好价钱。——郁锋涛和母亲昔日脸上愁苦、忧虑、茫然,已经被欣慰、高兴、欢喜替代,生活在祈盼与憧憬中……
多半穷得买不起香,初一、十五没去烧香拜佛,得罪了哪方菩萨、神明了吧,农历十一月十五下午半晌,村里小混混徐阿树气势汹汹敲响彭淑娟家大门。
出来开门的是彭淑娟。
一照面,徐阿树咄咄逼人:“喂,我们哥们几个晚上要打牙祭,向你赊五只鸡。”
是土匪的勒索,有这种态度向人家赊东西的吗?屋里的郁锋涛听到后火冒三丈,冲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书本,怒斥道:“我们家穷得叮当响,鸡要卖钱过日子,给两个妹妹交学费,不赊帐。”
居然不给他面子,觉得自己脸皮当面被郁锋涛扒了,徐阿树小混混凶残恶性暴露:“郁锋涛,我警告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向你们赊几鸡,那是瞧得起你。”
也不示弱,郁锋涛一句话顶撞过去:“我用的着你这种村霸瞧的起吗,简直是天大笑话。有什么手段,你只管放马过来。”
充其量也只是窝在山旮旯没见过世面土鳖,根本听不懂郁锋涛的“放马过来”是什么意思,徐阿树恼羞成怒:“放马,你欺负我家没有马,你等着瞧,郁锋涛。”气到受不了了,徐阿树边骂边转身跑回去,不料,不长眼睛一脚踢在一个路坎上,跌了个狗吃屎。
——闹荒村一伙村霸,是以儿孙满堂的徐家户五儿子徐禄寿为首纠结了村里七、八个三不四的人。
徐阿树一走远,彭淑娟担心、忧虑:“儿子,你这样拒绝村霸,会惹怒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刚才仅差一口气没将徐阿树脖子拧下来,甭说是村霸,如今村里其他人向他赊鸡,郁锋涛也会怒怼他们,当下愤恨大骂:“那些村霸,你越忍让他们,他们越欺负上门。”
想想,儿子讲的有理。可是彭淑娟非常担心、害怕村霸会抢鸡、殴打她儿子,野蛮、残忍、恶毒是他们唯一拿手本事。
彭淑娟的担心、害怕不是多余,十几分钟后,徐禄寿带着七八个人手拿柴刀、木棍气势汹汹扑过来。
瞧见郁锋涛正在喂鸡,更是气到喘不上气,徐禄寿一阵咆哮:“郁锋涛,你这个不得志落魄书生,不要以为回到村里喂几只鸡就了不起了,哥们向你赊几只鸡,那是看的起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你几分厉害看看,你还当真我们哥们是好欺负。”“兄弟们,把这个狗杂种的鸡圈砸了。”
就在郁锋涛吓得面色走掉,不知所措当儿,听到咆哮,他母亲彭淑娟跑出来一瞅,也顿时吓得脸绿了。
6 霸气怼恶徒
眼看村霸们要扑到栅栏前了,说时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鸡窝边,郁锋涛操起一把田刀,冲到鸡圈门口。——田刀是以前农民用来锄去田埂草用的刀,刀柄丈把长,有点像关公那把青龙偃月大刀,只是刀尾是弯的。
手执田刀,个子虽然矮小,但是郁锋涛立在那儿有关公的威严和气慨,眼睛燃烧义愤烈火,头顶一团浩气冲向云霄,声震大地:
“光脚的,还怕穿鞋的。我一个穷光蛋,就剩下这三百多只鸡,别的什么也没有了,还怕你们不成?”
“有种的,就放马过来砸。”
“今天我——郁大爷就叫你们这些蠢货、猪头看看我这把田刀的厉害,会有几个村霸死在这刀口上。”
“你们没有想到吧,在卢水读初中时,我就跟一个庙里的和尚学功夫,还不知道这功夫到底厉害不厉害呢,今天正好拿你们这几个猪头村霸试一试。”
粗犷、雄浑、震慑嗓音一掷地,郁锋涛挥舞田刀当棍使,他这是情急之下豁出命的烂招。在残忍的村霸面前,他没办法呀,他不能怂更不能任由一伙村霸宰割,否则,今后村里没有他郁锋涛的立足之地,才把体育老师教的几招棍术当刀术使。
吓死了,一伙村霸的剧本里根本没有郁锋涛会武功这出戏,这出戏刚一出场,就把他们一个个胆子吓惧裂。瞧瞧郁锋涛那一招一式,全是要命呐,哪个挨上哪个命归西天。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碰上恶霸,你就有用比恶霸还无赖的手段对付。
这么多年下来,头一回碰上郁锋涛这种不要命的,还是自己的命比一个落魄、潦倒穷书生的命高高贵,走为上策,徐禄寿鞋底抹油,溜了。他这一溜,手下喽罗也拔腿就逃。
可是就这样灰头土脸开溜,手下喽罗也不服啊,一路上起哄:“老大,就这样放过郁锋涛那个龟孙子,我们哥们今后还怎么有脸在村里混下去?”
耳聋了一样,徐禄寿脸如猪肝,怒气冲冲一个劲往家里赶。
前脚踏在厅堂地上,这才恢复老大凶猛,徐禄寿怒吼一声:“嚷什么嚷,你们没看到那小子会武功吗,你们哪个敢上前?这事跟他没完,我自有计谋对他,叫他明天乖乖地跑来舔我脚趾求饶。”
话说到这里,戛然断了,朝大门一望,徐禄寿叫喽罗把头凑过去,小声地偷偷对他们这样这样的嘀咕一通。
谁也不知道徐禄寿这个村霸头头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整郁锋涛?
郁锋涛当时也是冒出一身冷汗,自己临时起计的几招到底能不能糊弄过一伙村霸眼睛,他心里根本没有数。他母亲彭淑娟也是直到一伙村霸溃散逃窜不见了影子,最后一口气泄了,瘫在地上。
一场大劫难终于过了。
夜里,在暗淡煤油灯前,彭淑娟、郁锋涛母子悄悄盘算把鸡早一天卖掉,免得被贼惦记。
叫这一对落难母子始料不及的是,第二天早上,彭淑娟喂鸡的时候,喂着喂着,前头抢食的鸡不一会儿却是一只一只倒下,恐慌地大叫起来:“锋涛,快出来,鸡出事了——”
正在厅堂看书,听到母亲恐慌叫声,书本一撂,郁锋涛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去。
跑到鸡圈一瞅,心头一阵惊悚,脑际掠过一层阴影,但是郁锋涛很快清醒:“阿妈,这是中毒,快,不能再让鸡吃那些饲料了,把半死的鸡赶紧杀了。”
“噢,噢,噢……”彭淑娟这才从恐慌中缓过神,“那,那,那全死的鸡怎么办?”
郁锋涛很果断:“已经死掉的,不能吃,把它们埋了。”
当下母子二人紧张的一个忙着赶鸡,一个忙地打扫饲料。
处理完死鸡,把剩下的一百多只鸡赶进屋里,将房子大门左边偏房用作鸡圈。
收拾好一切,已是半晌,郁锋涛咬牙切齿对母亲说,这明显就是一伙村霸下的毒,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村干部也该管管吧,都让他们这样横行村里,乡亲们还怎么活?
顿时满是皱纹的脸愁苦笼罩,眼睛冒火,彭淑娟的话是从牙缝里嘣出:“儿子,你太单纯了,还不谙世事。村干部不跟村霸暗中勾结,高森林能让村霸在村里横行霸道,祸害乡亲们?”“他们势力大,咱家还没有那么大势力跟他们争斗,今后在村里要低头做人,不要逞一时威风,记住阿妈的话。昨天下午的事,把阿妈吓死了。”
嘴里嗯嗯嗯应着母亲,其实郁锋涛心头非常不服,暗暗发誓要报这一百多只死鸡的仇。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才五点钟,天色开始发暗。
步履沉重拖出窒息屋里,冒着呼呼从山峰刮过的凛冽北风,郁锋涛朝后门山一步一步爬上去。
孤零零站在山顶上,任由北风肆虐,遥望苍穹一轮冷月,郁锋涛心冷的好想大哭一场,几个月来付出的辛苦,几个月来付出的心血,一夜间付诸东流,他没办法吞下这口气。
远处黑乌乌独松山如同一头獠牙大魔鬼,郁锋涛呐喊一声:“老天爷哟,大地这么广阔,难道就容不下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吗?”
旷野寂静,除了他郁锋涛凄凉回音,就是北风呼啸,啃噬他瘦小的脸,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理……
双脚冻僵了,一动,就有一种断裂的疼痛,郁锋涛就下山回家。
差几步到家门口,抬头时,看到寒风夜母亲还在门口苦苦地等他回家,郁锋涛内疚、揪心,鼻子一阵麻酸,不知怎么的一股酸楚泪水涌上眼睛,欲要夺眶而出。
半夜了。
寒冷的冬夜,床也很冷,躺在床上冷的睡不着,眼睛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郁锋涛脑子这一刻转了十万八千圈,他义愤填膺,报仇野火在心胸燃烧,——暗暗发誓两年后定要成为养殖大老板,富甲村子的富豪,把一伙村霸打进十八层地狱。
非常讽刺的是,这个时候徐禄寿正在做美梦,梦见郁锋涛挑十几只大公鸡到他家里,跪在他脚前哀求他原谅,以后每天供奉他一只大公鸡……
天亮的时候,徐禄寿的美梦也结束了。
派出小喽罗去刺探郁锋涛,小喽罗回去说,郁锋涛房子大门一直关闭,只是黄昏时郁锋涛去挖蚯蚓,顺便去地里拿了些菜叶回去。期间只有吉景生、高玉娇和村里美少妇王青妹进过他房子,别人叫门,谁也不让进。
头一回被人当路边狗屎晾在一边,徐禄寿恼羞成怒,可是对郁锋涛有顾忌,只得窝在屋里发恨。
弹指之间,一个月过去了。
还好没再出事,把剩下的一百多只鸡全卖了,除两个妹妹下学期的学杂费外,已经所剩无几,但是郁锋涛不气馁,相反他信心百倍,看到了自己的优势。
过年了,别人是欢欢喜喜、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过大年,可是郁锋涛忧愁满腹,他不知道这新一年里脚下路该怎么走,往哪方走?养鸡,那是不可能了,鸡养在屋里,整个屋里臭哄哄的,琐碎事又多,导致他要把大部份精力、时间投在这上面,耽误他攻读学业。
权衡利弊,郁锋涛最终选择养鱼,养鱼没有养鸡、养鸭、养鹅、养兔、养猪那么多琐碎事情。——吃一堑长一智。等到鱼长到快要上市时,他在鱼塘边搭在寮子,日夜守候,看谁还下得了毒。
元宵节一过,郁锋涛动手挖鱼塘,他把鱼塘挖在小溪边,以便干旱时有水源。
村里没人晓得郁锋涛又要搞什么名堂,又好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一边又嘲笑他看不起他,干活不像干活,早上太阳一竹竿高晒屁股了,他才老牛拉破车——慢慢吞吞到田里。这种人,会干得事成功,夜里会出太阳。
半个月后,在吉景生这个壮劳力相助下,郁锋涛把五十来平方米大鱼塘挖成。
7敲竹杠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出现鱼肚白,郁锋涛怀揣一千块钱,踏着露珠小路出发,赶去卢水购买鱼苗。——其中五百块钱还是向他两个姑妈借的。
半年多未到卢水,卢水变化可真不小,小轿车多了,店面一个比一个装修的更富丽堂华,木制招牌看不到了……
城里和乡下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这种云泥之别,刺激了落魄、潦倒身处逆境郁锋涛,一团心酸涌上心头,他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大白天做美梦,有朝一日他富裕有钱了,一定倾个人之力打破卢水、闹荒这种悬殊贫富。
边走边想心酸事,郁锋涛没心情看街道美景,匆匆地去买了鱼苗,又匆匆赶回家,他可没钱住旅社过夜。
下午半晌到家,吃了饭,郁锋涛把鱼苗投放到鱼塘。
次日起每隔几天,郁锋涛就去割些草投到鱼塘,或者去挖蚯蚓投入到鱼塘,比起养鸡,的确是省了许多琐碎事。郁锋涛把省下来时光、精力全投入到学业上。
忙碌的日子,很快到了春耕。
春耕是一根钢丝勒住郁锋涛脖子,勒得他窒息,去找村里四户水牛人家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宦租牛犁田,被一口拒绝也就算了,还遭到羞辱。
没别的理由,两个字——穷、懒。他郁锋涛穷,他郁锋涛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担心、害怕他付不起租金,赖账不给。
回到家里,郁锋涛把租牛遭遇跟母亲一说,他母亲一下警惕,一眼看穿那四户人是敲竹杠。
明白过来,气炸了肺,咬牙切齿,郁锋涛又恨自己太单纯,不谙世事,洞察不出恶人的阴险。
偏不信这个邪了,没有牛,他郁锋涛一锄头一锄头去挖,照样把他家农田挖个底朝天,一垅也不剩下。不信?等着看他能耐吧。
——求人不如求己。
桀骜不驯,说到做到,郁锋涛第二天果真独自一个人扛着锄头,众目睽睽下下田去挖。
锄头一下田,自己累不说,郁锋涛惊慌了四家牛户,他们上蹿下跳,急得如同无头苍蝇。
第二天早上,很仗义的吉景生不但自己去帮郁锋涛挖田,还把好伙伴龚寿财也拉去。
半晌,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个人累中作乐有说有笑,挖得起劲当儿,从村子那边一片黑压压乌云朝他们压过去。——村支部书记高森林带着村委会副主任徐五金、治保主任高阿大,他们屁股后头跟着四家牛户,还有不少凑热闹乡亲。
瞧瞧高森林、高阿大气势汹汹如同土匪下山,吉景生早已吓得尿裤子,一扔锄头,拔腿逃窜,想逃到山上去躲起来。
没见过这等窝囊七尺汉子,平日跟人打架的霸气哪去了,气的,郁锋涛火冒三丈,几步奔过去把吉景生拽回来:“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怕什么怕,砍头的事,他们也是冲我来。”
在一旁的龚寿财虽然没有逃窜,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双脚打哆嗦站不稳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泰然自若挡在吉景生、龚寿财面前,郁锋涛心中气夺江河——高森林,你这种可笑的纸老虎气势,只能去吓吓愚味、无知村民,想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狼,你找死。今天我——锋涛先干掉你,看往后在村里谁还敢找我的茬?
嘴上不说,吉景生、龚寿财心头好笑郁锋涛,不怕别人,他这么一个落魄、潦倒辍学书生,果然胆子大到天不惧怕高森林,除非他是二郎神投胎。
“你们三个全给我停下。”高森林站在田埂头,大声吆喝。
被高森林一吆喝,吉景生、龚寿财害怕的立马停下锄头,见状,郁锋涛心头急呀——你们两个怎么这样窝囊呐。
一边使劲挖,郁锋涛压低声音警戒龚寿财、吉景生:“你们两个倒是给我使劲挖啊,这一停下,你们往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连三岁小孩都会朝你们脸上吐唾沫了。什么年代了,你们还这样害怕高森林。对我捅刀子,今天看我不杀他高森林这头魔鬼一个跪地求饶,我——锋涛就是这田里的王八。”
郁锋涛这一警告,吉景生、龚寿财才硬头皮动锄头。
头一遭众目睽睽之下被三个浑小子这等蔑视,高森林气炸肺,一边跑过去,一边不停吆喝:“全给我停下,你们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你们三个听到没有……”
停下?墙壁挂窗帘——没门。郁锋涛今天要跟这一伙人硬杠到底,瞧瞧是他们脑袋瓜硬呢,还是他手中锄头硬?
等到高森林一伙土匪到跟前了,像空中翱翔老鹰盘旋落地,郁锋涛傲慢地停下手中活儿,英爽逼人眼睛直逼高森林,讥笑、挖苦:“哟,当了个鼻屎点大的村书记,也够威风的哟。慌慌张张带这么多人来,要我们三个人停下,是不是要帮我挖田呀,那我——锋涛可得好好感谢你喽。”
“帮你干活,你算哪个庙里的神?”高森林气得脸色铁青,面目獠牙狰狞,恫吓郁锋涛:“我警告你——郁锋涛,我高某人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我问你,你凭什么不用牛犁田?你这样胡闹,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今天饶不了你,把你抓去坐牢。你简直是乱套了你——”
拄着锄头,双手压在锄头柄头上,郁锋涛一副玩世不恭,不卑不亢,当场冷嘲热讽:“哟,高森林,你官不大,威风不小啊,捏死我像捏死只蚂蚁一样,那你试试看?凭什么?你看看你身边那四个人模狗样的老不死,我穷,被他们瞧不起,不肯把牛租给我也罢了,还敲竹杠——”“我说书记大人,对我这样一个被四个老不死敲竹杠的特困户,你是不是应该优先特殊照顾照顾?”
“照顾,照顾你娘个头。现在又不是大队那会儿。”高森林见郁锋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和他这个村子第一把手顶嘴,要照顾,登时气得火冒三丈,眼睛瞪歪了。
“不照顾——”高森林,你这个狗杂种仗着权力,光天化日敢骂我娘,欺人太甚,今天不当着乡亲面前杀杀你的土匪性,我是地上爬的乌龟。火起,郁锋涛心头谩骂,霍地把锄头往肩上一扛,一步一步朝高森林逼过去,威武不屈立在他跟前,不卑不亢怒斥道:
“要抓我去坐牢是吧,来啊,高森林,我等着呢,别拿大话吓人,我——锋涛不是从小被吓大的。”
“不照顾我这个特困户,高森林,你今天带一伙人到我田里到底想干什么?”
“想绑架呢,还是想吃屎,高森林?”
“帮助贫穷老百姓脱贫致富,是中央最高政策,你当我——锋涛是傻瓜,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明白告诉你——高森林,别以为你是村书记,我怕你。我一不违法,二不犯罪,天皇老子也奈何不得我。”
“你再不带人滚蛋,我一锄头把你锄死在田里,再到县里去告你——侵犯公民人身权力,破坏特困户春耕生产。”
“你,你,你……要造反了你。”做梦不会想到闹荒这么一个偏僻穷山沟,一个落魄、潦倒后生吃了熊心豹胆,踩在他头上,高森林气堵胸口缺氧窒息,一阵晕头,双腿打哆嗦。
在他高森林当上闹荒大队党支部书记后,接着又当村党支部书记,闹荒村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哪个人胆大包天敢直呼他名字,更不必说有人敢当众骂他。
挥起锄头,郁锋涛一对眼睛怒火冒溅,直逼高森林:“造反有理,我照样把你锄死在田里。你们这群狼心狗肺婊崽,牛不租给我也罢了,还跑到我田里要逼死我。”“滚蛋。统统给我滚蛋,不滚蛋,我一锄头一个把你们全锄死在这田里。”
话掷地,郁锋涛果真要锄人,挥舞手中锄头……
8砍柴山上
吓出一身冷汗,往后跌退了几步,高森林扭头看身边,身边除了冷空气罩住他外,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一伙人早已溜远远的。感到自己被出卖,高森林气到两粒眼珠掉出来,只得夹起尾巴灰溜溜地狼狈逃走。
——侵犯公民人身权力,是不是真的,高树森不知道,他没那水平。但是破坏特困户春耕生产,这条罪状可不轻,他高森林晓得,他有天大脑袋,也没有那个胆量。
多年来,一直垂涎彭淑娟,可她是个有夫之妇,不敢下手,现在她老公死了,高森林固然没了顾忌。
依仗人多势众,又是村里第一把手,高森林居心叵测要狠狠管教管教郁锋涛这个叛逆浑小子,把他踩在脚底下,逼他母亲彭淑娟自己找上门委身于他。
哪料到,机关算尽,高森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一闹,郁锋涛就是一根刺扎进他脊背拔不出来。
辍学回家后,憋在心头的仇恨、愤懑、抑郁、失落、委屈终于一古脑儿喷泄,郁锋涛感觉自己大脑的一颗毒瘤被切除。这一刻,郁锋涛发现自己是个英雄,一个惩奸除恶大英雄,村里第一个人站出来敢独自与村霸斗,还当高森林这个土皇帝面前,撕破他纸老虎面具,当众戳穿四家牛户敲竹杠的阴险用心。
郁锋涛扬眉吐气、水涨船高,被他撕破纸老虎面具,扒了八层脸皮,高森林丢脸丢大了,恼羞成怒把四个老头押到村委会,骂个狗血喷头,光天化日敢敲竹杠,扬言要把他们抓到派出所去。
吓得四个老头脸色刷地绿了,当场跪下求饶,承诺明年春耕免费给他高森林犁田,晚上趁夜黑又偷偷给高森林送去一只大公鸡,高森林这才臭着脸很不情愿放他们一马。
春耕一结束,活生生、彻彻底底当了一回农民头,几天来插秧累得腰断了一样,郁锋涛切身体验当农民的辛苦、艰难,收入又低得可怜。——没有吉景生、龚寿财相助,他可能早已累趴在田里动荡不得,也不会有人可怜、同情。
蓦然回首,一年在这苦难中总算熬过去。
一年了。
天变,地变,事变,人也变。
学生的棱角早已被苦难岁月磨去,曾经的美好大学梦如今成了历史记忆中最心酸一页。
去年这个时候,初中毕业以全县第一优异成绩,郁锋涛再次考上县一中,父母亲仿佛看到儿子跳出了闹荒这个既贫困又人心扭曲穷山沟,喜极而泣,振奋的几个晚上睡不着。
可谁能想到,一年后今天,郁锋涛祸不单行,遭遇父亲病逝、辍学、创业失败三大灾难,窝在穷山沟当一个地地道道农民头,被乡亲们耻笑、歧视。
日子清贫的还不如以前寺庙里和尚、尼姑,吃的是青菜,喝的是清汤,但是郁锋涛心中坦然,没半句怨言,他在乎的是田里稻谷,鱼塘里的鱼,除此之外就是学业。
夜黑了,才七点多钟,全村仅郁锋涛房间还亮着灯,灯光微弱,但是非常扎眼,如同黑夜中狼眼,惹得村里有人心里极度不平衡,胸口被眼红、妒嫉堵的要爆炸,谁不知道他家穷得鬼都想抓他,还装什么有钱人家呢。
忘乎所以一头扎进课本里,郁锋涛甚至没听到大门响动声,直到一双热乎乎的粗糙双手蒙住他眼睛,心一颤,是高玉娇。——在他身陷逆境潦倒落魄中,除高玉娇外,没人在这黑夜里来到他屋里。
惊醒过来,郁锋涛抓住高玉娇的手,顺势往前一拉。
没防着,高玉娇整个人扑在郁锋涛脊背上,将两座傲人、挺拔、圆润又高耸山峰压向他。
一道高压电流立马袭击郁锋涛,撩着他全身如老房子着火,好想掀开高玉娇的衣服,看看她两座神秘又令男人神往山峰……
寂静山村,空气也弥漫静谧味道,幽暗灯光前少男少女,听着对方粗重呼吸气息,心猿意马,感觉今晚要发生什么事?
呼地蹦起来,正要把高玉娇搂在怀里一刻,突然传来母亲下床去解手响动,惊慌得郁锋涛赶紧收回已经伸过去的手,高玉娇也慌里慌张坐到床沿上。
转身面对高玉娇,郁锋涛把煤油灯往她那边移了移,无话找话地问她这几天在忙什么,咋没见到她?
胸口两座山峰仍然留着郁锋涛体温,高玉娇羞涩的不好意思抬头,只是低头呢喃燕语回应一声,这几天去砍柴了。
除没钱外,天底下最叫郁锋涛苦恼的是砍柴,他眉头紧皱像是雕刻上去,上山砍一回柴,光光来回路程十多里路。一寸光阴一寸金,这样白白浪费。不砍柴,他一家人只能吃生米嚼生菜。
愁苦着脸,郁锋涛沉默不说话,高玉娇也不说话想着心事,不时悄悄偷看郁锋涛一眼,芳心在祈盼什么?毕竟是怀春少女,刚才自己两座饱满山峰压在郁锋涛脊背上霎时间,一道强烈电流冲击着她不能自制,恨不得郁锋涛立马把她扑倒在床上霸占她。
房间气氛顿时诡谲又尴尬,郁锋涛头一个晚上没心事看书了,两个人就那样沉默坐着,听着对方咚咚咚心跳声。
九点钟半,高玉娇带着三分娇羞站起来,呢喃燕语说她回去了。
“我送你。”话一出口,郁锋涛惊得自己一大跳,他这是头一回送高玉娇回去。
走出大门不到五十步,高玉娇猝不及防转身,两个人搂抱一团,黑暗中四张滚烫嘴唇牢牢焊贴在一块,舌头像两条蛇很快缠在一起,这是他们头一回亲密接触。
就在郁锋涛的手不老实要去探索高玉娇两座神秘高峰时,突然响起“汪,汪,汪”狗叫声,慌得他们活生生分开。
回到房间里,郁锋涛的心全乱了,书里的字全变成高玉娇倩影,他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躺在床上,双手环抱着头,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郁锋涛回味高玉娇留在他嘴里的舌尖幽兰之香,不禁得又心猿意马。突如其来,郁锋涛又想到了曾经同桌周璐璐,但是他已经不敢有娶周璐璐的心,觉得那已经离他很遥远很遥远。
下半夜,下起了雨。
嘀嗒嘀嗒雨声,带着郁锋涛进入了梦乡。
梦乡里,郁锋涛把高玉娇带到山上,饿虎扑食把她扑倒在灌木丛里,压在了身下,却有劲使不出,任他怎么折腾就是无法进入高玉娇身体……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雨仍在下着,比昨夜更大。
直到第五天晌午,雨才停。
太阳一露脸,如同一颗悬挂在天空大火球,要把大地上一切生灵烤出油的势头。
次日午饭后,郁锋涛顶着火辣辣太阳上山砍柴去。
刚出了村北头,身后传来高玉娇叫声,郁锋涛转身一看,见高玉娇正和她好女伴李秋香、李秋兰姐妹俩一块。
高玉娇肩上扛着柴担和拐杖,一身旧衣服,看样子跟他一样是上山砍柴。李秋香、李秋兰姐妹恰恰相反,她们姐妹俩打扮着干干净净,手上还提着包,看样子十有八九是走亲戚。
正当郁锋涛好奇看着高玉娇、李秋香、李秋兰三个人时,她们说说笑笑已经来到他身边。
是一个内向、腼腆女孩,李秋香悄悄瞅一眼郁锋涛,柔声细语昵喃一句:“锋涛,自己一个人去砍柴呀——”李秋香说话有一种很特别磁性,非常吸引人。她是闹荒村第一大美女,鹅蛋形脸,水灵灵大眼睛,尤其是她笔挺玲珑的清新鼻子,宛如一件活艺术品,轮廓典雅鲜美,凝聚天地灵气。
“嗯——”郁锋涛嗯了一声,停顿一下,好奇问一句:“秋香,你们姐妹这是……”
才开口,未来得及说话,李秋香即被妹妹李秋兰抢先:“我们是到二舅家去喝喜酒,我表哥明天结婚。”
说话之间,四个人又走了大约三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李秋香、李秋兰姐妹朝左边那条路走,去她们二舅家;郁锋涛、高玉娇则走右边一条路。
继续往前又走了约五里路,郁锋涛、高玉娇来到了一座名叫羊头岭的山。爬上山东边半山腰上,在一片砍伐的灌木边,他们停了下来。高玉娇右手指着中间一片说道:“这是我的,那边的是秋香的,上边的是容容的。”
随后,高玉娇叫郁锋涛帮忙把砍伐的灌木翻过来,底下的被太阳晒一晒。
时令一进入夏天,凡是时常上山砍柴的人,他们会先砍伐一片灌木,不挑回家,在山上晒干后再挑回家。这样不重又不要挑回家再晒。很显然,郁锋涛做不到这样,他只能当天砍一担挑一担回家。
把砍伐灌木都翻了一遍,高玉娇笑吟吟地对郁锋涛说,太阳这么辣,他们到那边山坳里歇一下。
说的,高玉娇在前头带路,朝左边走了过去。
走了有二、三十步远,两个人来到一个小山坳里,地上的草木全被压倒了,倒在地上,显然时常有人坐过。——这里是高玉娇、李秋香和高容容歇脚地方。
郁锋涛屁股刚刚落在地上,高玉娇一声惊叫:“啊,老蛇。”
“啊——”郁锋涛一声尖叫,吓得一蹦而起。
“格格……”高玉娇则在一旁捧腹大笑。
高玉娇银铃般笑声,郁锋涛恍然大悟。
狼吃狼——冷不防,郁锋涛扑上去抓挠高玉娇胳肢窝:“看你还会不会戏弄我。”
胳肢窝被郁锋涛这么一抓挠,哈的高玉娇禁不住一阵挣扎大笑,直笑的淌出泪水。
等郁锋涛一停手,转过身,高玉娇为自己的恶作剧仍然大笑不止:“没想到,你原来这么胆小呀,锋涛。”
忽地,不知怎么的,郁锋涛眼睛直了,呆痴痴盯住高玉娇胸口。
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瞄,高玉娇羞红脸,刚才这么一阵挣扎大笑,她不知怎么的把胸前两个纽扣解开了,将大半个细嫩、白的似羊脂大胸一览无余展示在郁锋涛眼前。
自从那天夜里郁锋涛送高玉娇回去路上,黑暗中两个人第一次亲嘴后,从此这一对少男少女心有默契借着黑暗夜里卿卿我我,把手伸进对方衣服里享受异性敏感又神秘地带。
但是这样大白天被郁锋涛看到自己大半个大胸,高玉娇还是头一回。同样,郁锋涛也是头一回看到少女那两座挺拔、傲人、圆润又高耸的神奇、曼妙山峰……
呼吸一下急促,郁锋涛说话结舌:“玉娇,让——我——让我看看,太——太神秘啦。”
9暴雨冲垮鱼塘
娇羞地瞅一眼郁锋涛,低下头,高玉娇呢喃燕语:“你摸过摸过了,想看就看呗。”
或许是因为激动紧张吧,一把搂过高玉娇,笨手笨脚去解她衣服扣子,郁锋涛居然大半天解不开一个扣子,急煞了高玉娇,她只好放下娇羞,自己解开。
禁不住郁锋涛魔手一触,一种眩晕美妙席卷高玉娇,飘飘然的,卷土袭击的情感洪峰吞噬她灵魂,无法拒绝的把手也伸进郁锋涛裤裆里,芳心一声惊叫:“哇,什么鬼呀,我的妈妈,这么粗大。”
经高玉娇纤纤玉手一撩拨,身子登时犹如老房子失火,郁锋涛他没商量把高玉娇扑倒在灌木丛上。
当下,大地作床,蓝天当被,两个男女青年人顾不了什么,电闪雷鸣,翻云覆雨疯狂起来……
积蓄在体内多少年的爱经历这么一场旷野的大汗淋漓释放,高玉娇幸福满满惬意躺在郁锋涛怀里,呢喃燕语:“锋涛,我真不想起来,好想一辈子就跟你这样。”
“我也是。”郁锋涛的手照旧不老实还在高玉娇两座高山上游弋,情不自禁又虎虎亲了她一口:“玉娇,你真好看。”
一激动,冷不丁,高玉娇把滚烫玉唇贴在了郁锋涛唇上。
……两个人就这样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直到太阳偏西才起身。
回去一路上,两个人变天啦,俨然一对小夫小妻,老公老婆好肉麻地叫着,郁锋涛早把昔日同桌周璐璐抛在后脑勺十万八千里,不留影子。
快到家的时候,小两口悄悄约好,高玉娇刚刚破瓜,要好好歇一个晚上,晚上不去郁锋涛那里,免得两个人又按捺不住。
天黑了,坐在写字桌前,手捧书本,郁锋涛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下午在山上那团要烧焦人心的奇妙感觉萦绕他心头,挥之不去,高玉娇胸口两座挺拔、圆润、高耸的傲人山峰又时不时浮现在他眼前,猛烈撞击他的心。
这个时候,郁锋涛心里在祈祷,祈祷鱼塘的鱼快快长大,年底卖上一大笔钱,把高玉娇娶到家,夜夜搂着高玉娇兴风作浪销魂。
只要如愿娶到高玉娇,他郁锋涛有了个好助手,明年养鱼规模扩大十倍以上,还可以再养一批鸡由他母亲和高玉娇来喂养。这样,过不了一年半载,他家的债可以还清啦。
与郁锋涛憧憬未来,对未来充满盼头同时,高玉娇也是躺在床上难熬煞啦,体内如同千万只毛毛虫在爬,睁眼闭眼全是他郁锋涛影子。如果独自一个人在家里,高玉娇定会连夜跑去找郁锋涛,和下午一样狂风暴雨、乌山云雨的销魂一回。
凌晨梦乡里,高玉娇又在跟郁锋涛疯狂做着那档叫她心要融化、阵阵惬意又飘飘然的事。
压抑了一个夜晚的邪火、燥热,高玉娇第二天中午饭碗一撂,又前去约郁锋涛上山砍柴,她要和昨天下午一样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乌山云雨,叫郁锋涛好好的滋润她,让她如堕仙境把心融化。
心照不宣,悄悄朝高玉娇诡秘一笑,郁锋涛立马从偏房拿了柴提、柴刀即走。——他一个上午没心事看书,老想着高玉娇今天前来约他上山砍柴,他再次好好的享受一番她高玉娇曼妙魔鬼身材,早把柴刀磨好,就等着高玉娇前来相约。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看到郁锋涛居然和高玉娇一块去砍柴,村里心里不平衡的人嫉妒跺脚大骂,是不是全村男孩死光了,凭什么是郁锋涛这个落魄潦倒穷鬼狗皮膏药一样黏上高玉娇,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他配吗,我呸——
蛇蝎心肠,早已在打高玉娇主意的人,更是恶毒诅咒郁锋涛上山砍柴不是被毒蛇咬死,就是摔下悬崖死了。
明知道妒嫉、眼红、吃醋的人在身后跺脚大骂,郁锋涛越发得意,故意贴近高玉娇,举止轻浮、亲昵,心头则冷笑,我落魄不落志,我潦倒不倒下,不是被村霸坑害,我养鸡早已发财,等我的鱼卖了大把钱,把有村里最撩人最叫男人淌口水喷鼻血的女孩玉娇娶到做老婆,叫你们一个个妒嫉、吃醋的去跳楼。
走出村子大约有四里多路,看看四周无人,高玉娇绯红脸,暧昧地对郁锋涛说:“锋涛,我昨晚上一夜睡不着,想你想的身子如同千万只蚂蚁叮着,难受死了。”
追上一步,郁锋涛牵上高玉娇手:“我也是,玉娇。昨晚上一个字看不进去,满脑子全是你,一想到昨天你把身子给我,那种销魂,整个身子像被放在大火上烤。”
顺势依偎在郁锋涛肩上,高玉娇两眼情迷,期待凝视:“锋涛,我想结婚,结婚后,我们两个可以日日夜夜在一起,想做的时候,躲在房间里把门一关就可以做了。”
“嗯——”郁锋涛一把牢牢搂紧高玉娇:“等到了年底,把鱼卖了,我就叫阿妈去向你阿爸、阿妈提亲,我们明年春节就结婚。玉娇,我要好好爱你,把你当宝贝,全村就你不嫌弃我。”
芳心一感动,顾及不了什么,一撂肩上柴担,抱住郁锋涛脖子,高玉娇即把自己滚烫的玉唇贴了上去……
就在两个人滚到路边草丛里迫不急待时刻,天骤然变脸,刚刚太阳还是一张灿烂笑脸,瞬息间乌云压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随后是雷电交加。
见势不妙,郁锋涛、高玉娇顾不上卿卿我我,赶紧扭身逃回家。
等到郁锋涛、高玉娇这一对刚刚尝到爱情甜蜜情侣前脚踏在各家门槛,身后倾盆大雨从天排泻直下。
站在厅堂里,抬头仰望天井,一阵比一阵大的暴雨,郁锋涛心头袭上一种不祥预兆,嘴里嘀咕着:“肯定要出坏事。”但是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大雨不停,郁锋涛只得回到房间里看书。
看着看着,鬼使神差了,郁锋涛感到头被什么东西敲一下,冥冥中有人告诉他,他鱼塘被暴雨冲垮了。
心头一怵,丢下书本,一脚奔出房间,郁锋涛跑到西厢房取了蓑衣和斗笠,闯出屋里。等到母亲发现,要拦住他,郁锋涛已消失在茫茫暴雨。
冒暴雨,一口气赶到鱼塘,一瞅,恐吓的头“嗡”一声,天旋地转,郁锋涛一头栽倒在地上,酸楚泪水和着暴雨顺脸颊淌下,喉咙被人掐住一般哭不出声。
无情暴雨冲垮的是鱼塘,毁灭的是郁锋涛心中憧憬、希望和最后一口意志,他恐惧,他害怕,他迷茫,感到天地一片黑暗,末日已经降临。
眼泪在呐喊,心在滴血,郁锋涛无声痛斥——老天爷呐,你眼瞎了,灾难接二连三砸到我头上,天地这样广阔为何这样不能容忍我这么一个底层小老百姓好好活下去,我只是一棵小树苗,难道真要这样残忍扼杀我?
绝望了,彻底绝望了,万念俱灰,郁锋涛感到自己活的好累好累,他没有活下去勇气。
目光空洞、无神、呆滞,郁锋涛蹒跚的一步步朝小溪走去。
暴雨导致山洪爆发,溪水暴涨。
呆呆张望滚滚山洪小溪如同一头洪水猛兽,天地却这样不能容纳他,大把大把的眼泪再次汹涌淌出,心一横,闭上眼睛,郁锋涛纵身往山洪肆虐小溪一跳,顿时葬身山洪中……
10 穷人的命
站在厅堂,张望天井,雨越下越猛,迟迟不见儿子回家,彭淑娟眼皮直跳,莫名其妙烦躁起来……
天色已经发暗,还不知道儿子葬身山洪肆虐溪中,站在大门口等儿子归来,彭淑娟等到心慌了,跑回屋里拿了斗笠,她要去高玉娇家看看,儿子是不是在她那里。
一碗饭差几口没吃完,见彭淑娟跑到她家找郁锋涛,心一急,扔下饭不吃,拿着斗笠跟彭淑娟就走,到了门口,高玉娇才着急问:“阿婶,出什么事了,锋涛他……”
儿子不在高玉娇,会去哪里呢?彭淑娟更急了,心口火烧一样,眼泪快滚出来:“半晌的时候,他冒那么大雨出去,就没回来,也不说一声去哪里。”
芳心咯噔悬到半空中,高玉娇还是安慰彭淑娟:“阿婶,别急,锋涛不会有事,他可能去看鱼塘了。”
鱼塘?脑门一亮,彭淑娟暗暗责怪自己急昏头了,怎么就没想到鱼塘呢?
当下,两个女人匆匆赶去鱼塘。
赶到鱼塘一看,这两个命运相连女人眼前一黑,天塌了……
好在有高玉娇在身旁,眼看彭淑娟要一头栽倒在地上,高玉娇惊慌下一把把她扶住。
不看鱼塘不要紧,一看被冲垮鱼塘,又不见了儿子,彭淑娟这个落难母亲知道儿子出事了,心在滴血在悲鸣:苍天呐,你作孽,我们母子都落到这般地步,你还不放过我们。
“锋涛。”“锋锋。”“锋涛。”抹干血泪,彭淑娟、高玉娇围着鱼塘边找边喊。
突然,高玉娇惊喜叫道:“阿婶,锋涛肯定来过这里,你看,他斗笠掉在这呢。”
双腿一下铁打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彭淑娟朝高玉娇跑过去,一把抢过她手上斗笠,未来得及开口泪已崩。
预感郁锋涛发生了不测,心急下,也机灵了,高玉娇急忙对彭淑娟说:“阿婶,你别急。天马上要黑了,我先回村去叫一下景生,叫他来帮忙找一找,顺便拿把手电筒。”
高玉娇后边一半话是边跑边说,她的心比彭淑娟还急,一见鱼塘被暴雨冲垮一刻,她芳心咯噔一下掉地,感到自己和郁锋涛的命好苦。盼着年底鱼卖点钱,郁锋涛把她娶过去,可是鱼塘这一冲垮,他们的婚姻爱巢一度破灭,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
田埂小,下雨滑,没跑多远,高玉娇摔了一跤,她顾不了自己,爬起来继续亡命往村里跑去。
离彭淑娟房子五、六十米远,高玉娇意外看到落汤鸡一个郁锋涛,正拖着身子往家去。悬到半空中的心落下,高玉娇惊喜的泪水夹着雨水往脸颊淌……
加快步伐,跑到郁锋涛身边,顾不上喘口气,高玉娇心疼地说:“锋涛,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会这样,你阿妈担心你,到处找你,还在鱼塘呢。你赶紧回家把衣服换了,我去找你阿妈。”
没有进屋,高玉娇转身跑去找彭淑娟。
等到彭淑娟赶回家,郁锋涛还没有换衣服,他蜷缩在厅堂如同一条奄奄一息落水狗。
悬到半空中心落下了,看到儿子那样子,彭淑娟心似刀绞,她不停告诫自己,这个关头上她这个做母亲的是儿子心中支柱,不能慌,千万千万不能慌,更不能倒下。
装作很坚强一步一步走到儿子面前,把他扶起来,搀着他去卧室,之后回自己卧室去给儿子拿衣服。
转身瞬间,彭淑娟没法强装坚强,酸楚泪水一古脑儿鼓上来,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从自己卧室拿了儿子衣服,抹干眼泪,再次走到儿子卧室,彭淑娟把衣服放在床上,又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叫儿子把身子洗干净,换上衣服。
趁儿子洗身子换衣服空档,彭淑娟赶紧去厨房给儿子炖青蒿姜汤,一边烧火一边淌着心酸泪,心在滴血痛斥,痛斥苍天。
夜深了,寂静屋里,这时连老鼠也躲起来。
守在床边照顾昏昏沉沉儿子,心若刀绞,忍不住抓了一把老泪,接着又抓一把老泪,彭淑娟责备自己:儿呀,都怪阿妈没本事,没让你读完书,还遭受这么大灾难。苍天无情,我们命再硬,怎么拗也拗不过天。儿子,你要挺过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挺过了这一关,一切会慢慢好起来。
“鱼塘,鱼塘,我的鱼塘……”彭淑娟还在自责,昏沉中的儿子又在迷迷糊糊中惨叫。
——也是命硬,死不了。
当时纵身跳进山洪肆虐小溪,被冲走了百米,郁锋涛隐隐约约听到天空传来母亲和高玉娇的深情叫喊声……
已经死的心被雷击活,大脑是一台高速发动机,在一秒钟里转了十万八千遍,或许下一秒钟他郁锋涛就死了,解脱了,离开了这个吃人的魔鬼世界,可是他母亲、妹妹怎么办?她母亲遭到老太婆、川阳人当众羞辱的仇,谁来报?还有高玉娇,她可是刚刚昨天把身子给了他,把一生幸福托付给了他,他怎么能自私抛下她不管?
是一个有担当七尺男儿,你要活下去,一雪母亲前耻,做牛做马也不能伤害玉娇少女心。——这一刻,复仇和爱是两把火炬,点燃郁锋涛万念俱灰的心,求生欲望攻破他寻死念头。
从小在这条溪玩到大,练就好水性,郁锋涛与滚滚山洪搏击,寻找求生机会。
当被冲到一处窄狭地方,岸边有灌木,立马拼命一搏,游到岸边抓住灌木,郁锋涛总算捡回了他这条贱命。
昏昏沉沉中,郁锋涛时而看到被暴雨冲垮的鱼塘,时而与肆虐山洪搏击……
屋外,滂沱大雨仍在下着。
苦雨夜,除了凄切雨声外,一切声音全被大雨吞噬。天井黑洞洞的,像一头恶魔张开的嘴。
半夜了,凄凉的房间,暗淡的煤油灯像一盏鬼火。
凌晨三点多,郁锋涛睁开茫然、空洞眼睛,感到头昏昏的。
悬到半空中的心落下,泪水汪汪,彭淑娟嗓音凄切安慰儿子:
“孩子,别太难过了,天灾,谁也无法躲过。”
“一个人最可怕的是,经不起天灾人祸打击。擦干眼泪,挺直腰杆。只要扛过天灾人祸,再穷,总有捱过那一天。”
“我们是人不逢时了啊,儿子,又出身闹荒这么一个良心扭曲、撕裂的穷村子。”
“钱是小事,孩子,你不能倒下,你是阿妈和你两个妹妹心中的一座大山。你倒下了,这个家也彻底垮了,那真要被闹荒人笑死,在村里一辈子抬不起头。”
“俗话说的好,十年磨一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嘴上这是这样安慰、教诲儿子,心酸泪早已挂在眼角,不想叫儿子看到,彭淑娟借故把敷在儿子额头上毛巾拿去重新用开水泡一下,拧干,再敷在儿子额头上。
天亮了。
外头,雨似乎小了些。
一个人身子没有精神作支柱,只不过是一堆肉而已。
不是上一回养鸡遭遇下毒,这一道坎,郁锋涛没扛过,他精神一下子全垮了,只感到这是一个吃人世间,残忍的不让他这个年轻生命活下去,要把他活活扼杀。
早饭过后,高玉娇揣着不安,失落,惶恐、忧郁,抬着千斤重腿迈进郁锋涛房间,蹑手蹑脚走过去。
在床沿坐下,伸手一摸郁锋涛额头,额头烫得火烧一般,高玉娇震骇得芳心一阵慌乱,惊叫:“我的妈妈,这么烫——”
大眼睛早已泪水汪汪似汪洋大海,粗糙的手爱怜抚摸郁锋涛消瘦脸,高玉娇以初恋女孩特有柔情、浓浓的爱去温暖、感化、唤醒他万念俱灰的心,附在他耳边呢喃燕语:
“锋涛,前天下午那一阵撕裂疼痛后,我就是你的女人了。你说你要让我一辈子幸福、快乐,可你这么一丁点天灾都扛不过来,又怎么叫我相信你呢?”
“上回鸡被村霸毒死,我骂你没一个男人的血气,不敢去找他算帐。你说,男子汉大丈夫,格局要大,眼光要看长远,这才是干大事人的坦荡博大、胸怀。”
“一个鱼塘算得了什么,这是天灾,没人能躲避的了。”
“你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孩,就不要叫我失望,辜负我——玉娇把心托付给你。”
“振作起来,锋涛,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哪怕遇到灭顶灾难,我也对你不离不弃。”
疲倦身子僵硬如一截木头,丝毫没有反应,高玉娇万丈柔情也唤不动高烧中郁锋涛。
高玉娇不知道,这个时候郁锋涛高烧已高达42°,再不找医生瞧瞧,还不知道他能不能耗过这一关呢。
11杀人不过头点地
端详床上郁锋涛一直处迷迷糊糊中,高烧不退,高玉娇忧心如炎,芳心急得欲哭,可她也束手无策。她眼下想的不是明年嫁给郁锋涛,是郁锋涛尽快从这场灾难中挺过来。
白天很快过去,又是一个慢慢黑夜,雨仍然下个不停。
半夜了。
母亲又给他炖了碗青蒿姜汤,服侍他喝下后,郁锋涛又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穷人的命还不如流浪狗,不值钱。
五天后,高烧42°,靠几碗草药,郁锋涛硬是挺了过来。
短短几天光景,郁锋涛两个眼窝再次凹陷下去,憔悴无志,脸上阴云笼罩,一颗心扎满荆棘,他甚至连话都懒的多说一句。
次日晌午,耷拉着脑袋瓜孤零零扛着锄头去鱼塘,郁锋涛想看看剩下三成尚未被暴雨冲垮的鱼塘是否还有鱼。——两天来,对这场天灾,反省了又琢磨,琢磨了又反省,郁锋涛终于找到鱼塘被暴雨冲垮的原因,因为缺乏经验,挖鱼塘的土堆太高,鱼塘边岸的土也没压夯实,连续暴雨天,还能不塌吗?但是这事不能对别人说,一说出去,他只能招来嘲讽、挖苦、歧视和羞辱。
走出家门十几步,郁锋涛迎头碰上因一个“窍”字不识去找他的吉景生。吉景生一听说他是去看鱼塘,没二话跟着去。
快到祠堂门口,看到一大堆无事可干闲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牌,郁锋涛欲想加快步履,可是沉重双腿故意跟他过不去,如同被千斤脚镣铐着,他心里祈祷这一回没有和妹妹抬打谷机,蛇蝎心肠的人应该会大发慈悲放过他这个落难书生了吧。
“哟,回家扛锄头的书生,又要去挖鱼塘养鱼发洋财呀,你拉屎都能有金子捡,真厉害哟——”
“景生,你跟在书生屁股后头,是不是也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呀——”
……讥笑、嘲讽、挖苦、羞辱漫天扑向郁锋涛,这个人不是别人,是村里的无赖徐水龙。
明白自己的懦弱、退让,不会得到闹荒人的怜悯,眼睛冒火一瞪徐水龙,郁锋涛恨不得一剪刀下去把他那根传宗接代东西咔嚓掉,看他日后还如何抬头损人。
可没有郁锋涛那么好脾气,尚未等他来得及开口回击,但见吉景生一个箭步跨过去,猛地伸手一扣徐水龙胸口,一拳对准其脸狠狠干过去:“你他娘的狗崽子,我叫你再欺负人。”
冷不丁挨这么一重拳,徐水龙登时眼冒金星,痛得哇哇哇乱叫。
打架蛮横、亡命那是村里出的名,哪个人碰到他吉景生不害怕三分?徐水龙这个无赖,惹谁不好惹,偏偏惹上吉景生,他是骨头痒了在找打。
也不上去拉架,郁锋涛只是动动嘴皮子:“景生,算啦了,别跟有钱人计较。我是穷,穷的老天爷也不放过我,无情把我鱼塘冲垮,但是我——锋涛穷得有骨气有良心,不在三更半夜偷鸡摸狗尽干断子绝孙缺德事。人家有本事,是有钱人,屁股长两只大眼睛。”
读书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读书人有文化,说出的话是千年冰川里拔出的一把重剑,嘴上是劝吉景生,矮化自己,但是郁锋涛话是在挖苦、奚落、讽刺徐水龙。
“哈哈哈哈”人群不知是看到徐水龙痛得龇牙咧嘴那熊样好笑呢,还是被郁锋涛的“屁股长两只大眼睛”逗乐,哄堂大笑。
讥笑、嘲讽、挖苦、羞辱郁锋涛时,徐水龙忘了自己身后尾巴,长年穿着屁股补了两块布裤子。
——屁股长两只大眼睛。徐水龙从此成了全村人笑话把柄,不要去招惹人,一旦去招惹人,人家动不动冒出一句:“徐水龙,你有本事,是有钱人,屁股长两只大眼睛。”故而,徐水龙对郁锋涛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等到郁锋涛、吉景生离开人群,人群中和事佬高历来开口了:“我说水龙,你不过是一头只敢在半夜三更露出水面偷鸡摸狗的龙,可人家锋涛是下海擒龙哪吒。锋涛只是时运不到,才一连串遭到天灾人祸。凭你水龙这么一个屁股长两只大眼睛粗鲁汉,也敢取笑人家锋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么好一个出风头场面,在一旁的大炮筒可不愿意放弃,立马蹦出来替徐水龙打抱不平:“和事佬,你不要老替那个懒汉说好话。不就学了几个字屁吗,半夜想狗屎做点心。父亲死了,读不成书,留在村里干这干那,好像全村人就他能干,结果干成什么事了?”
容不得大炮筒、徐水龙抢了他风头,管事佬又管不住自己嘴巴,这时叫嚷起来:“这种好吃懒做懒汉,不好好管教管教他,日子一久,全村年轻人要被他带坏。我倒要看看他一下步还敢养什么?”
他还敢养别的东西,我把它们全毒死。徐水龙心头恶毒谩骂,刚才白白挨一拳,到头来又被和事佬一阵呛白,这口窝囊气,他哪能咽得下,一肚子怒火、仇恨。
有郁锋涛那张气死人不偿命尖刀嘴在一旁助威,徐水龙不敢动吉景生。
“管事佬,你只会管人家拉屎拉尿,正儿八经的事,你管不了,你没那个本事。”大炮筒和管事佬是一对冤家死对头,见他往自己脸上贴金,马上讥笑、挖苦他。
又气又火,管事佬跺脚大骂:“大炮筒,你他娘的,除了大喉咙,一天到晚像叫春的猫一样到处乱叫外,你能有什么本事?”
在管事佬和大炮筒争吵中,和事佬默默离开,他不想和他们争辩。在他心里,郁锋涛这个落难后生,不能伸手拉一把,但也不能落井下石。
——四十多岁,个子矮小,长相一般,但是和事佬是村里威信最高一个人,村干部也忌惮他三分。一来和事佬有好几个亲戚在县里当官,二来和事佬主事公道,热心帮助村民解决纠纷。
大炮筒大喉咙吵架声,百米外,郁锋涛、吉景生也能听到。
吉景生贼得意,当自己是英雄豪杰,大骂徐水龙今天找打,白白被他当众打一拳头,屁也不敢放一个。——这可是他吉景生跟别人打架以来从未有过的便宜事,心底里头能不偷乐吗,盼郁锋涛多夸他几句。
“景生,打人是野蛮、粗暴土匪行径,不是你的真本事,没啥可值得你骄傲、高兴,你不要学那一伙村霸。”做梦也没想到,郁锋涛不夸他几句也罢了,还当头朝他吉景生泼一盆冷水。
两眼圆瞪,吉景生就是李逵再世,他火的一对眼珠子鼓得门环大:“你也是一个站着拉尿男子汉,锋涛,就叫那个婊崽当那么多面前白白欺负我们两个?”
摇摇头,朝吉景生苦苦一笑,郁锋涛眉头拧皱一团,天庭冒出无奈:“景生,我和你不一样,你兄弟多,我没兄弟,双拳难敌四手。我家又穷,把人打伤打残了,去哪里弄钱赔人家呢。”“俗话说,气死人不偿命。你今天把水龙那个无赖打死了,肯定要被枪毙。但是我今天能把水龙那个无赖气死,肯定不会被枪毙,是吧?”
——气死人不偿命。
呆愣了大半天,吉景生这个没文化莽汉就是转不过脑筋,他头一回听人这么说,感觉挺新鲜、神奇。真的能一句话把人气死,老天爷哟,多痛快的事。可他吉景生生下来就是五大三粗大老粗一个,脑袋瓜不好使,想不出好主意把人活活气死。
叫人笑掉大门牙,死缠住郁锋涛,吉景生逼他出个主意,气死徐水龙那个乌龟王八蛋不偿命。
猝然一拍吉景生后脑勺,冷着脸,郁锋涛责斥他是人脑还是猪头?大脑是用来想问题,不动动脑筋,只能越来越愚笨。
叫郁锋涛傻眼的是,这一回吉景生动脑筋了,还振振有词:“你有文化,是读书人,我阿爸说,读书人满脑子是计谋,被人瞧得起。”“我阿爸说的一点没错,全村男孩,玉娇就看得起你一个,别人想碰一下她小指头,她马上跟人急。大家都说玉娇的两个大奶被你摸掉了……”
“你不要乱说。”脸一红,失口否认,郁锋涛打断吉景生的话,心里底头像喝了甘露,按捺不住几许得意,心里嬉笑,景生呐景生,玉娇可是连身子都给了我呢,可惜鱼塘被暴雨冲垮,我明年没办法娶玉娇,好苦的命啊——
“哈哈哈,脸红了是不是……”吉景生还要开刷郁锋涛,被郁锋涛狠狠瞪一眼:“不要胡说八道。那些人来看热闹了。”说的,靠近吉景生,郁锋涛悄悄地不知对他说了什么?
转身一看,果然有一伙人神色诡谲朝鱼塘赶过来,大炮筒、徐水龙、牛娃也在人群。
骂大炮筒是叫春的猫,其实管事佬自己才是叫春的猫,大老远就叫嚷开:“郁锋涛,你这个好吃懒做败家子,我们大家来看看你养鱼发洋财,发多大了财哟——”
捡屁一样,管事佬声音还没消失,大炮筒迫不急待乱放炮:“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养鱼能发财,轮也轮不到你郁锋涛这种好吃懒做败家子。怎么样,老天爷都看不过去,遭到报应,鱼塘被暴雨冲垮了吧,哈哈哈。”
杀人不过头点地。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伙人心这般歹毒,他养鱼是断了他们发财呢,还是断了他们屋门口的路?郁锋涛仇恨、愤怒的眼睛溅血,头顶冒气。
孰可忍孰不可忍,这时,郁锋涛砍人的心都有了……
12黑夜投毒
忍着涌上心头一团怒火,等那伙人到了眼前,郁锋涛悄悄朝吉景生使了一个眼神。
马上会意,腰板一挺,挑衅眼睛横扫一伙人,吉景生开口了:“锋涛,你说昨晚做梦,梦见有个驼子和一个说话像放连环屁的男人合伙来偷你的鱼,后来怎么了,被你抓到没?”
脸上袭上一团鄙视,郁锋涛显得好大方:“没抓到,我追呀追,一直追到那个说话像放连环屁的男人家伙门口时,正巧看到他老婆在屋里偷野男人,哈哈哈……”
“郁锋涛,我肏你妈,今天不叫你去阎王爷那儿报到,我是你鱼塘里的王八。”气的,没法忍,大炮筒脸扭曲,朝郁锋涛扑过来。
面对挑衅者,杀人要狠,从吉景生手中夺过锄头,往空中一挥,郁锋涛大喝一声:“大炮筒,你把嘴巴放干净点。鱼塘被暴雨冲垮,我火大,今天只想杀人,惹我火起,我今天叫你死在鱼塘喂王八。”
逞能不顶用,面对会武功的郁锋涛这架势,手中锄头,大炮筒害怕了、胆怯了,直往人群后头乱钻。
吉景生看到大炮筒害怕了,对郁锋涛佩服的五体投地,又问了一声:“那个驼子呢,锋涛,那个驼子的老婆是不是也偷野男人?”
晨霜眼睛冷飕飕逼视管事佬,郁锋涛说:“驼子老婆那么老了,长得又丑不拉叽的,哪个男人会愿意要。驼子把偷去的鱼煮了,全家人晚上大吃一顿,结果中毒,全家人死光,一个也不剩下,哈哈哈,他家断子绝孙哟,天意啊——”
“你……”管事佬气的,摇晃了几下,眼睛一黑,栽倒在地上。
才不管事佬死活,郁锋涛转头故意大声对景生说:“景生,我们干我们的活,有些人吃饱撑着——无聊,我们甭管他们。”
二话不说,吉景生马上扎起裤脚要下鱼塘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鱼。
先不要下去。郁锋涛赶紧制止吉景生。
不下去?不下去看看,怎么会知道还有没有鱼?吉景生错愕地瞪大眼睛张望郁锋涛。
鱼塘那样深,怎么下得去?郁锋涛皱眉头。
吉景生又瞪大眼睛——那怎么办?
不要紧,读书人自有书生的妙法。郁锋涛挤出三分苦笑:“你笨啊你,挖一条沟,把鱼塘里的水放掉,不就得啦。”
好家伙,一出手就是好窍门,叫那一伙人眼睛直了,他们却虚伪的很,一脸的蔑视,但是心里又不得不佩服郁锋涛,人家不愧是喝过墨水的人,肚子里条条妙计。
从郁锋涛手中一把夺过锄头,吉景生二话不说,挥起锄头呼呼呼地挖开。
在一旁的郁锋涛反倒落了个逍遥自在。
目睹吉景生虎虎干活劲头,郁锋涛心中不由得一阵哀叹——这么一个强劳力,什么农活经得起他干,然而闹荒这样一个闭塞穷旮旯,满山遍野全是黑乌乌石头山,光光有体力有啥用,到头来还不是穷得叮当响,连老婆也娶不起。
当郁锋涛要接替他挖一阵子时,吉景生直起身,憨乎乎冲他一笑,诡谲地小声说:“干活的事不用你管了,锋涛,只要教我读书认字,教我气死人不偿命那一手就行啦。”
读书认字。吉景生的话勾起他伤心事,郁锋涛长叹一声:“唉,别提读书的事,一说到读书,我一肚子装的全是苦水,比鸭胆还苦十万八千倍,伤痕累累。你看看我,现在落得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活也不会干,遭到村里那些蛇蝎心肠人的白眼、嘲笑、羞辱。”
挖了几锄头,吉景生停了下来,困惑张望郁锋涛:“我阿爸说了,读书人聪明,一肚子全是计谋。我原来以为我阿爸说的全是一箩筐鬼话。上一回亲眼看到你几句话把森林吓得像狗被追打,刚才管事佬被你气的昏倒在地上,我全信了。”“气死人不偿命,这招只有读书人会想的出,我这个大老粗可想不出。不读书不好,只能像我一样天天干粗活,累死人了。”
两个人说话间,半个钟头过去了,一条大约十五米长水沟被吉景生挖通。
看着鱼塘里的水飞快落下去,郁锋涛心在默默祈祷,祈祷老天爷睁眼,能给他留一些鱼吧,不要叫他的心血全部泡汤。
这一祈祷,还真灵了。
眼睛一亮,郁锋涛看到鱼塘开始有鱼标出水面。一激动,郁锋涛叫住了还在挖深水沟的吉景生。
水继续往下落,最后见了到鱼,估计尚有三、四百尾鱼,鱼不大,最大的不过是三指头大,但是多少给了郁锋涛一些安慰。
郁锋涛是得到安慰了,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一伙人见鱼塘还有鱼,心慌了,眼红又妒嫉,没脸再待下去,赶紧夹起尾巴灰溜溜逃窜而去。
当下,郁锋涛扎起裤脚和吉景生一道下去,把大些的鱼全捞了上来。明天是星期六,读初中的两个妹妹会回家,郁锋涛想给她们改善一下生活,今年不指望靠养鱼挣钱娶高玉娇了。剩下的鱼养到年底,能卖多少钱算多少钱。
之后,郁锋涛留下吉景生,一个人跑回家去再拿把锄头,自然是想重新整一下鱼塘,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有三、四百尾鱼吧。不说卖钱,至少过年时他们家有鱼上桌,总比别人强。
当郁锋涛从家里拿了锄头赶到鱼塘,手上又多了一个小木桶。下到鱼塘又捞了十几尾大些的鱼,这些鱼送给吉景生,他不是贪小便宜的人,是一个性情中人,——读书人的禀性。
太阳快要落山,郁锋涛把吉景生叫上去。吉景生抬头看看太阳,天色尚早,叫郁锋涛再干一会儿吧。
“不用了。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明天再来。”郁锋涛向吉景生投去感激目光,内心无限感叹、惭愧,他有吉景生这一身蛮劲,村里哪个人敢轻视他,欺负他……
趁吉景生填水沟当儿,郁锋涛又给鱼塘放满了水。
这时,太阳刚好下山了。
双手提着鱼,吉景生乐得屁颠屁颠走在郁锋涛前头,显得十分得意,好像鱼是他养的。
看到祠堂门口人比中午又多了两堆,郁锋涛挺胸,两眼傲然直视前方,斜都不斜一下,狂妄朝前阔步走去。
见到郁锋涛捞了那么多鱼,不少人煞是眼红。
肿着脸,叼着烟,正在出牌,徐水龙又装作没有看见郁锋涛、吉景生。待郁锋涛、吉景生一过他眼前,他按不住痒痒的心,转头偷看吉景生双手提的水桶,凶恶地咽下一口痰,心头恶毒骂一句:“狗娘生的东西,假什么奇特,等着瞧吧——”
不必回头去看,郁锋涛后脑勺都能感觉到徐水龙那德性。人在逆境中,低头处世,郁锋涛不理徐水龙这种无赖。
也许太狂妄了吧,幼稚地认为经历了两场灾难,自己已经成熟不再单纯,郁锋涛根本没有看出徐水龙的歹毒,他把吉景生那一拳头记在了他郁锋涛头上。
——月黑杀人夜。
九点左右,村子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划破夜空,寂静的像死人一样村子,登时多了几分恐怖。
狗叫声过后,在离村西口十几米外,忽闪忽闪地亮起一把手电筒光,手电筒光朝郁锋涛鱼塘迅速移动……
手电筒光到了鱼塘边,一个黑影围着栅栏圈了一圈,往里边倒着什么,一边嘴巴仇恨大骂:“郁锋涛,你去死吧,不要以为我徐水龙好欺负。你会叫吉景生那个狗杂种打我,我就叫你的鱼全死光光。你去死吧,郁锋涛——”
13 一根筋走到黑
黑夜出现在郁锋涛鱼塘的这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闹荒村人人惹不起的无赖——徐水龙。
可怜的郁锋涛,这个时候正在煤油灯前看书,专心攻读他的学业,根本没有想到徐水龙心毒如蛇蝎,要毒死他剩下的鱼。
清晨,东方地平线线升起一缕曙光时候,结束黑夜。
一扫前几天痛苦、忧愁、焦虑,郁锋涛憔悴、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缕阳光,吃吧早饭,即和吉景生赶到鱼塘去。
刚要放下锄头,一看,两个人傻眼了:鱼塘里剩下的鱼一夜间全死光,翻着白肚漂在水面上。
“锋涛,怎么办,鱼死全光了?”吉景生一时不知所措。
愣了一杯茶工夫,三魂冒火,七窍生烟,郁锋涛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嘣出一句话:“徐水龙,你个无赖,心这么歹毒,我——锋涛下辈子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叫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爆脾气,一听说是徐水龙那个无赖毒死了鱼,吉景生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脚一跺,即往回村里跑,要去找徐水龙算帐。
郁锋涛急急地几步奔上去,一把吉景生拽住。
不待双脚站稳,吉景生一脸铁青,愤怒指责郁锋涛:“你怕他,他把你剩下的鱼全毒死了,你还怕他?你还是不是一个站着拉尿男子汉,锋涛?”
“我——锋涛现在一无所有,会怕那种无赖?”郁锋涛一脸愤怒,天庭冒出一团仇恨,“景生,你别忘了我昨天对你说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我们现在没根没据去找他,那个婊崽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他,吃亏的反倒是我们自己,还要被全村人耻笑。”
像在冬天一头掉进了松花江,吉景生心头的火一下子灭掉:“那,那,那就这样便宜了那个婊崽?”
摇摇头,强压心头怒火、仇恨,郁锋涛压低嗓音对吉景生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无赖,我暂时忍着,总有一天我要亲手狠狠收拾他一顿,不为全村人除害,也要为我这三百多条鱼报仇,岂能便宜他。”
在闹荒,徐水龙是个人人招惹不起无赖。一旦哪个人跟他有过介蒂、瓜葛,哪怕是吵嘴几句,他也要在暗地里报复不可,小至把人家庄稼破坏掉,大到把人家家禽家畜毒死。徐水龙全是在三更半夜摸黑干,防不胜防,没人能逮住他,明知是他干的,但只能吃下哑巴亏。
尤其叫郁锋涛始料不及的是,徐水龙这个时候正躲在不远处偷看,偷看他急得晕厥倒地。
好在昨天已经捞了一些鱼回家,要不然,他郁锋涛白白费心了近半年,连一尾鱼腥味也闻不到,那才是真正不甘心。
面对漂着白肚子鱼,郁锋涛恐惧的头发一根根竖起,天灾可怕,人祸比天灾更可怕更恐惧。
三、四天来,死鱼的惨状塞满郁锋涛整个大脑,他内心里头充满仇恨充满愤怒,胸膛燃烧一团报仇野火。嘴上劝说吉景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郁锋涛自己差些忍不下要拿刀去跟徐水龙那个无赖拼命。
生活的压力,前途的迷茫、焦虑,郁锋涛暂时把对徐水龙的仇恨放在一边。
又一次陷进绝境,也在一夜间成熟了,郁锋涛往后所想干的事业,天灾、人祸统统要考虑进去,否则,重蹈覆辙。这样一个家徒四壁家庭,他又能经得住几回失败?
脑汁绞干了,也想不出一条挣钱路子,郁锋涛非常茫然,只感到一群豺狼虎豹挡住他的去路。郁锋涛又恨自己窝囊、无能,愧对父母亲白白送他读了这么多年书。他不读书,和别人家孩子一样扎起裤脚扛着锄头下地种田,或者出门打工,把钱留下给父亲治病,他父亲恐怕不会病逝……
半个月了,郁锋涛仍未从一蹶不振的颓废、丧志中走出来,村里旧头脑势力和村霸们眼睛一天到晚盯贼一样盯住他,看他的笑话。
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彭淑娟这个母亲忧心如炎。
晌午吃饭当儿,彭淑娟忧心忡忡对儿子说,外边旷野广阔,空气新鲜,出去走走了吧,别一天到晚老闷在屋里头。他们是欠了一屁股债的家庭,不是一朝一夕能摆脱困境,除非是天上掉下一坨狗头金让他们捡到。
——出去走走,去哪里?
村子四周是光秃秃的黑乌乌石头山,看的就心酸,一脚迈出家门口,他郁锋涛面对的是一张张吃人扑克牌恶心脸,一对对嘲笑他的眼睛……
也许是不想叫母亲太操心吧,下了饭桌,郁锋涛果然走出屋里。
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郁锋涛朝村外走去,毫无目的走着走着,等到发觉时已经来到一座叫西松山山脚下。
——既来之,则安之。
郁锋涛爬上了山顶。
立在山顶上,任凭微风吹拂,郁锋涛堵在心头的一团东西被新鲜空气淡化,放眼眺望,视野一下看的远看的辽阔。
半个钟头左右,坐在了石头上,看着脚下石头间隙嫩嫩的小草,犹如是钢针扎进郁锋涛脊背,他一下子想到了牛,心口袭上对四家牛户的仇恨。他们势利眼,他不怪,可他们不应该对他这么一个落魄、潦倒辍学后生敲竹杠。
忽地,郁锋涛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这么好的草,我为什么不养牛,当一个养牛专业户,跟那四家狗杂种竞争,让全村人都租我的牛犁田,气死他们,看看他们还能刁难得了我?
但是一杯茶光景,当奔腾血液缓下来,郁锋涛发热头脑随之冷静,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养牛,他是一只跟屁虫,岂不是窝囊一个。这么鲜嫩嫩的草,他为什么不养别的?
“对!养羊!”嚎叫一声,郁锋涛心中豁然明亮。
坐在石头上,郁锋涛冷静的苦苦思索养羊到底行不行,有什么风险,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
前两次养殖失败,彻底把郁锋涛头脑里的盲目、莽撞、急功近利洗去,他不能只想好事,一夜间把钱捞进口袋里。
太阳快要落在山峰上了,郁锋涛才起身回去。
整整半天时间,脑子消磨在养羊这么一件事上,到家门口,郁锋涛还拿不定主意。对他这样一个家徒四壁、举债过日子穷光蛋来说,本资小是首选。
沉淀一夜,第二天吃早饭时郁锋涛胆怯兮兮把养羊跟母亲说了。
养羊?
额头皱纹一下舒展,彭淑娟衰竭的心怦怦怦剧烈跳动,热血奔腾,心里乐开了花,那份振奋、欣喜、激动,线穿豆腐——甭提啦。只要儿子不在失败面前倒下,失败多少次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懒惰无赖,墨守成规,鼠目寸光,胸无大志。
换成别的妇女,儿子一连两次失败,村里风凉话四起,定然羞得无脸迈出家门,可彭淑娟对此不以为然,因为这不是她儿子无能,是他们家不逢时,躲不过天灾人祸。
彻底看清了闹荒人,这一回要买小羊崽,想都不想,彭淑娟一脚踏上回娘家路上。——听说村里有几户人家的亲戚是养羊专业户,但是全不在他们母子考虑内。
走在回娘家的羊肠小道上,心里自然又涌上羞愧,也是没法子的事啊,人穷志短,她脸皮已经厚到麻木。特别是她那个三嫂杨梅玉,一见到她这个落魄、潦倒小姑姑,拿她当路边狗屎,一张臭脸拉得比马脸还长三寸,动辄恶毒挖苦她,奚落她,羞辱她。
比昔日走的快,彭淑娟到娘家时才九点多钟。
步履轻快迈进大哥家,彭淑娟禁不住心头狂喜,呼唤一声:“大哥!大嫂!”
听到叫声,彭文武老婆祝茹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小姑姑彭淑娟放下肩膀上三只大公鸡,大吃一惊,舌头僵硬,泪花不知怎么的泛上眼角。平日老公把已嫁出去且生儿育女的妹妹当宝贝,祝茹莲偶尔有怨言,这时老公不在,祝茹莲把小姑当作亲妹妹相待。
“大嫂,大哥还没放学啊?”边说,彭淑娟边从鸡笼里抓出一只公鸡,笑嘻嘻递到祝茹莲跟前,灿烂笑脸弥漫欣喜:“大嫂,你把这只公鸡给三嫂家送去。我给二嫂送一只去。”
“好,好,好。”祝茹莲这才醒过神,喜不自禁接过小姑姑手中公鸡,她自然明白彭淑娟不愿亲自把公鸡送过去原因。
给二哥彭文勇送了公鸡后,回大哥家,她大哥仍未回家,彭淑娟心头急呀,望眼欲穿盼大哥早点回家帮她去买小羊崽,她早一天抱上金元宝,在全村人面前直起腰杆挺起胸膛做一个正常人,从此不再招人白眼,被人欺侮。
耐着性子等大哥时,彭淑娟一边帮大嫂烧火煮饭,一边把这一年多来遭遇一一讲述给大嫂听。
快到吃饭时,大门外传来一个妇女叫嚷声:“淑娟。淑娟。淑娟呐——”
如芒在背,彭淑娟朝大嫂苦笑一下,站起来朝外走去。
等到彭淑娟走到厅堂,叫嚷的人也摇晃到天井,她勉强挤出三分皮笑,极不情愿叫了一声:“三嫂——”
——这个人正是杨梅玉。
杨梅玉长得矮墩墩的,像一个南瓜,走路时,叫人左看右看,怎么看也是一只鸭子在走。
看见彭淑娟,杨梅玉头一回脸上有笑容,还溢出蜜了,很是亲热:“淑娟,你回娘家来了,怎么不先到我家。我和你三哥天天在想着你,念叨你呗。”
——苍蝇落进汤里,看的恶心。
别说是彭淑娟听了杨梅玉的话,胃翻过来,连厨房里的祝茹莲一听,一线之差要跑出来亲手撕裂杨梅玉那张无耻的嘴。彭淑娟不送她一只大公鸡,她杨梅玉会这么有亲情,呸——
到了彭淑娟身边,杨梅玉三分假情七分假意伸出手轻轻拉扯了几下:“走,走,走,去你三哥家吃饭。”
忍不住心头怒火,祝茹莲从厨房赶出来,不给杨梅玉面子:“早不来叫淑娟去你家吃饭,这时候要上饭桌了,你来假什么惺惺?”
嗅到火药味,彭淑娟担心大嫂、三嫂吵起来,忙打圆:“不用了,三嫂。我等大哥有要紧事,还急得赶回去呢。”
“哦,这样呐——”“淑娟,万一没回去,晚上一定到你三哥家吃饭哦。”杨梅玉顺水推舟,慌忙扭头即走。彭淑娟真要到她家吃饭,她不后悔的肠子长青苔才怪。
杨梅玉刚走出大门,彭文武回家啦,他是村里小学教师。
犹如干涸田里禾苗突遇一阵大雷雨,一瞅见大哥,彭淑娟心里踏实了,竹筒倒豆子把憋在肚子里急事对大哥吐出,巴不得大哥连午饭不吃立马跑去帮她买羊崽。
她这是没办法,穷日子逼的呀。嘴上劝儿子穷日子不是一夜间能富裕,可是彭淑娟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一夜暴富,然而苍天对他们母子太残忍了。
见大哥皱眉不做声,彭淑娟心里焦急,唉叹一声:“大哥,不是涛儿没能力,愚笨,两次失败是因为天灾人祸。这次养羊,涛儿把天灾人祸全考虑的清清楚楚,不会再有闪失了。”“大哥,我这是无路可走了,只能厚得脸皮回娘家找你们——”
妹妹心酸泪像一把尖刀,插在彭文武心口,但是他不得不慎重劝告:“阿妹,不是我不帮你,外甥前两次半养殖都失败,闹荒人心那样歹毒,这次养殖,你得慎重了再慎重。养羊可不是养鸡、养鱼,本钱很大,一旦再失败,可不是闹着玩,你要有心理准备。”
14 苦苦的烧心等待
大哥的疑虑,叫彭淑娟心里也是十五只吊桶,穷逼得她豁出去了,一脸愁苦,说:“大哥,涛儿这次很慎重,把一切祸害全想到。他要把羊圈盖在屋里头,放羊的时候,寸步不离羊群。”
印堂疑虑笼罩,彭文武加重语气:“既然外甥想周到了,我这个当大舅的在养殖上,就最后再帮他一次吧。”“阿妹呐,大哥还是劝你一句,外甥辍学回家也才一年,各种历练少,没社会经验,你是他唯一的掌舵人,你不能惯宠他,你要帮他把好把紧把牢这个舵,千万马虎不得了啊——”
“嗯。”彭淑娟嘴上嗯一声,其实心里非常不乐意,她与大哥对她儿子看法截然不同,但是她不敢与大哥争辩半句,这件事要仰仗大哥,担心、害怕惹恼了大哥,他们母子就死翘翘了。
下午,彭淑娟即回去。
走在崎岖不平羊肠小道上,步履明显比去的时候沉重,耳边不时回荡大哥的警戒,原本对儿子信心如磐石,彭淑娟现在也不踏实起来,蛇蝎心肠的恶人存心对他们家养的羊下手,半夜三更偷偷爬墙进去,他们母子防不胜防。
然而事到如今,逼她彭淑娟豁出去,走一步算一步,养羊行不行,乌龟爬门槛——就看这一翻了。
半路上,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落难母子相遇。
早上母亲离开家里,郁锋涛一个人在屋里干等着,不到一柱香光景,他心头焦躁像一块烧红烙铁烙在胸膛上,他担心自己接二连三失败,舅舅们害怕了,和闹荒人一样当他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败家子,再不愿出钱帮他买小羊崽,上回买鸡崽的钱一分没还呢。
远远的望见母亲独身一人,一只小羊崽影子也见不到,郁锋涛心“咯噔”一下掉进大海,整个人立刻是霜打的马铃薯幼苗,双脚就像锅里面条,心头被焦虑、恐惧、迷茫笼罩。郁锋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往哪里走,天地如此广阔,他却窝囊的有劲使不上。
等到母亲走到跟前,郁锋涛嗓子颤弱,彻底失望问了一句:“阿妈,没有买到羊崽?”
“别急,儿子。”不敢对儿子说实话,担心打击他,彭淑娟只得模棱两可地说:“你大舅说了,村里有五、六户人家养羊。这事一时半会办不下来,要先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把羊崽卖了。”“走,我们先回家等。”
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灾难,在没有亲眼见到活生生事攥在手里了,哪怕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的事,郁锋涛也只敢把它当作画在墙上的饼。
心被一团阴暗牢牢箍住,满肚子苦汁,郁锋涛紧锁的眉宇像是雕刻上去,酸软的双脚不是在走是往前拖。
到了村口,这一对落难母子避开人眼,不想被那些恶毒目光攻击,唾沫淹没,绕道走田埂回家,不从祠堂大门口路过。
自恃是闹荒村第一个文化最高青年,郁锋涛眼前穷途末路,知识在金钱面前就是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雄狮。想到这儿,郁锋涛自己可怜自己,自己苦自己,苦涩泪水漫上眼眶。
等到前脚迈进自家门槛,郁锋涛最后一口气也崩溃。
多半是惦记心上人买羊崽的事,高玉娇今晚上提早来了,当她看到屋里静悄悄的,芳心已经凉了半截。
走进房间,看见郁锋涛直筒筒躺在床上,默默走过去,高玉娇坐在他身旁,三分忧心问他是不是没买到羊崽?
嗯了一声,郁锋涛迷茫眼睛从天花板转到高玉娇脸上,不想叫她太失望为他忧心,临时开窍用他母亲下午安慰的话去安慰她。
会不会是你舅舅们不想帮你买,找借口?高玉娇还是很忧虑。
“不会,我三个舅舅不是那种人。我家的钱多半向舅舅们借的,只有一小部份是向两个姑妈借的。”郁锋涛坐了起来,他这是宣泄对闹荒人的愤慨。
“噢——”眉头微微一皱,高玉娇心头阴影笼罩,对郁锋涛的三个舅舅仍存疑虑,嘴上则劝慰他:“你头脑好用,实在不行,想别的办法。”
靠在高玉娇肩膀上,郁锋涛唉叹一声:“你别安慰我了,玉娇,充其量我只是个被全村人踩在脚底下的败家子,干一样败一样。”
很心疼地把郁锋涛搂在怀里,让他脊背压着自己胸口两座叫男人蚀骨的山峰,高玉娇憧憬着未来:“我相信,你一定会让我这一辈子幸福,在村里出人头地,锋涛。你可千万不能气馁,天灾人祸,没有人能躲的过。”
“玉娇,你说的对。天灾人祸的事,谁也躲不掉。”恰巧这个关头上,彭淑娟突然出现在门口。
刷地脸一红,高玉娇慌里慌张一手推开郁锋涛,她起先明明看见彭淑娟提着猪食去喂猪了呀,怎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高玉娇还蒙在鼓里,这是彭淑娟故意撞见她与郁锋涛的亲昵,来个大暴光,她今后没法躲躲闪闪、偷偷摸摸,明摆的是在逼她高玉娇早一天嫁给郁锋涛。
可怜天下父母心。彭淑娟又哪里知道儿子早在山上把高玉娇的花生仁偷吃了,眼下的高玉娇只剩下花生壳哟。
这时,彭淑娟依偎在门框上,蛮有远见对儿子、高玉娇说:“做一个人,要一代强过一代,先苦后甜,靠自己辛劳双手创造财富和幸福,财富和幸福才能长久。”
一个偏僻穷山沟农妇,母亲却能说出这般深刻哲理的话,郁锋涛震撼心惊骨折。
当母亲离开时那消瘦身影,郁锋涛鼻子一阵麻酸,自从家庭陷进困境至今,他从未听到母亲叫苦过一声,从未见过母亲有过悲观情绪,她总是默默无声,任劳任怨操持这个家。郁锋涛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母亲身上,做她精神支柱,才使得母亲在困苦与逆境面前始终坚韧不拔,永不倒下。
——人世间伟大母亲的榜样,能超越一切。
第二天起数着手指头过日子,郁锋涛每天上山砍柴,用干活麻木自己焦虑、烦躁、不安的心。
焦灼等待中,终于熬到了第五天。
五天,对平常人来说不过弹指之间,但是对陷进重重困境、走投无路的郁锋涛来说,漫长的如同五年、五十年、五百年,他茫然、郁闷、憋慌、惶恐,胸膛填满了火药,快要崩溃。五天过去了,事实摆在他眼前,靠舅舅们买羊崽,三月芋头——没指望了。又不是造火箭造空间站,是买几只羊崽,哪要这么长时间。
又是一个漫长黑夜的到来。
一轮冷月爬到树梢上,村里死人一般寂静,连狗叫声这个时刻全消失了。
冷冷的月光,从天井洒进厅堂。
厅堂里,彭淑娟坐在月光下,拆一件旧羊毛衣。
不知什么时候,郁锋涛不声不响来到母亲身旁,蹲了下去,沮丧的脸一片凄凉,无助地悲切道出内心的焦灼、失望,说,舅舅们买羊崽的事恐怕没希望,他——想明天出门去做苦工算了。
心头一震,彭淑娟手中的活戛然停止,目光如炬凝视儿子,不知咋着心酸泪不听话的直往上冒。
沉默了许久许久,偷偷抹去一把眼眶里泪水,彭淑娟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僵硬手摸着儿子头,嗓音哽咽:
“儿子呀,我们自己没钱,出不起高价钱,是要靠你三个舅舅去跟人家商量,乞求人家。”
“——这是求别人的事,你嘴急起泡了,也没用,儿子。”
“不管怎样,生活总是要过下去。一时困难都扛不过的人,不会有大出息。”
“做人要自己眼睛擦得雪亮雪亮,要自己有主心骨,不要受到村里风气感染。闹荒就是一个没落村庄,人人眼里仅有自己,连兄弟姐妹都不要。”
“你三个舅舅不是闹荒人——眼睛只盯住钱,没亲情可讲。你要相信三个舅舅,他们不会在惜买羊崽一点钱。特别是你大舅,他一直坚信你是个有出息,将来干大事的人。”
“出门去做苦工,累死累活,你一年到头又能挣几个钱,还耽误你的学业。”
“干大事的人,格局要大,不能只图眼前一点蝇头小利,要能忍受得了内心煎熬,顶得住外头的闲言碎语。”
“天灾易躲,人祸难防。”
“也许在闹荒这样村子,搞养殖对我们家来说,就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你要转变头脑,不能一根筋的死死僵硬盯在养殖上。俗话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你应该从前两次失败中,吸取教训。”
15 迂秀才挑衅
母亲的旁敲侧击,五雷轰顶,震荡他大脑,郁锋涛敏感神经马上紧张,一定是母亲前几天回娘家买羊崽,舅舅们对她说什么,才对他养殖发财这条通天大道产生怀疑。
片刻间,心莫名其妙一团焦躁,惶恐、不安、迷茫如若一头恶魔把他一口吞没,郁锋涛后悔自己那天为什么不葬身在洪水中,留在世上受这等折磨……
明白养羊一事铁底黄了。埋怨看一眼母亲,闷闷不乐回房间去,郁锋涛又僵尸一个躺在床上,眼睛盯在黑古隆咚天花板上,脑袋瓜仍然一根筋认定自己走养殖发财这条通天大道没错,错的是他没有经验,想的不周到,这一回让他养羊一定能够成功。不走养殖发财这条通天大道,他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山上除了黑乌乌石头外,就是当柴火都没人要的芒花。
这一晚,郁锋涛睡的很沉闷很痛苦,老是鬼压胸。
翌日早上,把猪食、晚上的饭菜都做好,彭淑娟跟儿子说,午饭后再回一趟娘家,在娘家过夜,缠着三个兄长抓紧帮他们母子买羊崽。——最后,彭淑娟铁青着脸,很严肃警戒儿子:“涛儿,你大舅可说了哦,在养殖上,最后一次帮你。你这一次再失败,今后可不能怨恨你舅舅们冷血不帮你。”
“阿妈,你放心,这一次一定成功,绝对成功。”郁锋涛牛气冲天,当自己是一个养羊专业户,成千上万只肥壮羊群在他眼前。
或许这一回选择养羊对路了吧,运气冲郁锋涛来啦。
十点钟左右,正在喂猪当儿,彭淑娟意外听到家门外传来叫人惊喜心跳的咩咩咩羊崽叫声。心一飞,顾不上喂猪,彭淑娟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奔到大门口,彭淑娟一眼敏捷看见侄儿彭海疆,他正赶着一群小羊崽,大概有三十只左右。
兴奋下,顾不上跟侄儿打招呼,一扭头,彭淑娟冲屋里大声叫喊起来:“锋涛,你快出来看,你快出来看看呐——”
这个时候,郁锋涛苦闷不堪躺在床上,空洞眼睛茫然盯着天花板,心里吐着苦水,万一舅舅们看破他这个败家子,不帮他买羊崽,他脚下这条江如何蹚过去?母亲惊喜若狂兴奋叫喊,郁锋涛只当作母亲用心良苦在逗他开心,根本不当作一回事。
又不想叫苦难中母亲心里再添堵再添阴影,郁锋涛懒洋洋地勉强下了床,拖着疲倦身子,朝大门口挪去。
前脚才碰在门槛上,抬起耷拉的脑袋瓜,就在这抬头间,郁锋涛整个人惊恐石化,血液奔流宛若黄河一个漩涡,惊愣着不知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把他眼睛戳弄得一塌模糊,看不清一切,只感觉眼前黑压压一片。
直到彭海疆把羊赶到了郁锋涛跟前,看他呆头呆脑傻样,戏谑叫一声:“臭小子,你还拦着不让表哥进屋啊,快滚一边凉快去。”这时,郁锋涛才如梦初醒,三下五除二抹了一把泪,疯狂抱起一只羊崽,也不怕脏的疯狂亲起来……
农村的事,传得快:“败家子——锋涛又要养羊啦。”
郁锋涛又养羊,一阵黑旋风在村里迅速闹开,空中顿时散发一团浓烈焦躁味,有人眼红、妒嫉;有人惊叹、羡慕;有人惶恐、不安;有人困惑、不知所措。郁锋涛这个败家子真是不知道死活啊,旧债未还,又添新债,干一样败一样,他居然还有胆子养羊。养羊再次遭到失败,他怎么办,去抢银行?
外人闹个天翻地覆,也顾及不了了,体内爆发一团莫名劲头,趁表哥歇息当儿,郁锋涛一口气跑到西松山去割草,他已经做好了当养羊倌准备,不再是一个走投无路、穷困潦倒辍学青年。
等到郁锋涛割了一担草回家,刚好午饭也端上了饭桌。
吃吧午饭,表兄弟两个没闲着,马上动手在屋内偏房盖羊圈。
羊圈到底要怎么盖,郁锋涛见都未见过,难住了,无从下手。
“动手啊,你愣着干么?”有点憨的彭海疆,小时候是郁锋涛的奴仆,这个时候也看出表弟被难住,脑筋一转故意逗他。
郁锋涛愁苦着脸:“我没看见过羊圈,不知道怎么盖?”
羊圈怎么盖,早已装进彭海疆脑里,来之前他去村里几户人家那儿看过羊圈,这时他继续忽悠郁锋涛这个落难表弟:“这下问题可大了,锋涛。我以为你会盖羊圈,根本没去看过村里那几户人家的羊圈,只管把羊崽给你送过来。”
对表哥的话深信不疑,郁锋涛责怪他:“表哥,你怎么这样笨呐!”“现在只好暂时随便围一下,你回去看后,再盖吧。”
“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有笨的时候,逗你玩,你也当真。”彭海疆开心的手舞足蹈。
心里一喜,郁锋涛忘了骂表哥,跟在他身后马上动手干起来。
表兄弟两个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冰冷冷了一年多屋里一下热闹沸腾,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看笑话的,闹荒最大忌讳被这些人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
半晌时分吧,村里外号叫四把笔中年男人,摇头摆尾,大模大样出现在郁锋涛面前。
十多年前,四把笔是村里唯一一个上过初二的人,当时全村人把他奉上天,一致认定他是村里最有出息后生,日后定是闹荒村大红大紫的达官贵人。
天有不测风云,命运无情捉弄了四把笔,家里穷这把尖刀顶在他喉咙,把他逼回家。
辍学后,四把笔父母亲靠一只大公鸡贿赂当时的乡教办主任,在村里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后来因为高森林大儿子高庆生当上校长,既犟又迂腐,四把笔得罪了高庆生,导致被开除。四把笔可不服气。高庆生算什么东西呀,连小学都没毕业,凭什么爬到他四把笔头上当上小学校长?
四把笔苦苦挣扎着,不想失去村里第一文化人地位,有一天突发奇想——我在胸前口袋别上几支钢笔,不是显示我是个很文化的文化人吗,哪个人还敢小看我。
没过多久,四把笔不知从哪里弄到四把破钢笔,风风光光别在胸前口袋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也不落下。
村里偶尔有人找他写写信,字据什么的,四把笔有事没事先要摆一下架子,迂腐不堪的装模作样把钢笔拿下来,放在嘴边连呵上几口仙气,擦一擦,把在场每一个人全瞟了一眼,他这才肯动手。
日子一长,“四把笔”这个外号自然而然被他独占鳌头。
——人算不如天算。
四把笔高枕无忧躺在村里第一文化人摇篮里酣睡做美梦,郁锋涛因父亲病故辍学在家,他贼恼火,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第一文化人地位遭到郁锋涛严重威胁和挑战,甚至受到了动摇。
急了,四把笔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脑子里不想正事,老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如何才能把郁锋涛打压下去,稳固自己村里第一文化人地位。
对郁锋涛,四把笔那可是羡慕、嫉妒、眼红的要去投河,这小子一天到晚不用干农活,待到家里清闲看书,活得跟神仙似的,在他眼里这才是文化人的生活。
“小子耶,汝欲养羊兮,要跟吾学兮。”四把笔动作老练,三下五除二从胸前拔下一支钢笔,哈了几口气,在手上写着什么,一边偷偷拿眼睛瞟郁锋涛,看看郁锋涛有何反应?
没啥反应,郁锋涛傲气冲天,一个劲头埋头干自己的活,甚至不瞥一眼四把笔,似乎根本没他四把笔这号人存在。
心头非常不痛快了,四把笔暗暗咒骂,他娘的兮,郁锋涛汝一个穷光蛋耶,敢在吾大爷面前摆卖臭架子兮。
……心头骂了一阵,在手上又写了一阵,见郁锋涛仍然对他不屑一顾,四把笔脸上搁不住了,当下挖苦、讽刺起来郁锋涛:“汝在县城读了几年书耶,是吾村的穷秀才乎,把尾巴翘到天上兮。养鸡失败兮,养鱼失败兮。这一回,汝养羊不想乌呼哉,汝可要跟吾学兮。吾几辈人全是养羊兮……”
……汝呀,吾呀,兮呀。
耳朵如同是麦芒在戳,彭海疆心头烦躁,霍地蹦起,挥刀直逼四把笔印堂,怒目一瞪:“滚。”
16养羊倌
吓得尿裤子,脸色跑掉,四把笔惶恐的拿眼求助郁锋涛,祈祷郁锋涛站起来怒斥表哥,他四把笔有体面离开,就这样在柴刀威吓下,夹起尾巴逃窜,他第一文化人脸面往后在乡亲面前往哪搁?
慢慢站了起来,一对溅血眼睛憎恶地一瞪四把笔,郁锋涛冷嘲热讽:“四把笔,你想靠几个汝呀、吾呀、兮呀、耶呀,在我面前卖弄自己文采,把自己装扮成文化人,哈巴狗逮耗子——像猫又没猫的本事,你更可怜更寒碜。想留住你这张臭嘴巴的舌头,赶紧给我滚蛋,四把笔。滚。”
——虎落平阳受犬欺。
落魄、潦倒到这般被全村欺负地步了,郁锋涛还这么强势,他的话就是一把杀猪刀扎进四把笔喉咙,叫他四把笔死也接受不了。
“你们是土匪兮,吾不跟你一般见识呼。吾嘴渴耶,要回去喝茶兮。”脸皮被扒去十八层了,四把笔还要可怜巴巴的装第一文化人,话一出嘴,他自找没趣赶快逃窜。
“呸——”彭海疆厌恶地朝四把笔逃窜背景呸一声,鄙视咒骂:“锋涛,你们村怎么会出这种人,刚才是我,早一脚把他踹到南天门去了。”
眉宇一蹙,长叹一声,郁锋涛说:“以前他是村里文化最高一个人,很不得志,很失落,不知从哪里弄了四把破钢笔,一年到头别在衣服口袋上,分分秒秒都不落下,自己给自己安了个头衔——闹荒村第一文化人,乡亲们叫他四把笔。你刚才也看到了,这种人,你不要去搭理他,越搭理他,他越得势。”
“……哈哈哈”彭海疆憋不住嘲讽大笑:“我知道了,锋涛。你现在回到村里,是文化最高的人,抢了他的风头,他才会这样对你看不顺眼,来挑刺。”
表哥的话,郁锋涛心头袭上一团悲苦、酸楚,不堪回首的阴暗日子又浮现在他眼前,慨叹道:“表哥,谁叫我是个落难、身陷困境的人呢,人在不景气时乌鸦都要跑到你头上拉屎,人人都可以在你头上踩一脚。”“但愿这次养羊能够成功,我也就咸鱼翻身,挺起腰杆活得像个人了——”
微皱着眉头,彭海疆当头给表弟泼了一盆冷水:“锋涛,养羊不是那么好养。一旦羊流鼻涕,是生病了,你得赶紧把那羊隔开治病,要不然会传染开,问题可严重。”
“啊!”郁锋涛恐惧惊叫,心咯噔一下:“表哥,你回去后,向你们村养羊的人多了解点经验,然后告诉我。”
“这事呀,叫你大舅去。”彭海疆扭头看着表弟,说:“学生家长蛮看得起你大舅,他去问人家,人家才肯说。”
“嗯。”郁锋涛点点头,嗯了一声。
经表哥这么一提醒,大脑震荡,郁锋涛吓出一身冷汗。
晚上,郁锋涛缠着表哥给他说说养羊的事,可是彭海疆从未养过羊,他哪能知道。
因为彭海疆急着要回去,表兄弟两个加紧干,仅用了两天半时间,便把羊圈盖了起来。
第五天一大早,郁锋涛赶去乡兽医站咨询有关养羊要注意的事项、买防疫针和羊的常用药。遗憾的是,兽医站的人是个猪头,什么都不懂,郁锋涛最后只是买了点药回来。
晌午时分,郁锋涛手上捧着书本,一脸春风,喜气洋洋,赶着羊群上西松山去。那目中无人神气,把全村人打趴在地,叫人看的非常扎眼心头非常不爽,暗暗诅咒他郁锋涛的羊全部死光光。
四把笔则是远远躲着偷窥,见到郁锋涛赶着羊群,手捧书本,优哉游哉,神气飞扬,风光无限,他羡慕、他眼红、他嫉妒、他仇恨、他愤怒、他恼火……
“他妈的,人比人耶,气死人兮。气死人兮。气死人兮。”四把笔心头不服,跺脚大骂。
也是哦,他四把笔是谁?是村里第一文化人,家里又比郁锋涛这个穷小子富裕,至少不会跟郁锋涛一样欠了几万块钱的债,郁锋涛这种神气、风光,理应该是属于他四把笔。做梦不曾想到,他居然然比不上一穷光蛋,四把笔很难吞下这口窝囊气。
欣然自喜,郁锋涛根本不顾忌身后一双双嫉妒、仇恨眼睛。
在闹荒,只有一条路可走:只要你自己认准的事业,要毅然、果断挥锄斩草,我行我素,不能有任何顾忌,否则,那一口口唾沫,准把你淹死;那一对对白眼,那一对对红眼,准把你连骨头都化作水。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你要坚定信念,赤膊上阵,狠狠去拼搏一番,不去管别人如何说三道四。
经历了一连串不幸,郁锋涛深刻领悟到了这一条真理。
放羊,郁锋涛一点经验没有,只能摸石头过河。
头一回离开羊妈妈吧,那些小羊羔一到山上一个劲头猛叫,鲜嫩的草不吃,四处乱窜。郁锋涛被这些小家伙搞得束手无策,抱回这只,又跑了那一只。有一回一绊摔了个跟斗,羊没有抓回,自己倒成了吃草的羊,哪有闲暇去看书。这样下去,不累死他才怪。
放羊要受这份罪,又岂是郁锋涛这个急于养羊摆脱贫困的落难小伙子所能想到。
整整一个下午下来,郁锋涛心头所有欣喜、振奋,被困的不知去向。话又说回来,回头想想,一个大活人竟然被一群小羊羔搞得焦头烂额,丑态百出,郁锋涛乐得自个儿情不自禁哈哈哈大笑开。
可是真正吃苦头的还在后边呢。
太阳快要落山了,郁锋涛赶着羊群回家,任他使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法把羊聚拢在一块,这些小羊羔存心和他作对,不把他累得精疲力尽是死不罢休呐。
眼看天快要黑了,这心头急着呀,郁锋涛快要哭了。
还好,在天尚未完全黑暗时,用藤条绑羊,郁锋涛总算把小羊崽聚拢到一起,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赶着它们往家里走。
迟迟未见儿子放羊回来,心悬到半空中,彭淑娟早早的站在大门口翘首盼着。
尚未见到儿子身影,远远一听到小羊羔咩咩咩叫声,晓得儿子平安归来,彭淑娟悬到半空中的心落下。等到儿子身影一出现,彭淑娟即乐呵呵步履轻快迎上去,迫不及待问长问短:“锋涛,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
苦中有乐,愁眉苦脸,郁锋锋很无奈地说:“没事,就是这些小东西太折腾人,放着嫩草不吃,东跑西窜,我抱回这一只又跑了那一只。本来太阳没落山,我要赶着它们回来,可是怎么赶也无法把它们赶在一块,只好把它们绑了,累死我了。”
“呵呵呵……”彭淑娟开心死啦,开心得差点把两颗大门牙笑崩,闹荒的地也被她欢心笑声震动,两、三年来她这是头一回这样开心的欢快大笑。
晚上,郁锋涛没心思看书,躺在床上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在苦苦探索如何制服小羊羔,叫它们服服帖帖听他的话,他往后才能够在一旁安心看书。还和下午一样,他哪还有心思看书哟。
人这个东西有时就是笨,往往不识庐山真面目。
像郁锋涛这样一个比猴子还机灵,头脑又叛逆的人,这个时候却是成了一只关在笼子里呆鹅,连平常人都能想到的事,他脑袋瓜子被堵塞想不出。
“在想什么呀,锋涛?”不知什么时候,高玉娇走了进去。
见到高玉娇,郁锋涛打了鸡血一样倏地坐起,把下午放羊差点跑破一双鞋遭遇诉苦一遍。
一个箭步奔到床边,戳着郁锋涛天庭,高玉娇笑他:“你笨啊你,养羊要有一头羊头啊,笨蛋。”“我大姑丈以前也是养羊,他就有一头羊头。每次放羊都带个铃铛在身上,回家时,铃铛一摇,羊一听到铃铛声,全围过来。”
“是啊!”郁锋涛拍着大腿一声惊叫:“动物跟人一样,也要有一个强有力领导者。俗话说,群龙无首,是一盘散沙。”
郁锋涛决定明天找一只具有王者风范的羊,把它驯练成羊头,但是他没有驯练动物经验,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
不要紧,一个头脑叛逆,不墨守成规家伙,反正又不是驯练警犬、军犬,不过是驯练只羊头而已,对郁锋涛来说不是什么大困题。
17 丢羊灾难前节奏
第二天上午,郁锋涛跑到山上割了不少草回家,中午不像以往赶着羊群去山上放。
——聪明人干蠢事,郁锋涛遭到了村里人嘲笑和鄙视。
黄昏时分,郁锋涛把饿了半天的小羊羔放出来,让它们抢食,看看哪一只最勇猛,就把那只驯练成羊头。
这个土办法还真灵。结果饿了半天的小羊羔们,一见到鲜嫩的草,失去了它们的温顺。
鸟为食亡,就是这么一回事。
结果出人意料,最终胜者是一只个子中等的雄羊,与郁锋涛原先所想的要有王者风范要求,差了一大截。既然人家是最终战胜者,郁锋涛当然是只能尊重。说来奇怪,经过一场较量,其它小羊羔见了那只,一夜间有了三分畏惧感。
选好了羊头,又用小竹子做了一个哨子,郁锋涛摸着石头过河,着手驯练羊头、羊群。
至于郁锋涛是如何去驯练羊,在这里不说多了,反正他驯练羊同样是老一套——土办法,没啥好说的。说了,大家大跌眼镜,笑崩满嘴牙。
在驯练羊时,也在观察羊的习性、身体状况,郁锋涛不敢大意,暂时放弃学业,他心里十分明白,这三十一只羊将是他人生关头一个转折点,彻底改变他命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过了半个月,小羊崽已驯服,该吃草时吃草,该回去时回去,乖乖听从他郁锋涛这个新主人。
又半个月过去了,郁锋涛已经安心捧着书本坐在一边,优哉游哉看他的书学他的知识,不再被一群小家伙搞得灰头土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瞧瞧郁锋涛放羊还如此幽闲自在,羊也一天天肥壮,村里暗藏的红眼病愈来愈多,嫉恨的眼睛冒火,认定郁锋涛这一回养羊成功了,要发大财。一头羊到时不说卖个高价,每头羊卖个五百块钱,那是人人抢着要,三十一头羊就是一万多。天呐,郁锋涛真的要发财,明年再扩大……不敢想下去。
心毒如蛇蝎的人,眼红、嫉妒的便一天到晚躲在屋里头诅咒郁锋涛的羊死光光。
一闪,七、八月过去。
夕阳西下,一群长得又肥又壮羊群,咩咩咩地叫着朝山下走去,这叫声叫那些眼红、嫉妒的人听着,心头焦躁、不安又慌乱。
手捧书本,清高气傲,优哉游哉跟在羊群后头,郁锋涛自鸣得意,感到自己养羊这路完全走对啦,羊圈建在屋里头,谁还有飞檐走壁本事跑到他屋里头毒害或偷走他的羊。
走到半路上,不知怎么一回事,郁锋涛心头突然莫名其妙郁闷、烦躁、不安起来,冥冥中丢失了一件宝贝东西,又说不清楚。他放羊九个多月来,头一回发生这样怪事。
当下,郁锋涛只是闷闷不乐跟在羊群后头往回家走去,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失去了往日的傲气凌人。
自从郁锋涛养羊后,他的羊成了村里一道最亮风景线,一旦咩咩咩的羊叫声一叫,总有一些心态不好的人跑出来看热闹。
远远的看到郁锋涛今天无精打采,看热闹那些人很是惊诧又困惑,随后心头一阵幸灾乐祸,猜测郁锋涛十有八九是遇上倒霉事。活该,不就是养了三十一头羊吗,瞧他大狗不吃屎势头。
这个时候,彭淑娟这个落难农妇天庭饱满、皱纹舒展,笑呵呵从屋里走了出来。——每当听到门外传进咩咩咩羊叫声,她即压抑不住心底里头的幸福感,走出来倚在大门口迎接儿子和羊群,这已是她日常生活一大习惯。
可是今天见到儿子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闷葫芦一个,彭淑娟当母亲的一颗心一下子悬到半空中。
待儿子走到身旁,彭淑娟小声的忧心忡忡问了一句:“儿子,怎么了,出什么事?”
抬头,对着母亲摇摇头,郁锋涛愁着脸,说:“没有。只是回来半路上,心底里头总觉得什么东西丢了一样——”
“噢——”彭淑娟噢一声,潜意识把目光投向羊群,心头默数了两遍羊,惊叫起来:“锋涛,是我们的羊少了一只。”
“什么?”郁锋涛心要闯出胸膛。
惊骇下,仔细数了五遍羊群,确信是丢了一只羊,郁锋涛顾不上把羊赶入羊圈,旋即转身朝门外亡命窜去。
一口气赶到西松山东边一座山上,郁锋涛从山脚一直往山顶上环绕着寻觅,一边不停咩咩咩地叫着,然而山野除了他的回音外,寂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时鸟叫声都消失了。
一直寻找到天完全黑暗了,郁锋涛连羊的影子也见不到,这叫他一头雾水,想不通怎么会突然丢了羊呢,难道是被狼刁走了不成?要不然,寻遍了整座山的旯旯旮旮儿,连羊叫声都没有,更别说是见到羊影子。
回头走的顷刻,郁锋涛最后一点意志像黄河大决堤,整个身子骨如同散了架,瘫软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在这寒风瑟瑟山野漆黑夜里是如此孤苦伶仃,凄凉可怜,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大无畏意志这个时候已经崩溃,无助的叫人看了谁都会同情的潸然泪下。
头脑还算清醒,郁锋涛心里非常明白,晓得此时此刻母亲一定在家里焦灼不安等他回去。
想到受苦受难母亲,郁锋涛又鼓起一股气,重新站了起来。
走到半路上,郁锋涛遇上打着火把上山找他的母亲,一下子,泪水涌上眼眶,仿佛有一支针扎进他心脏。
——揪心,郁锋涛揪心呐,心在滴血,不是自己太无能的话,母亲不会在这黑夜里点着火把孤身一人上山找他。
此时此刻,看到疲惫不堪儿子,彭淑娟这个苦难母亲,心底里头刚有的欣慰、振奋,又蒙上一层阴影,眼里打滚着辛酸泪珠差些要滚落下来。——迟迟不见儿子回家,彭淑娟放心不下,这才点着火把,亲自上山找儿子。
凄凉肃杀的黑暗荒野像一头恶魔,要把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苦难母子吞噬。
一阵凛冽寒风呼啸刮过,彭淑娟只感到脖子后头一片刺骨冰冷,心在无声呐喊:“苍天呀,你真瞎了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孤儿寡母,灾难一波接一波落到我们头上。请你放过我儿子吧,苍天,他细小心灵还稚嫩,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灾难的折磨。我们郁家祖先犯了什么罪孽,也不能这样无休止惩罚他们祖孙,不让他幼小生命活下去的了呐——”
心里底头的呐喊、痛斥,被肃杀荒野吞噬,苍天不会怜悯他们母子,能救他们的也只能是他们自己。
彭淑娟安慰儿子:“算了,儿子。一只羊丢了就丢了,没啥。明天再找找,或许会在。”
“嗯——”郁锋涛声音弱的和蚊子似的。
过了一会儿,郁锋涛无力地抬起头,看着母亲,问了一句:“阿妈,我们村以前有出现过狼吗?”
“没有哎,从来没听说我们村有狼过。”彭淑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惊异端详儿子:“你是说,我们丢的羊是被狼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可我找遍了整座山,照样不见我们的羊。”郁锋涛拿过母亲手上的火把,母亲的话叫他脸上阴云又叠了一层:闹荒村没有狼。如果明天再找不到丢失的羊,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偷他的羊。
夜,乌云逼天。
整个村子一遍寂静,寂静的跟死人一样,偶尔有几声狗叫声,尤其增添了几分恐惧。
羊不明不白丢了,心烦虑乱,郁锋涛不像往常一样一见到高玉娇即像一头脱缰骏马,把高玉娇折腾的娇气直喘……
怀春少女,把身子给了心仪男孩后,被男孩滋润的那种心怡飘然惬意,叫高玉娇一挨着郁锋涛即全身发热如火。
今晚上,高玉娇魅力黯然失色,怎么也撩不起郁锋涛往日火山爆发般一团猛劲,她哪会晓得郁锋涛身上刚发生的又一灾难。
是不会把丢羊的事对高玉娇说,郁锋涛只对她说今天可能累了,很困。他觉得七尺之躯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对一个对他付出真爱的女孩子,不能给她幸福,不能给她快乐,不能叫她在乡亲面前出人头地,反过头却要她因他忧心如焚,已经羞愧铁底。
不说,郁锋涛心里自然明白得很:至今,高玉娇仍在苦苦等着什么,苦苦盼着什么?他不能因为自己丢了一头羊这么一点挫折,再叫高玉娇因他忧心焦虑,对前景感到渺茫、失望。
从来不怀疑郁锋涛的话,高玉娇以为他真的累了,今晚上就提前回去,让他好好歇着。
送走高玉娇,郁锋涛心又回到丢羊这件事上,他觉得这事出的非常蹊跷,羊被人偷了或者被狼刁走了,羊总会叫吧,可是他怎么没有听到羊叫声呢,难道是他看书看得太死,乃至羊叫声没听见?——这是唯一最好解释。
丢了一头羊是小事,可是找不出羊是怎么丢的,这对郁锋涛来说,预示着一个陷阱、一场大灾难正在前头等他。
没头没脑的黑夜,隐隐约约,郁锋涛恐惧地感到暗藏着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正伸向他……
18 贼胆包天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郁锋涛沉闷睡过去。睡梦中,他还在找他丢失的羊。
醒来时,太阳已经晒屁股了,匆匆地吃了早饭,牵上羊头,郁锋涛直奔昨天放羊的山。
和昨晚一样,郁锋涛仍旧是步步为营,往山顶上搜寻。他今天搜寻的比昨天更仔细,连荆棘丛同样不肯放过;衣服被划破了,他顾不上;手被划得鲜血直流,他没感觉。
……快到中午,郁锋涛连四周的山都搜遍了,半根羊毛未见着。
随着屁股落在一块大石头上,郁锋涛内心里头仅有的一缕希望破灭。呆呆地张望漫山遍野的草,想到从今天起不可能再在这里放羊,郁锋涛心内涌起阵阵惋惜。当他看着被草掩蔽的石头,恐惧的感觉那石头是一匹匹可怕的大灰狼。
下午,郁锋涛换了一个方向去放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此以后,每次放羊回去前,郁锋涛总不会忘记数上三、四回羊群,确定羊没少才放心下山。
四、五天来,风平浪静,什么事未发生。
不料,闲坐家中,祸从天降。
到了第十天,郁锋涛的羊又少了一只。
必定是有过一回经历,这一回郁锋涛十分冷静,没有上一回惊慌失措,狂躁恐惧,郁闷不安,忧患痛苦。
在山上搜寻了一遍,没见到丢失的羊,郁锋涛打道回府。
现在完全可以断定,羊不是被狼叼走。郁锋涛恐惧地感到,丢羊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是村里那些眼红、嫉妒的坏心肝人开始对他下毒手了。他这么一个落难的人,遭到养鸡、养鱼失败,走投无路下才养起羊来,到底又碍谁,又惹谁,挡了哪个王八蛋发财路,要这样丧心病狂对他落井下石,这样心毒手辣对他下毒手。
“偷吧,偷吧,偷吧——”走到村口,张望那一栋栋破旧瓦房,一团团仇恨不由得袭上郁锋涛心头,暗暗愤恨大骂,“哪个婊崽,有本事,来啊,再来偷我的羊呀。不要被我逮住,被我逮住,我不活扒了你的皮,我不把你的狗腿打断成几节,我——锋涛是你的龟孙子。”
望见自家房子了,头皮一阵发麻,心扑通扑通地不安起来,郁锋涛不知道母亲这一回会动怒到什么地步?这才不过十天,他第二次丢羊,有千条万条理由,他没有一条能说的过去。——他从小是在慈母严加管教下长大,小时候稍有不是,不是吃母亲鞭子,就是被母亲惩罚跪凳子面壁思过。
眼看着一顿饭快要吃饱了,思虑再三,郁锋涛还是硬着头皮,吞吞吐吐把再次丢羊的事跟母亲说了,一边战战兢兢等候母亲训斥。
“喔——”彭淑娟一听,很平静,平静的叫儿子郁锋涛惊讶得快要结束呼吸。
没有吃惊,没有发怒,彭淑娟停顿一下,抬头温和注视儿子,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看来,果真是村里有人下毒手,开始偷我们的羊了。”
“嗯——”郁锋涛嗯了一声,大气不敢出。
想了一会儿,彭淑娟眉头皱得苍老了几岁,又很忧心:“这往后可要多加小心,多半是偷羊的人趁你看书看的太死了,才有机会下手。儿子,也只是半天时间,你是不是不要把书带到山上去?我们要先度过这一难关,日子一直陷在困境里,你也安不下心学文化,这等于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痛苦得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样,没有回应母亲的话,郁锋涛只感到一团胆火拎上心嗓眼,无法按捺住,恨不得马上逮到偷羊贼,把他千刀万剁,心不由衷地骂出嘴:“他娘的,哪个婊崽,被我逮住了,我一刀宰了他。”
霍地,慈祥眼睛迸发一束冷峻,彭淑娟脸庞严肃警戒儿子:“锋涛,毕竟是一条人命,你可不许胡来。小小一只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一条活生生人命。难道一条人命还比不上几只羊吗?逮住偷我们羊的人,叫他把羊还给我们就是了,免的跟人家结下几辈子仇恨。一个干大事,有出息的人,不会跟人家计较小事。”
疑惑端详着母亲,母亲对闹荒人这般仁慈宽厚,有这等博大胸襟,郁锋涛被震慑了,一阵诧异,难以置信。
这年头,好人往往得不到好报。
他母亲仁慈宽厚,别人根本不对他郁锋涛仁慈宽厚。想想,他一个落难的人走投无路下养这三十一只羊,容易吗?他是全村最穷一户人家,欠了一屁股债,村里哪个人不晓得,他连买羊崽的钱还是他三个舅舅垫付,偷他家羊的人有想过他的处境吗?
冷峭地注视儿子困惑眼神许久许久,彭淑娟没有说话,其实她心底里头高兴呢,这一回丢了羊,儿子不像以前遭到失败那样郁闷、恐惧、焦躁、丧志、痛不欲生,足见儿子每经历一回灾难磨砺,会变得更坚强更成熟更稳重。——这是一个有远见母亲的胸襟。
但是这个时候,郁锋涛已经被极端愤恨烧昏了头,把母亲的话当作耳边风,心头则把全村人排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怀疑偷他羊的人落在徐水龙头上,只有徐水龙那个无赖才会下黑手偷他的羊,其他人不会有他的蛇蝎心肠。
次日,郁锋涛不动声色给偷羊贼挖一个坑设一个局,从楼上翻出一根他父亲用来做锄头柄的青岗木,闹荒人叫杜木。
——杜木有泡杜,大叶杜,竹叶杜,岩头杜四种。其中木质坚韧如钢的要属岩头杜,它是生长在岩石上。
郁锋涛翻出的这一根正是岩头杜,是农民们千方百计要找到它做锄头柄。之后,郁锋涛把杜木削成一根粗如擀面杖,丈把长棍子,悄悄的把它带到山上。
两次羊失踪,都毫无知觉,郁锋涛晓得是偷羊贼趁他看书看的太死之际,把羊偷走。
麻痹偷羊贼,又不使自己因看书看的太死,又叫偷羊贼把羊偷去,郁锋涛找来一本小学课本,在书上做手脚:换上高中课本书面,乍一看,还真是一本高中课本。
随后,郁锋涛又特意换了一个方向去放羊,故意赶着羊群从祠堂大门口目中无人路过。
开始时,郁锋涛走到人群面前时,人群无一不是僵硬着舌头,复杂眼神盯着他。当郁锋涛走过了人群面前,他身后如同是一个装地雷尿桶爆炸,什么洋相的都有:手指直戳的,吐唾沫的,破口大骂的,跺脚的,甩脑袋的,气不过扭身就走的……
傲慢的头也不扭一下,郁锋涛昂首挺胸,径直往前走去。
没人能晓得郁锋涛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恐怕连偷羊贼也未必能窥探出。
傻瓜做傻事,不叫蠢。聪明人做傻事,那才是叫蠢。
也许是受不了郁锋涛如此目中无人挑衅吧,四把笔一个星期不到,已经捂不住,他要杀一杀郁锋涛冲天神气,毁灭掉郁锋涛那凌人书生气。再让郁锋涛这样有滋有味在村里生活下去,他四把笔这个第一文化人还有什么脸活在闹荒村。
到了第十一天中午,四把笔扛着柴担,腰背插着柴刀,上山去砍柴,却早早躲在村西头一个角落里猫着,候着郁锋涛。
当郁锋涛赶着羊群,走出村西头,过了四把笔前头,四把笔即刻窜了出去,在后头不怀好意叫嚷:“小子,又去放羊兮——”
酸溜溜的话一钻入耳朵,叫人一百年陈饭吐一地,连三岁小孩子同样会晓得是哪一个,郁锋涛根本用不着转头去看是谁?
怒火心烧,郁锋涛恨不得一巴掌干过去打歪四把笔嘴巴,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叫四把笔没脸再在口袋上别四把破钢笔,天天恶心的装文化人在村里晃悠。
遭到郁锋涛如此鄙视,四把笔甚是恼火,气话冲上来了:“小子耶,别以为上县城读了几年书乎,把尾巴翘到天上也。能养二、三十几只羊兮,了不起乎?思思汝也,养鸡失败乎,养鱼失败乎,哈哈哈……”
目不斜视,一言不发,郁锋涛头顶冒气,旁若无人继续往前走。
郁锋涛不吭声,四把笔贼得意了,郁锋涛这个穷光蛋在他这个第一文化人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低下头做人,才会这么老老实实不敢吭声。
摇头晃脑哈哈哈奸笑几声,四把笔更不可一世:“小子,山上到处都是狼耶。那年吾在西松山砍柴时,遇上三匹狼乎,吾吓得滚下山乎。小心汝的羊被狼吃吁……”
——具有狼的警惕性。
四把笔的话,一下子激起郁锋涛狼的警惕:嗬,四把笔,原来是你这匹没肝没肺的狼,偷我的羊,我还以为是徐水龙那个无赖。行,你四把笔真行,还真看不出你平日满嘴之乎者也,暗地里心毒如蛇蝎。偷我的羊,有这么好偷吗,我——锋涛不叫你加倍偿还的话,是你四把笔的龟孙子。
19 暗中设一个局
心头恶狠狠咬牙咒骂,郁锋涛霍地刹住脚,一转身,霜剑出鞘眼睛,鄙视、仇恨寒飕飕射向四把笔……
被郁锋涛突如其来举止吓了一跳,尤其是郁锋涛那对霜剑出鞘眼神叫四把笔胆战心惊,他不敢碰。
看到羊群走远了一截,郁锋涛这才动了双脚:“四把笔,不要以为口袋插了四把破钢笔,嘴上能够说上几个耶乎兮也,月亮当镜子,把自己当作文人,丢人不丢人呀你。真正的文人,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坐似将军押阵抗敌,这种深厚文化底蕴,你有吗,四把笔?几个耶乎兮也,如今城里幼儿园的三岁小孩子说的都要比你溜溜溜得多。”
“哼——”四把笔狠狠一跺脚,双眼暴凸,他何时遭受过别人这般耻笑、嘲弄、讽刺、挖苦。“汝,汝,汝……算老几乎——”四把笔抬起右手,颤抖的手,直戳郁锋涛。
实在不忍心看四把笔的酸样,郁锋涛憋不住哈哈哈一阵爆笑,自嘲是一个穷光蛋,跟地上蚂蚁一样,实在是不算老几,又讥笑他四把笔又算哪根葱?
四把笔你一个迂腐不堪酸秀才,我——锋涛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心黑如炭,比双头蛇还毒十万八千倍。等着瞧吧,不报偷羊的仇,我——锋涛当全村人面前从你们老公老婆胯下爬过去。
心头骂到这里,脑海里有了条条妙条,郁锋涛咄咄逼人眼光逼视四把笔,故意挑衅、刺激他:
“四把笔,你是不是看到我这羊长得又肥又壮,眼红、妒忌啊?”
“也是哦。就你四把笔这副酸秀才德性,除了叫人厌恶的满嘴耶呀乎呀兮呀,还会什么,想养出我这样又肥又壮的羊,除非你死了重新投胎长个好用脑袋。”
“你说,狼有什么怕,不就是一匹狼吗?”
“有句谚语说的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再狡诈再恶毒的狼,在我——锋涛这么个高水平读书人面前,也只是一匹愚蠢到头的狼,我三天两头换山放羊,狼知道个屁。”
“过个把月,我把羊卖掉,卖得钱,去做大生意,到时连个羊屁,狼也捞不上。”
“要是被我逮住,他娘的,我连个狼窝一把火烧了。”
“什,什——什么……”郁锋涛这话不啻平地一声劈雳,把四把笔惊吓得心掉到地上,吐出的半截舌头僵硬得缩不回去。
呆愣愣的,郁锋涛赶着羊群优哉游哉从他视线中消失了,四把笔还没醒过神。
这个夜晚,闹荒村轮到四把笔睡不着了。
等老婆阮珠莲也上了床,一头钻进被窝里头,四把笔才忧虑焦躁把中午获悉坏消息对她一说。
中午当四把笔从惊吓中醒悟,得意的手舞足蹈,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过人。干哪样,失败哪样的区区一个穷小子,郁锋涛哪能不在他四把笔脚底下。要不是自己聪明过人,半路上劫下郁锋涛,等到郁锋涛把羊卖了,拿着钱去做生意,他四把笔还蒙在鼓里,事后岂不是后悔莫及,惋惜一辈子。
对他四把笔来说,郁锋涛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书呆子,头脑哪有他的好用,羊被偷了两回还不知道,以为是被狼叼走。他心头得意忘形,不偷郁锋涛这个书呆子那肥生生的羊,是白不偷。
“你这笨蛋,那你还不赶快多偷他几只。”阮珠莲比老公还心急几分,她是一个从小手脚不干净女人,只是人们被她姣美外貌迷惑。当看到老公两次偷羊轻易得手,阮珠莲小偷拣钱包——喜出望外。听老公讲偷羊经过,比听什么神话故事更来劲,简直迷倒了。
四把笔偷羊,确实实是有他的一招:
用青草编了一件草衣,披在身上,趁着郁锋涛看书看得沉迷十二分之际,趴在地上,朝羊群慢慢慢爬过去。当靠近羊群时,四把笔学着羊“咩,咩,咩”的叫,把羊引过去,引到一个低洼地方,来个突然袭击,一逮住羊,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布套套在羊嘴上。可怜的羊哟,来不及叫一声,瞬间成了四把笔的手上货。
羊到手后,四把笔不会马上爬起来就逃,抱着羊,继续趴在地上往回爬了一段距离,才爬起来亡命逃跑。他不会傻到把羊抱回家,是在山涧里把羊杀了,藏匿好,第二天赶到乡上去卖。
现在获悉了郁锋涛计划,四把笔夫妇贼心痒痒的,熬不住了,决定第三天开始行动,每隔两天偷一回,直到郁锋涛害怕了不敢再到山上放羊为止。
可是这一对夫妇为一天偷两只还是一只,争吵开。
四把笔执意偷一只,说是这样不会引起郁锋涛怀疑;阮珠莲贪心的非要一天偷两只以上,说是偷一只,万一郁锋涛害怕了,第二天把羊给卖了,他们岂不是太划不来。一天偷两只以上,即使郁锋涛第二天把羊全卖了,他们不是多得一只以上了吗?
争吵到最后,阮珠莲见老公死不同意她的主意,火了,要一把把四把笔踢到床底下。四把笔怕了,只得依了老婆。别看四把笔其貌不扬,看上去缺乏阳刚气,却是一个离不开女人的男人。
一场“战争”是结束了。
阮珠莲跟猪一样呼噜呼噜睡去,四把笔睡不着。
一下子要偷羊两只以上,这被郁锋涛发现了,他四把笔一世英名可全毁掉。
想到要毁了自己第一文化人一世英名,四把笔惶恐不安,心嘭嘭嘭乱跳。
郁锋涛中午的话,又在四把笔耳边恐惧响起:“要是被我逮住了,他娘的,我连个狼窝一把火烧了。”
但是为了偷羊,四把笔心底里头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神仙保佑我四把笔:我偷郁锋涛的羊,不是因为穷,不是我跟老婆一样手脚不干净,是因为郁锋涛这小子在县城读了几年书,眼里没有别人,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替乡亲们好好惩罚惩罚郁锋涛,才偷郁锋涛的羊。因此,四把笔认为偷郁锋涛的羊,不是可耻的小偷行径。
一天两夜,对四把笔来说,是一个无尽头的漫长岁月。
下午二、三点钟时,太阳像个烧红铁球悬在头顶上。
在一座名叫老鹰嘴山上,郁锋涛正坐在山顶上一棵两米多高的松树下,头戴一顶斗笠,手上捧着一本书在看,看的十分入迷。
事实上这是郁锋涛装腔作势迷惑偷羊贼,手上的就是经过他做了手脚那一本书。
此时此刻,耳听八方,眼观四周,郁锋涛贼精贼精的呢。昨天偷羊贼没来,说不定今天就来,郁锋涛不敢有丝毫麻痹。再被偷走羊,要怪只怪他自己太窝囊,怨恨不了别人。
突然,传来几声怪异羊叫声,不注意听,很难辨别的出真假。
登时,郁锋涛一下精神抖擞,悄悄拿眼去搜寻,意外发现羊群左边有一丛草会移动。这一吃惊,郁锋涛惊得不小,心底里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又气又好笑,郁锋涛差些禁不住要笑出声,不得不佩服这丛会走动的草,为了偷他的羊,草想必是费了不少心事吧?但是郁锋涛仍然不动声色,静静观察,他今天倒要见识见识这丛吃羊不吐骨头的草,是如何对他的羊下了毒手。
不一儿,有两头羊朝草丛走了过去。
就在羊挨近草丛霎时间,意外的伸出一只爪子,一扣羊的脖子,另一只爪子往羊嘴里套着什么东西,羊来不及叫出声,眨眼间成了吃羊草的盘中餐。
随着羊嘴被套,草丛突然立了起来,夹起羊亡命逃跑。
说时快,一抓身边杜木棍,一跃而起,郁锋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吃羊草猛扑过去。
离吃羊草尚有几步之遥,郁锋涛凝聚全身愤怒、仇恨,挥起杜木棍,对着吃羊草下半截横扫过去。
“哇哟——”跟随着吃羊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羊摔到地上,“咩——”地一声叫,马上爬起来,朝羊群跑去。
“叫你这偷羊鬼偷我的羊。”
“叫你这偷羊鬼偷我的羊。”
“叫你这偷羊鬼偷我的羊。”
红了眼,发疯啦,郁锋涛顾及不了羊,更顾及不了吃羊草的声声惨叫,对着吃羊草的膝盖,一阵乱棍猛击。
“哎哟——”“我的脚断啦……”吃羊草惨叫着,“别打了,哎哟,痛死我啦。别打啦,我不是偷羊鬼,我是四把笔呀——”“哎哟,妈哟,痛死我啦,我的脚要断啦——”
“管你是四把笔,还是五把笔。”郁锋涛头脑充斥着全是仇恨,一时把母亲的训戒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边叫边乱击,“偷我的羊,你就得死。”
20掩盖真相
乱棍猛打了多长时间,没人知道,直到地上的四把笔没了声音,郁锋涛这才抹了一把汗,停了下来,蔑视瞄一眼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四把笔,转身朝羊群走去。
这一阵痛快淋漓发泄,郁锋涛把辍学回到闹荒后所遭遇的一切愤懑、怨恨、不平……统统发泄一通,才不管四把笔的死活。
看看时候尚早,郁锋涛又优哉游哉把羊赶到别的山上去放。多半是发泄了心头仇恨、愤怒,郁锋涛心情好的宛如蓝蓝天空——万里无云,直到太阳落山,他这才记起来该回家了。
到村口时,郁锋涛猛然想起母亲训戒,头皮一阵发麻,可是人打都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要他回头去把四把笔背回家,这不可能,哪怕是被母亲赶出家门,他郁锋涛也不会这样做。
迟迟未见到儿子与以往同一时刻回家,彭淑娟正提心吊胆站在家门口,焦急万分翘首盼着儿子归来。
远远的一望见站在门口的母亲,心头一怵,郁锋涛也反应的快,马上假装兴奋到不要不要的,讨好母亲,欣喜若狂叫道:“阿妈,偷羊贼被我逮住啦。”
乍听,彭淑娟抑制不住涌上心头一股情感洪流,泪花直闪。
洗脸当儿,绘声绘色讲一场惊心动魄战斗一样把抓偷羊贼的前前后后详细讲述一遍,但是当讲到四把笔被他痛打一顿时,郁锋涛只是一句话带过……
“你把他打死呀?”未听儿子讲完,彭淑娟心头一骇,脸上喜色登时消失。
“没有。”郁锋涛若无其事,说,顶多把四把笔双脚打断。
“什么,把人家双脚打断?”惊骇下,生气了,彭淑娟那一张脸顷刻间是冬天铁板一块,叫人畏惧三分,厉声训斥儿子:“你怎么也和闹荒人一样心毒手辣。不就是几只羊吗?抓到偷羊贼,叫他把羊还了不是得了。万一把人家打残废了,人家往后日子咋过?一个干大事的人,最重要的是格局大,要有宽阔胸襟,学会容忍。”
训斥完儿子,不再惯宠儿子,彭淑娟这个掌舵人咬牙痛下决心:“明天把羊全卖掉,不要再出乱子。”“你大舅说的对,闹荒这样的村子根本不适合搞养殖。“有第一个四把笔,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四把笔。我们家跟他无冤无仇,甚至平时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四把笔的心居然这等恶毒。”
母亲的一顿训斥,郁锋涛不敢做声,但是他心头一团仇恨依然如初,也非常不服气,他心毒吗,他手辣吗?他这样一个落难又潦倒辍学书生,走投无路下,靠舅舅们出钱给他买羊崽容易吗,四把笔蛇蝎之心,没肝没肺三番五次偷他的羊,这不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吗?他只不过是打断四把笔的脚,教训一顿,叫四把笔长点记性,做人心不能太毒。”
这一头彭淑娟训斥儿子手段太毒辣,那一头阮珠莲在家里苦等不见老公回家,心头恐慌,眼皮乱跳,知道老公一定出事了,匆匆地跑到山上去寻找。
等到阮珠莲赶到老鹰山路口,天色已经朦胧,她隐隐约约看到山路上有一个人在吃力爬,意识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亡命跑过去。
一看,天啊,是她老公,阮珠莲恐惧一声尖叫:“山关,你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
——没伤到别处,只是双脚被打折了,郁锋涛走后两个多钟头,四把笔这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当时四把笔心头明白呀,自己不趁着还有一口气爬回去,他只能死在山上,半夜做了狼的美餐。
等到把阮珠莲老公背回家,一屋子人惊慌乱成一团,不知道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
四把笔、阮珠莲夫妇哪敢对人说是偷羊被郁锋涛打断双脚,只能拧着鼻子不敢吭声,骗人说是四把笔去砍柴时一脚踩空从山上摔下山崖,把脚摔断了。
把老公放在床上,阮珠莲急急地叫公公和她儿子连夜跑十里外她娘家请郎中,她娘家郎中的治伤药非常好,方圆一百里闻名。
一时间,四把笔砍柴摔断脚的事如同一阵疾风传开。
郁锋涛还没下饭桌,叫他大吃一惊的是,高玉娇破天荒头一回这个时间点来了,不是她想情郎想疯了,一照面,即深情笃意关心起他:“四把笔下午去砍柴摔断了双脚。锋涛,你以后去放羊,可得小心点。”
愣了一会,郁锋涛拿眼看母亲,还未来得及开口,吉景生又闯了进来:“锋涛,你知道吗,四把笔那个酸秀才下午去砍柴摔断了双脚,活该。”
明白四把笔、阮珠莲夫妇为什么要掩盖真相,郁锋涛胆火涌上上心嗓眼,义愤填膺:“哪是摔断,那是被我打断。”
“被你打断,四把笔的脚是被你打断?”高玉娇、吉景生同时惊叫起来,不相信盯着郁锋涛。
满脸怒气,眼睛冒火,郁锋涛咬牙怒骂:“四笔把那个酸秀才,他三次偷我的羊,下午被我逮个正着,我当场打断他双脚……”
敢偷她恋人的羊,坏她大事,高玉娇火了,忍不住心头仇恨:“你当时就应该乱棍打死他。”——咬牙切齿大骂一声,高玉娇霍地一转身跑出去,她家与四把笔家只隔三栋房子,这时候她父母亲不明白真相,正在四把笔家帮忙张罗着呢。
高玉娇跑出去,吉景生也跑了出去。
等高玉娇、吉景生出了厨房,彭淑娟瞪一眼儿子,责备他:“儿子,你怎么这么傻啊,人家自己被打断双脚都不说出去,你倒好,自己把自己说出去了,以后村里的人怎么看你——”
与母亲想法相反,郁锋涛还在仇恨、气头上:“我就是要把打断四把笔双脚的真相说出去,叫全村人知道,看谁还敢偷我们的羊。”
惊异地端详儿子,仔细想想,彭淑娟觉得儿子说的是硬道理,也就默认,不做声。
却说高玉娇一口气赶到四把笔,愤怒拽起父母亲的手即走:“你们还在这里被人当作二百五,你们知道四把笔那脚是怎么回事吗?他三次偷锋涛的羊,下午被锋涛逮个正着,才被锋涛打断双脚,哪是什么砍柴摔断,骗鬼去吧。”
“什么,是偷锋涛的羊,才被锋涛打断双脚?”顿时,屋子中央如同一个尿桶爆炸,一片哗然。
——几年下来,闹荒村的人被徐水龙害得苦不堪言,尤其痛恨偷鸡摸狗勾当。
当下,屋里人群明白自己上当受骗,遭到了莫大耻辱,火了,态度逆转,片刻间谩骂、谴责、诅咒、讥笑、讽刺、奚落、挖苦、羞辱、唾沫铺天盖地撒向四把笔、阮珠莲夫妇。
阮珠莲害怕了,一头钻进卧室,再不敢露面。
躺在床上,断脚一阵一阵撕裂心的巨痛,四把笔一波接一波地嚎哭啕叫,这会儿外边声音传进他耳朵里,他脑袋瓜涨得欲要炸裂,一想到郁锋涛居然对他这个村里第一文化下如此毒辣手段,一时气不过,又昏死过去。
另一头,吉景生也是一口气赶到祠堂门口,向茶余饭后聚集在这儿谈论四把笔砍柴被摔断双脚的人群,戳穿四把笔、阮珠莲夫妇掩盖的真相。——四把笔一天到晚把“之呼者也兮”挂在嘴边,吉景生这个文盲仇恨得咬牙切齿,就差没有一刀割下四把笔舌头了。
剧情逆袭太突然,震骇得大家呼吸停止,顷刻间一片寂静。
片刻的寂静,被大炮筒连续三声惊雷般喷嚏打破,场面一下失控,愤怒的谩骂声四起:
“没肝没肺的畜牲,三次偷人家的羊,四把笔也不怕天打雷劈,遭到报应。”
“人心隔肚皮啊,四把笔这么一个自称村里第一文化人的酸秀才也干这种缺德没良心的事,他这辈子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四把笔这种害人精不得好死。锋涛光光打断他双脚太轻了,就应该把他打死,扔到大山去喂野兽,下世无法去投胎,成孤魂野鬼,四处飘荡。”
“人在做,天在看。干伤天害理的勾当,四把笔迟早会得到报应,你们大家等着瞧就是了。”
……
21 穷途大冒险
大家的谩骂、遣责、诅咒,就是针对也在场的徐水龙,徐水龙才是全村人的公害,四把笔只不过是偷了郁锋涛一个人的羊,没有坑害别人,别人有必要骂的那么难听吗?
很笨,徐水龙没有察觉大家针对他,他心头反倒骂四把笔笨,笨的跟猪一样,居然大白天去偷羊,不被逮个正着,才怪。他多聪明啊,全是在黑夜偷偷下手,从未失手过。
俗话说的好: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从未失手,充其量只是徐水龙遭报应时辰未到而已,刚才一听说四把笔原来是偷郁锋涛的羊,双脚被郁锋涛打断,他脖子后头一片冰寒,暗暗庆幸自己还好没有粗心下手。
那伙村霸可没有徐水龙如此自负,一听说四把笔双脚原来是因为偷羊被郁锋涛打断,这个变故,惊出一身冷汗,大骂郁锋涛仗自己会几下武功,手段比他们还毒辣。等到他摆脱了困境,定然跟他们分庭抗礼,是闹荒村另一伙黑恶势力……
今晚闹荒注定是个不安静之夜,四把笔屋里焦躁、恐慌、忧虑搅成一锅粥……
第二天一大早,用绳子把羊一只只的串连拴在一起,彭淑娟和儿子一道,把羊赶到娘家,叫三个兄长帮忙把羊卖了。
眼看也就差二里路到了,郁锋涛突然对母亲说,他不去了。
怔了一下,彭淑娟很快明白,儿子这是没脸见三个舅舅,也就不勉强他,自个儿赶着羊群朝娘家走去。
郁锋涛是根本不想卖羊,但是母命难违。
羊全卖了,养殖发财这条通天大道在他脚底下彻底断了,母亲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再搞养殖,郁锋涛再一次陷进迷茫绝境中,前方一片黑暗,这一回他真的找不到一条出路。
眼前唯一出路仅剩下出门当农民工,挣点血汗钱,想要寻找一条更适合闹荒这个穷山沟发展,又能及时摆脱贫困的好路子,除非他郁锋涛具有诸葛亮智慧,帝王谋略,姜子牙法力。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夕阳还在山头上,郁锋涛已经早早吃了晚饭,捧上书本,朝后门山走去,来到老地方,坐下。
在和煦夕阳沐浴下,捧起书,翻开看,可是书里的字全变成心里的迷茫、沉闷和无助,郁锋涛看不下去了。残酷现实压迫着他喘不上口气,生活的担子压着他脊梁骨弯了,他郁锋涛哪还有什么心思静下来看书学知识呢。
头脑杂乱无章,书看不进去,郁锋涛慵懒地躺在巨石上。
天地如此广阔,他现在却像被牢牢困在笼子里的雄狮,举足维艰,郁锋涛感到自己窝囊的没有前途。
俗话说:失败是成功之母。
失败,他郁锋涛失败的还不够多吗,可成功又在哪里?一团不平直袭郁锋涛脑门,他登时一肚子愤世,仇恨这个世道虐他弃他,要把他活生生吞噬,不让他出人头地活出个模样儿……
别人搞养殖,金钱滚滚当大老板,他搞养殖一次又一次失败,蓦然回首,两年后要当养殖大老板的豪言壮语言犹在耳,然而梦想终归是梦想,现实太残酷,如今梦想破灭,自己再次陷进困境。——郁锋涛心中悲叹,还是大舅这个教书匠眼睛犀利,一眼看穿闹荒这个鬼村子根本不适合养殖,白白浪费我近两年美好时光。想想我这么一个出类拔萃尖子生,落到这等绝境,憋屈啊——
喊出心中一声悲叹,仇恨得攥紧拳头一拳击在石头上,呼地蹦起来,郁锋涛爬上了山巅,眺望在晚霞映照下黑乌乌石头山,就像是黑金子戳痛他眼睛,一团悲哀也随之汹涌心头,其它村子山上的石头都能变成白花花银子,唯独闹荒村的石头仍旧是石头,一伙吃屎的村干部只想着自己腰包鼓不鼓,哪顾着乡亲们贫穷与死活。
起风了。
风刮着芒花向一边倒去,是如此悲切。
冥冥中,郁锋涛只觉得自己就是遭到狂风肆虐的芒花,没有能力抵抗,只能默默去承受。
当伸手去折一枝芒花瞬间,脑门像是被谁敲了一锤,郁锋涛发现宇宙奥秘似的,虎头虎脑惊叫一声:“——芒花?”“城里人爱用芒花扫帚,每学期开学之初,我也要跟班主任去买过扫帚,有竹枝扫帚也有芒花扫帚……”
无意中发现一座金矿,郁锋涛疯了,连滚带爬立刻、马上跑下山,他要找两个壮劳力助他一臂之力,挖金矿马到成功。
刚到家门口,郁锋涛正巧碰上了找他的高玉娇。
情侣两个人一到房间,郁锋涛意外的没有了往日对高玉娇那团饥不择食虎劲,连个十指相扣都很小气的省去,当即迫不及待拿出纸和笔,马上给初中班主任潘业勋、高一班主任伍玲艳写信。
先向潘业勋、伍玲艳两个老师详细说了自己辍学后的苦难和逆境,然后大胆说出他心中的一个惊天梦想:把山上荒废芒花割下来,扎扫帚卖。这项事业,要两个老师助他这个陷进绝境、无出头之日的苦命学生一臂之力。
——原来闹荒村没有树没有竹子,草、藤、芒花倒是漫山遍野。
城里人用的基本上是芒花扫帚,那个年代芒花扫帚一把虽然仅值五、六毛钱,但是这是无本生意,一笔财富。只要肯花些时间、苦力,不怕苦不怕累不嫌麻烦到山上去割,就行了。
信,一气呵成。
此时此刻,心底里头翻江倒海、腾云驾雾,阵阵狂涛怒浪,郁锋涛这个几次搞养殖失败的后生,他癫了,克制不了自己,没商量一把搂住高玉娇狂吻,吻得高玉娇喘不过气。
当郁锋涛要解开高玉娇上衣当儿,高玉娇故作嗔怒,一拍他的手,制止他:“不行呀,你阿妈还没有睡呢,万一被她撞见,羞死人。锋涛,三天没来,我都有点捱不过了呢。等你阿妈睡了,我绝不饶了你。”“你先说说,你今晚上是中了哪门子邪,才会这样兴奋,弄得我糊里糊涂。”
嘿嘿嘿嘿。憨乎乎一阵傻笑,郁锋涛没有把事情对高玉娇说出。
成不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郁锋涛压根儿不想在高玉娇面前炫耀。只是淡淡地说给昔日班主任写信时,回忆以前读书的事,他特别高兴和激动。
历来对郁锋涛的话相信不疑,但是高玉娇这一次例外,对郁锋涛的话半信半疑。自从郁锋涛辍学回到家后,高玉娇头一回亲眼看到他完全来自内的激动、高兴。
与高玉娇一阵乌山云雨床战后,郁锋涛脑子又回到芒花这件事上。这次夙愿能够实现,他一定要以芒花扫帚作起点,将山上被乡亲们瞧不起,荒废资源好好开发利用。
经历了几次创业失败,不再有任何侥幸心理,郁锋涛不等老师回信,决定第二天即行动——上山割芒花。他想好了,即使两个老师未能帮他联系到芒花扫帚业务,也同样可以把芒花扎成扫帚,自己拿到卢水去卖。
在闹荒这样一个山高皇帝远偏僻穷山沟,能够想出割芒花扎扫帚卖钱,郁锋涛惊奇自己是外星人头脑,自己把自己高兴、激动的心里满是星星在闪耀,什么时候带着甜蜜笑意睡过去,他也不知道。
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结束了黑夜。
母亲起床做饭没多久,郁锋涛也起床了。
洗脸后,没有和以往一样坐在厅堂里看书,郁锋涛做出一件叫他母亲瞠目结舌的惊讶之举——磨刀,嘴里惬意念叨着:磨刀霍霍割芒花,芒花扎扫帚扫尽我穷困潦倒。
听到霍霍磨刀声,彭淑娟从厨房里走出来,来到儿子身旁,好奇端详儿子一会,问:“儿子,家里这段时间柴这么多,你就在家里多看看书吧,不用再去砍柴了。”
“阿妈,我要去割遍山上所有芒花。”眼睛仍盯在磨刀石上,双手使劲磨刀,但郁铸锋声音果断、刚毅,心里底头的欣喜、高兴、激动一古脑儿全写在了一张黝黑脸上。
割芒花?彭淑娟大吃一惊,困惑、怀疑盯着儿子:“你要割芒花做什么?”
挺直身,郁锋涛一对浩如沧海眼睛凝视母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透露天机:“阿妈,我昨晚上发现一个大秘密,我们可以割芒花扎扫帚,拿到卢水去卖。”
额头皱纹忽地舒展如降落伞打开,彭淑娟乐得合不拢嘴,脸上弥漫欢喜似一尊弥勒佛:“难怪你昨晚那么高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顿了顿,彭淑娟又些许忧虑:“不过,我们能卖得出很多扫帚吗,儿子?”
“卖不出,我也要冒这个险,我不能被活活困死在闹荒这个又穷又没落村子。”郁锋涛口气铿锵,气吞九万里云霄。
22单刀挑村霸
眼睛射出一束异光,一团暖流涌上胸口,儿子能够想把山上被人不瞧在眼里芒花利用起来赚钱,这比搞养殖业要强十万八千倍,彭淑娟这一刻突然发现儿子是人中之杰。
欢喜之后是忧虑重重,纸包不住火,彭淑娟忧虑一旦被人知道了,山上芒花会被一哄抢光。闹荒人太可怕了,是一头吃人魔鬼。儿子读书人出身,孤单一人又没体力,哪抢得过长年劳作劳力。
胸有成竹,倏地站起来,郁锋涛诡秘兮兮对母亲耳语了一阵。
晌午的时候,有人看到郁锋涛挑一担芒花回家,误以为他是当柴烧,笑的肠子扭成一团,骂他这个书呆子呆到头了,父母亲白白浪费让他上县里读了几年书……
午饭后却传出说,郁锋涛割芒花原来是搭草寮用,他要在原来的鱼塘养鸭。
老天爷哟,郁锋涛这个书呆子他是不是要逗笑死全村人才肯罢休呀,放着山上那么多草不要,他偏偏费力费劲去割芒花,你说他傻不傻?养鸡被人下毒,养鱼先遇天灾后遭人祸,养羊又被人偷了,现在还要搭草寮养什么鸭,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书呆子。
在全村人一片嘲笑、谩骂声中,郁锋涛没有中断割芒花,这是他出门打苦工外的唯一出路和希望了,他不能放弃。
一个星期后,郁锋涛收到潘业勋、伍玲艳回信,这是一封满满的全是希望,充满鼓励的信。
在信中,两个老师肯定了郁锋涛身陷逆境中,依旧不忘初心,持之以恒的求知。越是贫困,越需要科学知识,人才能摆脱愚昧无知、孤陋寡闻、鼠目寸光,视野广阔,眼光看的长远。郁锋涛能够想到利用山上被人废弃资源,创业脱贫,这说明他独具慧眼……
只要学生所干的每一件正义的事,光明磊落的事,做老师的哪能不支持不帮助。郁锋涛的情况,他们和学校领导说了,得到学校领导支持,往后全校扫帚全由他郁锋涛供应。他们也正在为郁锋涛奔波于别的学校去联系。
看了两个老师的信,郁锋涛禁不住热泪滚滚,湿了黝黑的脸,一夜不曾合眼呐。把两个老师与闹荒人做一番比较,真乃云泥之别,善恶黑白犹如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老师的鼓励、支持、帮助,去掉郁锋涛心中最后一道顾虑,他干劲冲天,全身从里到外,头上到脚,充满活力。
此后半个月,郁锋涛起早贪黑上山割芒花,手掌起泡了,用针一挑,擦上墨汁,第二继续拿刀;胳膊痛了,他咬一咬牙关,挺着;肩膀被压得紫了一大片,他忍着,挑少些。
看到郁锋涛满身伤痕累累,高玉娇心疼得直掉眼泪,一定要跟他一块去割芒花。郁锋涛死活不肯,说他照顾不了她,岂能再叫她遭到村里人的白眼,嘲笑,非议……
方圆五里的芒花,全被郁锋涛割了个精光。郁锋涛从一个白面书生,完全变成了一只黑猩猩。
屋里头芒花堆着一天比一天多。
继续割下去,迟早会引起怀疑,郁锋涛心下里万分明白,仅凭他一个人力量想把方圆十里芒花割遍,那要到猴年马月。经历了一连串事,他对闹荒人有很深的心理戒备。
防备恶人从中搞鬼,一个晚上慎重考虑后,郁锋涛下了决心,去找吉景生、龚寿财这两个好伙伴帮忙,趁村里还没有人怀疑他割芒花真实意图之前,把方圆二十里芒花全割光。
晚饭后,郁锋涛找了吉景生、龚寿财。
暗淡煤油灯前,黝黑脸上掩藏不住一团神秘,笑嘿嘿的,郁锋涛对吉景生、龚寿财说,时下是农闲季节,他们两个一时没有出门做工,又没有啥活可干,明天起帮他到山上去割芒花。当然,他会付给他们工钱,一天十块钱,饭吃他家的。不过,工钱要等到年底才能付给他们。
——一天十块钱工钱,还包饭吃,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村里一般雇人帮工,一天不过是六块钱。吉景生和龚寿财瞪大眼睛,困惑地问郁锋涛芒花割来做什么,当柴烧,人们都不要,难道他真是要搭盖一个天大草寮不成?
笑嘿嘿的,郁锋涛仍然是三分神秘:“你们猜吧,猜到了,是你们的本事;猜不到,到时候定然叫你们大吃一惊。你们只管帮我去山上割芒花。”
吉景生倒也没感觉什么,可是龚寿财见郁锋涛也对他们保密——不说,心头非常不悦,但是看到一天十块钱份上,他把不悦埋在心头不说。
瞧瞧龚寿财不高兴神色,郁锋涛误以为他是担心工钱的事,毕竟他眼下是囊中羞涩,没有半个子儿,加重语气说,他们放心吧,工钱年底一定给他们,他不会赖帐。
倒是一个豪放讲义气的人,吉景生这时义气冲天:“锋涛,工钱不要了,来你家吃饭就行。帮你干些活,哪能要什么工钱,那还算什么兄弟。以后,你富裕了,别忘了拉我们一把。”
“是啊,我们三个跟亲兄弟一样,要什么工钱。我和景生没文化,是真正老农民头一个,头脑笨。你是读书人,头脑好用。你以后富裕了,让我们两个沾点光。”龚寿财手里玩弄一根小木棒,表里不一附和的说几句漂亮话,忽悠郁锋涛高兴高兴。
两个伙伴的话,叫郁锋涛很感动很欣慰,他深邃眼睛射出一束感激,一股真情从心海汹涌而上,豪气贯天,一言九鼎:“你们两个放心吧,只要我——锋涛能有富裕一天,天塌地陷,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们这两个好伙伴。”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母亲从小就这样管教郁锋涛,在他幼小心灵播下了种子,他固然不敢忘记。
心里底头,郁锋涛十分明白,没有吉景生、龚寿财这两个伙伴相助,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累倒在田间地头也说不定。对这样能够在患难中助他的好伙伴,有朝一日他富裕了,把他们忘在脑后十万八千,他郁锋涛不是一个人了,连畜牲都不如。
嘴上不说,郁锋涛心中乐翻天,明天天一亮有两个生龙活虎好伙伴相助,想必这一回呀,他离那个富裕梦的一天不会太远。
半个月来割芒花的艰辛劳累,所流的汗水、手上的茧子、肩膀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郁锋涛彻底醒悟自己缺乏体力者强壮体魄不说,干活时脑子想的尽是书本上的事,他要拿出壮士断碗的气概和勇气,要舍得花钱去雇工,不能什么都靠自己单薄力量。
可能是太兴奋了吧。
次日天刚出现鱼肚白,吉景生、龚寿财来到他家吃早饭时,郁锋涛还在美梦中,不曾醒来。
太阳刚一露脸,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人踏着露珠出发。
三个小伙子前头一走,后头村里就砸了锅,谩骂声一片,大家不服气啊,一个穷得欠债还不了的人,他居然雇人去割芒花搭草寮,这不是装阔,踩在全村人头顶上炫耀吗?
中午回家的时候,吉景生挑的一担芒花,他郁锋涛要挑三担,心中无比震撼,又深感羞愧。
又与吉景生、龚寿财连续割了一个星期芒花,郁锋涛还继续割,村里已经闹得砸了锅,有人仇恨、愤怒、不服的要闹事。
十天后傍晚,在郁锋涛家吃了晚饭回去路上,吉景生、龚寿财被村霸拦劫到村外去。
一个老大架子,徐禄寿盘坐在一块巨石上,其他小喽罗个个凶神恶煞,手上拿着柴刀、木棍,把吉景生、龚寿财围在当中。
吉景生还好,龚寿财害怕的脸色跑掉,眼神恐慌。
把嘴上半截烟往地上一呸,蹦下石头,徐禄寿在吉景生、龚寿财跟前晃悠:“说,锋涛那个王八羔子,不停割芒花是不是要拿去卖钱?不说老实话,老子挑断你们两个脚筋。”
吓的,腿脚哆嗦,龚寿财唯唯诺诺:“老大,我和景生哪会晓得呀,锋涛嘴像铁桶一要密,哪会对我们俩说。我只是看他给的工钱很高,才答应帮他割芒花。你说是吧,景生?”
气得一脸涨红,要不是村霸人多,吉景生想打人,他可不是龚寿财。没有回应龚寿财,吉景生怒目瞪他一眼。
仗自己人多,根本不把打架亡命的吉景生瞧在眼里,看到他一脸怒气,晃悠到他跟前,徐禄寿扬起手就要去拍他脸,结果没防着被吉景生撂开。吉景生那手劲大的,徐禄寿手腕一阵发麻,恼羞成怒吆喝:“明天起,你们两个不能去帮锋涛割芒花,谁还敢去,我就挑断谁的脚筋。”
龚寿财害怕的点头哈腰,慌忙应道:“好,好,好。”
在村霸面前像狗一样,吉景生非常看不起龚寿财,气的,霍地转身扬长而去。
没有回家,直接去找郁锋涛,上回村霸赊鸡的事,吉景生听说了,晓得村霸也怕郁锋涛,要郁锋涛替他出出这口窝囊气。与郁锋涛一照面,吉景生怒气冲冲顾不上说缘由,就要郁锋涛替他出气。
等问清了事情,郁锋涛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
在一旁的彭淑娟也咽不下这口气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还让不让人活下去,还有没有王法啊。”
“这一伙村霸,捅我刀子,我不反杀他们,不把他们的嚣张打下去,他们明天就爬到我头上拉屎拉尿,我还怎么在闹荒立足创业?今天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叫这一伙村霸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锋涛不是好欺负的。”骂声掷地,郁锋涛怒不可遏,跑到偏房抓起那把被他磨得雪亮雪亮田刀,闯出家门,直奔徐禄寿家。
彭淑娟一骇,担心儿子遭不测,赶紧叫吉景生拿着柴刀去照应。
23 忽悠
巴不得郁锋涛替他出这口窝囊气呢,一听彭淑娟的话,吉景生拿了把柴刀冲了出去。
赶到徐禄寿房子,见大门关着,“嘭——”一脚没商量踹开,手执田刀立在大门口,轩昂威严,郁锋涛活脱脱关公再世,朝屋里大喝一声:“徐禄寿——你这个狗杂种,给我滚出来。”
这个时候,屋里吃饭的人吃饭,饭后在厅堂聊天的人聊天,突然大门被踹开的大喝声,大家惊呆了。
端着饭碗,从厨房赶出来,一瞅,见大门口手执田刀、威武不屈郁锋涛,徐禄寿老大气势弱了三成,黑夜吹哨子壮胆扬起筷子指着郁锋涛大喝一声:“你再骂一句试试。”
——郁锋涛也蛮狡猾,迷惑村霸他会武功,那天赊鸡的事发生后,他就弄了两个沙袋在屋里,没事时候权且当作锻炼身体吧。故而,徐禄寿深信他会武功。
内心里头三分忐忑和畏惧,但是今晚必须装作非常强悍,在气势上将徐禄寿压下去。想到这儿,郁锋涛田刀一飞,直戳徐禄寿印堂:“徐禄寿,你这个狗杂种,别人怕你这个村霸,我——锋涛也怕你不成,简直笑话。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恫吓、威胁景生和寿财不帮我割芒花。上一回的鸡就是你这个村霸下毒,只是没找到证据,我才放你一马。今晚不给一个说法,我砍下你狗头祭鬼。你给我滚出来,徐禄寿你这个狗杂种。”
屋里的人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叫小孩子躲到房间里。
“有种,你进来啊——”徐禄寿这个村霸也有胆怯的时候,他害怕、担心自己这一出去,会被郁锋涛劈成两半。
察看出徐禄寿也不敢贸然出来,先前的忐忑顿时消失,郁锋涛底气更足了:“这个房子不是你徐禄寿一个人,其他人没有惹我,我不会冒犯他们。你有种就给我滚出来单挑,龟缩在屋里,那你一辈子不要走出这个大门,否则,我一田刀砍了你的狗头。”
外边已经聚了很多人,再这样对峙下去,全村人围过来看热闹,一屋子的人面子往哪搁?徐禄寿老父亲徐家户走出来,点头哈腰忙替不孝子向郁锋涛赔礼道歉。
可是郁锋涛今晚是吃定了徐禄寿,不接受徐家户赔礼道歉,扬言徐禄寿今晚不当着乡亲面前跪在吉景生跟前磕三个响头赔礼道歉,不朝天发毒誓,今晚起不再找他郁锋涛的茬,不再找他郁锋涛的麻烦,不再对他郁锋涛下毒手,不再招惹他郁锋涛,绝对不放过徐家户的村霸儿子徐禄寿。
最后在徐家户夫妇跪下的苦苦哀求下,郁锋涛做了让步:徐禄寿可以不向吉景生下跪赔礼道歉,但是必须带领他的一伙小喽罗给他郁锋涛割三天芒花;跪在天井前,对天发毒誓。
在父母亲、大哥训斥、谩骂下,徐禄寿这个不可一世村霸最后也只得向郁锋涛低头。
第二天早上,郁锋涛带着一帮人马来到十里外猴子山山上。
猴子山怪石嶙峋,千姿百态,形象滑稽,像一只只猴子,惹人捧腹大笑,多半正是因此而得名吧。——整座山连绵数里,除了石头外,尽是芒花。在山上种上些竹子,树木,定然是一处风景吸引人的圣地。
滑稽、讽刺、好笑的是,深怕郁锋涛不满发火,一伙村霸割芒花不敢偷懒,像是在讨好。
个把钟头后,突然山脚下传来两个女孩说话声,大家直起身子张望,天呐,居然是高玉娇、李秋香——一个是魔鬼身材的大胸女,一个是村里最美的村花。
贪婪眼睛远远地盯在高玉娇两座圆润、傲人山峰胸口,吉景生眼珠子要滚在地上了,抹了一把嘴角口水,口无遮拦大大咧咧叫道:“锋涛,你老婆来了,你还不去摸她的两个大奶。”
已经在丈许外,吉景生的大喉咙哪能没听到,晓得是在取笑她,不等郁锋涛开口,高玉娇故意唬着脸大骂:“景生,你这个臭小子,你干活不干,乱嚼舌头,小心我一刀下去割掉你舌头。”
“玉娇,我又没有说你坏话,不信,你问锋涛,你干么要割掉我的舌头?”嘴上说话,吉景生眼睛仍然色色盯在高玉娇胸口上,下一秒他又要淌口水哟。
“哈哈哈哈”大家被吉景生的话一逗,大笑开。
遭到大家一阵大笑,不知道自己说错话,还蛮得意,吉景生眼睛仍盯在高玉娇胸口那两座高挺山峰上。
老被吉景生盯着胸口,脸一红,高玉娇恼火地狠狠瞪一眼:“再盯,小心我抠了你眼珠子。”
忙把头转向郁锋涛,吉景生盼着郁锋涛能帮他说句好话,可是关头上郁锋涛也掉链子了,佯装割芒花,低头不理他。
始料不及高玉娇会带闺蜜李秋香前来帮忙,情感洪流一古脑儿席卷而上,热泪随之漫上眼眶,郁锋涛激动得拿柴刀的手在擅动,无力割芒花了。
性格开朗的高玉娇,她的到来,山上笑声不断,再加上她高耸胸峰惹得人眼睛冒火,倒是便宜了一伙村霸。
半晌的时候,看看堆积如山芒花,高玉娇叫吉景生挑选三、四个力气大的人,先把芒花挑回家。
“好,好,好。”吉景生受宠若惊,巴不得高玉娇在人前多叫他名字几遍,自作多情地觉得高玉娇看上他了。
当下挑选四个力气大的人,吉景生领他们把割下芒花先挑回去。
五个人挑着芒花,一字儿排开,如此扎眼,某些人神经被触痛,村子一下砸锅,气得跺脚大骂……
患红眼病最严重一个人是红眼睛,芒花挑在别人肩膀上,却是戳他的心,他憋疯啦。
窝在屋里头苦苦琢磨了三天三夜,脑汁绞干了,红眼睛始终想不出郁锋涛割芒花究竟是做什么用?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仅仅搭个草寮那么简单,这其中大有名堂在。
第四天上午半晌时分,实在是没法子憋下去,红眼睛嘴里叼着烟斗,贼头贼脑假装平日里串门,趁郁锋涛上山割芒花不在家机会,一脚迈进彭淑娟屋里,想从彭淑娟这个农村妇女嘴里套出他们家兴师动众割芒花到底隐藏什么秘密?
面对红眼睛这个不速之客,想起老公去逝时找墓地的事,彭淑娟那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坎,一眼看穿红眼睛今天把脚踏进她屋里的图谋。装作没看见,不理睬红眼睛,彭淑娟专注拔鸡毛。
人家的鸡未下锅,鸡肉那一股醇香早已钻进红眼睛鼻孔,撩拨得他口水很丢人很讨厌往外淌。脸皮也厚,红眼睛不知趣地径直走到彭淑娟身边,眼睛死死盯住她手中的鸡,心头痒痒的做白日梦盼着彭淑娟叫他留下吃午饭。
大半天未听到红眼睛动静,扭头一瞥,看到红眼睛鼓着眼珠子贪婪盯住她手上的鸡,彭淑娟往一旁一闪,厌恶的故意把鸡重重往木盆一扔,没好气喝一声:“滚开,想吃鸡屎呀——”
抹了一把口水,红眼睛拐弯抹角,投石问路:“淑娟,景生、寿财、秋香、玉娇四个人给你家割芒花,你还杀鸡给他们吃,看来你家这一回割这么多芒花,肯定是要卖一大笔钱喽,卖不了一大笔钱,你肯定不会花这么大本钱,是不是?说是割芒花搭个草寮养鸭,是一个障眼法吧?”
想从我嘴里套出秘密,老东西,你痴心妄想。我——淑娟是女流之辈,也不是三岁小孩那么好哄。霍地转头,彭淑娟嘴角袭上讥笑,眼睛一束晨霜射向红眼睛:“漫山遍野全是芒花,闹荒村什么都缺,会缺芒花吗?芒花能卖钱,闹荒村人人早发大财了,还会这般穷?芒花能卖钱,你红眼睛还不拼死一条老命黑夜上山抢着割,会留给我家,我呸——”
“不能卖钱,你家割那么多芒花干什么?”红眼睛见缝插针,一门心思要抠出彭淑娟嘴里的秘密。
刹住拔鸡毛的手,霍地转身,彭淑娟怒目瞪红眼睛,呛他:“我家割芒花,堵了你家大门了吗?有本事,你全家人也上山去割呀,我家锋涛不会拦你。”脑门一闪,计上心来,彭淑娟也不厚道忽悠起红眼睛:“这件事说起来,还得感谢你红眼睛……”
眼睛一亮,觉得今天从彭淑娟嘴里抠出她家割芒花的秘密那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红眼睛显得迫不及待:“感谢我?”
“是啊——”彭淑娟脸上袭上不易被人察觉讽刺、讥笑:“是得感谢你,没有你的冷漠无情无义,孩子他阿爸也不会找到那块风水宝地。前些日子,孩子他阿爸连续三天晚上托梦给我说,要发财就用芒花搭草寮,养鸭发大财,年年抱金蛋过大年。”“孩子他阿爸还托梦说,你那块地其实是……诶,不关我家的事,不说了。”
心头立马恐慌,死人托梦这种事,红眼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彭淑娟所说芒花搭草寮养鸭发财抱金蛋是不是真的,只有等她家发财了才能验证,恐怕到那时候老虎跑过岗啦,他红眼睛岂不是错过一个发财大好机遇?想想,可怕,实在很可怕,红眼睛头大了。
24 第一个分裂家庭
“滚。我要煮午饭了,别耽误我煮午饭。去年安葬孩子他爸我跟你换块地,你冷漠无情无义一口拒绝,你今天还有脸把脚踏进我家大门,嘬嘬嘬,你这脸皮比村里出去做鸡女人的屁股还厚三寸。”红眼睛还死皮赖脸想留下吃午饭,彭淑娟拉下脸不客气侮辱他,报去年的跪下苦苦哀求之仇。
耷拉着脑袋瓜走出彭淑娟屋门口,一路往家里走着,红眼睛越想越觉得郁锋涛割芒花其中大有名堂。无奈何,郁锋涛人小鬼大,深藏九地之下,他红眼睛一点眉目没有探出,只得在心头干着急。
晌午和傍晚,顾不上吃饭,红眼睛特意跑到去郁锋涛家那个路口,看他们一帮人挑着芒花回家。
天呐,那一担担芒花,在红眼睛眼里就是白花花银子呐,他扎心,他眼红,他急得要去跳长江,难道果真的是那个死鬼托梦给彭淑娟,他们家割芒花搭草寮养鸭抱金蛋……
趁吃晚饭之机,红眼睛瞪着猩红眼睛,叫子女们今晚不许出去,全留在家里有重大事情商量。子女们一听,心中惶恐,晓得今晚上又要大祸临头。
饭吃到一半,害怕子女们溜出去,红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大门口,先把大门拴上。
等老婆刷洗好碗筷,大家聚到厅堂,天色已经黑了,红眼睛要省着点油钱,连灯也不点,就这样瞎灯摸黑召开家庭大会,专门研究郁锋涛割芒花秘密,——闹荒村盘古开天地以来发生的怪事。
先把上午到彭淑娟家探秘的事,当全家人面添油加醋替彭淑娟母子吹嘘一番,说到彭淑娟杀鸡,红眼睛又忍不住口水直流三千丈。
抹了一把口水,红眼睛心疼芒花卖得白花花银子,横扫一眼全家人,下令:“从明天起,我们家也上山去割些芒花存放在家里。再不割,过几天恐怕全被锋涛割光了,连个狗屁也捡不到。”
“要割,你们自己去割,我不去。”红眼睛声音还在全家人耳边回荡,他小儿子高福达闹情绪,立马抵抗。
要说多瞧不起父亲,高福达这个小儿子就有多瞧不起父亲,这老头子一年到头老跟在别人屁股后头瞎转,学干这干那,结果一样没见干成,甚至有时还亏了老本,比郁锋涛败家子还败家子。
虽然郁锋涛至今也干一样败一样,但是高福达最钦佩最羡慕他,甚至十二分妒嫉,因为他成天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父亲打发干这干那,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休息日子,日子还是穷得穿不上一件新衣服。郁锋涛呢,他自在、幽闲,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懒得干活就在屋里头看书,也没人骂……
——人比人,气死人。
根本不知道郁锋涛割芒花是做什么用,老头子又要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转,高福达想到郁锋涛,长期以来压抑在胸口的不满、怨气一下喷发出来,哪管眼前的是专制太上皇。
堂堂一家之主,小儿子吃了熊心豹胆胆敢顶嘴抵抗他,反了是不是?红眼睛气炸肺,从凳子上蹦起来,额头青筋暴突,破口怒骂:“你胆子大到天了你,你吃谁的,你穿谁的?翅膀硬了,会飞了,是不是?”
老头子动辄拿这句他最仇恨的话骂他,高福达火起,骂出混蛋话:“那你也去死啊,死了,托梦给我们干什么发大财抱金蛋。”
气死了,红眼睛一脚朝小儿子屁股踹去……
“福达跟你顶嘴,你踢我干么?”哈哈哈哈,红眼睛被小儿子气到老眼昏花,一脚踹的竟然是女儿高福菊。
顿时,屋里空气散发焦躁气味。
黑咕隆咚中,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借黑暗掩护,看不见父亲的愤怒,长子高福旺这才壮着胆子,声音很弱很小说了一句:“阿爸,这事,我看算了吧。”
是被小儿子气昏了头吧,红眼睛半晌没吭声。
摸黑瞄了一眼老公,——自从嫁给红眼睛后,吴莲莲就死心塌地夫唱妻随,不管老公做什么事,她从来不反对。但是今晚上这事跟郁锋涛那个败家子扯上关系,吴莲莲不得不站出来反对老公:“学谁干,也不能跟在锋涛那个败家子屁股后头胡闹,干一样败一样,淑娟也是,欠了一屁股债,还放任儿子胡闹。”
以前的话,红眼睛不用说肯定会点头赞成老婆的话,可是上午跟彭淑娟一碰触,撞了一鼻子灰,他觉得彭淑娟这个村妇不简单,很不简单,不知要比他老婆厉害多少倍。一个寡妇人家,仅凭她彭淑娟杀鸡招待帮她干活的人这一点,全村没有哪一个人能比得上,连高森林同样要羞得脸红耳赤,跑去上吊。
历来对父母亲、兄长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旁观者,母亲这一番话,叫高福菊非常看不惯她的不知廉耻,心头嘲笑母亲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啥模样,厚着脸皮去贬人家。
忍了一会儿,高福菊还是忍不住,破天荒顶了母亲一句:“阿妈,你不要老是去说人家,人家又没吃你的没穿你的。经历三次失败,锋涛这次多半是个大行动。”“你们慢慢的猜锋涛割芒花做什么用吧,这是你们大人们的事,跟我一个小女孩家没干系,我睡觉去咧——”
随着话一落地,高福菊马上站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摸黑朝自己闺房走去,她猴精着呢,不能等着挨父母骂。
——女孩的芳心,父母亲不懂。
之所以挺身替郁锋涛说话,这不过是高福菊女孩家爱慕一个男孩的无意流露而已,她的芳心早已属意郁锋涛,爱慕郁锋涛已经许久了。她恨自己是出生错了家庭,和郁锋涛一样出生在那样一个开明家庭里,她今天肯定会和郁锋涛一样,放开手脚干一番自己想干的大事业,让全村人对她刮目相看。
高福菊有点多虑了,其实她刚才的话戳到了父亲心窝。
倘若芒花果真能卖大钱,失去这样一样大好机会,红眼睛事后定然会后悔的要跳潭。
一场家庭大会,小儿子抵抗,女儿离开,在黑暗中不了了之。
心头堵得慌,红眼睛的红眼病更重了。
女儿一离开,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红眼睛呼呼地朝大门撞去。“哐啷——”打开门,红眼睛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他恨子女不争气,放着大把大把白花花银子不要,还跟他搞对抗,没了天理是不是,要造反了是不是,大逆不道的逆子。
哪里也不去,红眼睛摸黑来到彭淑娟家。
彭淑娟房子大门紧闭,进不去,红眼睛只能猫着门缝往里偷看,屋里黑乎乎的,只从一个房间里透出一丝丝的灯光,他晓得那是郁锋涛的房间,他一定又捧着书在啃,这叫他很伤不起,一团嫉恨、眼红涌上心头,攻击着他脑袋瓜昏昏的。
静静偷听了大半天,屋里头静悄悄的,连个芒花被老鼠爬过声响也没有,红眼睛很失望很失望,他就是想偷听到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母子割芒花的秘密。
估计有一个多钟头了,累得红眼睛腰酸腿痛,他这才很不甘心的很失落回去。
漆黑的路上,浮现在红眼睛眼前的,全是郁锋涛堆积如山的芒花,在他眼皮底下变成了一粒粒刺眼的金蛋……
到了家门口,无名火撞上心嗓眼上,红眼睛火起嘭地一脚踹开大门,破口大骂:“人都死了是不是,灯也不点。穷的点不起灯是不是,看看人家锋涛拼命割芒花,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个时候还一个人点着灯呢,你们这些没出息的逆子,死了算了。”
芳心想着郁锋涛,这个时候尚未睡过去,听到父亲骂声,晓得他刚才肯定是跑到郁锋涛家去偷看,高福菊气得火起,绵里藏针顶撞父亲:“阿爸,三更半夜的,你别骂了,好不好。这个家是谁做主呀,当家的人自己没本事,又不许我们做子女的开口,家里穷得灯都点不起,这能怪谁哟,你不脸红吗?”
25 清晨门口复仇
今早出门没看黄历吧,先前小儿子顶嘴抵抗,摸黑去彭淑娟大门口去偷听又狗屁都听不到一声,这会儿女绵里藏针责备,红眼睛只好闭嘴,闷闷不乐摸黑回卧室睡觉去。
人是躺在床上了,红眼睛如同翻烙饼,睡不着呀,今晚上的床像是芒花叶铺的,扎得他全身难受,脑子充斥的全是芒花,芒花在他眼前变成金蛋,全装进郁锋涛口袋,他急啊,心口直冒烟。
失眠了一夜,苦苦煎熬到鸡叫第三遍,破晓时分,红眼睛在床上躺不住了,从床上一滑溜爬起来。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穿好衣服,顾不上洗脸,红眼睛大清早赶去投胎,风风火火往彭淑娟房子赶去。
赶到彭淑娟屋子门前一瞧,人家的大门还紧闭着呢,红眼睛“唉——”一声长叹,丧气、失望又无奈摇摇头。
上前推了一把,门拴着,气得红眼睛嘀咕大骂,儿子懒,娘也懒,有人干活,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做早饭,这种人家日子能够红起来,我红眼睛给你们当孙子。
往回走了几步,红眼睛又不走了,猛地转身张望大门,心里头嘀咕一句:“难道今天不割芒花,是不是山上芒花全被他们家割光了?不行。我必须弄清楚,趁早去割些存在家里。”
红眼睛嘀咕声尚未落地,突然从屋里喷出一团鸡肉的浓浓醇香,接着飘出鸡蛋炒葱清香……
不得了了,红眼睛微闭着眼睛,仰头不停猛吸这缕缕醇香,喉咙咕噜咕噜作响,害得他大清早饥肠辘辘,肚子咕咚咕咚咕咚乱叫,好像几天没吃过饭。
双腿发软,红眼睛欲想撕破脸皮,一脚踹开那扇大门,闯到里边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桌上鸡肉,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一顿。
——苍天保佑。
眼看红眼睛饿得神志不清、双腿发软欲将站不稳关头,彭淑娟房子大门“吱呀”一声,很难得打开了。
开门的是郁锋涛。
与一年前那个脸庞憔悴、眼睛空洞、无志无神的辍学高中生相比,出现在大门口的郁锋涛,虽然脸庞比以前黝黑几倍,但是他精神饱满、青春活力、目若耀星,简直判若两人。
深深呼吸一口清晨新鲜空气,放眼张望,郁锋涛不经意中意外看见已经双腿抽筋的红眼睛,新仇旧恨一块涌上心头,眼睛冒血,只想一口咬断红眼睛脖子,拿他的头去祭奠父亲,才能解他郁锋涛心头之恨。
“锋涛,大家来吃早饭了吗?”这时,屋里传来母亲在厨房问他,这使郁锋涛忽地想起红眼睛昨天到他家里的事,似乎一下明白什么,藐视瞪一眼红眼睛,他懒得去理睬这种人。
不一会儿,李秋香、吉景生来了。
抹了一把口水,嘴角口水又淌出来,一只老猴一样蹒跚上前走到郁锋涛跟前,红眼睛点头哈腰溜须拍马:“锋涛,你家割芒花忙不过来,我今天带我家福旺、福达兄弟两个来帮你。”
“你们父子三个要来帮我割芒花,我的亲娘哟,我家祖宗冒青烟,终于显灵啦,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哟——”郁锋涛受宠若惊,一脸错愕,不知所措愣愣端详红眼睛。
瞧瞧郁锋涛这个败家子,一句巴结、溜须拍马的话也当真,这等受宠若惊,红眼睛更是欢喜的晕了头,仿佛看到郁锋涛将一个鸡腿塞进他嘴里,淌着口水连连连说道:“是,是,是。”“乡里乡亲的,你家干活,人手不够,我们父子哪能不帮上一把呢——”
“红眼睛。”声若十八级大海啸,含着一股冰锥寒冷,郁锋涛千年冰川深邃眼睛,射出一束冰霜鄙夷,直逼红眼睛,冷嘲热讽:
“你可是我们邬台乡出了名眼睛红的老不死,方圆百里哪个人不晓得,红眼睛。”
“去年的事,你不会这么早忘了吧?”
“俗话说的好,死者为大。”
“为了我阿爸顺利安葬,我家拿几倍的良田跟你换屁股转不过来的荒废茶园地;我阿妈跑在你跟前,哭着跪在你跟前苦苦哀求你时,你有过一点同情怜悯,你有过一点善心了吗?”
“你们父子三个有这么好心帮我割芒花,刽子手也会立地成佛,红眼睛。你这样的鬼话我都会信,那老母猪也会爬树了。”
“你眼睛睁大看清楚了,红眼睛,今天站在你面前的——锋涛,不是去年因父亲病逝,辍学回到村里落魄潦倒、被人欺负、任人宰割的——锋涛,你红眼睛这个老不死的没资格高攀。”
“心怀鬼胎来刺探我割芒花究竟是做什么用,你一个乡野老不死的,在我——锋涛面前来这一套鬼把戏,红眼睛,你竹笋做扁担,嫩着呢。收起你这一套上不了台面的鬼把戏吧,红眼睛。”
“明人不做下三滥缺德昧良心的亏心事,明白对你说了吧,红眼睛,我割遍山上芒花,是我阿爸在天之灵托梦叫阿妈割的,具体怎样变金蛋,就不对你说了。只有你红眼睛这么一个天下第一号傻瓜、猪头,才会割芒花搭草寮。”
“噢,对了,我还没谢谢你红眼睛和高伏信那个小人,是你们两个的歹毒,我家才觅到一处三龙口的风水宝地安葬我阿爸。这不,我今年想不发财都难。”
——报仇,有时不一定非要刀枪、拳头相见。
做梦也料不到,一大早仇人会送上门让他报了去年仇恨,郁锋涛扬眉吐气,胸襟舒坦,霍地一转身,闪进屋里,“哐啷”关上大门,大门外红眼睛要死要活,他才管不着。
“呸——”震骇、恐惧中,被郁锋涛“哐啷”关门声惊醒,红眼睛朝大门呸一声:“靠你父亲托梦发财,那是等于喝你父亲的血,吃你父亲的肉,你就是天下大逆子一个,会遭报应,郁锋涛。”
猪头一个,被彭淑娟、郁锋涛母子耍的团团转还不知道,自己以为自己很聪明,还当真是郁锋涛父亲托梦。
胸口冒上来一团火,实在是没办法压下,气呼呼地蹦上几步,“嘭——”红眼睛狠狠踹了大门一脚。这一脚非但没能解气解恨,红眼睛心头更恐惧,母亲厉害角色一个,儿子比母亲还更厉害十二分,一张嘴如若杀猪刀,侮辱死人不偿命。
刚要转身离开,屋里意外传出大家吃鸡肉时发出的阵阵“咯吱,咯吱,咯吱”清脆响声,飘出的一团团醇香撩拨着红眼睛肚子饿得胃痛、头昏……
朝大门扬舞拳头,红眼睛咬牙愤恨大骂:“他妈的,小气鬼,一家人全是小气鬼,大清早到你们家门口啊,连叫人进去喝一口鸡汤都舍不得。”“吃,吃,吃,噎死你们。吃,吃,吃,你们就不怕上山割芒花被撑死。”
嘴里谩骂,心口堵一团气,愤愤扬长而去,没走几步,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红眼睛不知怎么的一头栽倒在地上。
26 拜师扎扫帚
像一条饿死的流浪狗横尸地上,红眼睛可怜的没人管他,屋里头的人谈笑风生,正吃的津津有味,还一边幸灾乐祸拿他寻开心。
估计过了十分钟光景,彭淑娟邻居陈琴玉去挑水时,路过她家门前发现地上红眼睛,害怕地叫嚷开:“来人呐,快来人呀,红眼睛死在地上啦……”
陈琴玉的叫嚷声,传进了屋里。
不会吧,红眼睛十分钟前还在打他郁锋涛割芒花的鬼主意,怎么一转身死了呢,难道是经不起刺激,经不起他几句话辱骂,一命乌呼了?毕竟人命关天,又是在他家门口,郁锋涛不敢怠慢,赶紧叫母亲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去一看,回到屋里,彭淑娟对大家说,没什么大事,红眼睛不知怎么回事昏厥在地上而已,还有一口气在。
眉头一皱,想到红眼睛口水直流三千丈,又老想蹭他一顿饭吃,貌似明白怎么一回事,郁锋涛嘲笑一声:“他呀,多半是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突然闻到这鸡肉香味,受不了,一下晕倒。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其他人还是忍不住好奇,端着饭,出去看热闹。
大门外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一帮人满嘴油腻腻,再闻到鸡肉的香味,哪个人不往肚子里咽口水哟,简直要命。
有几个小孩子见了鸡肉,哭的叫嚷要鸡肉吃,弄得大人窘迫不堪,心头大骂彭淑娟母子是害人精。
有人去报信,祝莲莲带着子女很快赶到,看到地上老公,丢脸丢大了,她想找地缝钻下去。
一边叫两儿子把他们老爸背回家去,一边恼羞成怒想找回脸面,祝莲莲朝彭淑娟房子大门放开嗓子吆喝:“彭淑娟,你给老娘听好了,别以为割了些芒花,假奇特,不把全村人看在眼里。我家老头子有三长两短,你等着卖房子卖女儿赔吧。”
光天化日之下这也太欺负人了吧,祝莲莲骂声一钻进郁锋涛耳朵,郁锋涛气得心血沸腾,眼睛冒火,饭碗往饭桌上一掷,即要跑出去撕裂祝莲莲那张臭嘴巴。
坦然又淡定,彭淑娟及时制止儿子:“锋涛,不要冲动,好好吃饭。大清早的要有个吉祥好彩头,我们自己割芒花干大事要紧,不要去和那泼妇争吵,不值得。她这是往自己脸上贴一层狼皮,找台阶下,乡亲们眼睛不瞎,一眼能看出真相。”
觉得母亲说的是通天大道理,郁锋涛心中那团火暂时压下去。
却说红眼睛被儿子背回家,随后祝莲莲也心急如焚赶回家,全家人对红眼睛又是刮痧,又是灌痧茶,忙活一阵,过了有半个钟头,红眼睛慢慢缓过一口气。
缓过了一口气,红眼睛要子女们赶紧吃早饭,然后上山去割芒花。子女们被他丢脸丢到南天门去,正在火头上,一口拒绝了他。
又气又急,愈想愈眼红,红眼睛心里越不平衡,凭什么山上芒花就郁锋涛独自一个霸占拿去发大财?
急火攻心,红眼睛还真的病倒了。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红眼睛仍旧念念不忘彭淑娟家的鸡肉和芒花,时不时会蹦出一句:“鸡肉,鸡肉,鸡肉,我要吃鸡肉。”“芒花,锋涛割芒花发大财,抱金蛋,去,去,全家人都上山割芒花去。”
还好是病倒在床上,否则,再跑到郁锋涛屋里去看看,那堆满整栋屋子的芒花,红眼睛非急得去撞墙不可。
是讽刺呢,还是红眼睛运气好,谁也不知道。
几天后,红眼睛病好下床走动,第二天自己上山去割芒花,不料,郁锋涛昨天就停止割芒花,准备扎扫帚,他要赶在新学期开学前,把扫帚扎出来,运到卢水去。
闹荒村仅有一个竹篾匠——高隆巴。
过了三天,郁锋涛叫母亲去找一下高隆巴,想叫高隆巴教他扎扫帚,行的话,当天把他请到家里去教。
——高隆巴家在村中央。
要扎扫帚卖钱了,仿佛是打了强心剂,彭淑娟走路脚底生风像鸵鸟奔跑,不到十分钟光景,高隆巴家房子已在她眼前。
这个时候,高隆巴那个老头正懒洋洋在大厅里闲着,吧嗒吧嗒吧嗒抽水烟,他三儿子高私有躺在一张竹床上睡的像头猪。
先是向高隆巴问声好,之后彭淑娟笑嘻嘻的直截了当把想请他当师傅来意说了。
一对吊三角眼不相信打量彭淑娟许久,高隆巴才开口,说,现在还有谁肯学做竹篾,这么多年来没人请他去做竹篾活了。
没有隐瞒,彭淑娟实话实说。
“什么,你们家把闹荒芒花割个精光,原来是为了扎扫帚卖钱?”高隆巴惊吓之下,从凳子上一蹦跳起,水烟筒掉到地上。
几口烟工夫,高隆巴臭着脸又重新坐了下去,心头极度不平衡,暗暗谩骂,你彭淑娟母子的心够毒,比十八年老母鸡还要毒,全村没一个人的心有你们母子野心这么毒,还骗全村人说割芒花是搭草寮养鸭。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你们家拼命割芒花是搞什么名堂,原来是为了扎扫帚拿到卢水去卖钱发财,这还了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我高篾匠快要入黄土里的人了,还能够赚一笔大钱。这样的横财不发,留给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发,我高隆巴是猪头。——高隆巴心头得意,仇恨谩骂。
心头谩骂到这里,高隆巴脸更臭了,臭得如同路边狗屎,阴阳怪气一口拒绝彭淑娟,这么多年篾刀不沾手,早把手艺还给师父——忘的一干二净了。
多半是急得把堆在屋里的芒花扎扫帚卖到钱,摆脱穷困而心切吧,彭淑娟忘了自己多少年来对闹荒人的戒心:闹荒人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自私鬼,谁手上有那么一丁点小手艺,死了,宁愿带到棺材里去,照样不愿教人,又何况高隆巴这个自私铁底的糟老头。
当下,彭淑娟委曲求全,苦重着脸乞求高隆巴:“叔公,我们会付给你工钱。”
这时,躺在竹床上跟死猪一样高私有,突然间醒了,凶巴巴的,一开口,没好话:“你还罗嗦什么,我阿爹不是说早把手艺忘了吗,你没听见啊?我阿爹的手艺是不会传给一个外人,什么工钱都没有用。除非是你们卖芒花扫帚的钱,跟我们对半分。”
魔鬼吃人还吐骨头呢,高私有这是吃人不吐骨头。
气到只想剁了高隆巴拿篾刀的手,这还是一个手艺人应有的艺德吗?彭淑娟愤愤离去。
高兴而去,彭淑娟愤怒而归。
平日里从不出去串门,在村中一出现,彭淑娟又是去竹篾匠高隆巴家,看见她的人立刻随尾跟去看个究竟。她双脚尚未迈出高隆巴大门,村里立刻砸了锅,引发了一场十八级大地震。
特别是红眼睛,更是一头撞在了高隆巴大门门框上,顿时天旋地转,惊恐大叫一声:“老天爷呀,芒花果然是白花花的银子呐。发了,发了,发了,锋涛这下子大发横财了。”
发什么横财哟——
母亲怒气冲冲赶回家里,一说,郁锋涛气得头顶冒气,恨不得偷到高隆巴那把篾刀磨得雪亮雪亮,一刀割断高私有喉咙。
不就是扎芒花扫帚吗,又不是造火箭,造空间站,难道离了高隆巴这么一个干瘪老头,他郁锋涛寸步难行,他郁锋涛束手无策,区区一把芒花扫帚,还能比几何题难,他偏不信这个邪了。
27掉进温柔的黑坑
也挺有骨气,大门一关,找来一把竹枝旧扫帚,把它折了,郁锋涛琢磨了一阵子,开始试着扎扫帚。
在一旁看着儿子扎了一把又一把,仍然不尽人意,彭淑娟一筹莫展,仇恨闹荒人势利、贪婪、自私……
下午半晌时,大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听到敲门声,走过去打开门一瞧,彭淑娟见是住在村北头妇女——王青妹,忙让她进屋里。
这个王青妹是闹荒村妇女中长得最标致一个,嫁到闹荒七、八年了,一直未生育,村里人十分瞧不起她,一瞧见她就指着她脊梁骨指手画脚。全村妇女当中,仅彭淑娟一个未瞧不起王青妹,所以王青妹与彭淑娟走的近。
大门一开,喜鹊飞进门了。
早听说了彭淑娟去找高隆巴被拒绝一事,王青妹为彭淑娟母子打抱不平,当下悄悄对他们母子说,她叔叔是个竹篾匠,手艺非常了得,不知要比高隆巴强几百倍。她明天带郁锋涛去跟她叔叔学艺,不求高隆巴那个死老头。
“哎呀,太谢谢你了,青妹。”彭淑娟喜得手脚不知放哪儿好。
“谢什么哩,咱俩还谁跟谁呢,淑娟。”王青妹嘴上说的,又偷偷觑一眼郁锋涛,“那明天一大早,锋涛兄弟到半路上等我,免得被老太婆、管事佬知道了,又到处乱嚼舌头。高隆巴那个死老头知道了,更会恨死我。”
王青妹的担心、苦衷,彭淑娟母子俩能够理解。在闹荒有一种恶毒的东西会扼杀死人,彭淑娟母子俩对此深有体会。
感动、高兴之余,等王青妹走后,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苦难母子,又担心、忧虑了,万一王青妹叔叔也和高隆巴一样,那明天不是白跑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未跳出海面,郁锋涛已经悄悄出发。
好在出发的早,村里没有人看见郁锋涛。
王青妹娘家在邻村——那邕,从闹荒到那邕有二十来里路,且全是羊肠小道。
估计走了一个钟头,郁锋涛停下来,坐在路边等王青妹。
闲着无聊,郁锋涛拿出随身携带课本看,刚看了个开头,他没心思看了,学艺和扎扫帚的事像一只毛毛虫钻进他脑袋瓜里,搅得他心乱如麻,他好担心王青妹的叔叔是第二个高隆巴;又想那么多芒花到底能扎多少把扫帚,一把扫帚按五毛钱算,扎个一万把,便是五千块钱。天呐,五千块钱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但是一万把扫帚,要卖多长时间,一年会不会卖的完?
“锋涛,你等久了吧——”就在郁锋涛满腹忧愁当儿,王青妹满脸汗渍,气喘吁吁赶到。
慌忙站起来,郁锋涛把自己坐的石头让给王青妹坐:“青妹嫂,坐下歇一下。”
“嗯——”王青妹嗯一声,坐了下去:“好热。”边说,王青妹边解开衣服上边的两个纽扣,两手抓着衣领扇风。
忽地,郁锋涛眼睛傻了,居高临下无意中眼睛碰到了王青妹的胸口,哇,那白皙皙的两个鼓鼓的奶比起高玉娇的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太美了。
好久未见郁锋涛有动静,王青妹抬头看他,意识到什么,又倏地低头瞄一眼自己胸口,刷地俏脸一红,朝郁锋涛暧昧笑一笑:“看你,眼珠要掉地上啦,有这么好看吗?玉娇那两个天天供你摸供你吃供看,你还不过瘾呀,呵呵呵……”
“你的比玉娇的白多了。”郁锋涛傻里傻气冒出一句,发觉自己说漏嘴,又暗暗咒骂自己一句——我这猪头。
呵呵呵呵。王青妹开心笑了起来,嗔怪一句:“你们男孩就是贪心,吃着碗里的,还死死盯着锅里的。”“走吧。”王青妹站了起来,朝郁锋涛抛个媚眼。
“哦,哦,哦。”郁锋涛眼睛还盯在王青妹胸口上,听到王青妹叫声,他才去提地上的一个蛇皮袋。
见蛇皮袋鼓鼓着,王青妹好奇问他里面是什么东西?
两只公鸡。郁锋涛憨憨一笑,他总不能空手去拜师学艺吧。
“你呀你,我又不是别人,还用的着这么多礼。”王青妹笑吟吟注视郁锋涛。
跟在王青妹身后,眼睛瞄着她一头乌黑发亮到屁股的长发,郁锋涛感激地说:“青妹嫂,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跟你阿叔学会了手艺,等我把扫帚全扎完,卖了钱,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猛地停下脚,转过身,王青妹高耸胸口差点碰郁锋涛胸膛上,她深情看一眼郁锋涛,粲然一笑,说:“谢什么哩。只要你看得起我这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已高兴的不得了了。”“锋涛,你还是叫我青妹吧,叫我嫂子,我心头别扭。你这次跟我阿叔学手艺,一定要多学些日子,把我阿叔的手艺全学到手。闹荒人太欺负人。自己有手艺,不用求人,看他们日后还怎么欺负你。”
“嗯。”郁锋涛嗯一声,细看王青妹曼妙背影,心感叹,青妹嫂你人美心更美,你刚才这话叫我吃了定心丸,这一路上我一直悬着心。一年多来遭遇,我算是看透闹荒人的丑陋、自私、贪婪、势利、无耻、恶毒。别人落难,他们欺负人,敲竹杠;别人要摆脱贫困,他们眼睛红,嫉妒,下毒手,要把人勒死;别人富裕了,他们拍马屁,千方百计欲要从人家身上榨取好处……
突然间起了风,风吹到人身上,叫人凉爽惬意三分。
或许是被郁锋涛的幽默、风趣、滑稽逗乐了吧,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阴着一张俏脸的王青妹,一路上说说笑笑,开朗的像个小姑娘,时不时冷不丁扭过头,暧昧的朝郁锋涛抛个媚眼,暗送秋波。
走了三个多钟头,两个人到了那邕村。
王青妹娘家正好是在村头。
家里仅剩下王青妹母亲朴爱珍一个人,她父亲下地里干活去了。
正在偏房剁猪食,突如其来听到门口女儿叫声,抬头一看,见果然是女儿回娘家,朴爱珍甚是欢喜,扔下猪食不剁。
先是给母亲介绍了一下郁锋涛,王青妹然后说了一下这次回娘家目的。
“好,好,好。”听了女儿的话,朴爱珍更是高兴,马上去搬过一条凳子给郁锋涛坐下休息。
之后,母女俩走进了厨房,不知在里头小声嘀咕着什么?
大概五、六分钟,从厨房里出来时,朴爱珍端着一杯茶走到郁锋涛面前,把茶递给他,一脸慈祥笑容:“锋涛,你在家里坐会儿,我去看看青妹她阿叔在不在家。”
走出大门,朴爱珍又转身,把大门带上,偷偷的满意地诡秘望了一眼正在低头喝茶的郁锋涛。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王青妹、郁锋涛两个人。
从厨房走出来时,王青妹一张俏脸红通通的,煞是好看。等郁锋涛喝了茶后,王青妹亲切拉上郁锋涛的手:“走,锋涛,我们到楼上去。”
上了楼,王青妹打开一个房间门,一边先让郁锋涛进去,一边对郁锋涛说:“锋涛,你就睡在这个房间。”
进去的时候,王青妹随手将门给拴上了。
还没容许郁锋涛明白是怎么回事,王青妹一下扑到他怀里:“锋涛,我要跟你交好,你要了我身子吧。”
根本没有心理防备,突如其来的事吓得他无所措手足,郁锋涛慌张之下,一把推开了王青妹,心像闯进一只小鹿怦怦怦乱跳,结结巴巴地叫王青妹千万不能这样,她是一个已有老公的人,又是在她娘家,万一被她父母亲知道……
又猛扑上去,死死抱住郁锋涛,双眼泪汪汪凝视郁锋涛,王青妹动情了:“我起先跟阿妈说过这事,她不会怪我们。”
“你……”郁锋涛气得直跺脚,又委屈得欲哭,一边拼命掰开王青妹的手:“原来你把我骗到你娘家来,是为了做这种事,根本不是叫我跟你阿叔学手艺。”
“不是这样,锋涛。你别误会了,真的不是这样,锋涛。我想跟你交好,想了三、四年。我不是一个坏女人,你放心,你要我的身子,不会吃亏。”说话的时候,王青妹眼角已经挂着晶莹泪珠。
郁锋涛讥笑地逼了一句:“如果我不跟你干这事,你是不是不让我跟你阿叔学手艺?”
“锋涛,我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我会叫我阿叔把他手艺全教给你。”王青妹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王青妹似乎下了死决心,咬着嘴唇:“但是你今天不要我身子,回到闹荒,我要把你跟玉娇的事捣出去,叫玉娇没脸见人。”
“你?你,你——你咋会知道我和玉娇的事?”郁锋涛吓出一身冷汗,顷刻间身子僵硬的像根木头。
双眼迷离看着郁锋涛,王青妹说:“我时常碰到玉娇老是往你家后门山上跑,有一回跟踪了她,发现你在山上……”
——完了。
如同五雷轰顶,郁锋涛整个儿蔫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明白自己跳进了王青妹挖的一个火坑。
28 手艺在身牛冲天
趁郁锋涛迟疑,王青妹羞红脸,动作僵硬地解开自己上衣:“锋涛,我知道你们男孩喜欢大胸女孩。起先在路上,你也看到了,我的不会比玉娇的小,还比玉娇的白嫩嫩的。”
不知怎么的,王青妹这话像一块天然磁石,一下把郁锋涛眼睛吸引过去。这个时候,王青妹两个鼓鼓的胸峰一览无余展现在郁锋涛眼前,确实是和高玉娇的不相上下。
旋踵间,郁锋涛眼前马上浮现出高玉娇倩影,心头不由一热,玉娇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叫玉娇受到半丁点伤害。为了玉娇,我今天豁出去,对不起她了。
眼睛一闭,郁锋涛只当身下的是自己恋人高玉娇,用力往下压去,但听王青妹一声尖叫:“哎哟,痛。锋涛,轻点好吗?”
此时此刻,郁锋涛如同是斗红眼的牛,哪管得了王青妹痛不痛,痛死了活该。
一个多钟头后,飘飘然堕入仙境,王青妹筋疲力尽,连坐起来穿衣服力气也没有了。
见王青妹老半天不会起来,郁锋涛往床上一张望,吓了一跳,那床单一摊鲜红:“青妹,你,你——你这——这是……你怎么还会是一个黄花闺女?”
好幸福、甜蜜又自豪地凝视郁锋涛,王青妹有气无力呢喃燕语:“我对那死狗根本不会有爱,我的婚姻是被逼迫的,我不会把自己的第一次给那死狗。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才没有怀孕。”
乍然一听,郁锋涛心头一颤,心肠顿时软了下去,对王青妹的怨恨瞬间消失,反而同情起王青妹,内疚的奔过去,扶起王青妹,柔情万丈把她搂在怀里。
温柔地捧住郁锋涛的手,王青妹万丈柔情:“锋涛,不要摸了好吗?你学手艺的事要紧。我现在带你去找我阿叔。我下午还要赶回闹荒。”
“什么,你下午……”郁锋涛吃惊不小。
亲了一下郁锋涛,王青妹甜蜜地笑了:“你是一个好人,锋涛。我不想叫闹荒的人怀疑我们俩,坏了你好名声。”
王青妹这句话,叫郁锋涛贼啦啦啦感动。
但是郁锋涛也因此心头有一个疑团又恐惧、害怕,这个王青妹好奇怪,先前为逼他做男女这档事,她要捣出他和高玉娇的事威逼他;现在为了他学手艺一事,却是急得要去找她叔叔,连摸都不让他多摸一下,这到底是他走了桃花运呢,还是王青妹挖的坑?
穿好衣服,收起床单,王青妹刻不容缓匆匆带郁锋涛去找她叔叔王荣富。
做梦一样,与王青妹发生了男女这档事,要去找她叔叔了,郁锋涛感到没脸去见这个师父了。
不曾想到郁锋涛会是这样一个脸皮薄男孩,王青妹悄悄劝他一句:“锋涛,我们两个的事,顶多是我阿爸、阿妈知道,我阿叔不知道,你不要害羞。等下见了我阿叔,你要装着没这事。”
“你倒说的轻巧,逼人做这种事。”郁锋涛埋怨一句。
嘻嘻嘻嘻。王青妹扭头朝郁锋涛嬉皮笑脸,一脸甜蜜、幸福:“锋涛,我也是没办法。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情缘,你就认了吧。从今往后,我拿你当自己亲弟弟相待。你要一辈子记住了,我和玉娇一样,姑娘的第一次是给你的。”
说话之间,两个走出了大门。
两家的房子相隔也不过是二、三十米远,王青妹带着郁锋涛前脚走进叔叔家里,她母亲和叔叔后脚也跟进屋,她叔叔肩上还挑着一担大尿桶,她母亲则扛着一大捆竹枝。
欢喜的在母亲面前一时忘了害羞,王青妹把郁锋涛当作自己的男人,七叮咛八嘱咐叔叔,一定要不留底儿的倾心把手艺传授给郁锋涛这个落难男孩。
当下,洗脸、洗脚之后,趁着离吃午饭尚有一个多钟头光景,王荣富翻出了已经锈迹斑斑篾刀,一边给郁锋涛讲授竹器这门手艺的要领,学艺的窍门等等。
特别叫郁锋涛感动到骨髓在颤动的是,快到吃饭时,王青妹和她父亲王荣财各扛一捆竹枝走进了屋里,显然这是给他郁锋涛学扎扫帚用。
回王青妹娘家吃了午饭,郁锋涛即要赶往王荣富家学手艺,却又被王青妹拽到楼上房间,扑倒在床上。可能是看到王青妹是真心带他来学艺,又见她父母亲对他这般好,这一回,郁锋涛没有半句怨言,是上了心,拼尽洪荒之力好好的满足了王青妹。
一完事,王青妹马上送郁锋涛去她叔叔家学艺,又对叔叔叮嘱了一番,她这才回闹荒去。
王青妹一走,郁锋涛静下心,专心跟王荣富学手艺。
扎扫帚毕竟不是甚么精工细活,简单易学,用郁锋涛的话说又不是造火箭、造空间站,凭他的机灵、手巧,一个下午便学会了。
夜深人静,躺在与王青妹两度亲热过的床上,张望明亮的灯光,郁锋涛思绪万千,心潮跌宕起伏,浮现在眼前的时而是高玉娇,时而是王青妹,他不知道回闹荒,如何去面对高玉娇……
然而生活的压力,学艺的压力,逼迫郁锋涛背叛高玉娇。
个把钟头后,郁锋涛才从儿女之情中回到现实,从下午亲手学扎扫帚中,他估算一担芒花扎多少把扫帚,这些天又大概割了多少担芒花。这么一估算,郁锋涛自己把自己惊吓得差点滚下床,那足足有十万把扫帚以上,天呐。
“太好了,我——锋涛要发了,终于要结束穷困潦倒落魄苦日子,可以活的像个人啦。”郁锋涛猛地坐起,拍着大脚大叫,“这一回,我看闹荒人还怎么对我下毒手,他们眼红、妒嫉到去上吊去跳楼去抹脖子,也不会有人可怜、同情他们,哈哈哈……”
郁锋涛不知道,他在路上等王青妹那会儿,闹荒人疯了,倾巢出动,上山抢割芒花。
好笑的是,高隆巴那个干瘪老头大白天做黄梁美梦,在屋里等着彭淑娟、郁锋涛母子双双再次上门求他。左等右等,直到晌午也见不到他们上门影子。
等着心烦虑乱、焦急狂躁,最后顾不上自己是个七老八十的人,高隆巴下午也拿起柴刀上山去抢芒花,蒙在鼓里不知道郁锋涛已经离村到外村学手艺。
第二天早上继续学扎扫帚,直到郁锋涛扎出的扫帚与他王荣富这个师父的不相上下了,王荣富才优哉游哉动手教郁锋涛做灶筅,编织小篮子……
——灶筅就是洗锅用的那种竹刷子。
家里堆满芒花,等着扎成扫帚拉到卢水去,时间仓促,郁锋涛无法长时间跟在王荣富身边学手艺,只能学些皮毛。
十天后,郁锋涛身怀手艺,踌躇满志踏上回闹荒路上。
这一回手艺在手,倒要看看高隆巴父子还会不会口出狂言,恶魔虎口要一口吞了他郁锋涛,敲竹杠。
失踪了十天,郁锋涛突然意气风发在村口现身,人们惊呆了,甚至有人感到恐惧,他央求高隆巴不成,放着满满一屋里芒花不管,定然是有一个大行动,随尾跟去看热闹。
伙伴们闻听郁锋涛回来,放下手上活儿不干赶去。
等到郁锋涛洗把脸,来到厅堂,厅堂已经挤满了人,一瞅见,大家无不好奇向郁锋涛问这问那。
深邃眼睛,藏着一束神秘,敏捷环视一圈大家,郁锋涛笑嘿嘿地说到舅舅家去拜师学扎扫帚,隐瞒了去那邕学艺一事,再加上和王青妹有了见不得人的事,他更不敢提到王青妹。
除伙伴外,围在他郁锋涛屋里的人,是冲着打探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扎扫帚,在这十天里,村里八成以上家庭或多或少都割有芒花,存在屋里观望他郁锋涛扎出扫帚到底能不能卖的出去?
特别叫郁锋涛气炸肺的是,高姓人放出狂言,说郁姓不过几户人家而已,他郁锋涛凭着在县里读了几年书,假奇特,回到村里目中无人,干这干那,把脚踩到他们高姓人家头上去,这还了得。他们高姓一定要合伙,扎出比郁锋涛多十万倍扫帚,抢在郁锋涛前头,挑到卢水去卖。
天黑了,彭淑娟厅堂意外的高高悬挂一盏汽灯,把整个厅堂照的跟白天一样,吸引全村人前去看热闹。——这盏汽灯是王荣富送给郁锋涛,那邕有了电,用不上汽灯。
毕竟屋里堆满芒花,以防万一,郁锋涛忍着遭到诅咒、谩骂,把不相干的人全部赶出去。
站在明亮汽灯下,郁锋涛心中自然有一盏灯,照亮着,他不再迷茫,不再看不到前方的路……
目如耀星,浩如沧海,清澈坦荡,闪烁睿智,端详着一张张兴奋的脸,郁锋涛按捺不住心底里头那股瀑布般激流,舌若闪电:
“弟兄们,在我父亲病逝,我被迫辍学,掉进泥潭里苦苦挣扎,干一样败一样,把自己整得更穷了。但是你们没有看不起我——锋涛,还拉了我一把,这份情义难能可贵,我不会忘记。”
“一个好汉,三个帮。”
“明天,开始扎扫帚,这不是甚么体力活,工钱比割芒花时少,每天七块,饭也要吃你们自家的。你们愿意干的人,明天早上就来吧,弟兄们,锋涛——我等你们。”
29 扫把星雇侏儒
工钱少了不说,饭还要吃自家的,特别是吃不到香喷喷鸡肉,心头很不爽。——这些泥腿子,他们眼睛仅有苋菜籽大,只看到脚趾前一点蝇头小利。
十分敏感,一眼看出大家心头不爽,但是他郁锋涛不是慈善家不是救世主,他首先要想到自己的生存、摆脱困境、求发展。
迟疑片刻,郁锋涛对众人说:“好了,大家先回去吧。”
——世事难料。
郁锋涛是意气风发了,可是在他身在异乡专心学艺这短短十天,却不知道高玉娇灾难临头,不知道她是怎么煎熬过来。
前天高玉娇被父母亲逼迫与人订婚,嫁给别的男人,那一刻起她每时每刻无不在祈祷,祈祷苍天保佑郁锋涛这一次扎芒花扫帚能挣一大笔钱,马上富裕起来,把她娶过去。
把汽灯拿到房间挂好,环视亮堂堂房间,郁锋涛澎湃心情腾云驾雾,往后可以在这样明亮灯光下学习、与自己恋人卿卿我我,天呐,那是多带劲的哟。
尚未等郁锋涛从惬意中转过脑筋,高玉娇猛扑上去抱住他,一阵疯狂亲嘴,连房间门也忘了关上。
今晚的高玉娇很反常,两个疯狂到深夜,她还舍不得回去,但是她没有将自己被迫订婚的事对郁锋涛说,晓得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打击他……
晨曦照大地时,结束了黑暗的夜。
郁锋涛还在吃早饭当儿,伙伴们陆续来到了他屋里,这几个人除吉景生外,在一夜权衡下,还是挣钱第一。
饭碗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厅堂,学艺才十天,郁锋涛居然当起师父,要教徒弟啦。
但见郁锋涛抓起一把芒花,站在众人面前,振振有词,说,这头一、两天呢,大家主要目的是学会基本功,掌握技巧,慢慢熟练起来,不是追求数量多。
说到这里,一束自信目光从郁锋涛深邃眼睛悟出,他看着大家,底气十足,当机立断作了分工:“秋香、秋兰、媛媛你们三个把芒花捆成手腕大小的一小把。景利、景生、寿财、寿富你们四个则把一小把一小把的芒花扎成扫帚。阿妈,你和琼琼把芒花分到玉娇、秋香、秋兰和媛媛她们身旁。”“好了,大家动手吧。”
当大家各就各位忙开后,郁锋涛这个落魄、潦倒、深陷泥潭书生冠冕堂皇当师父,忙前忙后教大家。
转到李秋兰身旁,拿起她刚捆好的一小把芒花,郁锋涛蹲了下去,面对李秋兰,微笑地说:“秋兰,你捆得还不够结实呢。不要急,慢慢来。重要的是要捆结实,越结实越好。”
站起来的时候,锐利眼睛像一台摄像机,一一从每一个人手中移过,当眼睛落到吉景生手上时,郁锋涛不由得火冒三丈,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他要靠这些人把扫帚抢出来,一发火,他们不干了,靠他一家人,猴年马月才把扫帚扎出来。
一个箭步奔过去,拿过吉景生快要完成的一把扫帚,郁锋涛压着心头怒火,说:“景生呐景生,你这扎的是什么扫帚哟。扫帚要扎得斜些,以扫帚柄为中心,一边头占五分之三,一边头占五分之二,这样扎出的扫帚样子好看,用起来非常好使。这样吧,景生,你力气比较大,你专门扎扫帚柄。”
“好,好,好。”这正合吉景生心意。
又看到龚寿财的扎成了弧形,郁锋涛又转到他身旁,叫他拆了重新扎。——郁锋涛不曾想到这当师父比当徒弟学艺还要累。
他郁锋涛也仅是累点儿罢了,可有人是麻雀串房檐——见不得大风浪,他就是高隆巴。
闻言郁锋涛今天开始扎扫帚,高隆巴死了也不愿相信,没有他这个全村唯一一个竹篾匠教,郁锋涛还能扎出扫帚,岂不是闹天大笑话。
半晌时分,高隆巴在屋里头耗不住了,蹑手蹑脚来到郁锋涛家大门口偷看个究竟。不料,人家大门紧闭,高隆巴只能猫眼从门缝往里看。不看则好,一看,高隆巴当场没昏过去,却尿崩了。
气急败坏,高隆巴踉踉跄跄逃回家。
前脚还没踏在自家门槛上,高隆巴即赶死一样破口大骂:“他妈的,锋涛这个婊崽,不知从哪里偷学到手艺,还真的开始扎扫帚了。”
到了屋里,累得一屁股落在凳子上,高隆巴气喘如牛。
喘了一口气,又气不过,把手上水烟筒往地上一摔,高隆巴又大骂起来:“他妈的,反了,反了,这个世道全反了。这才几天光景啊,锋涛这个婊崽居然会扎扫帚了,还当师父,还雇了那么多个人……”
手上抱着女儿,听到父亲叫骂声,高私有慌了,从厨房里窜出来:“阿爹,那,那,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人家已经学会,还能怎么办?”高隆巴胡子一翘,气得两眼翻白:“你还不放下孩子,赶快扎扫帚,还愣的做啥?等锋涛把扫帚全卖出去了,我们的还有谁要,自己当柴烧呀?”高隆巴把火撒在儿子身上。
十天前还叫他母亲前去苦苦求他高隆巴的穷小子,才不过是短短十天呐,摇身一变,倒头成了一个大师傅,冠冕堂皇教徒弟,这对高隆巴来说,奇耻大辱。高隆巴不急、不气、不火,那才是闹荒村的怪胎一个。
当师父的累得不亦乐乎,郁锋涛哪会想到高隆巴这个干瘪老头竹篾匠,会跑到他大门口从门缝偷看他呢。
中午休息时,一家人仍在忙着捆小把芒花。
深邃眼睛射出一束睿智,一团豪气也从天庭呼之而出,端详母亲,郁锋涛毅然做出惊天壮举,说,要压下众怒,戳破居心叵测人的蛇蝎心肠,堵住村里的乌鸦嘴,叫乡亲们看看什么叫穷人的气节,人穷但不贪婪,要去雇高力国、李椰毕前来扎扫帚……
一阵错愕、惊疑后,转过脑筋,彭淑娟一脸欣慰,朝儿子赞许地点头,教诲他,做一个人呢,上半夜为自己着想,下半夜也要为别人着想一下。生财也一样,赚到一块钱,自己留八毛,两毛要拿去救济别人,这样的钱财才会守得长久守得旺盛。
——高力国是个侏儒,二十来岁了,身高不足一米,他三个哥哥已经跟他分家,现在是跟他六十多岁父母亲生活在一块儿。李椰毕右脚残废,是个二十五岁的人,与哥哥分家了,是和父母亲、弟弟生活在一块儿,但天天要看他弟弟脸色吃饭。
在闹荒这么一个穷村子,对一个残疾人来说,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生活,可想而知。
扎扫帚是一件轻松手工活,对一个残疾人来说,只要双手健全就会干得来。
下午半晌时分,看看大家掌握了要领,也熟练了,郁锋涛这才放心去侏儒高力国家里。
一路上脑海天马行空、翻云覆雨,心里涌上一团豪气,郁锋涛有一种被人当大恩人的飘飘然感觉,毕竟他自己仍陷在逆境里,一屁股债还没还,却不忘拉一个残疾人一把,那么,高力国父母亲高东洋、祁桂花夫妇定然把他这个大恩人当神仙、菩萨供在心中。
挑着一担粪正要去地里浇菜,看见郁锋涛朝他这边走过去,高东洋一张又黑又瘦满是皱纹的脸马上爬上鄙视,瞥了一眼,把头一转不屑看郁锋涛。
没防着郁锋涛会径直走到他跟前,刚要躲避,高东洋打了个趔趄,差点连人带粪摔倒在地上。
等高东洋站稳后,郁锋涛笑嘿嘿地对他说,回屋里有件事和他说说。——郁锋涛不想被别人知道。
厌恶一瞪郁锋涛,好像郁锋涛欠了他几千万块钱,高东洋嘴里仅他自个儿听得到的嘟嚷嚷:“他妈的,晦气,扫把星找上门。”
干一样败一样,郁锋涛在高东洋心里头就是一个晦气的扫把星,一旦挨上要倒霉八辈子。对郁锋涛割芒花扎扫帚一事,高东洋压根儿不瞧在眼里,认定郁锋涛一屋里芒花扎成扫帚,能卖得出去,他高东洋的头都会长出牛角。
很不情愿卸下肩上一担粪,转身往回走,前脚刚迈进门槛,高东洋凶巴巴催促郁锋涛:“有什么事,快说,不要耽误我去浇菜。”
热脸贴冷屁股,心已凉透透,既来之则安之,郁锋涛不与高东洋一般见识,当下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什么?高东洋快要睡过去的眼睛一瞪,以为听错话,硬是愣愣了老半天缓不过神。
还在高东洋发愣没缓神当儿,他老婆祁桂花急急忙忙从厨房赶出来,口无遮拦一声惊叫:“扫把星,你说什么,你说你要雇我们家力国帮你扎扫帚?”
尴尬、难堪又窘迫,郁锋涛更是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村里确实有人骂他是扫把星,可他今天是来雇她祁桂花的侏儒儿子去打工,给他一碗饭吃,她怎么可以这等辱叫人?
被老婆惊叫声惊醒,高东洋原本老松树皮一般额头一皱,那张脸如同乌云密布天空,心头偷偷嘀咕这会不会是郁锋涛想叫他的侏儒儿去给他白做工,或者工钱赖的不给,否则,他那样的侏儒儿子,还有人雇其干活,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心头偷偷嘀咕,看到郁锋涛转身要离开,高东洋脸一阴,凶神恶煞问道:“是不是工钱一天十块,到你家吃饭,还杀鸡招待?”
胸口早已埋进一包炸药,但是想想是自己没事找气受,上门找人家,郁锋涛只得压下心头怒火,说:“扎扫帚是手工轻活,不是租活不是重活,工钱七块,饭也要吃你们自家的。”
“七块钱,饭还要吃我们自家的?”高东洋认定郁锋涛这个扫把星歧视他的侏儒儿子,看不起他们夫妇,顿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天责问郁锋涛:“帮你割芒花那些人,每天不是十块钱吗?你还杀鸡给他们吃。你把我们儿子当成什么人了?”
祁桂花更是不可一世,好像郁锋涛找她吵架,两手一叉腰,一脸铁青,眼喷凶光,怒斥道:“一天七块钱,又不管饭吃,你好意思开口说呀,扫把星,你把我们儿子当成什么人了——你?”
30血口喷人
扫把星,开口就辱骂他扫把星,碰触了郁锋涛压在胸膛的火药包,这个时候的他是一头被惹怒狮子,挥手指着自己鼻尖,咆哮:“我穷,我是败家子,我是扫把星,行了吧。我犯贱,送上门让你们夫妇这等公然侮辱。我把你们儿子当成什么了人,我把你们儿子当成了天才,当成了财神爷,总行了吧——”
咆哮掷地,堵着一肚子窝囊火,郁锋涛逃出高东洋家。
半路上,愈想愈气,啪啪,郁锋涛痛恨地扇了自己两耳光:“我叫你这个猪头,做出这等低级出风头的事,忘了自己还欠了一屁股债,割了点芒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看不清自己是谁,还送上门去给人侮辱,你活该……”
也是哦,全村人就高东洋、祁桂花这一对夫妇能生个侏儒,固然是个宝贝了,郁锋涛不看清形势,哪能不挨侮辱呢。
到家门口了,就在举手敲门瞬间,桀骜不驯性格又冲撞郁锋涛一根筋叛逆脑袋瓜,被高东洋、祁桂花这对歹毒夫妇侮辱,就这样害怕了,那他做人格局也太小了吧,古代韩信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街上忍受胯下之辱呢,他这点算啥?
不行。我必须去找一趟李椰毕,万一他父母亲李伟大、何花菊不会和高东洋、祁桂花这对歹毒夫妇一样,我岂不是对不起他。顶多,我——锋涛再次遭到侮辱,还能把我当众逼着爬他们胯下不成?
霍地转身,郁锋涛大步流星直奔李伟大家走去。
快到李伟大家门口,郁锋涛又踌躇、犹豫不决,心头七上八下,这一脚踏进容易,万一……
犹豫、踌躇,踌躇又犹豫,第五回郁锋涛硬着头皮把脚踏进了李伟大屋门槛,一眼望见李伟大正在厅堂里装一把锄头柄。
头“嗡——”一声,郁锋涛心又掉了,暗暗苦叫,又是一个在干活的人,凶多吉少,但愿苍天保佑我这个落魄、潦倒好人。
听到脚步声,李伟大抬头,一瞅,意外的见是郁锋涛,眼神很诧异,不冷不热招呼一声:“是锋涛呐——”
可能又觉得对郁锋涛态度太过冷淡,有点过意不去吧,李伟大指着身边凳子,叫郁锋涛坐,边干活边话中有话地说,闹荒现在要算他郁锋涛这个年青人最有出息了,他这次割那么多芒花扎扫帚,一定卖很多钱吧?
“哪里呀,阿伯。家里穷得欠了一屁股债,就剩下几担谷子了,搞养殖一次又一次失败,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才想碰碰运气,还不知道能不能卖的出去。”郁锋涛很腼腆,脸上掠过一道红晕。
看到李伟大对他很冷淡,说话同时,郁锋涛脑海里则在想找个借口退出去,他预感到了什么,早已头皮发麻。
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好借口,郁锋涛心咚咚咚乱跳,只好怀侥幸心理把来意及待遇对李伟大说了一下,等着李伟大对他的羞辱、冷嘲热讽……
手中柴刀戛然停止,李伟大倏地转身,愣愣盯着郁锋涛,误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呢。
这时,一直在偏房喂猪,洋装未见到郁锋涛的何花菊,也扔下猪食不喂来到厅堂。
老婆的叫声,惊醒李伟大,李伟大赶忙叫在一旁的儿子李椰毕感谢郁锋涛,一边又叫老婆去给郁锋涛沏茶。
儿子一番感谢之后,李伟大这个饱经沧桑老汉,些许克制不住,老泪纵横:“锋涛,你自己这样困难,我们心里晓得你这是在照顾我们可怜的儿子——椰毕。你给的工钱已经很高了。工钱高点低点无所谓,只要椰毕今后自食其力,去了我们一块心病。”
跑到厨房里给郁锋涛沏了一杯茶,何花菊把茶递到郁锋涛手中,接过老头子的话,也是泪眼婆娑:“锋涛,往后有手工活,你可要多多照顾我们椰毕,他这一辈子要全靠你照顾啦。”
当下丢下手上柴刀、锄头,李伟大和老婆给郁锋涛叩头感谢。
这叫郁锋涛感慨万千,他的好心终归还是有人能够理解。
刚刚在十分钟前遭到高东洋、祁桂花夫妻羞辱,此刻面对李伟大、何花菊夫妇懂恩情有情义,一万个理由当中,他郁锋涛没有拒绝李椰毕的任何一条理由。
不懂恩情没有情义的人是畜牲,不值得怜悯、同情。高东洋、祁桂花夫妇这一辈子休想再得到他郁锋涛任何帮助了,哪怕他们往后穷得揭不锅,跪在他脚前磕破头,他不会有丝毫的怜悯心。
——赶晚不如赶早。
撂下手上活,李伟大、何花菊夫妇刻不容缓送残疾儿子去郁锋涛家,这么好一个机会,他们岂肯放弃。特别是在养殖业遭到一连串失败后,瞒天过海骗过全村人,郁锋涛把眼睛盯在没人要的芒花上,大举割芒花扎扫帚,他们夫妻从他身上看到了一团潜藏正能量,只有残疾儿子跟在他身边,将来定有出息。
短短百来米路,李伟大、何花菊夫妻千叮咛万嘱咐儿子,要好好跟郁锋涛干,听郁锋涛的话,争气点。看看郁锋涛,自己还处在逆境中,欠了一屁股债,困难重重,但是心头却想着帮助他这样的残疾人,全村也仅是郁锋涛有这样的胸襟。
“嗯,嗯,嗯”嘴里应着父母亲,李椰毕心里恨不得扔下拐杖,一口气跑到郁锋涛家去。
上午一直在郁锋涛屋门前,从门缝看里边的人干活,李椰毕羡慕的要一头撞在墙上,大白天做着美梦,有朝一日他也能坐在里头,天呐,和尚挖庙墙——妙透了。没想到,这一刻竟然比做梦还来的早,李椰毕一颗心犹如泡在蜜缸里。
前脚迈进郁锋涛屋里顷刻,李伟大、何花菊夫妇傻眼了,被里头热火朝天场面惊呆、震撼,这里简直是一家工厂,不是一年前死了壮年男子的普普通通农家人房子。
吃一垫,长一智。
芒花容易着火,担心村里红眼病、嫉妒的人下毒手,郁锋涛这一回时时刻刻紧闭大门,忍着遭人恶骂,忍着遭人说风凉话,一概不许任何不相干的人进屋去。
脚是残疾了,但是李椰毕意外的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脑子好用,一教即会,不需要郁锋涛费劲的教,扎出的扫帚结实,好看,速度又比别人快很多。
李椰毕走路不方便,郁锋涛叫他晚上不要去,但是他执意要去。
反正农村人晚上无事可干,闲着是闲着,李伟大、何花菊夫妇陪着儿子去,一来是在路上照顾儿子,二来是帮郁锋涛干些活儿。
从早到晚,一天来房子大门总是紧闭,里头场面又一片热火朝天,一团特神秘从门缝里挤出来,闹荒刮起了一阵飓风,郁锋涛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人们对这个穷得欠一屁股债、干一样败一样的书呆子不得不刮目相看。
闹荒的夜因为郁锋涛厅堂悬挂一盏汽灯,不再寂静,全村人被一棍打进了怀疑、困惑、不解闷葫芦里,议论纷纷,郁锋涛怎么会雇一个瘸子干活?
到了第六天,晚上歇下来时候,高东洋、祁桂花夫妇敲响郁锋涛房子大门。原来这六天里,他们家如同孙悟空大闹天宫,一刻不得安宁,家具差不多要被他们那个侏儒儿子高力国毁光了。
天天躲在郁锋涛家门口,透过门缝,往里偷看,高力国羡慕得要去跳楼。
回到家,高力国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就是火起动手打父母,把家具打个稀巴烂,还责备他们:“你们不让我去干活挣钱,你们死了是不是要叫我饿死,你们才甘心是不是?”“人家锋涛是看我可怜,才好心好意叫我到他家干活,可你们说出那么没良心,难听话。”
可悲啊,没想到,高东洋、祁桂花夫妇一个正常人居然不如他们的侏儒儿子。
对高东洋、祁桂花夫妇的到来,郁锋涛一点不感到意外。叫郁锋涛感到意外的是,自己找上门的高东洋、祁桂花夫妇照旧是那天咄咄逼人气势,他真的是欠他们几千万不还了。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高东洋一副主人架式:“锋涛,我儿子力国一定要到你家干活。算了,七块钱就七块钱,我们不跟你计较。”
“我们不跟你计较”这话骂的经典,郁锋涛这年青人也被吓懵了,还以为自己是雇工向东家高东洋所提的工钱呢。
“哟,你们那个侏儒儿子是什么大能人呀?”彭淑嫁气愤难遏,讽刺高东洋、祁桂花夫妇。
母亲的讽刺惊醒郁锋涛,他深邃眼睛射发一束英爽逼人光芒:“什么叫算了,什么叫我们不跟你计较了,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这庙太小了,安不下你们这一对大菩萨,请你们立刻、马上滚,我们一家人还要干活挣点血汗钱还债过苦日子。”
31 挖到第一桶金
欺负、歧视落魄潦倒的人,不拿人看待,咄咄逼人当自己是救世主,郁锋涛这一记无形铁巴掌打地高东洋、祁桂花夫妇满地找牙,他们尝到了被人扫地出门的难堪和侮辱,窘迫得脸如霜打茄子。
第二晚上,同样是在这个时候,和事佬来了。
和事佬是给高东洋、祁桂花夫妇做说客。
坐在彭淑娟、郁锋涛母子面前,和事佬一边喝茶,一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高东洋、祁桂花夫妇的穷苦、辛酸,把他们侏儒儿子高力国的可怜,一一摆出,用箩筐装也能装十万八千箩筐。
没有做声,郁锋涛只是笑嘿嘿的,憨厚脾气好的由和事佬说去。
等和事佬说完了,肚子没货了,郁锋涛这才收起微笑,冷峭的脸叫人只感到一股晨霜扑面:“和事佬,你是一个聪明人,这事你怎么不经脑子想一想呢?力国是残废人,椰毕也是残废人。我——锋涛不是做人没规矩的人,厚此薄彼。我那天先找的是力国,不是椰毕,我家是穷,可我家不欠他东洋一分钱一粒米,也没害他东洋家破产、落难,他凭什么欺负我,辱骂我扫把星?”
郁锋涛要和事佬去问问高东洋、祁桂花夫妇,他们夫妇昨晚来到他家时,是不是和土匪一样对待他郁锋涛这个落魄潦倒穷人,把他全家吓得瑟瑟发抖,他阿妈脸色都绿了?和事佬知道了事情真相,还愿意替一对救世主夫妇说情,口水说干,他郁锋涛跪在全村人面前磕九个响头,向高东洋、祁桂花夫妇赔罪。
哈哈哈,吹牛不用尺子量,郁锋涛太能编了,鬼话连篇居然说全家人被高东洋、祁桂花夫妇吓得瑟瑟发抖,他母亲还脸色都绿了。——没有拒绝,没有答应,一个君子风度,他几句话把和事佬嘴巴堵得死死的,羞得脸红耳赤。
在闹荒,和事佬做说客头一遭落荒而逃。
郁锋涛的聪明、厉害,远远超出他想象十万八千里,和事佬汗颜不已,感叹人家不愧是一个喝过墨水的人,在恭耳倾听你的话之后,仅仅一两话把你问得无颜面对,你在人家面前说了一大堆话却狗屎一样。
连夜赶到高东洋家,和事佬问清了事实,当场被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儿吐血,只感到自己被高东洋、祁桂花夫妇当作二百五耍了。
“你们老公老婆把人家锋涛当作什么人了,他欠了你们家几百万呐,还辱骂人家是扫把星。”铁青着脸,硬梆梆扔下一句话,和事佬一刻不敢待,立刻、马上逃走。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拿高力国这件事大做文章,兴风作浪,谩骂郁锋涛是害人精,害得人家好端端一个家庭不和。
好在半个月后,高力国不闹了,因为郁锋涛堆满屋里的芒花已经全扎成了扫帚,否则他得天天耳朵发热。
扎完全部扫帚,离新学期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时间。
三天后,郁锋涛收到了老师潘业勋的回信,叫他在八月三十一日新学期开学前一天,先运五千把扫帚到卢水。
五千把?
老天!郁锋涛以为自己眼睛进了毛毛虫看错字了,看一遍又揉一回眼睛,揉一回又看一遍,第十回了,他才确信自己没看错。
八月三十一日,风和日丽。
蓝蓝天空,飘荡着几朵小白云。
这样的好天气,好像是特意给郁锋涛这个穷小子安排。
清晨一大早,郁锋涛一行二十个人挑着扫帚,一字长龙阵,威武霸气,欢天喜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叫人看了哪个人不眼红不羡慕,那绝对是假的。
村里有扎扫帚的人看了这阵势,一个个叫苦不迭,骂爹骂娘,郁锋涛那么多扫帚一卖,他们的还能卖得掉吗?
本来有的人扫帚早已扎好了,但是数量少的可怜,除非是几户人家集中起来,否则单独拿到卢水去卖绝对划不来。闹荒人又天生眼睛小如鼠眼,看不远,只盯在脚趾前,总担心和别人拢在一块运到卢水,生意被别人抢了,钱被别人赚了。
郁锋涛一行人这是要把扫帚挑到邻村——溪洋村,然后雇辆拖拉机运到卢水去。
下午一点多钟,郁锋涛才到达卢水。
拖拉机驶进县一中大门口,一看,郁锋涛眼睛僵了,大半天缓不过神:伍玲艳、潘业勋和其他几个老师站在一块儿,正向他投于欣慰微笑;他高一的全班同学来了,他初中时的同学照样来了不少,还有不少他不认识的人。
在这顷刻间,郁锋涛眼睛不听使唤,酸楚泪水汹涌夺眶,经历了太多的灾难、酸楚,他今天重返学校见到了昔日的老师、同学。
待拖拉机停下,大家帮忙卸下扫帚。
之后,同学们你三把,我五把,大家争先恐后向郁锋涛买扫帚。
片刻工夫,五千把扫帚剩下一半左右。郁锋涛心田翻江倒海,视线再次模糊,眼前这扣人心弦一幕,他哪能想象的到呢。他不知道如何感谢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们,还有不知姓名的好人。
手僵了,郁锋涛连收钱都忘了,好在周璐璐是个机灵、聪颖女孩子,她一张笑靥宛若醇香千年老酒,当下她乐呵呵帮他收钱。
剩下的扫帚,在几个同学帮助下,郁锋涛把它们送到了几所学校,光光周璐璐一个人帮他卖了五百多把。
等到郁锋涛回到伍玲艳家里时,大家已在等他吃晚饭了,潘业勋也在。对郁锋涛这个出类拔萃学生,潘业勋和伍玲艳只能用“心有余而力足”表达他们心境。但是对郁锋涛来说,他们的帮助奇难得了。没有他们帮助,他不可能一下子把五千把扫帚一卖而光。
面对郁锋涛这个落难尖子生,在想着什么,片刻沉默后,伍玲艳忽地抬头凝视郁锋涛,一个震骇郁锋涛的想法从她嘴里呼之而出,说,他们村这么多芒花,他不如在卢水开个店铺,从事扫帚批发和零售,甚至可以卖到外地去。这样,销量大又不麻烦。
一股激流汹涌心坎,脸一红,郁锋涛感激注视老师伍玲艳,羞怯地说:“伍老师,您说的办法确实是好。可是这——开店铺要多少本钱呐,我眼下拿不出钱。放下欠下的一大笔债缓步再还,眼下卖扫帚的钱,除去两个妹妹下学期学杂费、生活费,帮我干活的人工钱外,全没了。”
学生郁锋涛一脸忧愁,天庭紧蹙,潘业勋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倒是觉得伍玲艳所说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沉默了片刻,潘业勋开口了,说:“锋涛,你开店铺用不了多少本钱,货不用花钱去进,只不过是一笔店租的钱。店租的钱如果和人家商量好,一个月一个月付,或者是一个季度付,也不用太多钱。当然,你还可以利用你们村的资源,开发多个品种——棕扫帚、竹枝扫帚、扫斗、垃圾篓、灶筅等等。品种多了,货更好卖。”
“对!”伍玲艳鼓励郁锋涛,青年人干一番事业,要具备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冒险、开拓、拼搏、创新心境。不要退缩不要怕困难,像今天卖扫帚,他一个人力量是有限,但他身后有老师和同学们在。
老师伍玲艳的话是冬天一堆篝火,郁锋涛心里暖烘烘的,一股电流冲遍他全身,他对自己开发山上被乡亲们废弃资源的眼光更有信心,回去之后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夜里,郁锋涛打了鸡血,胸口捂着一叠钱,迟迟没能入睡。
也难怪郁锋涛睡不着,这是他经历了一桩又一桩天灾人祸后,挖到的第一桶金,特别是他终于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通天金光大道,闹荒人再没办法偷鸡摸狗的向他下毒手。
伍玲艳老师说的开店铺这件事,一直在郁锋涛脑海里跃动,这是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只是想能挣点钱,苦日子能够撑下去,慢慢的把家里债还清,从来不敢有在城里开店这个超越眼前逆境的大胆梦想。
潘老师说的不错,只要他多加工几个品种,根本不必花钱去进货,货的品种多了固然好卖。郁锋涛心里念叨着,那么,他开店铺资金少之又少,只需一笔店租和办手续的钱。
真的如愿在卢水开个店铺,在城里做生意,他郁锋涛还用的着看闹荒人脸色活着,他还用的着天天提心吊胆担心遭到闹荒人下毒手,他还用的着为挣几个钱还债发愁肠子扭成一团?
又拿出怀里的钱,数了一遍,郁锋涛悄悄地自个儿笑了,城里人就是不一样,有见识,胆子大,目光长远,不像他赚了二、三千块钱,自己把自己乐得沾沾自喜,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这夜里就是睡不着了。
32 箭射持田刀村霸
第二天一大早,郁锋涛满载而归,刚在村口一出现,即引发一阵恐慌,人们畏惧眼神奇怪地看他。五千把扫帚啊,他居然半天时间就脱手,一把也不剩,背后到底是不是有神仙在帮他?
比全村人高一筹挖到第一桶金,怀揣钱,腰板挺直,扬眉吐气,郁锋涛根本看不到那些恐慌、恶毒眼神,傲气地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朝家里奔去。
到家屁股还来不及坐下,大门即传来雷打似的敲门声,郁锋涛心里不高兴地骂了一句:“你们这些人呐,就这么怕我不给你们付工钱,屁股追的这么紧。”嘴上骂着,郁锋涛走出去开门。
开门一看,嗬,好大阵势,郁锋涛也一下惊吓住,门外的根本不是他给干活的伙伴,是一伙村霸。
这一回学聪明了,不再拿柴刀、木棍,村霸们也一个个手拿田刀,凶神恶煞地一字儿排开。
一碰面,徐禄寿即给郁锋涛下马威:“锋涛,乡亲们说了,山上芒花是全村人的,叫我们来收资源费,今天这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你看的办吧。”
心头直发好笑,村霸强行收保护费也能冠冕堂皇说成是乡亲们叫他们来收资源费。郁锋涛面不改色,一团逼人浩气从他天庭呼之而出,厉声驳斥徐禄寿的无耻:“徐禄寿,几百年来山上芒花烂掉,你先把每年的浪费资源费算给我家;另外,你把全村人签字画押的委托书拿给我看,或者将全村人叫到我面前,当面说。”
书生向村霸要浪费资源费,徐禄寿急煞了:“凭什么要我算给你家浪费资源费?”
“那你又凭什么要我给你资源费,徐禄寿,你拿铁证来?”郁锋涛似庙里金刚怒目一瞪,,伸手向徐禄寿要铁证:“你不要忘了,徐禄寿,你自己发下的毒誓,是站着拉尿男人,就说话算数,说话和放屁一样,你是要烂舌头。”“凡事不过三,你已经第三次挑衅我欺负我惹我了。第四次还敢这样,我二话不跟你说,直接挑断你手筋你脚筋,割下你舌头,叫你这一辈子活得生不如死。”
不知什么时候,彭淑娟拿着田刀从屋里出来。
接过母亲递给他的田刀,放在门边上,郁锋涛心里明白,这伙村霸今天是有备而来,仗人多来个群狼战术跟他打群架,挽回前两次面子,日后爬到他头上拉屎拉尿,榨取他的钱财。
郁锋涛是看破了徐禄寿邪恶图谋,但是他不知道徐禄寿背后还有更大阴谋:高森林也想找回威风,就怂恿徐禄寿说,卢水哪有会武功的和尚,他时常去卢水开会、办事,还能不知道吗?那纯粹是郁锋涛跟哪个会几下三脚猫功夫的人学了那么一招半式,顶多是程咬金的三斧头,没啥可怕。
想到上回被迫跪地发誓,恼羞成怒,徐禄寿猖狂地朝郁锋涛扬起手中田刀咆哮:“这就是铁证。你小子不要嘴硬,今天谁把谁的手筋脚筋挑断还不知道呢。”
“五叔,别跟他废话,今天就叫他看看我们哥们的厉害。”徐阿树挥舞田刀野蛮地往前冲。
说时快,迅电不及眠眼之势,郁锋涛取下腰间一把迷你弓箭,不容村霸看清,“嗖”一箭射中徐阿树大腿。
“哎哟,我的大腿,我的大腿——”徐阿树恐惧尖叫,田刀一撂,惊慌失措抱住大腿。
今天要打开杀戒,叫徐禄寿这个村霸知道不守诺言的下场,就在徐阿树尖叫声划破天空回荡之际,不容徐禄寿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儿,“嗖”郁锋涛又一箭射中徐禄寿拿田刀右胳膊。
“哎哟——”徐禄寿也尖叫起来,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田刀“哐”地掉到地上,恐惧张望郁锋涛……
这时,郁锋涛开口了,举起手中一支五寸长箭:“这只不过是给你们一个小小警告,刚才这两支箭都没毒。看到了吧,我手上这支箭是用七步蛇蛇毒煮过,射中谁,谁就得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神仙也救不了。”“徐禄寿,我现在数到3,你还不带你的小喽罗滚蛋,你就去死吧,叫你阿爸、阿妈白发人送黑发人。1,2……”
郁锋涛“3”字还没喊口,几个小喽罗恐慌地不等老大发话,赶紧逃命要紧,扔下徐禄寿、徐阿树叔侄俩,逃之夭夭。
临逃时还不忘他的田刀,徐禄寿刚要去捡时,屁股又没商量挨了郁锋涛一箭,吓的,徐禄寿丢下田刀不要,赶紧逃命去。
也是够残忍的了,屁股挨了一箭已经像逃窜老虎,可是郁锋涛还不放过徐禄寿,又往他右大腿狠狠射一箭。跌了一跤,徐禄寿如同一只癞蛤蟆,可他顾不上腿痛,慌忙爬起来亡命逃窜。
——村霸是没有诚信可讲。
两次找他麻烦,对村霸早有戒备心,徐禄寿发下毒誓,从此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郁锋涛丝毫没有侥幸心理。跟王荣富学艺期间,他用最好竹子做了一把弓。王荣富也是好人,把自己一直舍不得用掉的牛筋给了他,虽然弓箭射程也仅二十米左右,但是劲道十足。
从此,一闲下来郁锋涛就练射箭,二十米内,倒也百发百中,且随时携带在身上防身用。
两个大活人鲜血淋淋逃回家里,徐禄寿、徐阿树这一对宝贝叔侄惊慌得屋里所有人乱成一团,徐家户这个老汉更是当场气到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更要命的是屁股那一箭,郁锋涛比他徐禄寿这个村霸还歹毒十万八千倍,一点不心软,简直要了他徐禄寿的命,箭钻进肉里至少三寸深,一拔,那是撕心裂肺、喊爹叫娘不要命的痛。
一屋子人急得如同断头苍蝇,束手无策下,也只得叫小喽罗们把他徐禄寿抬到溪洋卫生站去治疗。
事到临头悔悟迟。到了这个时候,徐禄寿才发觉自己被高森林忽悠了,来自内心恐惧地坚信郁锋涛这小子武功高,根本不是高森林所说的只有程咬金的三斧头。
去溪洋一路上,一团恐惧把徐禄寿牢牢箍住,乡亲们骂他这个村霸残忍没人性,可是郁锋涛是一头恶魔,比他更可怕,三只羊,就把四把笔双脚打断,至今一脚残废;屁股上补了他一箭不算,在他逃跑时还往他大腿来一箭。
到了溪洋卫生站门口时,徐禄寿又哀怜起自己来,平日耀武扬威,称霸全村无敌手,谁也不敢碰他一小指头,今日竟然被一个辍学的落魄、潦倒书生逼到要靠人抬着去治伤。他又咬牙切齿想,这个时候郁锋涛一定在屋里举杯欢腾,思谋下次用毒箭射他……
事实与徐禄寿想的根本是两码事,他们一伙村霸逃的没了影子,彭淑娟、郁锋涛母子才转身回屋里。
大门一关,悬到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地,眼眶热泪滚滚,彭淑娟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热血从心底冒上来,今天起可以挺直腰板做人,理直气壮走出家门傲视曾经嘲笑、讽刺、奚落、挖苦、羞辱她那些人。曾经辛辛苦苦、砸锅卖铁送子女读书,有了回报——儿子有勇有谋,胆略过人,村里没哪家人的儿子能与他匹敌。
但是彭淑娟还是些许忧虑、担心:“儿子,今天对他们下手是不是太狠了点,他们会不会残废,恐怕他日后会更恶毒报复。”
“太狠?我还嫌太轻了,最好废了他们手脚。”这要是古代,他郁锋涛早一刀叫徐禄寿去见阎王爷,替乡亲除害。
男子汉大丈夫一个,说话和放屁一样,没有诚信可讲,郁锋涛气愤到眼睛溅血,要挖徐禄寿心的仇恨念头都有:“这伙村霸,不彻底打掉他们的嚣张,我们往后没有安宁日子,不可能靠山上东西挣钱。敢报复,我下回痛下杀手废了他们,今天只是叫他们吃点皮肉之苦,长点记性。”
还忧虑满腹,彭淑娟担心地说:“儿子,你可不能大意,今天这事很蹊跷,你不觉得吗?他们以前都是叫收保护费,今天却说收资源费,这是从他们嘴里出来的新鲜词吗?”
33第二次学手艺
母亲的话,郁锋涛心里一震,骤然醒悟,“资源费”这种话只有当官的会讲,一个村霸口中仅有保护费,他想到背后黑手是谁了?
还好郁锋涛后来给徐禄寿补了两箭,在别人眼里,他手段残忍,比村霸还要村霸,否则,高森林这个土皇帝可要趁火打劫,上门收他税收,叫人明白不孝敬他这个土皇帝的后果有多严重。但是徐禄寿被郁锋涛连射三箭,高森林有所顾忌,这才放弃强收税收。
五千把扫帚一下脱手,这是在村中点燃了一堆火药。郁锋涛阅历浅,不知人心险恶,没有嗅出村子上空散发火药味,他撬动了村官、村霸、旧头脑势力、眼红村民四伙人的神经,恐怕往后他在村里事业不会一帆风顺。
下午给火伴们付割芒花的一半工钱,他在刺激大家积极性,趁大家激动兴奋之际,郁锋涛叫他们利用还没有开始割稻谷之际,明天上山割篾藤。——篾藤就是编藤椅的那种藤条。
这件事呢,大家一定要做得非常隐密,割下的篾藤暂时不要挑回家,藏在山上隐蔽地方。所以大家在自己家吃饭。不过,他郁锋涛每天加五块钱给大家。
次日天刚出现鱼肚白,郁锋涛就起身去那邕,他这次要跟王荣富学做扫斗、篓、篮、灶筅等等。
郁锋涛到那邕时,才九点钟。王荣富不在家,只有他老婆——叶莲香一个人在家。叶莲香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五十二岁妇女,长得胖墩墩的,身高不足一米五,但是为人热情,厚道。
意外看到郁锋涛再次上门拜师,叶莲香很是高兴,忙前忙后招待郁锋涛。自己家庭如此困难,郁锋涛还带来四、五瓶上等北京二锅头孝敬师父,叶莲香特别感动。
王荣富不在家,郁锋涛跟叶莲香说了一声,提着一盒人参蜂皇桨去看望王青妹父母亲。
仍旧是朴爱珍一个人在家,她见只是郁锋涛一个人,不见女儿跟他一块儿回娘家,很吃惊,心头顿时郁闷、烦躁、不安起来:“锋涛,青妹咋没有跟你一块儿回来?”
女儿与郁锋涛有了那档事后,朴爱珍就把郁锋涛当女婿相看了。
当下一听郁锋涛说这次来那邕没和王青妹说,朴爱珍心里埋怨一句:“锋涛呐,你咋会明白我那苦命女儿的心呀——”
寒喧了几句,郁锋涛就回王荣富家。
早被老婆从地里叫回家,坐在厅堂等郁锋涛,一瞧见他走进大门,王荣富笑嘿嘿地立马打招呼:“我的好徒弟哟,你可来了。你这是从哪儿弄来那么好的酒,我这一辈子还从未喝过呢。”
“师父,那是正宗的北京二锅头。这次把扫帚拉到卢水,顺便给您带了几瓶。”大步流星走进去,到了王荣富面前,郁锋涛把这次学手艺计划说了一遍。
“好啊!好啊!好的嘛!”王荣富兴奋得坐不住了,从凳子蹦起,欣喜得无所措手足:“你上次来待的时间太短,能学到什么哟,这次一定要多待些日子。怎样,芒花扫帚全部卖掉了吧?”
谈起芒花扫帚,郁锋涛喜忧参半:“早着呢,师父。这次只卖了五千把,一共有十一万多把,也不知道要卖多久。”
“十一万多,我的天,你们闹荒的山上那么多芒花。”王荣富惊的,大门牙掉了。
以前一说到漫山遍野芒花,郁锋涛是一脸愁苦与无奈,如今一说到漫山遍野的芒花,他乐得下颌掉了:“是啊,漫山遍野全是芒花。”停顿一下,郁锋涛笑嘿嘿问师父,他会不会做一些小工艺品,譬如:鸡,牛,马,猴,人,小房子,小塔……这些东西?
不会。王荣富摇摇头,又惊讶端详郁锋涛,不过,竹桌,竹凳,竹椅,他倒是拿手。——喔,对了。王荣富又想了起来,他们村有个叫王兵滔的老头,他最拿手那些玩艺儿。
王荣富真是一个好人,传授手艺不留底,自己地里活不干不说,午饭后还带郁锋涛上山砍毛竹。
“这砍竹子呢,也有很大讲究,最好在秋、冬两季,冬季更好。”回去路上,王荣富对郁锋涛说。
“为什么,师父?”郁锋涛不解、困惑地问。
王荣富说:“春、夏两季的竹子水分多,虫子爱吃。秋、冬两季的竹子水分少,虫子不吃。冬季砍的竹子不管做成什么,用多少年了,也不会有虫蛀。”
读书万卷,不如老人一句话,郁锋涛茅塞顿开。
这一回学艺与上一回心境截然不同,上一回郁锋涛心里堵着辛酸、苦楚,满满的心事,急得把芒花扫帚赶出来卖钱,又一不小心掉进了王青妹挖的坑。
下午教下郁锋涛破篾,这是一个篾匠的基本功,因为上回急促,再者只是学扎扫帚,王荣富就没教。
第二天下午开始,王荣富教郁锋涛做竹凳、竹桌、竹椅。
竹凳、竹桌、竹椅简单易学,郁锋涛一学就会,但是对手艺精益求精的王荣富来说,只要郁锋涛制做的没有达到他的满意,就不会教他做别的东西。
天色发暗了,王荣富还没有叫郁锋涛停手,直到厨房里传出了叶莲香喊他们师徒吃晚饭。
抬头顷刻,郁锋涛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一声惊叫:“啊,青妹嫂,你,你——你什么时候回——回那邕呀——”
“下午。”王青妹一对幽怨眼睛盯着郁锋涛。过了一会儿,王青妹才笑嘻嘻说道:“瞧瞧你们师徒两个,我站在你们面前少说有半个钟头了吧,可你们……”
上午去郁锋涛家时,他母亲悄悄告诉她,郁锋涛又到那邕跟她阿叔学手艺了,王青妹午饭后就匆匆赶回娘家。
在阿叔家吃了晚饭,王青妹把郁锋涛“押”回她娘家。
还是上回楼上那个房间。
解开郁锋涛裤头,把手伸进去,王青妹狠狠捏一把郁锋涛命根子,哪管郁锋涛痛得龇牙咧嘴,埋怨起来:“你为什么来那邕了,不跟我说一声?虽然我嫁人多年了,但是身子给你的时候,我还是一个黄花闺女,你为什么这样瞧不起我?”
憋红脸,郁锋涛心慌:“青妹,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有瞧不起你。我哪敢去找你呀,万一被你老公看出我们俩的事,他还不拿把斧头把我劈成两半呀。”
这时,王青妹已经解开了自己上衣,抓着郁锋涛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不再埋怨他:“阿叔把他的绝活教给你了没?”
“绝活,什么绝活,我不知道。”郁锋涛暗暗吃惊,责怪一句,师父啊师父,你这么一个厚道老人,原来背后也对我藏了一手,我伤不起呐,师父。
王青妹要郁锋涛把她抱紧:“阿叔有一手剥篾绝活。他能把竹篾剥得跟线一样细,编的小花篮,屏风不知有多好看了。”“我明天去找他,看他还敢留绝活,不教给你。”
愣愣的,郁锋涛发了一阵痴,心头在说,青妹啊青妹,凭你对我这样好,再怎么的我也应该对你奉献一点是吧,反正现在能不能娶到玉娇,只有一成希望。——我真的学到你阿叔那一手绝活,我的天呀,一手手艺闯天下,那我——锋涛这一生不愁没饭吃。
次日清晨又与郁锋涛乌山云雨、狂风暴雨的床战一场,累得王青妹腰像断了,懒得起床。她不急,这次要在娘家待三、四天才回闹荒。
半晌的时候,王青妹才去阿叔家。
见了阿叔,王青妹二话不说,把他拽进厨房,不问青红皂白即责怪他:“阿叔,你为什么不把绝活教给锋涛?”“我嫁到闹荒这么多年,遭人白眼,被戳脊梁骨,唯独锋涛一家人看得起我,我和他阿妈亲姐妹一样。锋涛是个苦命的老实人,被全村人欺负,你应该把所有手艺教给他,他才不会受到闹荒人欺负。”
愣了好大一会儿,王荣富皱眉头:“看你这闺女,说哪里话。阿叔这把年岁了,现在没人做篾,年轻人更不愿学这手艺,眼看我这一手手艺在我手上要绝了,锋涛做梦一样来到我身边学手艺,我还能不把绝活教他吗?”“这学手艺和吃饭一样,不能一碗饭一口吃下去,得一口一口的吃。”
“嘻嘻嘻嘻”王青妹这才放心了:“这才是我阿叔。你不把绝活教给锋涛,我可不认你这个阿叔哟。”
这时去地里拔菜回来,走进厨房时,叶莲香正好听到王青妹的话,一边洗手一边乐不可支对她说:“青妹,你不知道,你阿叔呀,一见锋涛到家学手艺,他高兴的夜里都睡不着呢,哪还会把手艺私下里藏着哩。”“你放放心心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怕的是锋涛这孩子又跟上次一样,学不了长时间。”
王青妹说:“阿婶,也难怪呀。全家人生活担子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两个妹妹又在读书,家里又欠了一屁股债,没那么多时间学。”
厅堂的郁锋涛,见王青妹把王荣富拽进厨房里,迟迟不出来,他做贼心虚,深怕王青妹把他与她见不得人的丑事说出,天呐,那他还有什么脸待在王荣富身边学手艺?
忐忑不安中,看到王荣富从厨房里出来,先前和煦、慈祥脸披上一层霜,郁锋涛心咚咚咚乱跳……
过了五、六分钟光景,王青妹从厨房出来了,一张俏脸溢出了蜜,还偷偷地朝郁锋涛暧昧地抛个媚眼。
猜不透王青妹的暧昧媚眼对他来说是祸是福,郁锋涛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只好静观其变。
王青妹前脚一迈出大门门槛,王荣富拉下脸,挺严肃吓人:“锋涛,青妹骂我不把绝活教你,你没把我一手手艺全学到手,她不认我这个阿叔。你可得给我争气点,锋涛,没把基本功学扎实,你是不可能学到绝活。”
“师父,您老放心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不会给您丢脸。”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郁锋涛悬到半空中的心平稳落地。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郁锋涛趁机大胆说道:“师父,这穷日子逼的我,没办法长期跟在您身边学手艺,干脆您每天教我做一样东西,我回去后慢慢琢磨技巧,手法熟练起来?”
脸一唬,王荣富心中非常不高兴,他感到这回的郁锋涛已经不是上一回那个唯唯诺诺一心求学手艺的后生,不由得愤怒呵斥警戒他:“锋涛,你要记住,学手艺和吃饭一样,要一口一口吃……”
34篾藤大战
嘻嘻嘻嘻。才不管师父高兴不高兴呢,郁锋涛现在求的是速战速决,不是老牛拉破车,还一脸傻乎乎中断师父的话:“这我知道,师父。年代不同了,以前师父教会师徒是砸自己饭碗,所以教徒弟好比蜗牛爬坡。如今年轻人见识广,脑子转的快,接受力强。就像人家工厂招工吧,三个月培训期一过,你没学会,考核不过关,人家就不要你。”
心里底头更不爽了,脸更臭了,王荣富拿出以前训斥徒弟架势:“你能一口吃成大胖子,那好,明天一天里,我把一身手艺全教你。”“这不是工厂,这是学手艺,你不要拿工厂的事来说事。”
哪管的是师父,霸气的,郁锋涛呼地蹦起来,嗓音铿锵,掷地有声:“只要你一天能教完,我就能一天里全学到手,师父。至于手艺精湛,做工细致,那是日后慢慢熟练起来。”
“你……”王荣富被这个徒弟的霸气气得肠子扭成一团。
毕竟是两代人,有代沟,对郁锋涛这个逆境中徒弟的叛逆做法,王荣富接受不了。
次日早上见到郁锋涛时,王荣富用一种怪异眼神看他,可是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还是和之前一个样,没有因为他王荣富这个师父昨天的拒绝,他有所不情愿。
半天下来,和往日一样,少言寡语,郁锋涛埋头学手艺。
对郁锋涛这个寄人篱下的学手艺徒弟来说,王荣富愿意将一身手艺一古脑儿全盘传授给他,当然是最好不过。王荣富不愿意,只想磨洋工一样一样教他,也无所谓呀,他郁锋涛的眼睛已经在闹荒最丰富的资源——石头上,芒花、篾藤只是他过度的事业,帮他度过困境、贫穷日子。
下午剧情急变,意外的是王荣富绷紧的脸突然又和煦旭日一片,昨夜他想了很多很多,郁锋涛说的有道理,时代不同了,他不能再用老头脑教徒弟。他觉得还是侄女王青妹说的对,家庭担子压在郁锋涛肩上,他没有太多时间跟在他王荣富身边学手艺。
此后日子,每隔三、四天,王荣富就教郁锋涛另一种手艺。
白天在王荣富身边专注学手艺,一到晚上夜深人静时,郁锋涛那颗心飞回到闹荒,他不知道伙伴们上山割篾藤的情况怎样,事情有没有暴露?——这不是小事,这是关系到他今后命运的大事。
日子过的好快,一闪二十天过去。
秋收开始,郁锋涛又不得不中断学艺。
这一回不是上一回,这一回多少也算是竹篾匠一个啦,手艺是不如王富荣,但是郁锋涛已经走在高隆巴那个老头前头十万八千里。
在乡亲们眼前消失了二十天,身怀手艺,底气满满,郁锋涛现身村口那顷刻,又吊起全村人胃口,纷纷乱猜测他又要在村里闹起什么幺蛾子,害得大家跟风起哄。
——在郁锋涛学艺二十天里,村子好戏连台,一波接一波,没有消停过,有人说郁锋涛那么多扫帚卖不掉,出去联系买家;有人说,郁锋涛拿着卖扫帚的钱做路费,出门打工、找工作去;有人说,郁锋涛卖了扫帚有本钱了,去外头做生意,云云。
也是在这二十天里,扎了上百把芒花扫帚的人,偷偷摸摸把扫帚拿到卢水去卖,一天下来没能卖出几把,好多人甚至一把没卖掉,连车费钱也捞不回……
天还没黑,割篾藤的伙伴围在了郁锋涛身边,大家七嘴八舌抢着说这些天上山割篾藤的事。
哪有心事听伙伴们割篾藤的一大堆奇形怪状故事,曾经创业失败阴影如同一头魔鬼仍在郁锋涛心里,他现在要考虑的是,篾藤做出的藤器到底能不能卖的掉,那毕竟不是扫帚,扫帚家家户户要用。一旦去卢水把店铺开起,东西卖不出去,他该怎么办?然而他必须冒这个险,穷是一头饿坏猛虎,太可怕了,他搏也要去搏一下。
散发焦躁、恐慌、不安的漫长黑夜,在太阳跳出海面时结束了。
被人歧视辱骂是懒汉一个,太阳晒屁股了才慢吞吞去干活,可是今天村里男人还在被窝里搂老婆的时候,郁锋涛已经领着伙伴肩扛扁担、拐杖,一字儿排开,神秘兮兮上山去。
这么早出发,自然有他的打算,郁锋涛要先将藏在山上的篾藤全部集中在一块儿,他们连午饭也带到山上去吃。
傍晚的时候,郁锋涛一帮十一个人挑着一担担篾藤往回走,离村口尚有百米远,村里已经砸锅:吃饭的,一听说,扔下饭碗,窜出屋里;正要吃饭的,不吃了,赶去投胎一样夺门而出……
我的亲爷爷哟,割这么多篾藤,郁锋涛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是不是要把闹荒财富一个人独霸才肯罢休。——看热闹人群有人愤怒跺脚大骂,有人惊恐得心脏颤抖,有人又气又急喘不气。
疯了,人群中红眼睛看到一字长龙篾藤阵,真的疯了,手舞足蹈吆喝:“大家听好了,明天起,全村人上山割篾藤,我们卖不了钱,拿去当柴烧,也不能叫郁锋涛这个兔崽子拿去发横财。”
看到那一担担篾藤,惊骇的心跳都停止了,被红眼睛的吆喝惊醒,管事佬叫嚷起来:“一个外来姓,才几户人家,穷得连书都读不起,学的几个字屁,回到村里摆谱,要独霸我们村的财富,再不好好管教管教他,村子就被他闹的鸡犬不宁了。”
“那你管呀,管事佬,你不是挺能管的吗?”人群有人起哄。
眼睁睁看着那一担担篾藤往郁锋涛房子挑去,他能不想管郁锋涛吗,可管得了别人,管得了郁锋涛?只要管住了郁锋涛,郁锋涛这篾藤是割回家发哪路财,还不得乖乖告诉他管事佬?
随着黑暗笼罩大地,闹荒也陷进了一个烦躁、恐慌、焦急、不安的大窟窿里。
是郁锋涛挖了这个大窟窿,他存心不让人活,要把村里那些眼红、嫉妒的人全埋葬在里头。
鸡叫第三遍的时候,有个黑影朝山上摸去。
黑影不是别人,他是红眼睛,他也是没办法呀,晓得今天天一亮定然是全村倾巢而出上山抢篾藤发大财,所以要抢在别人前头。——昨晚上要子女们今天一大早上山抢割篾藤,这是头等大事,结果遭到了子女一致抵抗,骂他脑门是不是被门挤坏,还不吸取上回芒花扫帚的教训。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天一亮,昨夜眼红、妒嫉、自私、烦躁、恐慌、焦急、不安挤破脑门的人,倾巢而出上山抢篾藤,哪怕是把篾藤割回家当柴烧,他们也不能叫郁锋涛拿去发财。
这些人还自作聪明吸取割芒花教训,死死认定郁锋涛也只是昨天刚刚带人上山割篾藤,却不知道等到他们扑上山时,老虎早已跑过山岗哟。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意料到今天会爆发一场篾藤大战,但是郁锋涛不急,还是昨天那个时候吃早饭,之后才领着伙伴们优哉游哉上山挑篾藤去。
到了山上,看到山上黑压压人群,红了眼睛疯狂抢割篾藤,有人甚至吵架要动刀子架式,郁锋涛半忽悠半警戒挖苦、讽刺呛道:
“乡亲们,你们有必要这样跟我这么一个穷人懒汉争一口饭吃,跟风起哄,还为几根篾藤吵嘴、打架吗?”
“我劝你们呀,赶紧回去割稻谷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听从我——锋涛的一句忠言相劝吧,免得事后懊悔的去跳山崖,也不会有人可怜哦。”
“我割篾藤和割芒花一样,是我阿爸在天之灵托梦,自然有贵人相助。你们行吗,不行,你们肯定不行。”
“郁锋涛,你用不着这样猖狂。你不过是外来姓的一个小子,村里祠堂也没有你的份。”有人被郁锋涛的挑衅气得扬起柴刀,跺脚大骂,恨不得一刀割了他喉管。
高家人放出横话了,徐姓人家也不能怂,马上有人接茬:“我们徐姓也不是好惹的,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你小子淹没。”“郁锋涛,你眼睛没瞎,看到了吧,我们情愿将篾藤割回家当柴烧,也不会留给你拿去发横财,气死你,哈哈哈……”
35 有仇必报小人
蠢货一群,只有跟在我这个外来姓人屁股后头捡屁吃,还沾沾自喜,谁气死还不知道呢。有朝一日,我拆了你高家祠堂,连你们祖宗灵位也扔到溪里。我挑我的篾藤,你们割你们的篾藤,才懒得跟你们这些猪头争一时口舌之快。——郁锋涛心头讥笑、咒骂,领着伙伴们去远处的山挑篾藤。
采用车轮战术,短短两天里,郁锋涛一帮人就把藏在山上篾藤全挑回了家。
次日早上,不闻不问山上疯狂抢篾藤的人,幸灾乐祸静看他们气到去跳崖,郁锋涛则领着伙伴们大动干戈割稻谷。
当初不怀好心的人,嘲笑、挖苦、奚落、羞辱郁锋涛种田不像种田,不犁田也罢了,居然连草也不蓐,这样能长出好稻谷,他们头上都会长出角。可是自从稻谷长熟,这些人脸窘得像正下蛋母鸡,再不敢吭声,因为郁锋涛的稻谷穗大,颗粒饱满,全村没有哪户人比得上,怀疑他背着全村人耍巫术。
大伙儿热火朝天割稻谷当儿,意外的,管事佬、红眼睛、高隆巴和活庄稼四个老头屁颠屁颠来到郁锋涛田里,也来凑热闹了。
昨天看到郁锋涛那帮人挑了十几趟篾藤回家,怀疑他又耍巫术把山上好的篾藤全割光,又管不着他,管事佬心头窝火又堵气。一大早窜撮几个老头一块来管教管教郁锋涛这个叛逆后生,再放任他胡来,今后村里会被他闹个鸡犬不宁,连老祖宗传下规矩也没了。
比还在山上抢篾藤的人要狡猾,看到郁锋涛一帮人挑那么多篾藤回家,山上也找不到长篾藤,剩下的也仅是一、二尺长,红眼睛晓得已经大江东流去,郁锋涛又耍巫术把长的篾藤全割走。今天来,红眼睛就是要从郁锋涛嘴里套出稻谷、篾藤秘密。
如今郁锋涛是村里当红竹篾匠,站到他头上,他却狗屎一样被乡亲冷落在一旁没人理睬,家里扫帚又卖不出去,成了他一块心病,高隆巴对郁锋涛嫉恨到了极点。他今天前来,想利用管事佬逼郁锋涛说出手艺是从哪儿偷学到,扫帚又是如何一下子卖出那么多?
不必说了,活庄稼尤其对郁锋涛恼火、嫉妒、仇恨,他活庄稼这个头衔是苦苦种了一辈子庄稼,手上茧子刮下少说有百斤,这头衔来得容易吗?现在可好,郁锋涛这么一个后生回到村里当农民头,把他活庄稼一脚踩在脚底下,往后他活庄稼在乡亲面前如何抬得起头,他又如何在乡亲们面前拿架子?
大老远就望见四个老头朝他田里走来,后头还跟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头,郁锋涛悄悄地警戒伙伴们,谁也不许理睬他们,看看他们今天到底想出什么幺蛾子整他,看他如何毳掉他们脑袋瓜里害人的守旧毒瘤。
居然没人理睬,感觉脸皮被扒了三层,四个老头气到跺脚。
像一个大老爷,管事佬一屁股落在稻杆上,盯着郁锋涛吆喝开:“郁锋涛,你给我听好了,你雇人干活,为什么不按全村人规定工钱,故意抬那么高,以后叫村里其他人怎么办,你说?”
蔑视管事佬,甚至眼皮不动一下,郁锋涛任由管事佬吆喝去。
何时遭到过人家这等蔑视,肺气炸了,蹦起,管事佬挥舞烟斗,脸涨得像下蛋母鸡,老气横秋:“郁锋涛,你听到我的话没有?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说明白,嗬,我对你绝不客气,快说?”
是耳朵背呢,还是害怕管事佬,郁锋涛对他的吆喝没一点反应,倒是其他人暗暗替他郁锋涛捏一把冷汗。
“反了,反了,反了。”管事佬一张老脸挂不住了,窜在郁锋涛身边:“郁锋涛,你这狗崽子,你是不是要反天下了?你们郁姓在闹荒不过才几户人家,算什么东西。我们高姓人只要动一动脚,把你们祖坟踏陷下去。再不回答你大老爷我的话,我马上叫他们统统不要帮你割稻。”
“啪。”郁锋涛霍地一挺身,猝不及防给了管事佬一个响亮耳光,英爽逼人的冰寒目光直逼管事佬——管事佬,敢骂我是狗崽子,我好佩服你的本事。老东西,不给你二两棉花称称,你还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心头唾骂到这儿,郁锋涛嘴巴一张,即是一把锐利重剑顶在管事佬喉咙上:
“叫呀,干么不叫呀,有本事你叫他们停下呀——”
“管事佬,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样欺负一个老实穷人,算什么本事。看到你是身子一大半埋进黄土的人,我一个喝过墨水后生才让你三分。但是你不要太放肆,太过份。”
“我高兴给他们多少工钱,就给多少,这是我的钱,你管着吗?我给他们工钱高,是因为我有良心,才不像你们高、徐两姓人——一个个狼心狗肺,只会抠人,只会坑人,一门心思只想把人家的工钱压得低低的。”
“你管事佬不服气是不是?”
“不服气,去上吊呀,管事佬,我不会拦着你。”
“想舔我的屁股,可你不配,管事佬,你只配回村去舔破鞋胯下的那个烂洞。”
“你,你,你……”管事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这一巴掌把他的嚣张打碎掉田里。
见事不妙,高隆巴窜了过去,扶住管事佬:“管事佬,你,你,你怎么了?你可要顶住,不能死了。死了,你连房子都不能进,叫,叫郁锋涛笑话了。”
“哈哈哈哈”本来是不敢笑,可是大家实在是无法憋住不笑。
气归气。活庄稼一到郁锋涛田里头,迫不及待捧起一捧谷子,左看右看,上翻下翻,他哪管着管事佬去吆喝郁锋涛,他哪管着管事佬被扇耳光,他哪管着管事佬欲要昏倒在田里。
粒大饱满的谷子在活庄稼手上金灿灿,像一张张婴儿胖嘟嘟的笑脸,似乎在嘲笑他活庄稼:“看到了吧,活庄稼。你种了一辈子庄稼,还不如人家郁锋涛的一根小腿肚毛,羞不羞人呐——你。”
但见活庄稼牙关咬得嘎嘎嘎作响,脸渐渐变褐色,赌气得把双手一摔,霍地立起,愤怒瞪着郁锋涛,审问起来:“郁锋涛,你的稻谷是用什么手段,才会长得这么好,快点说?”
瞥一眼被高隆巴和红眼睛扶着躺在稻杆上、脸色苍白、快要喘不上气的管事佬,之后郁锋涛把头转向活庄稼,心头咒骂:“活庄稼,去年的仇到了该了断时候了。你不要恨我心毒手辣,我是以你之道还治你之身,你去年怎样侮辱我,我今年就怎样侮辱你。”
心头咒骂到这里,可不念及活庄稼是一个上年岁长辈,郁锋涛刀刀见骨地刻薄、尖酸侮辱他:“活庄稼,叫你老婆脱光裤子,在村子走一圈,你当全村人面前舔狗母屁股,然后从你家到我家你一路三叩九拜拜把我为师,我就把神仙暗助我种男的秘笈告诉你。”
“郁锋涛,你是魔鬼,你杀人不用刀。你这样侮辱长辈,不怕遭报应吗?”活庄稼没法活了,脸如太阳底猪肝,郁锋涛把镰刀搁在他脖子上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想到郁锋涛会这等没人性侮辱他。
瞧瞧活庄稼两腿抽筋,快要站不稳,郁锋涛更是咄咄逼人,肆意对活庄稼赶尽杀绝:“活庄稼,你为老不尊,你都不怕遭报应,我怕什么?去年这个时候,你在祠堂问口当众侮辱我这么一个落魄、潦倒穷人,怎么,你这么早就忘了,我可是跟你学的哟,要遭报应,也是你遭报应是吧?”“告诉你——活庄稼,我是个顶尖小人,有仇必报,你以后不要惹我。”
心头一怵,活庄稼这才想自己去年在祠堂门口当众侮辱郁锋涛这桩事,当初他只是想在他郁锋涛这个落魄、潦倒懒汉的头上踩一脚,显摆显摆他第一庄稼能手的地位。做梦没想到,郁锋涛一年后开始报复,刀刀见骨的残忍报复。
是被郁锋涛的报复气疯了呢,还是心头被报应的恐惧笼罩,活庄稼突然手舞足蹈往村子跑,嘴里一边叫喊:“报应,报应,我活庄稼遭报应啦……”
没跑出多远,扑通,活庄稼摔倒在田里。
报应?活庄稼是遭报应了,可是最可恶的四家牛户对他敲竹杠,他们还优哉游哉活着,没有遭报应。这时,郁锋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很不厚道的当众忽悠起来:
“趁活庄稼疯了,跑回村子,我把种田秘笈告诉你们吧,当我去租牛租不到,正在发愁,当天夜里到了鸡叫第二遍,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突然太白金星朝我走过来,笑哈哈对我说,锋涛,你愁什么愁哟。没牛犁田,用锄头去挖,不是更好吗?”
“我当时大吃一惊,以为太白金星取笑我穷,拿我开玩笑。”
“我就对太白金星说,太白金星,租不到牛犁田,我愁死了,你还有心事跟我开这种天大玩笑。”
“大白金星摇摇头,说,锋涛呐锋涛,你这就不懂其中奥秘了吧,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用牛去犁田,把田里上面一层最肥沃的土埋到了下边,水稻哪吃得上。用锄头去挖,挖得不要太深,这样水稻能吃上肥料。田里长草,你不要蓐。草到了一定时期,它自然会死掉。草死掉,烂在田里,最好的肥料,你不必施肥。”
“我一听,太白金星说的对呀,读初中的时候,植物课本里也是这样说的,我怎么就忘了呢?”
“醒来后,我怕忘了,赶紧找出笔和纸,把梦里太白金星对我说的一切记下来,然后按太白金星说的去做了。这不,我的稻谷比谁家的长得都好,把活庄稼一脚踩在脚底下啦,哈哈哈……”
36 一场台风刮倒稻谷
不信科学,不信知识,闹荒人最信神最信佛,太白金星教他郁锋涛种田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是他报复四家牛户的一个大骗局,在村里传开后,整个村子闹得沸沸扬扬,人心躁动。
次日起,人们三五成群——老年、中年、青年纷纷赶往彭淑娟屋里探个究竟,想从他们母子俩嘴里得到证实:是不是真的太白金星托梦教他郁锋涛种田,有的人甚至在彭淑娟面前大拍马屁。
过了一个星期,太白金星托梦教郁锋涛种田的事,还在村里继续燃烧,彭淑娟家屋里又成了一个手工坊。
是在挑衅抢篾藤的人呢,还是芒花扫帚赚到了钱在炫耀,抑或是大度呢,郁锋涛这一回对外半开放,把大门留个拳头大门缝,方便门外围观人群一目了然看到里头场面。
围观人群不看不知道,一看,傻了眼,吓一跳,原来那么小的小篓子小篮子也有人要,城市里人真是怪胎。
知道了篾藤秘密,闹荒人简直发疯到亡命,怕的是见不到篾藤影子,只要能够见到篾藤影子,哪怕是悬崖峭壁,短了不能再短,照样要把它弄到手才肯罢休。
老天爷不睁眼,偏偏在这个要命节点下起了暴雨,第二天还刮了一场大台风。
台风过后,雨仍接着下,一连又下了好几天。
只顾上山抢篾藤,稻谷未收割的人这下叫苦连天:台风一刮,稻谷全倒在了田里,有的已经开始发芽。
啃骨头,吃不上肉。
稻谷倒在田里发芽那些人不好好反省自己,又将郁锋涛当作罪魁祸首,把罪恶扣压在他头上,咒骂他是一个十恶不赦害人精,不是他带头去割篾藤发财,他们的稻谷早已收割入仓,哪会被台风刮倒在田里发芽。
特别是管事佬,高东洋,川阳人,高隆巴这几个人恨死郁锋涛,做梦都想挖出他心肝当下酒菜。
管事佬是因为在郁锋涛田里,遭到郁锋涛一耳光羞辱,仇恨郁锋涛;高东洋因为郁锋涛前后两回不肯收他的侏儒儿子干活,导致他的侏儒儿子天天闹,甚至要去自杀;川阳人是由于上一回在溪边洗衣服被彭淑娟当众捣出丑事,晕倒在溪中;高隆巴耿耿于怀郁锋涛从别人那儿学到手艺。
臭味相投几个老头老太婆,闹在一块儿,又叫上活庄稼和红眼睛,直奔高森林叔叔高克木家,怂恿高克木一同到高森林面前,台风刮倒在田里发芽这顶黑帽要扣在郁锋涛头上,诬蔑他故意在收割稻谷时上山割篾藤蛊惑人心,要高森林把郁锋涛关小黑屋,逼迫郁锋涛赔偿大家的损失。
早对郁锋涛抢夺山上资源发大财,不孝敬他,高森林这个在闹荒一手遮天土皇帝心怀不满,有了这个借口,他就定郁锋涛一个死罪,从此郁锋涛只能拿他当祖宗供着。
晚上,偷偷开了个村干部会。
凶神恶煞往位子上那么一坐,活脱脱庙里金刚一尊,满嘴跑火车,高森林破口大骂,数落起郁锋涛的条条罪状:
“郁锋涛那个狗杂种,明明知道是割稻关头,他蛊惑村民篾藤能卖大价钱,害得村民上山抢割篾藤,稻谷倒在田里发芽。
“晚上一大批村民找上我,要我们村干部站出来替他们做主,去找郁锋涛赔偿。”
“自古没有哪个村民敢跟我们村干部叫板,去卢水读书学了几个字屁,郁锋涛回到村里干这干那,根本不把我们村干部看在眼里,他还蹦出来跟我们村干部叫板,这是要造反的苗头已经出现,我们要趁早把他打趴下。”
“明天,我们全部人都去,把郁锋涛抓回村委会,逼他赔偿村民的损失,赔个倾家荡产,我高某人倒要看看他还能蹦哒几日——”
叫高森林气炸肺的是,他话音未消失,村民主任徐开发朝他泼了一盆冷水:“我明天没空。我大舅儿子结婚,明天要赶去喝喜酒。”
“嘭——”火的,高森林一拳砸在桌上,大喝:“是你那一顿破喜酒重要,还是我们的位子重要,郁锋涛那个狗杂种把刀搁在我们脖子上了,你还在想你那一顿破喜酒。”
没有生气,徐开发还嬉皮笑脸:“没办法呀,书记。人世间娘舅最大,我大舅开口特意交待,要我亲自去。”“有你书记亲自带头去,他郁锋涛还不吓得尿裤子?”
徐开发这么一捧,给高森林戴上一顶高帽,他没话说了。
其实呢,徐开发是在回避,哪是他大舅儿子结婚呢,这种得罪人的事,叫高森林自己去,他才不当这个二百五。换句话说,他巴不得高森林与郁锋涛斗个鱼死网破,他好渔翁得利呢。
第二天一大早,高森林带上副书记高复田、副主任徐五金、治保主任高阿大等等一伙村干部,气势汹汹郁锋涛家扑去,他们后头跟着一群混水摸鱼村民,也想叫郁锋涛赔偿倒在田里发芽的稻谷。
“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进不到屋里,气疯了,火大,高森林只能嘴对门缝,杀猪一般朝里叫嚷。
里边正在干活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手不由得戛然停下,恐惧往大门口张望。
正在教李椰毕,听到高森林叫嚷上,郁锋涛直起身,转过身去一看,见是一伙村干部土匪一样气势汹汹堵在他大门口,不由得火冒三丈,大骂一声:“去年捅我刀子,我正落难中。今天捅我刀子,我反杀你高森林这个狗日的。”跑到厨房盛一盆煮猪食的泔水,郁锋涛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大门口,哪管村干部不村干部,猛泼出去,一边大骂:“大清早的叫什么叫,你家死人呀——”
根本没防着郁锋涛这般胆大包天,吃了熊心豹胆,冷不丁被泼了一脸泔水,“什么水一股馊酸味?”高森林气疯了,一边抹脸上泔水,一边猛踹大门啕嚎:“今天不把门打开,我叫人拿斧头砸烂你们家大门,给你看,没王法了是不是——”
拿斧头砸烂他家大门,到底是谁没王法了?郁锋涛没办法压住胸膛熊熊燃烧一团火,奔回厅堂,操起篾刀,朝大门冲去。
哐啷,大门一开,手执篾刀,凶神恶煞往大门一站,郁锋涛大喝一声:“来,有种的就把我家大门砸了。”
猝不及防被一吓,往后跌了几步,站稳后,仗着权势,高森林忘记了上一回在田里的事,有恃无恐摆出一副不可侵犯村书记架势:“郁锋涛,你胆敢搞鬼名堂,盎惑人心,害得全村人稻谷不割,上山去割篾藤,稻谷烂在田里。你这是破坏村民秋收,懂吗?你现在怎么赔乡亲的损失,你说?”
“赔,赔你妈的大头鬼,高森林。”郁锋涛怒火心烧,眼睛火星四溅,挥起雪亮雪亮篾刀,向前大跨一步:“身为村干部,村里第一把手,你高森林放任个别心怀鬼胎的人稻谷烂在田里不割,你却把屎盆子扣在我——锋涛头上,我倒想跟你上县政府在县长面前说道说道,到底是谁在破坏村民秋收,高森林。”“你敢再次踢我家大门试试,我不砍断你的狗腿,我是你孙子,高森林。”
仗人多势众,看到郁锋涛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当众骂他的主子,高阿大要护主,往前一步,大喝一声:“郁锋涛,你好大胆子,敢用刀砍村干部,你的胆是哪儿借来的?你这是要罪加一等,你懂吗?放老实点,把刀放下。”
不退反进,郁锋涛又向前逼进三步:“高阿大,充其量你就是高森林的一条走狗,亏你是治保主任,你们这群土匪私闯民宅,我砍了你们狗头,照样白砍。我这是正当防卫,懂吗?再不滚蛋,休怪我——锋涛砍人不眨眼,砍死一个算一个。”
说话时,郁锋涛一脸霸气,手执篾刀,一步一步逼上去。
“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高阿大抱头鼠窜,边逃窜边尖声叫嚷。
其他村干部吓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往后窜,可是被身后围观人群挡住,一时逃脱不了。
胸膛一挺,郁锋涛威武不屈,击鼓骂曹操——当场指责,指名道姓铿锵大骂高森林这个在村里说一不二、一手遮天的土皇帝:
“高森林,你仗着是村里第一把手,手中有权力,带一伙土匪私闯民宅,破坏特困户手工品加工,你眼中还有没有国家法律?”
“今天不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还我——锋涛一个人间公道,我跟你到县里头头面前论理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呀,高森林,仗着是村里第一把手,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欺压我们老百姓,鱼肉我们老百姓,天理何在,没王法了是不是?”
“说,我帮助特困村民摆脱贫困,我帮助残疾人自力更生,千方百计想了一些手头活给他们做,拿去卖点小钱,日后大家有钱买盐买油,算哪一宗鬼名堂,算哪一宗盎惑人心?”
“你高森林是村里第一把手,你什么时候有关心过特困户,你什么时候有关心过村里的残疾人?”
脸上横肉不停抽搐,恐惧张望郁锋涛,高森林张口结舌,上下嘴唇打颤的厉害,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不说郁锋涛帮助特困村民摆脱贫困是真是假,但是郁锋涛帮助残疾人却是事实中的事实,身为村里第一把手,高森林他敢睁眼说瞎话说不是吗?
晓得自己扼杀了高森林土皇帝的那头小鬼,他脖子被一根钢丝紧紧勒住发不出声,郁锋涛步步为营,对他穷追猛打,一对坚如磐石,清澈坦荡目光逼视他,尤其狂妄,肆意霸气戳穿他的霸权:
“高森林,张开你的狗眼看看吧——景利兄弟、寿财兄弟、椰共兄弟全是家中劳力吧,为什么他们帮我去山上割篾藤,田里的稻谷照样是颗粒不剩,粒粒入仓?”
“你高森林是村干部,村里第一把手,看到心怀鬼胎的人故意把稻谷放在田里烂,你睁眼不管不问。你今天私闯民宅,给我——锋涛这么一个穷人扣黑帽子扣屎盆子,谄害我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特困户,你算什么东西?”
“看到我家是村里最穷一户特困户好欺压好鱼肉是不是?我告诉你高森林,想爬到我——锋涛头上作威作福,我一命换你全家人性命,杀了你全家人,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37孤身闯外村学艺
不怕村霸、恶棍、无赖,就怕要跟你玩命的。高森林当下脸色刷地绿了,哪敢拿全家命和跟郁锋涛玩。
郁锋涛一连串铁证如山事实攻击下,高森林早已阵脚大乱,拿不出半句话去驳斥郁锋涛,抽搐的脸扭曲,丑得叫人不敢看。
——破坏贫困村民从事副业加工,破坏残疾人自力更生这两条罪状,是够他高森林喝一壶,他可担当不起。
当郁锋涛骂声掷地,高森林这才喘上一口气,想叫别人替他挡一挡,可是他拿头左瞧右看,身边其他村干部早没了影子。
火冒三丈,一转身也想逃之夭夭,却见身后还围着向他告状一群家伙及看热闹群众,高森林不由得更火了:“看什么看?”抡起巴掌,高森林没商量狠狠扇了高克木一耳光:“好看是不是?”“你娘的,还不是你惹得祸。滚,给我滚回去,再收拾你。”
往日一手遮天,说一不二,高森林众目睽睽之下扇自己叔叔高克木耳光。郁锋涛亲眼目睹这天大讽刺一幕,也就明白这背后的勾当。又气又好笑,郁锋涛气压泰山大喝一声:“高森林,你不要逃,先把我今天造成的损失赔了,再慢慢算你私闯民宅的帐。”“还有你——高克木,你这个老东西,我家跟你无冤无仇,你敢在背后坑害我,你走着瞧吧。”
围观人群中有不少人本来是来浑水摸鱼,趁机叫郁锋涛赔他们来不及收割倒在地里发芽的稻谷,一瞧势头不对,早吓得骨头都软了,哪里还敢开口。
回到厅堂,看到伙伴们一个个脸上仍然三分惶恐,惊异、困惑眼神,郁锋涛脸上露出不易被人察觉诡秘。
拿起地上编织了一半藤凳,郁锋涛心里默默说,伙计们,今天换成你们当中一个人,不被高森林活扒掉一层皮,也得跪地求饶,甚至倾家荡产。看到了吧,全村我家是最穷一户,势力最单薄一户,偏偏是我——锋涛这个落魄、潦倒的辍学高中生不怕高森林。想做到我这一点,就要有傲骨气节,不是谁都可以做到,你们学着点吧。
夜深人静,汽灯悬挂在厅堂上,闪烁柔和亮光。
母子两个还在灯光下忙活,对他们来说,辛苦点累点根本不是事,最重要的是早一天彻底摆脱贫穷,不受人欺负。
蓦然回首早上的事,郁锋涛突然发现有一手手艺在手,自己腰杆硬了,底气足了,权势、恶势力压不垮他,也敢抵抗高森林、徐禄寿这样的土匪、恶霸行径。
经历了太多苦难和抵抗,已经不再是那个辍学又落魄、潦倒愣头青,郁锋涛大脑不再是遇事仅凭一时发热和血气,环境逼迫他练就了权谋、策划,用智慧打拼。
当下压低嗓音,郁锋涛悄悄对母亲说,要趁卢水店铺还未开之际,他过几天去桃芝村学打石手艺……
吃了一惊,没想到儿子还真的下决心要去外地学打石手艺,彭淑娟三分忧心,说,他眼下去学打石手艺,家里这活咋办?
显得胸有成竹,不当一回事,郁锋涛深邃眼睛闪烁一束智慧,说:“阿妈,你放心吧。这些不是高科技活,是粗活。耶毕比别人手巧,这几天,我着重把要做的几样东西先教会他。”“今天你也看到高森林那个土匪是怎样欺负我们,我必须要多学会一门手艺,有手艺在手,我怕他什么?我今天差点忍不住,要一刀劈了他。”
咬着牙关,彭淑娟仇恨的话从牙缝里嘣出:“高森林那个土匪,就是欺负你阿爸不在了,要把你踩在脚底下,然后糟蹋阿妈。他是村里书记,手上有权有势,那种土匪,我们惹不起,儿子,该忍的,我们暂时还是要忍一忍。”
“忍一忍?我们越忍让,他越发不可一世,爬到我们头上拉尿拉屎了。”郁锋涛眼睛冒火:“我们要早一天去卢水开店。在卢水有了店,就是我们最大靠山,看高森林那个土匪还欺负得了我们。”
彭淑娟眉头又皱成一团,很忧虑:“店真要开起来,那些人更会眼红的恨不得把我们一口吞下了。”
眼红?郁锋涛不以为然,愤恨道:“只要我们家有钱了,就是村里的大爷。那些人眼红的去跳楼,又能怎样?等我把打石头手艺学到手,将漫山遍野石头开发出来变成财富,到那个时候,我搬条凳子坐在门口,那些人眼红的自会跑到我脚跟前溜须拍马的舔我脚趾头,闹荒人就这个本事。”
“嗯。”彭淑娟嗯一声,心头忧虑打消,她觉得儿子学手艺这条路完全走对了,利用山上没人要的资源创业挣钱,又不需要本钱,村里蛇蝎心肠的人又下不了毒手。
前几天,郁锋涛已经打听清楚了,离闹荒三十来里路有一个名叫桃芝村子,村里有一个手艺精湛石匠——石钦中。——桃芝不属卢水县,它是属隔壁云端县。
闹荒村是有一个石匠高阿六,但是高阿六手艺一般,仅仅会一些开采石头,砌墙而已。——高隆巴一事,郁锋涛至今记忆犹新,一想到这事,心头就发悚,他太明白闹荒人的嘴脸。哪怕高阿六手艺顶天精湛,郁锋涛也不会去拜他为师。
打算在未开店铺前,去桃芝村求师学艺,开发闹荒漫山遍野的花岗石,郁锋涛是动了脑筋,深思熟虑后做出决定。一旦开了店铺,他母亲到卢水看店,他去学艺,房子无人看守,会被闹荒人毁了。
又过了十天,一切作了妥当安排,郁锋涛决定明天出发去桃芝村拜师学艺。
次日清晨,天出现第一缕曙光,郁锋涛出发了。
这时,村子还是一片寂静。
桃芝村是在闹荒西北面。
走在村西头,郁锋涛回头眺望村子,看到有人家屋顶已经升起袅袅青烟,到了半天空才逐渐地散开。
“贫穷,落后,自私,势利、愚昧,无知闹荒,等我学艺在身,不改变你,我——锋涛誓不为人。”郁锋涛心头呐喊一声,霍地转过身,瞰看山脚下羊肠小道,头也不回毅然往山下走去。
一路跋山涉水,还是有生头一回走这么长山路,走到有坟墓的山上,一团阴森扑面而来,隐隐约约感觉身后有鬼跟着,郁锋涛头皮发麻,全身起毛孔。
中午时分,郁锋涛才来到桃芝村。
桃芝村地势平坦,是一个小盆地,村子跟闹荒差不多大,但是人家已盖起了几栋洋楼,与之相比,闹荒鞭策莫及,相形见绌。
打听到石钦中家住在哪儿,郁锋涛径直朝他家走去。
来到村北最后一栋房子门前,郁锋涛停了下来,打量房子一番,踌躇彷徨。——走出家那一刻,还豪情壮志,信心满满,这会儿羞怯和腼腆是一头拦路虎,郁锋涛胆怯的没勇气敲响大门。
急得呀,额头如同皮肤漏水,细密汗珠冒出,现实又残酷,这一道坎迈不过去,他和村子其他人一样,是门里狗,没什么值得他神气比别人高一等。上一回拜师学艺有王青妹从中帮他,这一回完全要靠他自己。行与不行,郁锋涛乌龟爬门槛,就看这一番了。
38 妖妇施暴淫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刻薄说话声:“那个像乞丐的人是谁呀,我看他在钦中大门口站了老半天。”
脸一红,一团悲愤袭上郁锋涛心头,眼前马上浮现高森林一大早闯进他家一幕,不知怎么回事,一个箭步奔上去,咚咚咚叩响大门:“石师傅在家吗?”
“谁呀——”从屋里传出一个嗲声嗲气嗓音。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打扮入时女人出现在门口,她一米六五左右高挑个头,一张瓜子脸,涂脂抹粉,烫着波浪头,三分妖冶。看到陌生的郁锋涛,她漂浮不定双眼,看猴子似的从头到脚,从左到右囫囵个把郁锋涛看了个透。
头一回被人看猴子一样,还是一个妖冶女人,郁锋涛刷地脸一下红到脖子上,羞得低下头。
“格格格……”看到郁锋涛脸红,妖冶女人发出一阵浪笑,又朝郁锋涛抛个媚眼:“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
这时,郁锋涛才抬起头:“我是闹荒村的,来向石师傅学手艺。”
“噢。”妖冶女人媚眼浮动,频频朝郁锋涛暗送秋波:“进来吧。我叫兰花。我阿爸出去干活了,马上要回家吃午饭。”
将郁锋涛迎进屋里,到了厅堂,搬条凳子给郁锋涛坐,石兰花又是朝他抛媚眼又是暗送秋波:“你歇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
朝厨房走去当儿,石兰花三步一回头飘浮不定眼睛看着郁锋涛。
很快,石兰花端了一杯茶出来。
把茶放在郁锋涛手中,石兰花笑笑咧咧拉过一条凳子,在郁锋涛对面坐下去……
石兰花刚要开口,大门口走进来一对五十多岁夫妇,她很不高兴,马上臭着脸,站了起来,转身对那对夫妇说:“阿爸,这个男孩是从闹荒村来的锋涛,来跟你学打石。”
“闹荒村来?”也许是太突然,把石钦中惊得双脚僵硬迈不开,脸色也瞬间凝重,怀疑张望厅堂的郁锋涛。
“快走呀——”直到老伴郑珠菊催他,石钦中才醒悟。
朝厅堂走去,很快到郁锋涛跟前,当他站起来刚要上前施礼时,石钦中冷淡地说:“你坐会儿,我先去洗把脸。”
一杯茶工夫,石钦中回到了厅堂,他老伴和女儿忙着宰鸭子。
掏出烟先给郁锋涛递了一支,见郁锋涛不抽烟,石钦中自己点着,坐在郁锋涛对面,蔑视眼神打量郁锋涛,委婉拒绝:“打石这门手艺又苦又累,现在已经没有后生肯干,连我的两个儿子情愿到外边去打苦工,死活不愿接我手艺。再说了,我也这么大岁数,不想收徒弟了,你呢,明天就回去。”
关门夹了脑袋,急煞了,郁锋涛赶紧打悲情牌:“师父,再苦再累,我不怕。我是一个穷人家孩子,父亲去年中秋节时病逝,家里欠下一屁股债,我现在只想学打石手艺,把村里漫山遍野石头开发出来,挣点钱还债。”“师父,您收下我吧,就算是您的关门弟子。我大老远从闹荒来一趟不容易,师父。”
人家郁锋涛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被逼上梁山,不收徒弟也得收,然而石钦中是个树疙瘩,顽固的很,蔑视眼神这时是从雪地里拔出的一把尖刀,也不委婉的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拒绝:“实话对你说吧,我收别人做徒弟,也不会收闹荒人做徒弟。”
“为什么啊,师父?”郁锋涛暗暗叫惨。
多半是对闹荒人有仇吧,石钦中蔑视眼神这时是一种仇恨、气愤:“不是我说话难听,你们闹荒人天生有一种不是学手艺的劣根。”
虽然是来拜师学手艺,但是面对石钦中侮辱和歧视,郁锋涛不惯他,驳斥道:“师父,您不能一竹竿压倒一船人。我对天发誓,我——锋涛绝对没有您老说的那种劣根,我是一个真正学手艺的青年,不信,你试我半个月看看。”
前来拜师学手艺,竟然敢说他一竹竿压倒一船人,还自夸是一具真正学手艺青年,太狂妄了。——石钦中心头非常不高兴,更铁定心不收郁锋涛这个徒弟。
明白石钦中对闹荒人有偏见,见他一脸不高兴不说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郁锋涛不再狂妄,倒是大骂起闹荒人来:
“师父,别说您瞧不起闹荒人,我比您更瞧不起闹荒人,闹荒有些人就是魔鬼的化身。”
“您说,我这么一个身欠巨债的无父落魄、潦倒的辍学学生,又敢没得罪谁呢?”
“可是我养鸡,村霸先是偷鸡,然而是明强要赊账,我不答应,他们就夜里下毒毒死我的鸡。我养鱼,因为我的一个伙伴打了村里一个无赖一拳,无赖就黑夜到我鱼塘毒死我的鱼。我养羊吧,村里的酸秀气眼红、嫉妒,三番五次偷我的养。”
“还有村里的旧头脑势力和一伙土匪村干部,害怕我在村里成气候,危及他们的地位,他们就暗中勾结来坑害我。”
“我这下决心立志要学手艺,只要有一手过硬手艺在手,靠手艺吃饭,我就不怕那些蛇蝎心肠的恶人。”
“师父,您不知道我在闹荒有多难了啊,只因我们姓郁的才几户人家,处处受到高、徐两大姓的欺负。”
“你姓郁?”这时,石钦中眼睛露出惊讶,还没等郁锋涛回应,他又问了一句:“那,南智,你知道吗?”
“那是我阿公,师父,在我八岁那年就去逝了。”迟疑了片刻,郁锋涛还是把郁南智是他爷爷说了,忐忑的心也悬到半空中,因为石钦中如此仇恨闹荒人,说明他与闹荒人有恩怨,至少是瓜葛吧,而他偏偏知道他郁锋涛的爷爷,会不会是……所以郁锋涛这是豁出去了,拿学手艺赌一回,石钦中真的与他爷爷有恩怨,那他这一回大老远跑来学手艺就泡汤了。
眨眼之间,石钦中蔑视、仇恨、气愤眼神消失,眼睛弥漫一种哀伤和悼念……
人间世的巧合,往往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三十多年前,青年石钦中跟随师父去闹荒给郁南智家开石起地基,当时的闹荒很多人甚至吃不饱,但是郁南智一家人吃地瓜米,也要从别人家借来大米,让他们师徒吃上白米饭。临走前天,还宰了一只大公鸡炖给他们师徒两个吃。——这件事像是雕刻在石钦中心中,叫他终生难忘,他又怎能会想到今天郁南智的孙子站在他面前,拜他为师学手艺,却被他一口拒绝,感慨造化捉弄人呐。
午饭后,稍微歇了一会儿,石钦中带着郁锋涛上路了,他的石场离村里有二里路。
平时没有固定活,哪家人盖楼房,需要用石块砌墙,石钦中就给人家开采石块,或是门柱什么的;谁家要打墓碑,他给人家打墓碑,一年到头手上活儿不断。
上个月,石钦中算是接了一宗大生意,云端有一个富翁要打一对石狮,两套石桌石凳,两根四米高的石柱,一对柱墩。他一个人正忙得不可开交,才连老婆叫上阵帮忙。
到了石场,石钦中对郁锋涛还是将信将疑,瞧瞧他单薄身子,一脸书生气,他果然能吃得了这份苦?
想试一下郁锋涛的力气,石钦中叫郁锋涛去搬石头,他只顾埋头自己手上活儿,也不管郁锋涛能否搬得动那么大一块石头。
窥探出石钦中是在试探他,狡黠眼睛一瞅石钦中,郁锋涛心头揶揄一句:石老头,你想试探我,未免太小看我——锋涛了吧。哪怕是叫我累死在地上,受尽一切侮辱,只要我有一口气,我照样要硬撑到底,把你这怪老头的手艺学到手。学不到你手艺,我——锋涛死不罢休,绝对不回闹荒。
半晌时分,石钦中停了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悠闲抽烟,张望着满头大汗郁锋涛,照样不叫郁锋涛歇一歇。
抽了半支烟,石钦中满腔愤慨,开口说出他之所以歧视、看不起闹荒人,侮辱闹荒人天生有一种不是学手艺的劣根,是因为三十多年去闹荒村给人开石、起地基时,村里有名叫高阿六男人,一天到晚纠缠要他师父收其做徒弟,还当众给他师父跪下。看高阿六那么诚心,他师父收下了高阿六这个徒弟。学手艺不到两个月,高阿六耍小聪明,不听师父劝告,自己另起祸灶,挖师父墙脚……
哈哈哈哈。郁锋涛忍俊不禁,笑高阿六太把自己当天才了,手艺一般,架子不小,时常给人起地基时中途坐地起价,后来村里几乎没人请他了。——原来石钦中与高阿六之间还有故事,郁锋涛也理解他会说闹荒人天生有一种不是学手艺的劣根。
两个话闸一打开,马上拉进距离,但是石钦中没有说出郁锋涛家房子的地基是他们师徒俩起的,仍然叫他搬石头。
还好秋天白天比较短,五点钟时候,天色开始暗了。
回去半路上,石钦中有意无意问郁锋涛累不累?郁锋涛很老实,累是很累,他实话实说。
石钦中家还算不错,有一台17寸彩色电视。
晚饭后,大家坐在厅堂里边看电视,边聊天。
九点多钟,石钦中夫妇回卧室睡觉了,厅堂里仅剩下郁锋涛和石兰花。石兰花一身狐狸精骚气,郁锋涛特看不惯,不愿意与她待在一块儿,借口有点累要睡觉,离开而去。
从厕所回到他睡的那个房间,郁锋涛看见石兰花正在帮他铺被子。“阿姐,你去睡吧,我自己来。”郁锋涛走了进去。
石兰花一转头,朝郁锋涛抛了个勾魂媚眼:“这些活,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干得好。”
铺好被子后,石兰花没有说话,朝门口走了过去。郁锋涛终于舒了一口气。不料,郁锋涛还未转过神,石兰花已拴上门,疾步回到他身旁,拉着他的手,叫他上床睡觉。惊慌着郁锋涛尿裤子。
“阿姐,你,你——你回去睡吧。”
“我今晚上陪你睡。”
“不。不。这使不得。阿姐,你还是回去睡吧。万一被你阿爸、阿妈晓得,他们还不把我们两个打死。”
“你放心。我阿爸、阿妈从来不管我的事。来,锋涛,我们睡吧。”
“不行,阿姐。你赶紧回你房间去睡吧。”
“我长得这么漂亮,你不要,太傻了。来,锋涛,我都急了。”“算我求你了,锋涛。你不知道,我是一个苦命女人。十七岁,我阿爸、阿妈把我嫁了。不到两个月男人抢劫杀人被枪毙了。回到娘家,大家又不把我当人看待。两个弟弟在家里,时常要赶我走,还打我。锋涛,你可怜我这个苦命女人,给我一点温暖和快活吧。”
“不行。你再不走,我要喊你阿爸、阿妈了。”
“你,你不识好歹。你不跟我睡是不是,那好,我不会再让你跟我阿爸学手艺。我现在跑到到派出所报案,说你强奸我。”
39 尊严碎地苦学艺
恐惧盯着石兰花,郁锋涛脑筋僵硬了,灵魂僵硬了,身子僵硬了,这是在做梦,还是天方夜谭?
当石兰花再次去拉他时,郁锋涛才惊醒,心头被一团恐惧牢牢笼罩,他明白自己这一回落入贼窝。有这么一个妖冶、死不要脸的女儿,做父母的十有八九也不会是甚么好货。
涉世未深,还在逆境中挣扎,石兰花的恶毒逼迫,叫郁锋涛惶恐害怕,他感到社会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干净、简单、单纯,要复杂、污秽、可怕的多了,满地是坑,处处是圈套。
第一次学艺王青妹逼他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但是这一次郁锋涛感到一种有气愤出不了的无助,整个人从里到外被一种从未有过恐惧牢牢箍住,窒息着他喘不上一口气。
拒绝石兰花这个荡妇,万一这一家子反咬一口诬陷他,他郁锋涛学艺不成,还要遭到牢狱之灾,更可怕的是他母亲、妹妹要跟着他身败名裂,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想到这里,郁锋涛全身出冷汗,心要裂了。
石兰花说的一大堆可怜兮兮鬼话,郁锋涛一丁点也不相信,这么一个女人,她什么鬼话编不出。
也罢。
这种事情,我是男人不吃亏。学到手艺,自己有一技在身,我只好贡献自己了。——这样安慰自己,郁锋涛心头涌上仇恨,暗暗大骂,今晚上不把你石兰花这个贱货整着跪地求饶,我——锋涛不是娘生的,是地上爬的乌龟。
大老远从闹荒跑来学手艺,郁锋涛根本不知道石兰花是一个什么样女人,她是一晚都不能离开男人的淫妇,一经男人挨身,她全身瘫软如棉。丈夫被枪毙是真,可那全是因为她,不是抢劫而杀人。结婚不过个把月,石兰花在外偷汉子,被老公发现后,将她毒打了一顿,把那个狗男人杀了。
老母猪拱门,成了她被窝里的货,石兰花哪愿意放过郁锋涛。
没人能知道郁锋涛用了什么手段,把石兰花整得连呼饶命,最后昏厥过去。——从此,石兰花元气大伤两眼圈发黑,嘴唇发紫,恢复不回去。这是后话,暂时不赘述。
次日早上,一见女儿蔫得像霜打茄子,大吃一惊,愣愣的,郑珠菊狐疑看了大半天。
醒过神,心头明白是怎么回事,郑珠菊唉叹埋怨:“兰花,你为娘积点阴德吧。锋涛是个老实的苦命孩子,你放过他吧。”
“锋涛老实?”石兰花恬不知耻淫笑一声,“阿妈,锋涛哪里是个老实人。他是我用过男孩子中最最最厉害、勇猛的一个。昨夜,我被折磨的死过去了。”
“你怎么这样不知害臊啊。”郑珠菊脸一红,唾骂一句。
无耻到了谷底,石兰花脸不红心不跳对母亲振振有词:“害臊,我害什么臊,女人不都是被男人玩的吗?”
痛苦、羞疚神色马上笼罩脸上,郑珠菊长长唉叹:“我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妖女出来。”
或许心头羞愧,无脸见师父、师娘吧,郁锋涛迈出卧室后变了个人似的,沉默寡言。
干活的时候,石钦中问一句,郁锋涛回一句。石钦中不说话,郁锋涛不开口,是个哑巴,一个劲头埋头干活。
偷看石钦中挥锤敲在钻子上,清脆叮当声一钻进耳朵,郁锋涛羡慕、烦躁又扎心,昨夜石兰花发情母狗一幕又从他脑海里蹦出来,沉重心情又添了一层郁闷,更觉得石钦中根本没有王荣富那颗传授手艺的淳朴高尚的心。
把石兰花与王青妹作一比较,虽然两个人都逼他做那档事,但是石兰花是巫婆,王青妹则是天使。在王青妹身上,他郁锋涛根本看不到妖里妖气,一身骚劲,更何况王青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身。
还好此后一连三天石兰花再没有去骚扰他郁锋涛,获得一分清静,晚上看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后,他回房间静静看书。
白天闷闷不乐拼命干活,虽然石钦中连锤子摸都不让他摸一下,但是郁锋涛无怨无恨。
梦游西湖——好景不长。
到了第四天晚上,挡不住那种昏厥过去快感诱惑,石兰花又眼镜蛇一条缠住郁锋涛。像她这样一个女人,命不要可以,但是绝不能少了和男人快活。
耗到第十天,石钦中终于肯教郁锋涛手艺了,但是郁锋涛一点高兴不起来,他学手艺的快乐被丧失的人格、尊严碾碎。
当郁锋涛欲要动手去搬石头,石钦中意外的些许内疚对他说,这几天苦了他了。
转过身,黝黑的脸布满苦涩,郁锋涛强挤三分皮笑:“师父,我知道,学手艺要从最笨最粗最累的活开始,这样才能做到功底扎实,学到真正手艺。”
嘴上这样说,郁锋涛心底里头则埋怨吐苦汁,师父哟师父,这丁点苦算个啥。最苦最叫人疯狂崩溃的是,你那个简直不是人的女儿,晚上是一头魑魅纠缠我,逼我满足她那个烂洞,骚扰我不能好好看书,这比剜了我心还要痛苦成千上万倍。
可是石钦中不知道女儿给郁锋涛的伤害,反倒觉得郁锋涛占便宜,学到手艺不说,还有他漂亮女儿满足,这是男人最巴不得的事。
郁锋涛没有和石钦中这个老石匠说他跟王荣富学手艺一事,他刚才学手艺大道理的话一出口,石钦中惊得手中锤子差点砸了自己脚。他石钦中打了一辈子石头,至今也没达到郁锋涛的惊天悟性。
从震愕中醒过神,石钦中感叹一声:“锋涛,你是一个真正要学手艺的人。今天起,我要把一身手艺全传给你,绝对不留私底。”
“谢谢师父。”郁锋涛心头却苦苦地慨叹,我这个童养媳终于熬成婆,有出头日子了。十天呐,你这个石老头白浪费了我十天黄金光阴,等于谋杀了我十年寿命。
——事实上,这十天来不停搬石头,人小鬼大,郁锋涛一对敏锐犀眸未停止悄悄观察石钦中。
观察中,郁锋涛破解了其中不少奥妙,再加上他爱钻研、叛逆的脑袋瓜子,时下经石钦中一指点,他干起活得心应手。
右手握着钻子,左手抡起锤子,挥锤而下,叮当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不知内情人的看郁锋涛这势头,定然误会他是一个学艺许久的人,或者是个师傅了。
美妙清脆锵鸣声,迸发的炫目火星,把郁锋涛一颗澎湃的心飞上太空,顿时心头阴影不知去向。
眯缝着双眼,脸上绽开的笑宛如悬挂天空的灿烂太阳,石钦中不由得默默感叹一声:这小子,瞧他来势,不出半年可以把我一身手艺学到手了。诶,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
看了一会儿,石钦中又觉得郁锋涛哪点出了差错,他总感觉些许不对劲。
喔!当自己抡起锤子当儿,石钦中这才发觉到郁锋涛的不当,慌忙纠正:“锋涛,你要用右手拿锤子……”
“师父,这您不懂吧。”
“我不懂?你这小鬼,可别和高阿六一样,没学会,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不是那种人。师父,您老放心好了。”“人的左大脑处于睡眠状态。动动左手,可以开发左大脑,使人变得聪明起来。”
“胡说,人的大脑只有一个,哪有什么左大脑,右大脑。再说了,你又看不到大脑,怎么晓得大脑处于睡眠状态?”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人家科学家研究发现。大脑是只有一个,但分左大脑和右大脑。”
“喔——”似懂非懂,石钦中朝郁锋涛点点头,却不知道郁锋涛本身是个左撇子。
次日起,如同上紧的发条,郁锋涛暗里使劲,毕竟是青年人脑筋转的快,筋骨灵活,他速度是石钦中几倍,但是晓得自己不能强过师父,无奈下,他大巧若拙磨洋工把东西打的更细致些。
光阴在指隙间飞快溜掉,郁锋涛手艺在一天天长进。
弹指间,又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了,石钦中打打停停,一头石狮还在他手中折腾。
瞧在眼里,心头憋火,郁锋涛暗暗咒骂石钦中这个老头打石狮和其女儿在床上慢吞吞折磨他一样,又不让他这个徒弟插手。
趁中午收工时,给师父挖坑、下套,郁锋涛开玩笑地讥笑:“师父,您老训戒我给东家干活时不能偷懒,可你这一头石狮打打停停,半个月了也拿不出手,东家看了,不气到吐血才怪呢。”
毕竟是老一代人,脸皮薄,不知道徒弟给他挖坑、下套,当下石钦中窘得拉下脸,很不高兴瞪一眼郁锋涛:“这你就不懂了。石头一发热,就很脆,容易断。打石狮耳朵、脚、尾巴时,石头一发热,要歇一会,等石头冷了再打,就不会断。”
“噢。”郁锋涛呆头呆脑噢一声。
下午一到石场,变魔术一般,郁锋涛突然从工具柜拿出一把柴刀,呼呼地跑上山,惊得石钦中来不及问他干么去?
几分钟光景,郁锋涛砍了几棵大拇指粗的竹子回来,当下把竹子破成两半,将竹节打掉……
一头雾水,石钦中困惑地问郁锋涛砍竹子做什么用,难道是搭棚子,搭棚子也不能破开啊。石钦中心头有点恼火,他居然活不干跑去砍竹子,可是又不便发作。
“嘻嘻嘻……”朝师父嬉皮笑脸,郁锋涛神秘兮兮地说,等下他就明白啦。
破好竹子,郁锋涛又跑到山涧上,用竹子引水。很快,引到的水一滴一滴滴在了石钦中正在打的石狮耳朵上。
直起身,苦涩的脸,强挤出几缕僵硬的笑,郁锋涛端详还在发愣中师父,说:“师父,这下,您可以放心打石狮耳朵、脚和尾巴,不用再抽烟苦等着石头冷下来。”
40夜里出走
震骇的,眼睛直了,石钦中整个人像一块石头,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不被他看好的徒弟,还能想出这一出怪招。
还真信了徒弟怪招,抽了半截的烟一扔,拿起钻子、锤子,石钦中叮当叮当叮当打了起来。
打了一个钟头左右,感觉效果好的不要不要的,石钦中老泪纵横,又惭愧万分:“锋涛,还是你们后生头脑好用。打了一辈子石头,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想不出来呢。”
忧悒的深邃眼睛闪烁一束睿智,郁锋涛很淡定:“师父,不是我头脑好用。时代在往前发展,你们这一代老手艺人仍然是老头脑,不转变僵化脑筋。时代在变,我们手艺人也要与时俱进,才行,否则,永远落在时代后头。”
“嗯。嗯。嗯。”师父被徒弟这样警戒驳了面子,石钦中很难堪,口是心非敷衍嗯嗯嗯。
就这时刻,石钦中这个老石匠,非常不厚道冒出一个阴谋,想把郁锋涛留在他身边,把一块肥肉递到他嘴上,说:“锋涛,你干脆留在我身边干,不必回闹荒受苦。挣到的钱,咱们师徒俩对半分。”
突然天掉馅饼,诱惑了郁锋涛,他许久没做声,皱眉想着什么?
大老远从闹荒跋山涉水来桃芝学手艺,他图的是什么?他郁锋涛不能与闹荒人一样眼睛仅仅盯在脚趾前,不能看的更远些。
想到这里,天庭迸发一团豪迈,郁锋涛毅然道:“那不行,师父。我大老远从闹荒跑来跟你学打石手艺,唯一目的是要把闹荒漫山遍野石头开发出来赚钱,顺便拉一把村里那些穷好人,将来彻底改变闹荒村,造福全村人,造福子孙万代。”
愣愣盯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徒弟,说不上是鄙视、看不起他吧,但是石钦中心头对他有些看法,他把牛吹到天上去了,自己穷得辍学,家里还欠一屁股债,走投无路,大老远从闹荒跑来学打石手艺,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说要彻底改变闹荒村。
夜里在被窝里和老婆谈起郁锋涛引水打石狮的事,石钦中很惋惜地说,郁锋涛这个后生头脑好用,学手艺能吃苦,能把他留下来,定然是个很难得的帮手。
那就教郁锋涛手艺时,拖着慢慢教,不一古脑儿一下子全教了。过个把月后,再给他一点工钱。郑珠菊不以为然地说。
“你说的轻巧。我说挣到的钱跟他对半分,他都不愿意留下。”石钦中很无奈。
“可惜兰花比他大那么多岁。不大那么多岁,干脆叫兰花嫁给他。”说到这里,郑珠菊冒出一个邪恶:“找个机会跟兰花说说,叫她怀上锋涛的孩子,锋涛就不得不娶兰花了。”
觉得老婆这个主意损是损了点,也算不错。石钦中就没反对。
蒙在鼓里,一头扎进学手艺中,郁锋涛一心只想早一天学成手艺,回到村里施展手脚大干一场,把山上石头开发出来赚钱脱离穷日子,万万不会到想石钦中、郑珠菊这一对师父、师娘暗算他。
也是老天爷恩赐给郁锋涛露一手机会吧,一个星期后,伤风感冒头痛的厉害,石钦中只得在家里歇着。
寄人篱下,歇着在屋里,还要看石兰花那张骚气冲天的脸,甚至大白天要遭到她骚扰,郁锋涛没听师父的话歇下,自己一个人背着工具去石场干活。他偏不信邪了,当了一个多月徒弟,没有师父在场,他单独不敢动手打一件像样东西。
到了石场,放下工具,站在那头半成品的石狮前,看了一会儿,郁锋涛心头直发冷笑,石老头,一头石狮打了这么多天,才打了一半,你这种效率,徒弟我真的是不敢恭维……
心头冷笑到这里,脑海里跃出一个惊天念头,连他郁锋涛自己也吃了一惊,艺高胆大拿起钻子、锤子,从容地在石狮上叮当叮当叮当打了起来,心里嘀咕:“不就是一头石狮吗,这石头又不要钱,打坏了,顶多是被你石老头赶走,还能怎样?”
三天后,石钦中感冒好了。
早上去石场一路上,石钦中心里不踏实,暗暗念叨这三天叫徒弟郁锋涛打石凳,也不知道他打的怎样?
到了石场,第一件事就是看郁锋涛打的石凳怎样,不看不气,一瞅,气的呀,石钦中肠子扭成一团,三天才打出一个石凳,还如此的粗糙,但是他没有发火,怒目盯着郁锋涛:“锋涛,你石凳打的太粗糙了,要打细点。”
“好的,师父。”郁锋涛爽快应一声。
气呼呼的朝石狮疾步走去,到了石狮前,一瞅,石钦中惊得往后连跌三步,眼睛直了,一头栩栩如生威武石狮展现在他眼前。
郁锋涛的叮当声惊醒石钦中,他忽地转过身,半信半疑问道:“锋涛,这石狮是你打的?”
停下手中锤子,抬头张望师父,郁锋涛一脸惊疑:“师父,就我这笨拙手艺,钻子碰都不敢碰石狮一下呢。前天早上我来的时候,看到石狮一夜间变了,以为你瞒着我故意称病在家里施法术,我才不敢跟你说呢。”
“我哪会法术。难道是石狮显灵了?”石钦中一脸惊骇,他料到学手艺才一个多月,三天了,连个石凳都打的粗糙不堪,郁锋涛定然打不出这头如同活的石狮。
多半是石狮显灵,把石钦中振奋、高兴、激动的年轻了十岁,中午回家后,叫老婆宰只鹅,庆贺一下。
晚饭除了鹅肉外,郑珠菊比平时多炒了两样菜,又热了二、三斤自酿的红酒,也算是一小宴了。
郁锋涛没心事跟这一家子喝酒庆贺,心里惦记看新闻联播,匆匆地吃了饭和一碗鹅肉,就下饭桌。
今晚的新闻联播报道了一个石雕家的作品展览,那多姿多彩的石雕艺术品,形态不一,栩栩如生,震撼了郁锋涛心田,他俨然走进了一个神奇的石头世界里……
次日干活时,郁锋涛话更少了,神色凝重一个劲头默默拼命干活,其实他心里在琢磨一件大事:这些日子跟在石钦中身边学手艺,他已看出门道,把石钦中一手打石手艺全学到手,顶多也只能算是一个手艺精湛石匠,不可能达到更高一个层次。艺术是无止境,他必须追求更高一个层次。
五、六天来琢磨、思虑后,郁锋涛一夜间变了个人似的,第二天他手艺神奇般突飞猛进,速度快的是石钦中这个师父的十几倍,把一旁的石钦中震骇的如堕五里雾都,惊异盯着他傻看。
石钦中这个老朽,他当然窥探不出郁锋涛的门道,郁锋涛这是想借自己的优势,帮他把这一批货赶出来。
长话短说,劳累中,又是半个月一闪而过,石钦中的另一头石狮也打出了一个轮廓。
叫石钦中傻眼的是,次日早上一到石场,郁锋涛主动请缨,要参与打石狮。“你会打石狮?”见徒弟没学会走路,就想飞,石钦中心头很火。晓得师父心头有火,郁锋涛装傻,忽悠他:“读书的时候,我最爱画狮子了。跟您学了两个多月手艺,不试试,哪知道手艺怎样,您说是不是,师父?”
这嘴巴甜的蜜做的一样,石钦中放不下脸拒绝郁锋涛。
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第三天上午半晌,又一头栩栩如生石狮展现在石钦中眼前。惊诧的,石钦中盯郁锋涛的眼珠子要掉到地上啦……
夜里九点多钟,就在石钦中、郑珠菊夫妇在被窝谈论第一头石狮十有八九也是郁锋涛打的,不是甚么石狮显灵,突然郁锋涛睡的房间里传出扭打声。
惊慌得蹦下床,石钦中、郑珠菊夫妇边穿衣服,边往郁锋涛那个房间赶去,房间门是打开着,里边灯亮着。
赶到门口一看,石钦中、郑珠菊夫妇俩见郁锋涛正往外闯,却被他们女儿石兰花死死拽住,死活不让他走。不用问,他们心里也明白是咋回事。
羞得无地自容,郑珠菊大叫一声:“作孽呀——”
听到声音,郁锋涛、石兰花两个同时停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自己臭不要脸女儿,郑珠菊连廉耻也碎一地,一脸痛苦,无奈哀求郁锋涛道:“锋涛,你满足这个死不要脸的妖女一下吧——”
“满足?”郁锋涛霍地一转身,面对石钦中、郑珠菊夫妇,怒不可遏斥责:“师父,师母,她满足得了吗,她就是一条狗母。天天都要,一个晚上要来三、四回,谁受得了。我又不是铁打的,我总不能为了学一点手艺,把命也丢了吧。”
趁石兰花松开手,没防着,郁锋涛一个箭步奔到床边,抓起包包,边朝门外闯去:“我马上走,不学这打石手艺,行了吧。”
41 独闯陌生省城
郁锋涛前脚未迈出门槛,就被石钦中这个老汉一把拽住:“锋涛,你真要走,也得等天亮了再走,这夜里你怎么走。”
“不。师父,今晚月亮这么亮,我走得了。”郁锋涛夺门闯出,他不是在作秀在吓唬人,是下了心要趁月夜走人,离开石家,一来摆脱石兰花这个淫妇,要回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二来他是一个有更高追求目标的人,不会仅仅满足于停滞于眼前打石这么一点手艺。
这一刻,石钦中一下醒悟,郁锋涛是忍辱负重跟他学手艺。
粗糙有力的手一把拉住郁锋涛,石钦中横下心:“锋涛,你这时刻要走,你叫我咋对得起你阿公阿婆。你非走不可,先让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你再走。”
“师父!”郁锋涛一声呼唤,拥抱住石钦中,在这一刻,他情感洪流崩溃,泪眼汪汪如泉冒:“您老别这样。我明天走就是了。”
屋里终于平静了下来,在父母亲呵斥下,石兰花回自己房间。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郑珠菊对郁锋涛说,他师父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他等师父回来后再走。
九点半,石钦中一身热呼呼回来了。
来不及喘口气,石钦中疾步走到郁锋涛面前,从身上一个黑布袋里拿出一叠崭新的钱,放在郁锋涛手上,情真意切:“锋涛,这是我刚从乡信用社取出的一万块钱,你拿去用吧。”
对一个深陷困境,欠了一屁股债,急需要钱的穷人来说,一万块钱意味着什么,郁锋涛心底里头比哪个人都明白十二分。手上有了一万钱,他可以马上脱离苦海,他可以放开手脚搏一搏,大干一番事业,他可以在闹荒人面前高昂头挺直腰……
——君子生财,取之有道。
郁锋涛心底里头更清楚,这一万块钱不属于他,是师父老人家靠双手在风吹雨打中辛辛苦苦挣到,哪怕自己当乞丐,饿死荒野,他一分钱也不能要:“不,不,不。”“师父,这钱,我不能要,你快收起来。”
老泪纵横,颤抖双手,石钦中张了几次嘴,最后一次才说成话:“人不能太贪。太贪了,埋在钱堆里就出不来了。”“货主天天在催货。要不是你,我这批货少说要干五个月,哪有这么快完工。这批货价值五万块钱,等货主付了货款后,我再给你送些去。”
“师父,不要说是五万块钱,五十万,五百万,我一分钱都不会要。人要讲良心讲道德。我是你的徒弟,是跟你学手艺的,我不能破了规矩。”话一掷地,郁锋涛对石钦中、郑珠菊夫妇鞠躬两下,毅然迈出了石家大门。
走出大门,郁锋涛倏地又转身,再次向石钦中、郑珠菊夫妇两鞠躬。是内疚,还是解脱?郁锋涛复杂心情没有人能够理解,也许他不应该用这种在他看来很残忍方式离开师父石钦中。
走了四个多钟头,郁锋涛回到了自己家里。
郁锋涛回来,大伙儿有了主心骨,纷纷放下手上活,围上去问这问那,认定他这一回手艺了得,一定要大干一场。
隐瞒学手艺的苦涩与屈辱,隐瞒是去桃芝学打石头的事,郁锋涛故意吊起大伙的胃口,说是这两个多月来天天鱼、肉不断餐,他都长胖了十几斤,特别馋得大家口水直流三千丈。
喜得抓耳挠腮,吉景生迫切问道:“锋涛,你回来是不是要大干一场了?我阿爸说了,要我四个哥哥往后全跟着你干。”
遭到石兰花屈辱的男人尊严阴影依然笼罩郁锋涛心头,站在大伙儿中间,他不像以往豪言壮语,很平淡:“眼下我手艺还不行,充其量也就是黄鼠狼娶媳妇——小打小闹,远远谈不上大干,所以我现在还要去学手艺。这批货做完后,愿意的人去栽竹子。二、三年后,要做竹手工艺品。等到有了很多钱,我要办工厂。”
办工厂?老天爷哟,郁锋涛这话传进高隆巴耳朵里,简直要他一条老命,他惊吓、心慌的灵魂出窍。——村里祖传的唯一篾匠,如今却被曾经哀求拜他为师的潦倒、落魄后生抢去风头,他丢尽几代祖宗老脸,心不甘,又干不倒郁锋涛,急得呀,当场吐血。
猪头一个,不拿把秤称一称自己究竟有多大能量,心头“郁锋涛是一个好欺负的软柿子”在作崇,父亲吐血就是郁锋涛害的,高私有抓起一把柴刀,立马跑去找他算帐。
郁锋涛家大门关着,有手中柴刀壮胆,高私有头一回很男人了,踹门大骂:“郁锋涛,你这个狗杂种,我爹今天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大卸八块,给你看。”
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要办工厂闯祸,祸从天降的被高私有踢门叫骂,郁锋涛一头雾水,尊严、人格遭石兰花践踏的窝囊火一下被撞击冲上天庭,从偏房抓起田刀,冲出去,哐啷,打开大门,雷霆出击,一田刀砸在高私有肩膀上:“狗杂种,踢我家大门,我今天叫你去见阎王。”“说,你家那个老不死的有个三长两短,关我什么事,不说出个道道来,当全村人的面,我今天活扒你的皮,把你大卸八块去见阎王。”
在他剧本里,当郁锋涛面对他手中柴刀害怕得当面答应请他老父亲当师傅,每年工钱上万块钱,根本没有这等霸道、蛮横、暴戾反杀他,当下高私有裤裆下雨,额头漏水,脸色苍白,双腿抽筋,战战兢兢的一副摇尾乞怜:“我,我爹——一听说你要办——办工厂,急——急的吐血,还不是你——你害的——”
老天爷哟,冤枉死人不偿命。
原来是这么一桩人世间的奇怪吐血公案,义愤填膺,郁锋涛又憋住不笑,心头叫一声——阿弥陀佛,还好高隆巴没有吐血身亡,否则,我这么一个拜师受辱的落魄、潦倒辍学书生缠上命案,比窦娥还冤十万八千倍呐。
一波灾祸未波,一波灾祸又起。
吃晚饭当儿,看儿子最后一口吃进了嘴里,彭淑娟心口作痛,悄悄说,高玉娇一个月前出嫁了。
当头一闷棍,郁锋涛瞬息间头脑一片空白,他的心被撕裂。
失落,郁闷,空虚,烦躁,惆怅,心绞痛,折磨着郁锋涛崩溃、发疯,他的胸口被人狠狠划一刀。
夜色黑沉沉。
空中散发焦躁空气,憋闷的窒息人。
没有心思看书,连汽灯也懒着点,郁锋涛就这样躺在床上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脑海里像放映纪录片,高玉娇昔日的一颦一笑一幕又一幕清晰浮现。他咒骂自己猪头,窝囊的连一万块钱也挣不到。
本来是想在家里待十天,突然的噩梦,郁锋涛只想早一天离开闹荒,离开闹荒这个吃人鬼地方,他不甘心自己被窒息死。
第二天中午,郁锋涛起身去卢水,他要在卢水过夜,乘明天一大早班车去省城,利用几个空闭时间去找一下周璐璐,跟她说说开店铺一事。
周璐璐一听说郁锋涛去省城拜师学艺,甚是高兴,帮他联系了一辆便车,还硬是留他在家里过夜,他又省了一笔钱。
晚上,周璐璐把自己房间让给郁锋涛睡,她自己则去和她姐姐睡。走进少女的闺房,郁锋涛未躺在床上,即被弥漫的幽香熏晕。
这一夜,郁锋涛睡得从未有过沉闷,或许是因为鬼压胸吧,他一直在梦里和高玉娇在一块……
可能是睡得不踏实,才在凌晨睡过了头,等郁锋涛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周璐璐早已去上学。郁锋涛为自己睡的这么晚才起床,感觉非常羞愧。
吃了早饭,周璐璐母亲程晓萍把郁锋涛带到县政府大院子里。
——从未到过大城市,自己一个人要独闯完全陌生省城,郁锋涛心里其实也是咚咚咚直打鼓,很不踏实。
走到一辆小车前,程晓萍搂着郁锋涛肩膀,笑吟吟对司机说道:“刘师傅,这位是我璐璐的同学。他从未到过省城,麻烦你直接把他送到美术学院教师公寓去。”
“好,好,好。”刘师傅笑嘿嘿地应道。
就在这时,从小车后头传来三、四个人说话声,程晓萍转过身,笑的打招呼:“梁副县长,今天上省里开会呀。这位是我璐璐的同学,拜托你照顾一下哟。”
原来是主管农业副县长梁民科去省里开会。这时,梁民科笑哈哈回应:“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你宝贝女儿的这位同学丢失不了。”
郁锋涛上车后,程晓萍又交待了一句:“锋涛,到了省城,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打个电话回来告诉璐璐哦。”
一句温暖关心的话,叫郁锋涛心海漫上一股情感洪峰,慨叹不已:闹荒呀闹荒,你是一头吃人魔鬼。我这个穷困潦倒连乞丐不如的人,到哪儿不是得到人们帮助。——郁锋涛今天不会想的到,自己居然会是坐进副县长的小车,与副县长一同去省城。
早已获悉郁锋涛情况了吧,梁民科缄口不问,倒是对身旁这个遭遇不幸,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穷山沟小伙子,身背巨债,不待在家里好好种田,不想着出去打工挣钱,把家里的债还了,却跑去学什么石雕,大感兴趣。甚至,梁民科都觉得郁锋涛有些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卢水去省城,还没有高速公路,奔波了五、六个钟头,中午一点多才到省城。
吃了中午饭,刘师傅亲自将郁锋涛送到了美术学院教师公寓。
到了教师公寓,打听了一下,郁锋涛直奔一单元五楼。——有了人生第一次在桃芝拜师敲门经历,郁锋涛初生牛犊不怕虎,径直扑向十五号房门前,笃笃笃地敲响门。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一个五十五岁左右,一米七多个子男子出现在门口,他冷峻的脸透着学者特有气度,当下把郁锋涛看黑猩猩一般打量一番。
没待对方开口,郁锋涛即问道:“您就是范卓学老师吧?”
“嗯——”范卓学轻轻点了一下头,又特意看了一眼郁锋涛:“小鬼,找我有事吗?”
心里一喜,郁锋涛顿时忘了紧张:“范老师,我是卢水县的,特意来跟您学石雕。”
“跟我学石雕?”范卓学眼睛猛然瞪大,重新上上下下端详一番郁锋涛:皮肤黝黑黝黑,一对清澈坦荡的深邃鹰眸闪烁一种睿智与坚韧,眉间轩昂,气宇无意中悟出。“小鬼,你走吧。我既不收学生,也不收徒弟。”声音还在门口回荡,“哐啷——”范卓学关上了门,无情地把郁锋涛孤单单拒之门外。
头一回遭到关门拒绝,郁锋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焦虑烦躁,在门外彷徨。
不行。郁锋涛心在说,我特意来一趟到省城,不就是为了要学石雕,开发村里漫山遍野石头吗?这样被你这个不通情达理,没一点人情味范老头拒之门外,花冤枉钱白白来一趟省城,我——锋涛不是太窝囊了吗?在你门口绝食抗议十天十夜,我不相信你这个臭老头不收下我这个好学生,好徒弟。
这样想着,郁锋涛再次笃笃笃敲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沉重打开。
出来的还是范卓学,他一见又是郁锋涛,恼火三分:“你怎么还不走。走吧,走吧,走吧。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收学生,更不收徒弟。你跪在地上磕破头,血流三尺,我照样不会收你。”
“范……”郁锋涛一个字刚出嘴唇,门“哐啷”重重又关上了。
42犟驴赖脸不走
拒人门外,关的只是一扇门,夹碎的是郁锋涛这个落魄青年迫切求学心,吹灭的是郁锋涛这个潦倒青年心中一支蜡烛。
心焦虑躁,郁锋涛无助、委屈泪水在眼眶打滚。这不是在乡下,是在省城,他心疼、舍不得那笔钱去住旅社。
愁苦着脸,在门外彷徨,郁锋涛胸口压着一团火,只想一脚把门踹烂,心头咒骂,闹荒人势利眼,没想到你范老头大城市里一个教授也是个势利眼,不就是因为我寒碜,被你瞧不起吗?
可是就这样回到闹荒,他还不被人笑死,日后都抬不起头做人,郁锋涛百爪抓心,心躁的如同一口气吃了几斤翘天辣。
“你好,你找谁?”就在郁锋涛茫然无助,不知怎么办才好当儿,突然面前砸地而起一个甜蜜蜜的清脆纯美嗓音,贼好听了。
惊得一颤,抬起头,郁锋涛眼睛傻了,亭亭玉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漂亮女孩——鹅蛋形的脸,和煦春风撩人眼呐。玲珑鼻子不是很高,但轮廓鲜明、典雅、清新、端庄,凝聚一道天地灵气,把人的魂勾走了。比起闹荒村村花李秋香来,那气质简直一个天上,一下地下……
仙女下凡也没有这般美,这般气质夺人呐。郁锋涛心里暗赞一声,害羞的不敢多瞧她一眼。
直到美女的钥匙声,郁锋涛才醒悟:“我,我,我找范老师。”
“噢,是找我爸呀。”漂亮仙女一听说,更是好奇不已,“我爸在家呀,你怎么不敲下门?”
哪是我不敲门呀,是你爸爸这个臭老头死不让我进去,我没办法。心底里头苦叫一声,郁锋涛嘴上委屈、无奈:“范老师死不让我进。”
“不让你进,不会吧?”惊的,漂亮仙女钥匙插不进锁眼。
打开门,漂亮仙女热情招呼郁锋涛进去,边朝里头喊道:“爸,有人找你。”
这时,范卓学从工作室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雕刻刀,一瞅,气得怒火冲天,当场责备女儿:“雅诗,你咋把黑猩猩放进来?”
黑猩猩?范雅诗一时转不过脑筋,朝着父亲瞪大眼睛。当扭头瞄了一眼长得黝黑黝黑郁锋涛,范雅诗惊讶不已,叫人大跌眼镜,冒出一句低级傻话:“你是黑猩猩?”
不容郁锋涛开口辩解,范卓学即羞辱郁锋涛:“你看看他,生得黑不溜秋,不是黑猩猩,还能从炭堆里爬出来呀——”
“嗤哧”被父亲的话一逗,范雅诗按捺不住心里好笑。
嗬!郁锋涛心头不服,嗬一声。
范老头你甭想用羞辱这一招把我撵走,我——锋涛在村里什么样的羞辱未受过?你范老头太小看我——锋涛了吧,我连石兰花那只大狗母把我男人最后一点自尊羞辱的碎一地,都能忍。
心头愤愤骂到这儿,郁锋涛嘴上揶揄反驳一句:“范老师,我是穷山沟泥腿子儿子,能不长得黑了些吗,可您不能种族歧视。这可是国际道义大问题。被美国那个土匪头子听到了,又要无端指责我们中国没有人权,搞种族歧视,您——这不是祸国殃民吗?”
“呵呵呵……”范雅诗本来不笑,但是最终还是克制不住,放声大笑,笑的前赴后仰,差些滚到地上。
“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范卓学哭笑不得,堂堂正正一个大学教授,被一个山野小鬼一句话驳斥的无话可说,感到自己被眼前这只黑猩猩的外表欺骗了,愚弄了,应了那句千年古训:人不可貌相。
晓得机会来了,郁锋涛马上对范卓学进攻:“范老师,我一个山沟沟泥腿子的穷孩子,来一趟省城比登天还难,这路费还是借的呢,您一定收下我这个听话又吃苦徒弟。我是一心一意要跟您学石雕。您不收下我,我天天跟在您屁股后头,肯定会把您烦死。”
唬着脸,范卓学面庞冷峻三分:“小鬼,我已跟你说过,我这一辈子不私自收学生,更不收徒弟,你断了这个念头。装可怜,甜言蜜语,死纠缠,打不动我的心,我天天跟石头打交道,我的心跟石头一样——硬的不能再硬,冰冷的没一点热度,雷都打不动我。”“走吧,出去吧,小鬼。我们要去上班了。”
盯着范卓学,郁锋涛双脚像是被钉住,一动不动,怀疑范卓学这是借口要赶他走。
看见范雅诗挎着包从她房间出来,郁锋涛这才相信他们父女是真去上班,他只得出去,总不能等人家报警吧。
但是郁锋涛打定主意,今天赖也要赖到范卓学家,哪怕是在门口站一夜,昏倒在地上。所以出了范卓学家门,他没有离去。
好在这一年多来磨炼,郁锋涛站上一天也不在话下。
五点钟,范卓学下班回到家里,看到郁锋涛仍然赖在他家门口不走,又惊讶又火大,这小家伙牛筋脾气还真拗,说到做到。范卓学心中也暗暗叫苦不迭,这一回看来果真是碰上了顽固分子。
听到有人上楼声,郁锋涛抬头一看,见是范卓学,心头暗叫一声,阿弥陀佛,总算把你范老头等回来,一个箭步马上迎上去:“范老师,您下班啦。”这一分淳朴,憨厚,的确能感动卧牛石。
可是范卓学跟他自己所言,就是一块石头,照旧一脸阴沉,责斥郁锋涛用不着拍马屁,拍马屁不顶用。
范老师,我这不是拍马屁,我这是对您的敬重和崇拜。郁锋涛天庭射出一团轩昂,不卑不亢。
边开门,范卓学边警告郁锋涛,不准进他屋里去。
苦着脸,像一个乞丐,郁锋涛央求道:“范老师,我站了一个下午了,您让我进去喝口茶,总行吧。”
“喝茶可以。但是喝了茶,你必须马上走人。”范卓学总算是允许郁锋涛进他屋里了。
悄悄瞥一眼范卓学,郁锋涛心里有一种小胜的得意,暗暗嘀咕一句,只要我进了你屋里,你这个臭老头甭想那么容易把我撵走,只要能够叫你收下我,我脸皮厚得机关枪也打不穿。
的确冷酷到像块石头,给郁锋涛沏时茶,范卓学也不叫人家在沙发上坐下歇口气,就那样叫郁锋涛直筒筒站着。
咕噜咕噜咕噜一杯茶几秒钟灌下去,又向范卓学要了一杯,第三杯茶的时候,郁锋涛磨蹭磨蹭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故意拖延时间等范雅诗回家,盼着范雅诗替他说句好话。
好在第三杯茶还没喝完,范雅诗和她母亲杨茹艾也回家了。
早听女儿说了郁锋涛前来拜师学艺一事,当她见到站在客厅喝茶的郁锋涛,杨茹艾向他热情打了个招呼,招呼他坐下。
朝老公使个眼神,杨茹艾把他叫到卧室。
夫妻俩在卧室里小声嘀咕了一会,出来后,范卓学坐在了三人沙发上,杨茹艾进厨房做饭。
趁女儿给郁锋涛拿水果之际,范卓学拉着马脸开口“审讯”起郁锋涛这只蛮横闯进他家的黑猩猩:“小鬼,你说说,你是卢水县一个山沟沟里的,又怎么会知道我?”
心里窃喜。郁锋涛晓得后头有好戏了。
故意愁苦着脸,眉头皱得一团麻布,郁锋涛把自己家里的变故及后来一连串暗无天日不幸,讲事故事一样,滔滔不绝对范卓学一一鼓捣出。说到跟石钦中学打石手艺,受不了石兰花骚扰,他只得半途中断逃回家,说到这里时,郁锋涛泪眼泛光,无助眼神求助地凝视范卓学。
在一旁的范雅诗和在厨房的杨茹艾,听了郁锋涛的悲苦遭遇,眼角已经噙着同情泪水……
最后,郁锋涛殷殷诚恳对范卓学说:“范老师,我是真心要跟您学石雕。我知道,我动机不纯——不是爱上石雕这门艺术,从山沟沟大老远跑来跟您学石雕,是为了我自己能摆脱贫困,为了能将我们村带出愚昧、无知、自私的山坳里。要不然,一个中国人,我也不会变成一只黑猩猩,给你第一印象这么坏……”
想笑,可是范卓学一家人笑不起来,心头被一块石头压着。
许久未开口,范卓学心里在想着什么,在挣扎着什么?
静静的屋里,涌动着一股激流。
抬起头,范卓学晨霜目光盯着郁锋涛一张黝黑、棱角鲜明的脸:“看在你下午在门口站了半天辛苦上,我给你一个机会,做到了,我收你做学生。做不到,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到哪里去。”“吃了饭,你去我工作室,里边有一块百来斤重石头,明天天亮时,你打出一只动物出来,能令我达到七成满意,就行了。”
43 乌龟爬门槛
仅仅是打一只动物,他石狮都打的出,还怕打不出一只动物,笑话。片刻间,郁锋涛仿佛自己已是范卓学的学生。
一个钟头后,吃了晚饭,郁锋涛心海一股泉水汹涌奔流,跟在范卓学身后朝工作室走去。
这一脚踏进范卓学工作室,命运将会怎样?郁锋涛心里没个底。
不管怎么说,这次进了范卓学这个石雕家的门,他郁锋涛是老虎赶猪——有去路,没有回路。前脚迈在工作室门口,放眼往里一瞅,郁锋涛被一个奇妙世界吸引,心要蹦出来。
工作室不大,也就十六平方米大,但是琳琅满目的石雕,有绿的,有红的,有青的,有黑的,有白的……大的比他郁锋涛还要高,小的跟他郁锋涛小指头一样大小,郁锋涛应接不暇,惊叹不已。
大开眼界,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去,郁锋涛将自己置身于一个石林中,更坚定留下的心,感到自己的选择一点不会错。
当范卓学第三声叫他的时候,郁锋涛才从奇妙世界醒悟过来。
指着地板上一块将近二百斤重,没有规格的青石,范卓学语气冷峻,对郁锋涛说,他把这块青石抬到工作台上去,天亮之前,把它打成一只动物,基本形状和大小不能改变。
顿了顿,目光凌厉盯着郁锋涛,范卓学冷酷无情厉声道:“小鬼,我有言在先,达不到我七成满意,你明天一早离开我家,连今晚的饭钱和住宿钱照样要你付。你做到了,留下,往后安心跟我学,想学多久就学多久。只要你肯学,不怕累,能吃苦,我把毕生石雕手艺全教给你。”“听清楚了没有,小鬼?”
像一个小学生,郁锋涛颤颤诺诺点点头:“听清楚了,范老师。”
心底里头,郁锋涛则不服,嘀咕大骂,还一个石雕家,一个教授呢,说话跟冷血动物一样,没一点人情味。瞧瞧你那天仙一个的女儿多温柔,说话全是浓浓的人情味,听在耳朵里,就像夏天冰在嘴里慢慢融化——多爽。
“开始吧。声音尽量小些,免得影响到楼上楼下人家休息。”话一落地,范卓学一转身,离开而去,头也不回顾一下。
还没等范卓学身影在门口消失,郁锋涛早已把他的话抛到银河系去,优哉游哉欣赏、浏览起石雕。
走到一匹腾空而起骏马前,郁锋涛眼睛一下被牵住,情不自禁捧起骏马,爱不释手翻过来转过去,欣赏不饱,观看不足,端详不够。——不说别的,光说细如发丝的一条条纹理清晰,一气呵成的马综,没有几十年精湛刀功,恐怕不可能雕刻而成。
石马在手中,郁锋涛思绪万千,他能跟腾空而起骏马一样,天呐,那该有多美的哟!他可以无拘无束驰骋在广袤大地上,领略大自然风光;累了,找个有青草的地方歇会儿……
直到拿石马的手腕有点酸麻,郁锋涛的思绪才回到现实,不由得举起石马一阵喟然长叹。不说别的,眼前严峻的生死一关,他郁锋涛不知能否闯过去?
把石雕欣赏遍了,郁锋锋涛才记起那块该死的石头。
还好这一年多来待在闹荒那么一个穷山沟的磨炼,否则,郁锋涛今晚上甭想把这块将近二百斤的青石搬上工作台。
青石是搬上工作台了,但是郁锋涛的自信一下崩溃,这是一块四不像青石,没规则,中间不凹下去倒是三分像饺子。
被难住了,坐在凳子上静心观察,郁锋涛心里底头大骂:“死范老头,你怎么就这样刁难人,拿一块馒头不像馒头,包子不像包子,方不方,扁不扁烂石头折磨人。”“打,打,打,打爆你死范老头的头。这样一块石头叫我打只动物,又不能改变形状,又不能打小,怎么打,你教教我?”
胸口堵着一团气,但是一想到能在这么一个石雕家手下学手艺,郁锋涛心头的气、怨又随之消失,澎湃热血汹涌心头。——石钦中充其量也仅是一个石匠,离石雕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郁锋涛还在苦苦思索,范雅诗走了进去。
看到郁锋涛坐在凳子上,双手盘在胸前,面对青石发呆,范雅诗些许着急。
走到郁锋涛身边,范雅诗关心催促:“小弟,你怎么还不动手啊——”“我爸爸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做不到的话,我和我妈还真是帮不上你的忙.”
站了起来,面对范雅诗,郁锋涛愁苦一张黝黑黝黑的脸:“阿姐,范老师太折磨人,刁难人了。你看看,这么一块石头呀,硬要我打出一头动物,我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呢。”
“呵呵呵……”范雅诗被郁锋涛熊猫萌态逗着呀,开心大笑:“我爸这是没办法,他收过许多前来学石雕的人,最后一个个吃不了苦,不到两个月放弃了。最后一次,我爸发誓再不收学生。后边前来求学的人,哭的求他也没用,一个个全被他拒绝。只要你真能打出一只动物来,时间长些不要紧。你有这个把握吗,小弟?”
奇怪就奇怪在,范雅诗的话意外大大刺激郁锋涛,他不服输的叛逆脑袋瓜又在作崇——范卓学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机会,他不能被这么一块四不像青石击碎自信。连这么一点自信缺乏,他往后还能成就什么事业?心头说到这里,郁锋涛鼓起一股勇气对范雅诗说:“我试试吧,阿姐。范老师这是逼鸭子上架。没办法,我只好硬上了。”
“格格格格” 范雅诗银铃般嗓音,再次砸地响起。
范雅诗走后,被逼到悬崖边的郁锋涛,他再次仔细观察青石,脑袋瓜里苦苦想象、思索。
回到客厅,范雅诗三分忧虑对正在边看电视边谈郁锋涛的父母亲,小声问了一句:“爸,锋涛小弟打不出一头动物,您真不收他当学生?”
“他怎么还不动手?”抬头张望女儿,范卓学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摇摇头,范雅诗担心地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盯着那块青石发呆。看来,他是……”
范卓学注视女儿:“他说什么没?”
格格格格。未开口,范雅诗想到郁锋涛的萌态,笑了起来:“爸,他说您太折磨、刁难人,赶鸭子上架,他只好硬上了。”
怔了一下,天庭一蹙,范卓学猛地站起来,踱了两步,又收住脚,挥着手:“他不是吹牛跟一个石匠学过手艺吗?没有金刚钻,就别跑到我面前冒充高手,揽陶瓷活。”
看一眼母亲,范雅诗怀疑地说:“爸,锋涛那么厚道、老实一个乡下人,不像是吹牛。”
眉宇凝重,范卓学警戒女儿:“雅诗,如今这个社会什么骗子没有,不能光看他表面。打不出一只动物,说明他没有跟石匠学过手艺。”说到这里,范卓学张望一眼工作室,压低嗓音:“十有八九他是看了我上次的展览,冲着我这些石雕来的,要防着他点。”
老公这么一说,杨茹艾也担心起来:“雅诗,你爸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能引贼入室,那些石雕是你爸的一生心血,要小心防着点,你千万不要被他的憨厚外表蒙骗了。”
“嗯。”范雅诗嗯一声,说:“爸,他真能打出一只动物出来,证明他不是骗子,您就收下他当学生了吧?”
看着女儿,范卓学说:“那也要看他打的如何,手艺实在太烂,他不是一个真正有心学手艺的人,只想一蹴而就。”“几年前,我一眼看到那块青石时,总觉得它是件宝贝。可是几年来,我老是找不到灵感,不知道把它雕刻成什么?我今天是在下一个大赌注,他是个真正学手艺的人,懂得把青石打成一只什么动物,也算是遂了我一桩心愿。”
“万一给他搞砸了,怎么办,爸?”范雅诗担心问了一句。
范卓学还来不及回答女儿的话,工作室里骤然传出一阵叮当叮当叮当的清脆响声……
清脆的叮当声,宛如一曲美妙歌声,范卓学听在耳朵里,心里特舒坦,比喝了蜂蜜还要舒坦,他这可是咬紧牙关,下了人生头一笔赌注。真要被郁锋涛这个山沟沟来的黑猩猩搞砸了,当他范卓学捡了一块废石头,反正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得到过甚么灵感,到底要把它雕刻成什么?
叮当叮当叮当清脆声,将近半夜十二点钟时,戛然停止,一下子将范卓学一家人神经绷紧。
焦灼等待中,清脆叮当声如同被魔鬼吸走,再没有清脆响起,一家人面面相觑。
又一刻钟过去了,工作室依旧如同死人一般寂静。
难道说,这么短时间内,郁锋涛已经把青石打出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么短时间内,郁锋涛是神仙的话,也不可能把青石打出来。
脸上神经如同绷紧的琴弦,范卓学二话不说朝工作室奔去。
见状,杨茹艾、范雅诗母女也随尾跟去。
奔到工作室门口,往里一望,范卓学不看不生气,一看,火冒三丈。你道怎么了,郁锋涛悠闲的很,当起专家正在鉴赏、研究他范卓学的石雕呢。
压着心头怒火,往工作台上一瞅,范卓学惊得往门口跌退三步:那块青石已经是一大一小狮子、老虎在对峙……
惊喜之下,一个箭步奔到工作台前,仔细一看狮子、老虎,范卓学又被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霍地转身,对郁锋涛咆哮如雷:“好你个黑猩猩,你这干的是什么活?原来你手艺就是这样粗制滥造,马马虎虎?”
44 店铺未开心先忧
也难怪范卓学这个严谨石雕家咆哮如雷,原来石狮、石虎,郁锋涛只打了个雏形,粗糙的不能再粗糙,可以说只比一个轮廓好那么一滴滴,不把范卓学肺气炸,才怪。
范卓学这一发怒,惊慌的,郁锋涛立马放下手中石雕,一个箭步奔过去,一手摸着个头大点老虎头,声夺江河,不卑不亢:“范老师,我是想,这样好的一块青石,由你亲手雕刻,这才是世间罕见的绝世精品。我把它打得细致些,岂不是糟蹋了。”
心惊骨折,怔了好大一会儿,范卓学向郁锋涛投去一束诧异目光:“我不是叫你打一只动物吗,你怎么……”
战战兢兢看着范卓学,郁锋涛三分胆怯,解释:“一开始,我是想打一只半躺半卧狮子,可是中间太凹下去了,屁股要打掉很多。一想,倒不如打成虎、狮对峙,更显得有灵性。”
怀疑眼神审视郁锋涛足足一盏茶光景,范卓学突然一拍他肩膀:“你这小鬼,是个石雕的好苗子。”
第二天郁锋涛成了范卓学一个真正学生,悬到半空的心落下。
把身上钱留下作回家路费外,剩下的一千块钱全给范卓学夫妇,郁锋涛说是他的伙食费。
见状,范卓学即火冒三丈,当场斥责郁锋涛:“你这是小人之举,非君子所为。干大事者,应该不拘小节。你家里那么困难,大老远从乡下跑来跟我学石雕,已经很不容易。等你学成,回去创业,富裕了,到那个时候你给多少钱,我会不客气全收下。”
挨了一顿臭骂,但是这骂得郁锋涛是心血澎湃、泪如泉涌。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昨天下午还被他暗暗大骂是冷血动物的一个大学教授、石雕家,竟然这般有人情味。
有点小遗憾,范卓学未马上动手教郁锋涛雕刻技术,扔给他几本书,要他先学一学雕刻基本理论知识,还要郁锋涛打好美术功底。
尤其叫郁锋涛激动、振奋的是,范卓学还让他自由出入书房,在里头看书学习。小小一个书房,在郁锋涛眼里却是一个博大图书馆。身在书房里,郁锋涛感觉自己是一叶扁舟,游弋在茫茫大海上。
一个星期后,范卓才正式教郁锋涛石雕,他上班的时候,郁锋涛自己或在书房或在工作室看书学习、练习刀法。
开头几天里,郁锋涛时常手被刻刀划破,鲜血直流,但是他不会像有的人娇气尖叫开,默默的用纸随便包扎一样,一声不吭继续雕刻。范卓学是看在眼里,喜在脸上,疼在心头,后来便特意买了创可贴给郁锋涛包扎手。
跟石钦中这个老石匠学艺近三个月,打下浑厚功底,再加上悟性高,头脑叛逆,又是一个爱钻研、创造的人,郁锋涛学的很快。
在范卓学身边石雕,郁锋涛与时间赛跑,每天只休息三、四个钟头,有时甚至通宵达旦,他一边废寝忘食学习文化知识,一边拼命学习石雕手艺。
埋头在石雕与学习中,郁锋涛早忘了自己在范家多少时日。
时令已是严冬,省城天气暖和,像是刚刚把双脚跨进秋天门槛,与闹荒差了一大截,闹荒这个时候早已是棉袄加身。
星期日,旭日升天,天空晴朗。
刷洗完碗筷,范雅诗跟母亲说了几句,来到工作室,想趁今天天气好,父亲又去北京开一个学术研讨会,叫郁锋涛到外边大千世界去玩玩,领略大城市的繁华和风光。来到省城一个多月了,郁锋涛除了埋头看书学习、苦学石雕外,这个大城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
正坐在工作台前,郁锋涛全神贯注雕刻一只白鸽。——这是范卓学扔下的一块下脚料。
轻盈地走到郁锋涛身边,范雅诗笑吟吟的,欢喜又亲热对郁锋涛说:“小弟,我们今天出去玩玩。”
“去玩?”手中刻刀戛然一停,郁锋涛抬起头,些许困惑看着范雅诗。
范雅诗一脸欣喜:“是啊。你来省城一个多月了,连省城是个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哩。”
不经意中,一股暖流直袭心头,感动的,郁锋涛泪眼泛光,嗓音哽咽:“不去了,阿姐。已经腊月了,我得抓紧时间,跟范老师多学点知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以后再去玩吧。”
摸摸郁锋涛的头,范雅诗皓眸里射出一束敬意,逗他:“你快要变成一块呆石了,小弟哟,看看你这头发脏的,嘬,嘬,嘬,一个月没洗了吧?”
朝范雅诗憨憨一笑,郁锋涛羞怯地也摸摸自己的头:“阿姐,也没你说的这么恐怖吧,哪有这么脏。”“等我这只鸽子雕刻好后,去洗洗。”
“得了吧,小弟,我还不知道你啊,等你雕刻完,你又一古脑儿忘在脑后十万八千里了。走,现在就去洗一下,我帮你洗。”范雅诗没商量夺下郁锋涛手中刻刀,拉起他即走。
弹指间,离过年仅剩下半个月。
考虑再三,虽然万分不舍,但是还是一家人的生计和两个妹妹学杂费重要,郁锋涛决定回家。
吃晚饭时,郁锋涛把明天回去心意说了。
杨茹艾吃了一惊:“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早着呢。要不,你干脆留下过年吧。这样,等放寒假了,你范老师可以全身心教你。”
眼里滚动热泪,欲要挂不住,郁锋涛语调伤感、哽咽:“不了,师母。我要回去看看,能不能把店铺开起来,把家里那些货卖出去,我两个妹妹下学期才有钱交学费。”
点了点头,范卓学赞成:“你说的有道理,锋涛。”“你先回去,放心把事情做好,毕竟一家人要生活。等下学期一开学,我把你安排到学校去当个旁听生。年一过,你一定要赶快来。”
“他敢不来。我跑到他家去,抓特务一样把他押回来。”范雅诗笑嘻嘻开玩笑。
范雅诗的话,逗得大家开心大笑。
谁虞,郁锋涛这个穷山沟闯省城的黑猩猩闹了个大笑话,他竟然不懂得坐公交车,第二天一大早是范雅诗送他去车站。
因为还早,头三站是慢慢步行,范雅诗这是特意让郁锋涛领略一下大城市的风光。
回到卢水,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鬼使神差。
边走边想心事,郁锋涛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一中大门口,刚想一脚踏进去找老师潘业勋,又缩回脚,快过年了,他不想去打扰老师。
一转身,郁锋涛去找周璐璐。
房间门开着,周璐璐正盘坐在一张藤椅上看书,样子萌萌的。
“璐璐——”郁锋涛站在门口,怕吓着周璐璐,先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才叫一声。
“啊,锋涛。”抬头往门口一望,见是郁锋涛,周璐璐贼高兴。
手上书一丢,从藤椅上蹦下来, 周璐璐三下五除二把郁锋涛肩上包卸下,放在床上。
把郁锋涛转过来转过去,看猴子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观察个遍,周璐璐呵呵呵欢笑:“在教授身边两个多月,感染了书生气,变得有气质啦,看上去蛮像个学者。”“来,坐吧。”周璐璐把自己刚才坐的藤椅搬到郁锋涛跟前。
在郁锋涛没注意当儿,周璐璐跑到客厅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笑呵呵说道:“给,喝茶。”“锋涛,省城好玩吧。”
脸一红,郁锋涛羞怯怯的,不好意思:“我没去玩过——”
“什么,你到省城两个多月了,没到外边去玩过?”周璐璐以为自己耳朵听错。因为惊讶,她那双秋水一般明眸瞪得特大,显得也特漂亮——像是两粒熟透的黑葡萄。
不要说是她周璐璐,换成别人,听了,一样不会相信。
一张苦楚、无奈、迫切的脸,郁锋涛长叹:“璐璐,我哪有时间去玩。我恨不得一天能当成十天用,有个分身术,一半学知识,一半学雕刻呢。”“你想想,人家一家人全是高文化的人,我一个土鳖混在人家当中,不拼命多学点知识,待在人家一家人中间像什么呀。石雕可是一门高深学问,可不是我当初学打石头。”
周璐璐又非常困惑不理解:“那你干么现在就回来呀,锋涛?”
苦笑着,郁锋涛无奈地说:“是为开店的事,才赶回来。”“璐璐,你卢水熟悉,帮我去找个好点儿,租金又便宜的店面。”
“现在去啊?”周璐璐皓眸一睁。
“嗯——”郁锋涛点点头,站起来,要去拿床上的包包。
看郁锋涛急不可待样子,周璐璐笑了:“急什么哩,现在都四点钟多了,明天去找来得及。我还要做晚饭呢。”
“那我先到街上去走走吧。”说的,郁锋涛转身往外走去。
“别去啦。”周璐璐见郁锋涛要走,急的,一把把他拉住,“你急什么呀。”“坐车坐的,肚子饿了吧。我先去煮碗面给你吃,你老老实实给我待着,再走的话,我可不理你了哦——”
说的,周璐璐把郁锋涛拉住,按坐在椅子上。随即,不容郁锋涛开口,她一阵风出了房间。
是何等聪颖一个女孩,周璐璐晓得郁锋涛这一出去,肯定是不会回到她家过夜,一定是住旅社去。她怎么能再让他花钱去住旅社?她晓得,钱日前对郁锋涛来说太重要了。
的确。
周璐璐猜对了郁锋涛心事。郁锋涛是郁锋涛,他不是一般人,是个脸皮比白纸张还薄的人,更不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
一想到开店铺,郁锋涛心头没有把握,明天能不能找到一个满意好店面,他同样是心中没一点数。太贵的店面吧,不用说,他肯定租不起。便宜的店面,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万一生意不好,亏本了,他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要去跳海不成?
45动手方知开头难
心头一片紊乱,郁锋涛找不到头绪当儿,周璐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对他说,她爸爸回家了,在客厅。上一次她父亲出差,郁锋涛没见到。
到了客厅门口,郁锋涛没看清她父亲,周璐璐即高兴地琅琅说道:“爸,这个是我同学——锋涛,未来的石雕家一个。”“锋涛,这个就是我爸爸。”
“欢迎!欢迎!欢迎!”周璐璐父亲周辉国站了起来,嘴也快,抢在郁锋涛前头打招呼。
“伯伯好。”郁锋涛回敬道。
坐下后,周辉国打量郁锋涛,人是黝黑了些,一团傲骨浩气从他轩昂眉宇间无意中悟出,一对深邃眼睛闪烁睿智、精明、坚韧。尤其是他藏于九地之下的底蕴,身上凝聚学者气质。——周辉国心中默默赞叹,我女儿这个同学今后定然是个叱咤风云人物。
是不是一个石雕爱好者,也仅有周辉国自己知道,他对郁锋涛学石雕一事非常感兴趣,连郁锋涛也感到吃惊。
“锋涛,你怎么会想到学石雕呢?”周辉国眯着眼,凝神注视郁锋涛,想从郁锋涛那对睿智眼里,读出他心里的好奇和困惑,在他心里郁锋涛是一个很神奇小伙子。要不是家中巨变,他仍然是一个坐在教室里的出身穷山沟高中生,眼下正陷于穷迫潦倒逆境中,不想着去挣钱维持生计,却跑去学石雕,叫人很难理解。
苦着脸。郁锋涛一对忧悒眼睛注视周辉国:“伯伯,我这是没办法——被逼的。”“养鱼失败,纯粹是天灾。养鸡失败,是人祸,遭人下毒手。放弃养羊,也是遭人下的毒手。我又没有招谁惹谁,我们村的人自己没办法富裕,也不让别人富裕。搞养殖业,我算是害怕到头了。学石雕,是割芒花扎扫帚卖了点钱,得到的启发。”
越往下听,周辉国对郁锋涛所说的越有浓厚兴趣,又好奇又不解问了一句:“说说看,这扎扫帚怎么会启发你学石雕,跟学石雕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呀?”
遗憾的是,偏偏这个时刻,周璐璐来到客厅叫他们这一对忘年交吃晚饭了。
“走,我们先吃饭。”周辉国边说边起身。
看到父亲跟她同学这般谈得拢,周璐璐固然是哑巴娶媳妇——喜在心头。
吃饭当儿,周辉国与郁锋涛仍然继续他们的话题。
紧蹙的眉头,持重的脸,与他郁锋涛的年纪成了反比,他说:“我在想,既然连芒花轻轻加工一下,都可以卖到钱,为什么石头不能呢?要说我们村最多的东西吧,山上芒花哪比得上石头多。”
“可是现在大家一窝蜂抢着办石板材加工厂,你为什么不办,偏偏要去学石雕?”周辉国忍了大半天,终于问出他内心里头的最大好奇、疑惑。
红着脸,郁锋涛七分羞怯地说:“办一个石板材加工厂,少说要十几二十万吧,我全家人连日子快要混不下去了,哪弄的到那么多钱,村里公路又不通。后来是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范老师的石雕展览,才想到学石雕。”
这几年来,凡是山上有一些石头村子,大家一蜂窝抢着办石板材加工厂,结果又有几家是赢利?没有几家。既然是想到石头能卖钱,郁锋涛为什么偏偏不跟在人家屁股后起哄?难道,仅仅是因为没钱,村里公路不通?不见的吧。这个小家伙是孙悟空的金箍捧——大有来头了。
随即话题自然转到了郁锋涛开店铺一事,见他犯愁又忧心,周辉国鼓舞他:“锋涛,这是一件好事。你先把店开起来,等店铺稳定了,再去办手续。我在工商局、税务局有熟人,我去跟他们说说。这两天呢,叫璐璐跟你一道到街上走走,租个比较合适店面。”
周辉国的话,郁锋涛压在心中石头落地。店铺开起,多少能赚些钱,维持一下生计,无了后顾之忧,安心跟范卓学学石雕,郁锋涛感到了满足,他没有要赚几十万上百万那么大野心。
一旦学到了范卓学的石雕手艺,自己的文化同时也大大提高,到那时他郁锋涛要大展鸿图,大干一场,叫闹荒人瞧瞧,他父母亲是一个多么了不起有眼光的人,他更不是一个成事不足败家子,有谁能比得上他郁锋涛?到时候,看闹荒哪个人还敢对他毒手。
夜里,周璐璐、郁锋涛一直聊到十一点多钟。
毕竟是同学之间,不是跟大人或是长辈谈话,两个人聊起来是海阔天空,滔滔不绝。
郁锋涛从见到范卓学第一眼起,一直说到坐上回卢水客车的点点滴滴,时而逗得周璐璐格格格大笑,时而惹得周璐璐羡慕的要命。特别是说到被范卓学叫做黑猩猩时,周璐璐笑的滚在床上爬不起来。
夜深了。
躺在床上,郁锋涛张望明亮的灯,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明天能够租到一个好店面,把店铺开起来……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郁锋涛睡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心中石头落地吧,郁锋涛睡得好香,一觉睡到天亮。
八点钟,郁锋涛、周璐璐两个人上街去。
找店面,其实和平日逛街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是比平日多个心眼,注意每家商店生意情况,看到有空店出租,便上去询问一下出租情况。
从北街开始一直逛到西街,三个来钟头工夫,郁锋涛和周璐璐把四条街全逛遍了。对比一下四条街情况,发现南街普遍是卖杂货,他们两个重新折回南街。
南街有七、八个空店要出租,但是大小比较合适的只有两、三个——大概是十二、三平方米,另外有两个空店才八、九个平方米大,太小了;还有两个又太大了,足足有二十平方米大,而且每月租金要五百块钱,又是要一年交店租,郁锋涛又哪来那么多钱呢。
剩下的三个店面,一个是在街头,一个在街中,一个在十字街口。街头的一个店面租金最便宜,一个月才一百块钱,又是可以按月交店租,如果要另租睡觉的房间和厨房的话,每月另加三十块钱;街中店面,每月要二百六十块钱的租金,有配个小厨房,租金也是一年一次性交清;十字街口那个店面,租金最贵,每个月要三百五十块钱,租金又要半年交,又没有睡觉的房间和厨房。
一个上午下来,周璐璐累得直喊脚痛,说不是在大街上,非要郁锋涛背她回家不可。
确实是难为了周璐璐,她有生以来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走了这么长的路。
到家的时候,周璐璐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直叫:“我的妈呀,真是累死我了。”
做饭的程晓萍,在厨房里笑嘻嘻戏谑道:“女孩家的,别这么娇气。又不是叫你去爬山。再不锻炼锻炼,要变成软骨头了。以后放假时,到锋涛他们村去,去看看人家乡下女孩是怎么生活。”
周璐璐朝郁锋涛悄悄指着厨房,窃笑。
下午,郁锋涛看到周璐璐累成那个样子,本想自己去。周璐璐没有让他一个人去,笑他连问人家都会脸红,她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她好人做到底,把街道走穿吧。不等郁锋涛笑声出口,周璐璐倒是自个儿呵呵呵开心笑了。
两个人刚出了大院,周璐璐就问郁锋涛,南街那三个店面,他看哪个最好?
是个数学天才,郁锋涛懂得算一笔明细帐,就对周璐璐说:“有生意,店租贵点,不要紧。没生意,店租再便宜也没用。十字街口那个店面一天能做一百块钱生意,街头那个店面一天只做二、三十快钱生意,你说,哪个合算,肯定十字街口那个合算。”“等下去跟那街中、十字街口两个店面房东谈谈,看看店租能不能降点,租金可不可以一个月或是一个季度交。一年交,到时万一生意不行,转又转不掉,我就死翘翘了,璐璐。”
没钱做生意,精打细算不算,前怕虎后狼,下手畏畏缩缩。
所以郁锋涛心里没底,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但愿下午能够有个好运气,租到理想中店面。
什么事情未经历过,都以为蛮容易,真正要做了,才晓得其中的苦涩艰难。开一个小小店铺,货源还是自己加工,不曾想到这样苦恼。货源跑去别的地方进,小狗旁观大狗啃骨头——一边站着,他郁锋涛甭想开店了。
46租店面的遭遇
到了街上,郁锋涛对周璐璐说,还是她打头阵,与房东说。
呵呵呵呵。周璐璐憋不住嗤哧笑了起来,她什么成了他小秘书啦。哪有这个道理,是他开店铺,不是她开店铺哩。
笑嘿嘿的,郁锋涛说她从小在城里长大,见过世面,说话有水平,他是一只从山沟沟里爬出的土鳖,见到生人心慌——说话结舌。
这下子,可把周璐璐乐坏,他是只土鳖吗?土鳖敢独自去闯从未去过的省城,找的是大学里的教授咧。我的妈呐,这世道是全变啦。她说话有水平?她再有水平,哪比得上教授学生哩。
“锋涛,怎么的,我从来没有看出你原来是一个小家碧玉。”周璐璐乐的,一对燕尾眉笑弯成月牙儿。
说着话,两个人来到了南街中间地段。
那个店面房东卢宫真、毕香花夫妇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郁锋涛、周璐璐,大狗不吃屎势头爱理不理,直到周璐璐朝他们打招呼了,他们才极不情愿打开门。
见郁锋涛一直不开口,周璐璐朝他无可奈何摇摇,笑笑,然后挺有礼貌对卢宫真夫妇说:“叔叔,阿姨,我们想租你们家的店面,可是这店租太贵了,你们能不能便宜一点。我们只是卖一些扫帚啊,灶筅一类的……”
“二百六十块钱的店租,你们还嫌贵——”卢宫真一张青脸,盛气凌人,“现在很多人的店租涨价了,我们家还没涨呢,你就嫌贵。”“店面你们租去,卖什么,我们不管。但是二百六十块钱的店租是一分钱不能少。”
遭到卢宫真凶神恶煞一顿呛,郁锋涛、周璐璐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半句店租贵了。郁锋涛用手碰了碰周璐璐。周璐璐会意的点点头,然后对卢宫真夫妇说道:“叔叔、阿姨,我们现在一下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店租可不可以一个月一个月交?”
“那不行。”卢宫真一口硬巴巴拒绝。
“那,一个季度交,行不行?我们真真的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周璐璐本来不敢再说,可是郁锋涛一对深邃眼睛,充满信任凝视着她。
“不行就是不行。没钱,你们还开什么店铺……”毕香花跟一个泼妇一样,比起她老公来更叫人害怕三分。
毕香花这话很气人,搞得好像整个卢水就她家有店面出租,郁锋涛顿时眼睛冒火,凶恶瞪她,不等她把话说完,一把拉起周璐璐的纤纤玉手,闯出门外。
前脚迈出门槛,郁锋涛难压心头气愤,大骂起来:“他娘的,以为整个卢水只有他们有个破店面,别人没有。有个店面了不起呀,假奇特。有什么奇特,再便宜,店租一个月交,我再不会租。”
诧异得一对皓眸睁着牛眼似的,周璐璐根本想不到郁锋涛会发这么大火。自从见到郁锋涛第一眼起,周璐璐还是头一回见到郁锋涛暴怒像雄狮。难道,这是他平日所说的宁可剑折,绝不弯腰吗?
两个人走了有七、八米远,追出来的毕香花,在他们身后大喊:“喂,你们两个停一下,店租同意你们半年交一次。”
霍地刹住脚,呼地一转身,郁锋涛眼睛冒火瞪着毕香花:“店租半年交?我告诉你,卢水不是仅有你们有店面出租。不要说是店租半年交,你们不要店租送给我开店,看看我还会不会要你们那个烂店面,什么货色。”
做梦也不会到郁锋涛会暴怒大骂,毕香花吓得整个人眨眼间僵硬。他们夫妇聪明过头了,认定郁锋涛、周璐璐上午看过他们的店面了,下午还来,定然是看中他们的店面。等到她毕香花缓过神时,郁锋涛早被周璐璐拉走,不见了踪影。
这小家伙学了石雕,被石头灵性度化了吧。周璐璐芳心欣喜地调侃一句,因为担心郁锋涛跟人吵起来,她才把他拉走:“算了,锋涛,不要跟那种没素质的人计较。”
难平心头气愤,郁锋涛涨红着脸:“什么货色,有朝一日犯在我手上,哼,我倒要看看他们还会不会假奇特的起。”郁锋涛想不到闹荒人蛮横,刻薄,假奇特,自以为是,城里居然同样会有这种人,真是森林大了什么鸟都有。
周璐璐仍在劝郁锋涛:“犯不着跟他们怄气,又不是非得租他们那个破店面不可。等你店铺开起了,他们肯定要到你店铺买东西,你不卖给他们,气死他们。”
人在气头上时,总想离开那个鬼地方越远越好,郁锋涛走路像是赶去捡金子,要紧追着他,这下苦了周璐璐。
不过四、五分钟工夫,两个人又回到了十字街口。
那个店面门关着,门口没有人,周璐璐上前嘭嘭嘭敲了几下门。
一会儿,楼上窗户打开,伸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往下看了看,见是郁锋涛、周璐璐,板着很僵硬脸:“是你们两个呀。稍微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开门。”
郁锋涛还满脸怒气,周璐璐赶紧悄悄劝他:“还在生气呀,快别气了,人家看你这样怒气冲冲样子,吓都吓死了,哪还敢把店面租给你,这户人家不会和那一对恶煞一样。”
两个人话刚落地,楼上的男人打开了门,依旧板着很僵硬的脸:“请进来吧。”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这个店面房东——卢保东,郁锋涛一看他僵硬臭臭的脸,心早已凉了一大截,既然他开门,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还是和原先一样,由周璐璐先开口。
照旧板着僵硬的脸,但卢保东说话不像卢宫真、毕香花夫妇那样咄咄逼人:“跟便宜人家店面比,是贵了点。但是我们家店面地段好。有开饭店的出六百块钱,我们不租掉。饭店不安全,又吵闹,晚上要到三更半夜。”“既然你们是诚心要租,又困难,店租按你们说的,一个季度交吧。”
果真是天掉虎头金让他捡了?郁锋涛死也不信,他这个落魄、潦倒败家子会有这样好运气,怀疑盯着卢保东。城里人套路深,他怀疑其中有诈。
与郁锋涛不一样,周璐璐一听,兴奋的按捺不住芳心,她笑盈盈看着郁锋涛:“锋涛,你看怎么样?”心底里头,周璐璐为郁锋涛暗喜,不曾想到他的气愤反倒是碰上好运气。
周璐璐的话,惊醒郁锋涛,他半信半疑,点点头,一锤定音:“就定下吧。”——他必须冒这个险,不行,也要拿这千把块钱试试,当作是又一次败家子,遭到全村耻笑,还能怎样?
“叔叔,阿姨,那我们先把头一个季度租金给你们吧。”说的话,周璐璐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叠钱,数着付给卢保东。
“璐璐,你……”郁锋涛惊着一跳,忙把周璐璐的手推回去:“不用,不用,不用。我回来上车时,范教授的女儿给了我一千块钱,我身上带着钱,璐璐。”
“不必的啦。”周璐璐制止郁锋涛,“我爸爸、妈妈交待我了,说是一定要资助你把这个店开起来。”“你那一点钱,还是留着给你两个妹妹下学期作学费吧。”
“怎么,你们不是兄妹俩?”卢保东大吃一惊,他原来以为郁锋涛、周璐璐是一对恋人,但是话到嘴边改口了。
周璐璐很难过地回应卢保东的话:“叔叔,我们不是兄妹。他叫锋涛,是我同学,家在乡下。他爸爸病逝了,家里因为看病欠了十几万的债,只好辍学。没办法,他在家里做了一些扫帚、灶筅一类的东西,想拿到卢水卖。”
店面里一时间沉静下来,空气都显得很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卢保东突然捧起郁锋涛右手,留下两百五十块钱外,把其它钱全塞在他手掌里。正当郁锋涛、周璐璐目瞪口呆,不知是怎么回事之际,卢保东流露一股真情:“小兄弟,这些钱,你收起。每个月店租算你两百五十块钱,租金呢,一个月一个月交。”
47进城开店铺
剧情急转,卢保东扣人心弦助人爱心,周璐璐、郁锋涛震惊得登时呆成一个木头人,特别是郁锋涛感动得情感洪峰一下冲垮眼泪,泪滴已经挂在眼角……
是一个特别实在的人,甚至憨的在闹荒人眼里是个蠢货,卢保东吃亏这么大,郁锋涛很过意不去,拿出一百五十块钱放到他卢保东手里:“叔叔,谢谢你!店租还是按三百五十块算吧,一个月一个月交已经很照顾我了。”
重新把钱塞在郁锋涛手上,卢保东平平淡淡地说:“你就别推让了,小兄弟,谁家没有困难的时候。”“喔,你不是还要租个房间和厨房吗,我家后门房的人家有房间要租掉,走,我带你们去问问。”
平平淡淡一句话,郁锋涛心潮跌宕起伏,眼前立马浮现卢宫真、毕香花夫妇和闹荒那些恶人的狰狞嘴人。
租住房的事也是一锺子买卖,顺利搞定。
心中石头终于落地,除了欣慰、激动外,郁锋涛就是振奋。
回到周璐璐家后,这一对同学进行了一场谈判,郁锋涛死活不肯接受周璐璐父母亲的资助。他说,周璐璐一家人对他帮助太大太大了,他已经够麻烦他们一家人。如果他们一家人要资助他开店铺,他以后有什么困难,再不敢走进他们家半步。
晓得郁锋涛这个臭小子说到做到,周璐璐只好作罢。
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早,不到七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了。
晴朗的夜空,在冬天里显得特别静谧。
一对少男少女躲在房间里,策划着店铺开张的事,憧憬着生意兴隆,赚到够他郁锋涛一家人最低的生活费、他妹妹的学杂费,他上范卓学家学手艺的最起码费用。
夜深人静,下半夜一点了。
像打了鸡血,郁锋涛疯狂兴奋的一对眼睛仍然盯着天花板,租店铺的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天还没有亮,郁锋涛起床了,一看写字桌的闹钟,还不到五点,他与周璐璐一家人说好了,今天早上坐六点钟班车回去,走的时候不吵醒他们了。郁锋涛脸不也洗,悄悄离开。
走在静悄悄大街上,想到马上要在这县城开店铺当老板,郁锋涛心血澎湃,思绪万千,不能自己。
到了十字街口,站在自己租的店面门前,郁锋涛注目凝视许久许久,心中默然感叹:“我的店哟,你将是我——锋涛的依靠,我要靠你脱离穷海,我要靠你作脚下起点,今后开创大事业。”
曾经是一个穷困潦倒,遭到乡亲瞧不起、欺负的辍学书生,要不是老师、同学们的相助,郁锋涛又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在县城开店铺,当老板呢。
突然响起的拖拉机声,惊醒郁锋涛,他深情地最后看一眼店面,抬起腿,大步流星朝车站走去。
坐在车里,汽车在蜿蜒黄土公路上颠簸,郁锋涛心头则咒骂什么时候这黄土公路也能建成水泥路或者柏油路,他不再遭到这一路颠簸的折磨,他能够早一刻到家里。
下车后,郁锋涛一路跑回去,累了,渴了,就在路边的山涧捧一捧山泉喝几口,歇一口气,再继续往家里跑。
九点钟多,郁锋涛到家了。
正在家门口晒太阳看书,听到哥哥叫声,郁琼琼抬头一看,果然是哥哥回来了,兴奋地蹦起来,朝屋里大喊大叫:“阿妈,阿哥回来啦。”
在煮猪食,一听到小女儿叫声,喜疯啦,彭淑娟连手上瓢子来不及放下,即赶出去:“啊呀,真是锋涛回来。难怪,我一大早烧火,火大笑,就知道今天家里肯定有喜事。”
进了屋里头,来不及放下行李,郁锋涛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打开存放货物房间的门,去看看他的宝贝东西。
跟在儿子后头,彭淑娟喜不自禁,说,东西也在几天前刚做好,大家等他回来,把它们卖出去,拿到工钱过年呢。
楼上楼下满满六个房间的货物,叫郁锋涛喜得下颌乐掉哟。这么多货全卖了,他们家明年全家人的生活、妹妹们的学杂费,根本不必发愁,他同样可以安安心心在范卓学身边,无忧无虑全身心投入到学知识,学石雕中。
来不及洗脸、刷牙,郁锋涛心海波涛汹涌,一脸振奋、欣喜:“阿妈,店面和睡的房间已经租好。你和阿妹赶紧收拾一下,吃了午饭,赶去卢水。”
惊骇的,久久端详儿子,彭淑娟怀疑自己听错了,没声没响,儿子竟把店铺开起,这可能吗?
举起手,在母亲眼前扬了扬,郁锋涛笑嘿嘿的,叫母亲别发呆了,店铺是真的,他前天回到卢水,昨天把店面租定。
边去洗脸,郁锋涛边对母亲说,快过年了,得抓紧时间,把货卖了,得了钱付帮他们干活人的工钱,不能失信于他们。
儿子的话似一声惊雷,彭淑娟如梦初醒,不知为什么,这个坚强的农村妇女眼眶泪水像一股刚打开眼的喷泉,刷刷刷地没商量冒出来。
——老天爷终于对我家睁眼了。彭淑娟心里默默发出一声呐喊,儿子竟然这般能干,已经不是她这个苦难母亲能够想象的出。看来,这一回她彭淑娟真的是苦尽甜来,跳出苦海,下半辈子享福。卢水店铺开起,闹荒人还下得了毒手害得了他们吗?
那家里的猪和鸡怎么办?彭淑娟心里头放不下家里的一头猪和几十只鸡。
将毛巾挂好,郁锋涛走到母亲跟前,慨叹说:“阿妈,你怎么老是想着一头猪和几十只鸡呀。开店铺是第一等的头等大事,这些全是小事,我会安排好。”
仔细想想,彭淑娟觉得儿子说的是大道理。
店铺开起了,一年要赚多少钱哟,一头猪和几十只鸡能比得上吗?想是这样想,彭淑娟心头还是舍不得猪和鸡,不说是她辛辛苦苦花费了心血养的,但到底能卖点钱。在贫困闹荒村,每家每户除了鸡、鸭、猪值点钱外,再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但是眼下,彭淑娟只得忍痛割爱。她穷怕了,要不是子女在眼前,她都想死了一了百了,她不能因小失大。
当下,彭淑娟忙叫大女儿帮忙着收拾东西。
也没啥东西要收拾,只不过是几床被子,煮饭用的家什全有了,是周璐璐家那些闲置在一边的旧物,全送给了郁锋涛,还送了她母亲及她们姐妹的好多旧衣服。
顷刻间,彭淑娟这屋里如同过年放鞭炮,阵阵欢声笑语从屋顶飞了出去,一家人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摆脱贫困幸福、美好生活……
一家人正忙着热火朝天当儿,帮他们家干活的一帮人获悉郁锋涛归来,陆续的一个个赶过来,想瞧瞧独闯省城的郁锋涛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想听听郁锋涛讲讲省城是不是跟电影里的一样?
另外,大家迫切又不便明说的是,郁锋涛是不是马上要卖那些货,然后付给他们工钱过年?
这个时刻,郁锋涛可没有闲暇跟大家讲他的奇闻轶事。
“你们大家来的正好。”郁锋涛直起腰,乐哈哈环视一圈众人,貌似早窥探出他们心事:“省城的新鲜事,几天几夜说不完。等有时间了,我慢慢跟你们唠嗑唠嗑。”“这些货明天天一亮要挑到溪洋,运到卢水。卖了它们,先付你们芒花扫帚剩下的工钱。”
48挑衅
“我的亲娘,终于有钱买新衣服过年啦。”郁锋涛的话还在厅堂回荡,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心花怒放,一阵欢呼雀跃。
一个箭步奔到郁锋涛跟前,拍着他肩膀,吉景生大大咧咧笑道:“城里女孩那么漂亮,听说夏天两个奶都露出来,你去开店后,再舍不得回闹荒了吧,锋涛?”
心头埋怨吉景生口无遮拦,人家李秋香在场呢,瞪他一眼,郁锋涛岔开话题:“年一过,我还要去学手艺,那个教授说了,下学期一开学,他安排我在大学里当个旁听生。”
——旁听生,到底是什么,大家听的糊里糊涂,但是端详郁锋涛满脸的欢喜振奋,晓得那绝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他们这些泥腿子想得到却得不到的大好事。
众人都未吃午饭,郁锋涛叫李秋香重新给大家煮饭,他一家人先吃饭,他要送母亲和两个妹妹上车去卢水,昨晚已跟周璐璐约定好了,周璐璐下午四点钟去车站接他母亲和两个妹妹。
快过年了,吃了午饭后的人,闲着没事做,纷纷赶往彭淑娟屋里瞧热闹。
闹荒再一次疯狂。
看到郁锋涛屋里绑好的一担担芒花扫帚、竹枝扫帚、小篓子、扫斗、灶筅、藤凳、藤桌,再瞧瞧还在绑东西的十多个人,灿烂笑脸像秋天金黄色谷浪,有人气得咬牙切齿,有人恨得骂爹娘,有人急得直跺脚,有人眼睛红的欲要跳楼……
什么,郁锋涛在卢水开店铺?乍听这事,围观人群疯了,无法接受现实,又洋装没睡醒,这可能吗,他郁锋涛这样一个穷小子真有这么多钱这么大本事,开店铺少说也要几万块钱?
夜里,闹荒的天不知被谁捅了个大窟窿,整个村子处在一遍焦躁、惶恐、不安、嫉恨又疯狂中,很多人烦躁、焦虑的睡不着。
与那些人不一样,子夜时分,郁锋涛即熄灯睡觉,很快进入甜蜜梦乡,梦见他的店铺在一阵鞭炮声中开业啦……
凌晨四点半,郁锋涛就起床给帮他挑货的人煮早餐吃。
天刚刚蒙蒙亮,二十多个人挑着货物,陆续走出彭淑娟房子大门,悄悄朝去卢水方向出发。
多半是昨天早已听说郁锋涛今天一大早要把屋里的货挑到溪洋去,乡亲们一大早围在村口给郁锋涛一帮人送行。看看一担担的货物,人群中有人气得咬牙跺脚,有人眼红、嫉妒得眼花头昏,有人仇恨得胸口绞痛吐血。
红眼睛更是受不了刺激,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会有这么多乡亲给他送行,除了吃惊外,没有得意没有高兴,郁锋涛头脑绷得紧紧的,他担心一伙村霸和高森林又在背后勾结出幺蛾子敲诈他整他,只要货物没有装上车运走,他都不敢松口气。
绷紧头脑,一直到十点多货物到了自家店门口,郁锋涛这才真正的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货一卸,也到了吃午饭当儿,午饭一吃,郁锋涛跑去买了些铁钉、铁线。没钱做货架买货架,他只能把货物挂在墙壁上,又用带来的几条木棍、几块木板钉个架子。
忙了一个下午,晚上忙到半夜,郁锋涛总算把店铺布置好。
全家人围着店铺转了一圈又一圈,尤其是彭淑娟这个苦难妇女更是喜极而泣,终于熬出了出头日。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在一阵鞭炮声中,郁锋涛的杂货店终于开业啦,第一批进店买东西的顾客几乎是他昔日同学。
店铺进入正轨,正常营业了十天,看到母亲、妹妹已经熟练了买卖,郁锋涛这才放心回到闹荒。
穿的依然是旧衣服,但是郁锋涛这一回在村口一出现,乡亲看到的俨然是另一个郁锋涛:朝气蓬勃,顶头一团紫气升天,腰板也挺直了,深邃眼睛悟出一束异光……
片刻之间,村子中央立刻一个大酒桶爆炸,围在祠堂门口的人放下手中牌不打了,转移阵地,投胎一样赶往郁锋涛屋门前凑热闹。
——这十天来,郁锋涛在卢水开店铺,这一铁打事实是全村人茶余饭后谈论话题。但是对郁锋涛是否真正到过省城学手艺,很多人还是怀疑,怀疑郁锋涛吹牛,其实打工挣钱开店铺才是真实。
双脚踏进屋里,屁股尚未坐热,伙伴们全来了。
彭淑娟去了城里后,是李伟大、何花菊夫妇在照看他们家屋子,帮他们家喂猪,喂鸡。
喝了碗茶,郁锋涛津津乐道给伙伴们讲店铺生意的事,讲城里的奇闻,不知什么时候门外的人也全围进了屋里。
突然,人群中有人找茬:“锋涛,你不是到过省城吗,那你给大家说一说省城到底有多大,是圆的呢,还是扁的?”
找茬是吧,郁锋涛今日水涨船高,受欺侮受歧视遭白眼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不必再低头弯腰装孙子。抬头遁声望过去,一瞅,是外号叫话生根的高伏信,郁锋涛蔑视的鼻孔哼一声,墓地的事又浮现他眼前……
——高伏信说话生根像老榕树,来显示他的高学问,与四把笔是闹荒村又一对宝贝,两个人水火不容。
落魄、潦倒一个败家子,经历几次失败后,靠死去父亲夜里托梦,抢了山上原本没人要的芒花、篾藤,在他眼皮底下大发横财,背地里被乡亲捧为最有学问的人,抢了他风头,高伏信心头非常不舒服,全身上下有刺扎着。在这众目睽睽下,不打击打击郁锋涛风光,他高伏信会烦躁的夜里睡不着。
瞧瞧高伏信小人德性,郁锋涛大智若愚,装傻不领会他的冷嘲热讽,但是一提到省城,他心潮澎湃,当场忘了高伏信的感受和尊严,傲慢炫耀开:“省城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啊,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可人家一所大学就比卢水还大好几倍。我说,话生根,像你这种一年到头窝在乡下的乡巴佬,肯定不知道卢水有多大吧?”
等了大半天,高伏信居然半个屁也放不出,见状,郁锋涛心头贼得意,哈哈哈大笑几声,一只好斗公鸡气势挖苦高伏信:“话生根,你没去过卢水,眼光真的太小了,只有苋菜籽大,要不,当这么多人面前,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对你唠嗑唠嗑卢水到底有多大?”
简直是奇耻大辱,郁锋涛居然当众这么羞辱他,可肚子没料反击,想偷偷溜了吧,又实在想听郁锋涛讲讲卢水和省城到底有多大?高伏信也只好咬牙忍着郁锋涛这公然羞辱。
停顿一下,碧如沧海深邃眼睛环视一圈人群,见高伏信根本没溜的意思,洋装挖耳屎,一副气定神闲,郁锋涛不得不膜拜他。
你话生根既然有这个雅兴,那我就说说。郁锋涛心头揶揄一句,双手比划着,说,闹荒和卢水相比,卢水是他高伏信家房子,那么闹荒就是他高伏信身上一根寒毛。卢水跟省城比呢,卢水是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省城就是九头牛。
卢水的街道大不大?
很大吧。可是省城的街道是卢水的几倍大。
第一次走在街上,他郁锋涛担心迷路,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商场,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大海涨潮般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车辆,三四层的立交桥……叫人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自己是从哪条街来又往哪条街而去。
经郁锋涛这样一说,在场的人一个个如堕五里雾都,瞪大眼睛,伸出半截舌头,不知所措,惊讶迷惑,恐惧慌张。
以前忍让你,我——锋涛今日比你高一截,你惹不起。一束挑衅目光射向高伏信,郁锋涛提高嗓音:“说话生根,不足于说明有学问。大城市的人博览群书,纵观世界风云,那才叫一个有学问。”“话生根,大城市的新鲜事十天十夜说不完,想听我讲,你可得给我付讲费。付不起钱,想白听,墙壁挂窗帘——没门。”
郁锋涛这话太毒了,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一把尖刀扎进在他胸口上,脸皮被扒了三层,高伏信气得肠子扭成一团。
还不溜走,高伏信恐惧会当场气绝,赶紧朝大门逃窜而去,结果被气昏了头吧,大活人一个居然一头撞在门框上,两眼冒金星转了几圈,才站稳。
这下更气恼,霍地转身回屋里,蹦到郁锋涛跟前,高伏信一指直戳他天庭,嘴唇颤抖脸憋红,就是说不出话……
49迷魂汤
年关了,郁锋涛可不愿意跟人打架,高伏信这架式把他吓呆了。
瞧瞧郁锋涛被他吓到尿裤子,壮胆了,说话也利索起来,高伏信破口大骂:“你比秦桧还奸。拿村里山上东西发横财去卢水开店,当万元户,也不给乡亲喝口洗锅水,你良心过的去吗?”
“良心,你话生根也配讲良心?”一束挑衅目光逼视高伏信,口出狂言,郁锋涛发出内心不平、愤恨,尖刻讥笑、羞辱呛道:
“我这么一个失去父亲的辍学高中生,落魄、潦倒,深陷逆境,你们这些心比双头蛇还毒的恶人,和村霸一道落井下石,下毒手坑害我,你们有摸过胸口、良心吗?”
“告诉你,话生根,你们这些恶人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
“话生根,你说话生根,根生几丈远,但三寸不烂之舌不顶用,现实社会讲的是实力、智慧、才华。”
“山上东西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不也是割了很多芒花、篾藤吗,你也可以发横财啊——”
“只当个万元户,你话生根把我——锋涛看扁了吧。”
“明白对你说了吧,话生根,万元户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东西,我要做全省首富。”
“噢,你这种文盲、井底青蛙,根本不懂什么是首富,那我解释给你听听,所谓的全省首富就是全省最富裕最有钱一个人。”
斗败狗熊一样,耷拉着脑袋瓜,高伏信心头恐惧,郁锋涛这家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竟然要当全省首富。
故意刺激、气高伏信,他还差几步要走出大门时,郁锋涛即把割芒花和扎扫帚的工钱一一付给伙伴们,一边故意高声说道:“兄弟们,实话对你们说吧,其实前段时间我是学打石头手艺,等我手艺学成了,回来要大干一场。”
郁锋涛的话,惊呆了小伙伴,屋里顿时一阵寂静。
片刻的寂静被吉景生打破,他一声尖叫:“哇,我的爷爷哟,原来你是去学打石头呀,那以后不是天天有活干了吗?我的亲爷爷哟,给你干活就是带劲,工钱及时付,还有鸡肉吃。”
鄙夷张望高伏信,郁锋涛故意刺激他:“以后要干的活越来越多,只要话生根以后再敢来挑衅我,你们帮我打断他的狗腿,以后的活,我仍然一个不落下全雇你们。”“我要煮饭吃了,你们也先回去吃饭吧。”
转身刚要往厨房走去,突然有人抓他手,惊了一下,郁锋涛扭头一瞅,是走在最后的李秋香,她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偷偷把一张纸条塞在他手里。
尚未等郁锋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李秋香即害羞的疾步抢在众人前头,奔出大门。
眼看李秋香很快消失在大门倩影,郁锋涛丈二和尚摸不头脑。
等到大家走出屋门口十几步远,郁锋涛才拿起李秋香偷偷塞到他手里纸条,好奇看起来,李秋香在上边歪歪扭扭写着:锋涛,我爱你。玉娇跟我说,她的两个奶是从小被你摸大的,我也要你把我的摸大,摸得和玉娇的一样大。
惊骇的,郁锋涛眼睛直了,心跳停止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没醒。跑到厨房,舀了一瓢水,双手捧了一捧水往脸一泼,脸被冰冻的要裂开,知道自己不是在睡梦中。
慌忙又拿起饭桌上纸条定睛一个字一个字看,看着,郁锋涛头嗡一声跌倒在地上,惊叫:“天呐,玉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秋香说,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的呀——”
不期然而然,与高玉娇的初恋,一幕又一幕从郁锋涛脑海里跳跃出来:在他郁锋涛人生陷进最低谷最阴暗时候,高玉娇不嫌弃他,给了他爱,给了他温暖,给了他力量……
突然的一阵心绞痛,把郁锋涛从创伤回忆中惊醒。
坐在凳子上,又一遍又一遍看着纸条,忘了煮饭,郁锋涛似乎又明白了什么,拿纸条的手在颤抖——高玉娇是嫁人了,但是依然对他郁锋涛不忘初心,才会对李秋香说出那种女孩难于启齿的话。
这样惊天奇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郁锋涛死也不会相信,李秋香不是高玉娇,她是一个极其娇羞女孩,怀疑她是被高玉娇灌了迷魂汤,才会做出这等大胆、泼辣举动。
——出嫁三天后回娘家省亲,高玉娇与闺蜜李秋香同床共枕说了一个夜晚悄悄话,她说,郁锋涛将会是村里最有出息男孩。不能嫁给自己深爱的人,她高玉娇整颗心破碎了,一生幸福被埋葬,她感到自己被关进小黑屋,见不到光,时常偷偷躲在暗角落或夜里蒙被以泪洗面。她看出来了,李秋香也深爱郁锋涛。现在她被迫嫁给别的男人,李秋香要抓住机会,千万不要让别的女孩把郁锋涛抢走。
黑暗中,李秋香脸一红,羞怯兮兮:“可是,锋涛不爱我。”
“怎么不爱你,你是村里的金孔雀,长得鲜花一般美,人又聪明伶俐。”高玉娇拧一把李秋香脸蛋,压低嗓音:“男孩都喜欢奶大女孩。你想想看,你人长得比我漂亮,为什么村里男人爱盯着我看,不爱看你,那是因为我两个奶比你的大。”
我的妈哟。李秋香心里惊叫一声,害臊得脸像一团火烧着,忙侧过脸去,很不理解高玉娇咋好意思说出这等羞死人的话,但是高玉娇的话对她李秋香是何等的具有诱惑力。
才不理会李秋香害臊,高玉娇说的更出格,把自己压箱底的隐私也捣出:“秋香,你不知道,其实我的奶是从小被锋涛摸大的。”
“啊!”李秋香震惊得一声尖叫,樱桃小嘴张得很夸张。
你个死丫头,我不这样说,你能厚脸皮叫锋涛摸你奶?高玉娇心里戏谑骂一句,又故意一阵骚劲,赞叹:“哇,只要锋涛的手触到我奶上,那种被电击的美妙感觉真的没法说出口。”“秋香,你要叫锋涛摸你奶,把你的摸的我的一样大。”黑暗中,高玉娇拍拍自己胸口。
我的妈妈,我活不成了,羞死人。芳心一声惊叫,怦怦怦乱跳,震动床铺,李秋香羞臊的一头钻进被窝里。
凌晨三点多,李秋香做了一个奇怪梦,梦见郁锋涛摸她的平胸,那种飘起来欲仙欲死感觉,天呐,真的和高玉娇说的一样。
第二天起,李秋香天天盼着郁锋涛去外地学手艺早一天回到家里,她要向他道出芳心里的爱。然而见到郁锋涛时,李秋香的勇气又像是被魔鬼慑走。
十天前一听说郁锋涛已在卢水开店,可把李秋香急坏,明白自己再羞涩不好意思启齿跟郁锋涛告白,万一郁锋涛娶了城里女孩,她李秋香这一辈子就没机会了。
心急之下,李秋香才想到了给郁锋涛写纸条……
或许是精力全投放在学石雕、学知识、赚钱上,高玉娇嫁人后,郁锋涛根本没在意李秋香这个村花,只当她是一个同情他相助他的共村妹子。可是李秋香这张纸条激起郁锋涛心海千层浪,情感浪涛荡漾,撞击他心灵那扇门,李秋香闯进了他心里。
夜里九点钟,伙伴们离去,郁锋涛照样没见到李秋香,心里突然很失落很惆怅,认定李秋香今晚是不会来了。
屋里冷冷清清仅剩下他一个人,不知为什么,郁锋涛心里莫名其妙一阵空虚、烦躁。
环视一圈空荡荡屋里,郁锋涛才沮丧的去关大门。
哪料,就在郁锋涛关上半扇门,李秋香仙女一般飘然而至,出现在门口,惊喜得郁锋涛泪奔:“啊,秋香,你来啦!”把李秋香让进屋里,郁锋涛随手关上大门:“秋香,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怎么这么晚才来呀?”
“家里有点事。”李秋香低着头,羞答答的不敢抬头看郁锋涛,其实她早来了,一直躲在远处,芳心急如热锅上蚂蚁,盼着大家早点儿离开。
进了房间,郁锋涛把汽灯挂好。
灯光下,李秋香亭亭玉立,倒是把郁锋涛惊一跳,原来李秋香这般美丽清纯可人,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头一回被郁锋涛这样注目端详,李秋香害羞的一张俏脸犹如清晨朝霞——超级萌。
无所措手足,不知如何是好,李秋香羞得把头埋进胸口,机械咬着嘴角,搓弄着衣角,声音小若蚂蚁:“锋涛,我,我,我……”一颗芳心望穿秋水祈盼,祈盼郁锋涛主动亲吻她。
晓得李秋香下边要说什么,郁锋涛笑哈哈的:“秋香,你别听玉娇胡说八道。哪能有那种事呢。”
不容郁锋涛明白过来,呼地,李秋香猝不及防扑到郁锋涛怀里,一双纤纤玉手牢牢抱住郁锋涛:“不。我才不相信你的话,玉娇不会骗我的。你们两个在一起时,她天天晚上都给你睡。”“你是不是不想帮我的摸大?你不知道我的心,跟玉娇在一块儿,看到她的胸那么大,我的胸瘪瘪的,我都羞的要去跳河。”
李秋香这话撩得郁锋涛一阵莫名其妙冲动,一头小恶魔闯出胸膛,说话也不利索了:“可,可,可是这——这一摸,我会——会急——急不住,要……”
牢牢抱紧郁锋涛,李秋香秋水般皓眸灼热凝视郁锋涛:“我不管。我就要你把我的摸大,我爱你——锋涛!”
50寻机报断脚仇
天呐!郁锋涛心里恐惧惊叫,玉娇——我的初恋你这演的是哪一出戏啊,竟然把什么都对秋香说了。
小恶魔已经破笼而出,可是郁锋涛又在担心什么:“秋香,不能这样,一摸你的奶,我们两个都要急不住,你知道吗?”
“我不管。玉娇愿意把身子给你,我也要把身子给你,锋涛。”李秋香顾不了少女矜持,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郁锋涛的手,伸进自己衣服里:“锋涛,我已经什么都说出来了,你今晚上不要我身子,我马上去死。要不然,要不然,我往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李秋香的话叫郁锋涛一惧,又感动得心在颤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泪眼泛光。——刚从困境中爬出来,又陷进恋人出嫁的创伤,他郁锋涛太需要女孩的爱,来温暖他寒冷的心。
——性格内向女孩,当她钟意一个男孩,向男孩表白,她的芳心已经是敲下去铁钉,一辈子爱他。
这时,皎洁月光从天井倾注进厅堂里,悄悄窥探房间一对青年男女乌山云雨、电闪雷击的疯狂滚床单……
就在李秋香向郁锋涛献出女孩第一次,两个人在床上乌山云雨疯狂缠绵一刻,村子另一头有人烦躁不安,夜不能寐。
中午郁锋涛怒怼高伏信那些话,在村里引发一场十八级地震,对号入座的人惶恐、愤怒又仇恨,郁锋涛这不是借怒怼高伏信,在谴责、咒骂他们吗?
特别是四把笔、阮珠莲夫妇如五雷轰顶、惴惴不安。——当时在场有一个个子矮小、不引人注目十五、六岁男孩,名叫高文文,他是四把笔的儿子。
“……你们这些心比双头蛇还毒的恶人,和村霸一样落井下石,下毒手坑害我,你们有摸过胸口、良心吗?”儿子回去一说,四把笔、阮珠莲夫妇认定郁锋涛这句话,就是在骂他四把笔。
断脚的仇,天天压在四把笔、阮珠莲夫妇头顶上,难于咽下,难道他郁锋涛下手不毒吗?不过是两、三只羊呀,一线之差要了他四把笔一条活生生的命。
本来在郁锋涛离开村子后,看到他屋里堆满那些货,尤其是芒花扫帚,四把笔老想在半夜一把火把它们连房子烧了,可是他又害怕把事情闹大,会坐牢。
还好四把笔没胆子纵火,否则他会把牢底坐穿。郁锋涛比鬼还精,早做好防备,叫李椰毕、吉景生晚上睡在他屋里,又叫龚寿财晚上把狗牵到他屋里看门。
偷羊被糊里糊涂打断双脚,四把笔、阮珠莲夫妇事后一个月来琢磨来琢磨去才揣摩出一些眉目:其实郁锋涛早晓得有人偷羊,但他深藏九地下装傻,一声不吭,暗地里则做好抓贼准备。否则郁锋涛哪里有那么一根要命杜木棍。当时一棍击在他四把笔头上,他四把笔脑桨喷溅一地,看来郁锋涛也是担心出人命。
四把笔被打断双脚后,他们夫妇感情反倒直线上升,阮珠莲对老公体贴入微。以前,哼,四把笔躲过初一不挨骂,那也躲不过十五。老婆骂他一句,四把笔至少要骂回十句,不骂回十句他感到自己第一文化人尊严扫地。如今老婆骂了他,四把笔不能忍也得忍了,他担心一旦跟老婆吵开,这个大嘴巴老婆亲口把偷羊丑事捣出去,他一世英名算是彻底毁得一干二净。
夜黑暗,房间里更是黑的如同倒扣锅底。
因为治脚,四把笔已经倾家荡产,固然要节省灯油。有钱,他当时到县医院去治疗,不会落到残废。现在看到郁锋涛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居然闯省城,在县城开店铺,四把笔、阮珠莲夫妇恨得咬断牙往肚子里吞,妒火心烧,嫉恨的只想跑到卢水把郁锋涛店铺一把火烧掉。
“你真没用。”黑暗中,阮珠莲在被窝里狠狠踹老公一脚:“天天吹牛皮叫嚷,村里第一个文化人。见你妈的大头鬼去。看看人家锋涛那个婊崽……”
——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遭到莫大侮辱,四把笔怨恨的顶了一句:“吾乃村里第一文化人兮,全村人公认乎。小人一时得势乎,没啥了不起兮。”
“去。给老娘滚到床底下去。”阮珠莲气的,又是狠狠踹了老公一脚:“乎,乎,乎,乎你妈个头。什么时候了,你还满嘴乎呀兮呀。都乎呀兮呀几十年了,结果呢?你说,那个婊崽现在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他跑到卢水开店真要发财,你怎么对付他?”
憋了大半天,四把笔半个屁也放不出。
“君子报仇乎,十年未晚也。”四把笔又忘了老婆的一脚,禁不住心痒痒,又冒出文绉绉的话。话一出口,四把笔又惊慌了,忙改口:“我山关是什么人,村里第一文化人。那个婊崽耶,算个什么东西乎。我的脚会白白让他打断吗,哼,好戏在后头,等着瞧——”
黑暗中,阮珠莲不满瞪老公一眼:“等着瞧,等到人家发大财,要你的头跟要个冬瓜,那个时候好玩是不是?我看呀,倒是那个婊崽像个第一文化人。人家穷,是他家那个死鬼生病欠下一笔债。人家读书一回家,干这样不行,就干那样,天天想着赚钱。你呢,呸。除了一嘴乎呀兮呀,你还能干什么你?”
“你,你,你……”四把笔气的,感到喉咙一团血腥味。
“你什么你——”黑暗中,阮珠莲揪着老公耳朵,“我告诉你,山关,你再这么一天到晚乎呀兮呀,不想赚钱,你这仇一辈子都报不回来,老娘跟你离婚。”
老婆的话,把四把笔吓出一身冷汗。
嘴巴硬不顶用,内心里头,四把笔不得不佩服郁锋涛这个打断他双腿的仇人,这小子脑子就是好用,胆子又大如天,面对一次次失败根本不当一回事。仅这一点,四把笔承认他没郁锋涛那样大的胆子。有郁锋涛那样天大胆子,他早成了万元户,是村里最红第一文化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妈的,有钱,郁锋涛这个婊崽狗胆包天把他打残废,他四把笔以牙还牙,用钱去买他郁锋涛人头。
还想以牙还牙,四把笔甭做美梦了,自从一听到郁锋涛从省城归来第一声起,他已是惊弓之鸟,一天天的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没一刻安宁,做梦都在担心,担心郁锋涛上门要把他赔羊。
身边老婆睡着了,没了声音,四把笔才有工夫搜寻村里哪个人跟郁锋涛有过节。
在闹荒,恃强凌弱,四把笔固然也明白这一点。
也并非是一个草包,四把笔比老婆聪明,以他眼前势力,他只能吃哑巴亏,白白被郁锋涛打残废。他要与和郁锋涛有过节的人抱成一团,自己幕后操纵怂恿他们跟郁锋涛斗。这样,他才能报仇,不叫郁锋涛家破人亡,至少要叫郁锋涛跟他一样落个残废。
搜肠刮肚,把全村人筛遍了,四把笔才筛选出四家牛户和管事佬、红眼睛、高隆巴、活庄稼,他们算得上跟郁锋涛有过节。
筛选出与郁锋涛有过节的所有人,四把笔又害怕他们当中个别人没骨头,跑去向郁锋涛告发,郁锋涛会放过他四把笔吗?
一想到这儿,摸摸残废的脚,那天挨打的情形马上浮现在眼前,四把笔不禁得冒出一身冷汗……
51红头苍蝇叮臭鸡蛋
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晚想出了报复手段,四把笔吃了早饭,一瘸一拐在村里优哉游哉逛了一圈又一圈,一对鼠眼东溜溜西瞧瞧,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其实四把笔逛村子有不可告人目的,他在寻找昨夜筛选出与郁锋涛有过节的管事佬、高隆巴、红眼睛、活庄稼、高阿六几个老头,可他们失踪了,找不到他们踪影。
失踪那倒是没有,几个老头一听说郁锋涛在城里开了店铺,把家里做的那些货拉去卖,惊恐万状,如同房子倒塌。
管事佬很担心郁锋涛这一回到村里,长期待下去,威望会直线上升,他被打压下去。一旦被打压下去,郁锋涛更不会让他管别人的闲事。管不了别人的闭事,他管事佬活在闹荒吃屎呀,那还不等于把他嘴巴捂住不让他呼吸,他在乡亲面前脸面何在?
当然,高隆巴、高阿六和管事佬不一样,他们担惊受怕郁锋涛学会了做篾、打石头,这一回村再不出去,他们休想吃上做篾、打石头这一碗手艺饭,人家那才是绝活,他们两个算哪一根葱哟。
患上恐惧症,活庄稼日夜焦虑担心郁锋涛在卢水开了店铺,把店铺留给他母亲、妹妹看,他自己一个人回到闹荒,说明他决心留在闹荒,那么,他活庄稼往后还能装老大,对人吆三喝四吗?
臭味相投几个老头,不约而同一大早又凑在了一块儿,又担心谈话被旁人听到,又不愿把别人带回自己屋里,以免引起人们怀疑,招惹郁锋涛的杀身之祸。
在祠堂大门口嘀咕了几句,在管事佬提议下,几个老头躲躲闪闪,鬼鬼崇崇朝村北头走去。他们来到小学边一座小山丘上,坐在枯黄草上。
“你们说,锋涛这一回村,会干出什么大事?”坐下后,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高隆巴。
昨夜和四把笔一样,高隆巴一夜不曾合眼。
一说到郁锋涛,一股鸡肉浓郁香味直捣红眼睛五脏六腑,不由得口水直淌。对郁锋涛大把大把赚钱,吃香的喝辣的,红眼睛眼红到溅血。彭淑娟这个妇女死了老公,到头来逆袭了,跑到城里过好日子,他眼红的昨夜差点儿想不开一头撞死在枕头上,龌龊的想把彭淑娟勾搭到手做姘头。
担心别人抢了风头,管事佬抢先破口大骂:“他娘的,婊崽,我管教管教他。不管教一下他,我们村要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了。”
其他几个老头一听管事佬的话,脸上爬满嘲笑,暗笑管事佬是吃咸菜长大的,管得了别人的闲事,可他管得了郁锋涛的闲事吗,难道秋收时田里那一巴掌他这么早忘了?说出这样无里头大话,恐怕连他管事佬自己也不敢相信吧。
高阿六:“这个婊崽,居然去省城跟人学打石头,这一回村,肯定是要打石头,拉到卢水去卖。”
高隆巴:“阿六,你说什么屁话呀。我们村公路不通,石头那东西是能用手拿到卢水去卖吗?再说,卢水不会连石头没有吧——”“依我看,这个婊崽明年还是跟今年一样,大批大批的扎芒花扫帚,编小篓……拉到卢水店去卖。”
活庄稼:“哈哈哈,我说隆巴呀,你枉活了一辈子了吧。你想想看,那些东西不能吃。买上一把或者一个,能用上好久。我们卢水全县人口加起来,听说不到二十万,乡下人又不用。你没看到,那个婊崽还堆着一屋子芒花扫帚吗?我看呀,他明年卖一年,照样卖不完。他娘的,我猜,那个婊崽肯定又在打田的主意。”
高隆巴:“活庄稼,你是不是种田种傻了。你一家人累死累活一年种一千担谷子,又能卖多少钱?你眼睛瞎了,耳朵不会也聋了吧,没看到每个村洋田都荒了吗,还有几个人种田,种田能发财吗?”
红眼睛:“他娘的,你们全是废物。一个是我们村独一石匠,一个是我们村独一篾匠,一个是我们村出了名活庄稼,你们只会靠嘴皮子,不敢去跟郁锋涛那个婊崽争一争。不是我骂你们,你们宁愿把手艺带到棺材去,死不肯教别人。你们肯把手艺教给我,我要跟那个婊崽争一争。我家劳力多,他只一个人,肯定争不过我。”
管事佬:“红眼睛,你羞不羞呀。村里哪个人不晓得你眼睛红。一天到晚,看到人家干点儿事情,眼睛马上红,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干,结果……”
红眼睛:“管事佬,你放出的屁怎么都是臭的?你一天到晚算计的管这家的闲事管那家的闲事,干么不敢管管郁锋涛那个婊崽的事,被他扇了一耳光,还像缩头乌龟一样,吭声都不敢吭声。”
管事佬:“红眼睛,我肏你妈。我一个老头,打的过他吗?”“换成青年时候,敢扇我耳光,我当场把他活埋到田里。”
红眼睛:“那你儿孙们现在全回家过年了吧,怎么自己父亲、阿公被一个独生的穷鬼打了,连个屁也不敢放呀——”
“怪哉乎。”“怪哉乎。”“怪哉乎。”突然,几个老头身后砸起一个声音,把他们吓坏啦。扭头一看,居然是四把笔这个酸溜溜的不得志秀才,气得他们一个个胡子撅起,马上起身离开。
见老头们要离开,四把笔心慌得赶紧加快步伐一跛一跛走近他们,把他们拉住:“别走乎,别走乎,别走乎。你们的话,吾全听见也。”“放心乎,放心乎,吾不会把你们说出去乎。吾这脚是被郁锋涛打残乎,这仇吾一定要报耶。”
从天而降的四把笔,的确是把几个老头吓倒了,倒也很这听话,双脚瞬间僵硬走不动。
俗话说: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先前四把笔一家一户去找这几个老头子,实施他的阴谋,可是他们全在一夜间一块失踪,不见了踪影。后来向几个不懂事小孩子一打听,才晓得这几个老头去向,四把笔偷偷去了,一直躲着,不露面。见红眼睛和管事佬吵了起来,四把笔觉得时机到了。
自封村里第一个文化人,四把笔从来不肯低头拍别人马屁,今天却意外拍几个老头马屁,吹捧他们一个个全是村里有头有脸长辈人物,怎么奈何不得一个乳臭未干穷小子。郁锋涛那小子目无长辈,还要砸了他们一个个饭碗,把他们这几个在村里有头有脸长辈打入阴曹地府,在村里抬不起头?往后呀,他郁锋涛不是可以对他们吆三喝四,爬到他们头上去拉屎拉尿?
“呸——”管事佬气得一脸涨红,神经绷断:“爬到我管事佬头上拉屎拉尿,我一锄头挖了他家祖宗的坟。”
“你敢乎,就不会躲在这里兮”阴谋得逞,四把笔越发得意忘形,先扇管事佬一耳光,随后又扔给几个老头一粒糖,摇头晃脑拍一通马屁:“你等是吾村最有威信长辈也。只要汝等带头订立村规民约兮,他郁锋涛乎,哈哈哈……”
奸笑几声,四把笔装作非常高深样子,卖关子闭嘴不说。
“订立什么村规民约,你说?”管事佬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讨教四把笔。眨眼间,他不讨厌四把笔了。
心头明白机会来了。四把笔摆出他第一文化人派头,拿下一支破钢笔,放在嘴上呵气几口,在手上不知写着什么,如此如此这般,对几个老头说了一通,说的几个老头不停点头。
世间怪事多。
平日里,这几个老头见到四把笔,如同瞅见了一坨狗屎,巴不得逃得远远的,一辈子不见到他,今天却对四把笔如遇故友。往日一听到四把笔满嘴的乎呀兮呀也呀,如同麦芒戳他们耳朵,今天一听却是这般亲切。
叽叽喳喳了一阵子,四把笔和几个老头子鬼鬼祟祟散开离去。
52小人得势
门里狗,正是四把笔这种人。
此后一天到晚小偷一样盯着郁锋涛动向,等郁锋涛双脚一离开村子,四把笔尾巴立马翘到天上,如同一头等不及小孩拉屎的狗,马上把几个老头纠集到他家,实施他的阴谋。
几个老头到了他屋里,四把笔要他们去煽动村民,怂恿村干部订立村规民约:凡是属于闹荒山上的芒花、篾藤、石头,未经全村人同意,村里任何人不得动;同样,没有全村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破坏村里传统种田方式。违反村规民约者,一律把他赶出闹荒村。
阴谋诡计一说,四把笔要大家三天年一过,马上行动,抢在郁锋涛回村前,把村规民约订下。等到郁锋涛回到村里,生米已经煮成憝饭,他有天大本事,也无济于事。
四把笔要置郁锋涛于死地,叫郁锋涛卢水店铺开不下去,把他逼入死路。想白白把他四把笔脚打残废,没这么好的事。他四把笔是谁,是闹荒村第一文化人。把他脚打残废,郁锋涛是要付出百倍,甚至千倍万倍惨重代价。有他四把笔在村里,郁锋涛休想在闹荒立稳脚根,更甭想靠闹荒山上一切东西赚钱发横财。
闹荒人本来心肠坏,红眼病又多。
去年仅仅花了点人工钱,轻而易举大赚一大笔钱,跑到卢水开起店铺,那些人哪能不眼红、嫉妒郁锋涛。
四把笔和几个老头一煽动,村里眼红、嫉妒的人自然跟风起哄。
放着眼红,嫉妒不说。
对高、徐两大姓人来说,闹荒的一切全是属于他们,郁姓不过是闹荒一个鼻屎大外来姓,眼睁睁这样让郁锋涛抢夺他们的东西去发横财,他们岂能吞下这口窝囊气。
村民是这样容易煽动,如同打了鸡血,兴奋的全身有劲没地方发泄,四把笔一个晚上把他老婆折磨了四、五回。
哈哈哈哈。四把笔折腾老婆的时候,整个人飘上天,得意大笑,想跟我四把笔这村里第一文化人斗也,汝郁锋涛这婊崽只佩给我提鞋兮。山上这些宝贝东西不让你动乎,你还想发横财乎?
第一步阴谋得逞了,四把笔要实施第二步阴谋,叫几个老头去怂恿村干部,他指的当然是高森林,没有高森林点头,这村规民约不过是村民嘴上较劲罢了——废话一箩筐。只有高森林同意,这村规民约才是板上钉钉。
——担心夜长梦多。
元宵节一过,四把笔又把几个老头纠集在他黑洞洞的屋里。不知是害怕被别人看到呢,还是因为没钱买煤油,四把笔是连灯舍不得点上。
黑洞洞中,四把笔头转了一圈,想看看这几个听话老头对他服服帖帖样子,可惜呀,他什么看不到。形势比人强呐,谁叫他四把笔替代了郁锋涛,是村最穷一家人,只能将就将就。
借着黑暗壮胆,四把笔飞扬跋扈,摇头晃脑开口给几个老头下了最高指示:“明天兮——”“你们分头去找几个主要村干部乎,一定要把村民们的强烈要求耶,对他们说乎,要他们马上开村民大会,把村规民约定下乎。村规民约的稿兮,吾已写好耶。这村规民约的稿耶,吾先给汝们念念……”
还蛮有表演天才,四把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黑洞洞中,从口袋里扯出三页纸,蹦起来,学当官的作报告,当场念起来:
“……当然乎,为了开发村里的芒花、篾藤兮,应组成一个小组兮,由高隆巴同志担任组长乎。为了开发村里的石头兮,应组成一个小组兮,由高阿六同志担任组长乎。粮食是重要也,要组成一个种庄稼组兮,由活庄稼担任组长乎。有人破坏村里风俗乎,也要组成一个管风俗组兮,由管事佬担任组长乎。要学习邻村人是怎样赚钱乎,也要组成一个学习组乎,由红眼睛担任组长乎。”
哈哈哈哈。
四把笔为安抚、笼络几个老头,鬼名堂想必是想了几天几夜吧。
几个老头怪可怜,见四把笔帮他们想的这般周到,一个个对四把笔感激涕零,差点跪下谢恩,村规民约一旦订下,他们倒成了村里最有权力的大红人咧。
出师不利啊,几个老头第二天去找高森林,高森林偏偏不在。
高森林不在?
脑袋瓜嗡一下,四把笔整张脸顷刻间被失意、惊慌笼罩,嘴里在嘀咕着什么。许久,四把笔才缓过神,叫几个老头到厨房里坐会儿,自己跑进卧室。
很快,四把笔又回到厨房,手上拿着一纸千改万改的村规民约,当场抄上几份,分到几个老头手上,满嘴酸溜溜的官腔官调:“你们要随时把它带在身上乎,逢人要拿出来给人瞧一瞧耶。切记,切记乎,一定要煽动起全村人订村规民约兮,共同对付锋涛耶。”
几个老头拿着“村规民约”如同一纸任命书,打了鸡血一般走出四把笔屋里,满是皱纹黝黑的脸抹了一层油似的。
拄着拐杖,直筒筒站在厅堂中央,张望几个老头走出去,四把笔一脸得意,嘴里嘀咕大骂:“郁锋涛,你这个婊崽耶,这一回你不死乎,也得脱一层皮乎。跟我这个第一个文化人斗兮,你死唉。”
脚瘸了,四把笔原先羞于走出家门,可现在他在屋里闷不住了,一天到晚蛮风光的一跛一瘸在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昔日一对眼睛看天看不到人,四把笔现在远远望见人便点头哈腰。
两、三天来四把笔猫在西村口等高森林回村,他要在第一时间叫高森林瞧瞧他文笔,从此不敢小看他这个村里第一文化人。
第四天上午半晌,远远的看见高森林往村子走来,四把笔像受伤猴子赶紧往村里逃窜。赶到最近的高阿六家,偏偏高阿六不在家,四把笔又拼命往管事佬家赶去。
如同天要塌了,顾不上喘口气,四把笔立马把管事佬拉到一个角落,不知嘀咕着什么,只见管事佬嗯嗯嗯应着,跑到偏房拿把锄头蹦出屋里,朝西村口赶去。
赶到西村口,喘着粗气,管事佬没敢歇着,朝尚有十来远的高森林迎上去,点头哈腰叫道:“书记,喝喜酒回来啦——”
“嗯——”高森林用鼻孔嗯一声。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吧,高森林又不痛不痒加一句:“正月也不歇着呀——”
自己累到上气不接下气了,管事佬还要点头哈腰拍马屁,一边又是递烟又是拍干净路边一块大石头:“书记,歇会儿,顺便跟你说件大事。”
吃人家的,骨头软。
既然抽了人家的烟,不情愿跟管事佬这种人扯在一起,高森林当下也得装装模样陪着,心头后悔呀,后悔自己刚才太没志气,怎么不动脑筋想想就接了管事佬的烟。否则,他娘的,他一走了之。
平日里远远瞟见管事佬,高森林心头禁不住诅咒:“这死老货怎么还不死——”也难怪。管事佬在村里,连人家拉屎拉尿,他横竖都要插一杆,身为村里第一把手,高森林心里能痛快?
心头担心什么,未容高森林屁股坐稳,管事佬着急地把村民们如何如何强烈要订村规民约一事,添油加醋吹嘘一番。
末了,未等高森林手上烟抽完,管事佬又给高森林补上一支烟,矛头直指郁锋涛:“书记,你说说,你说说,山上所有东西全属于全村人,郁锋涛凭什么自己一个人独吞?赚了一大把钱,拍拍屁股溜到卢水开店,给你敬支烟都没有,眼睛哪还有你存在……”
皱着额头,高森林心头很不高兴,村里闹订村规民约一事,他早听说。事情是村民闹起,不是他高森林提出来,他才不闻不问,如果按村民说的去做,高森林感觉到自己没面子,威信扫地。
偷偷瞥一眼高森林,见他脸色愤怒,管事佬胆子大了,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四把笔写好的那份村规民约,递到高森林面前:“书记,这是乡亲们草写的村规民约,你看看。再不对锋涛这个婊崽采取手段,等到他得势,可不了得了,说不定都敢对你下毒手了。”
别看四把笔酸不溜秋的,心机深的呢,他早拿捏准了高森林不便对人说的心头之患,才密谋管事佬挑拨高森林、郁锋涛,这一挑拨,果然戳到高森林的权势和威严。
53热锅上蚂蚁
大字不识几个,高森林愤怒下一把把“村规民约”塞进口袋里。
晚上,高森林把村会计徐后发叫去,要徐后发念念管事佬给他的那份所谓村规民约。
徐后发没把村规民约念完,高森林一张脸已是太阳晒过的猪肝。
等徐后发把什么组,什么组长的一念完,高森林脸扭曲了,头顶冒气,一拳砸在饭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东西,这是什么狗屁村规民约。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组长,通通给我砍掉。你回去后马上给我重新再写一份,后天开个村民大会,把这事定了。”“狗娘养的,要那么多组长,还要我这个书记干么,吃干饭呀——”
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高森林不是猪头一个,这样一份村规民约,完全把他高森林架空了,他不气是天下一大怪事。
果然雷厉风行,高森林在第三天召开村民大会。
村民大会上,四把笔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出的村规民约等于废纸一张,一大堆组长全被高森林砍掉,全体村民也被高森林改成:未经村党支部和村委会批准,不允许任何人擅自上山割芒花、篾藤,打石头,更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传统种田方式。
台下的四把笔听到这里,气的呀,被郁锋涛打残废的脚是锥心撕肺的痛,心头仇恨高森林狼子野心。这样一来,他想把几个老头牢牢攥在手掌心的企图破灭。
几个老头见自己当不成组长,愤怒又失落,无奈,高森林这个土皇帝的话,他们哪敢吭声。
订下这样恶毒村规民约,明眼人一眼看就晓得是针对郁锋涛,这不是不叫人活吗,这么毒阴谋,他高森林也不怕遭到天打雷劈。
台下心怀鬼胎那些人一片幸灾乐祸叫好声钻进李秋香耳朵,愤怒、仇恨大骂他们心肠坏到腐烂发臭,她心上人是凭自己的智慧、才华,跟他们没有杀父夺妻之仇,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恶毒、残暴和无人性?看清那些人可恶嘴脸,李秋香义愤填膺冲出高家祠堂。
等到李秋香又急又恨赶到彭淑娟屋里,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这三家父子早已在里头。
比李秋香还愤怒、仇恨,吉景生这个耿直又粗鲁后生焦急如焚,在厅堂窜来窜去大骂,到底是哪个狗杂种,心这么恶毒,哪一天被他晓得,他一刀宰了那狗杂种,扔到大山去喂狼……
“还能是谁,是四把笔那个狗杂种的阴谋。”李椰毕打断吉景生的话,咬牙切齿仇恨大骂。
“不会吧,就四把笔那酸溜溜不得志秀才一个,会想出这样歹毒手段?”大家一阵置疑。
有劲又使不上,李椰毕憋涨得一脸青紫,眼睛冒火:“锋涛说,四把是个心机很深的危险人物,要我小心他。全村人就他会想出那样奸诈手段偷锋涛的羊,这个,你们会想到吗?”
“四把笔这个狗杂种,他还敢害锋涛,我去打断他另一条腿。”吉景生大喝一声,愤怒扭身即往外闯去。
见状,吓得一跳,吉大庆一声喝住儿子:“景生,你给我回来,做事不要莽撞。村规民约已经定下,你打断他另一条腿,有什么用。”
收住脚,霍地转身,吉景生有点泄气:“那怎么办?”
霎时间,屋里沉闷笼罩,空气散发焦躁不安味道,一张张气愤着急扭曲的脸,眼睛燃烧一团仇恨怒火……
烟筒往凳子磕了几下,李伟大若有所思,慢慢抬头环视一圈大家:“这件事依我看,我们急也想不出办法,还是先写信把四把笔阴谋告诉锋涛,锋涛有办法对付四把笔这种人的险恶用心。”
眉头紧蹙,忧心忡忡,李秋香急得要哭:“可是写信要好几天。要不,先去卢水告诉他阿妈,他阿妈可能会联系上他。”
在这火头上,龚帮裕却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全村人订下的村规民约,那是板上钉钉的事,锋涛有天大本事也扳不过来。”
很不满瞪一眼龚帮裕,李秋香十分自信:“不会的。锋涛一定有办法破了那坑人的烂村规民约,四把笔的阴谋……”
李秋香话未说完,就在这个时刻,屋顶突然传来几声凄厉乌鸦叫声,众人心头马上惶恐不安起来。——乡下人讲迷信,乌鸦在头顶或屋顶上叫,是不祥之兆。
在这个关头上,偏偏一个李耶毕想冒尖儿,打破沉闷:“锋涛走的时候说了,把范教授一手绝活学到手,立马回到村里大干,叫那几个老家伙气得去跳河,也不会有人可怜,要叫四把笔没脸在口袋再插四把破钢笔。大家就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刚刚被李秋香驳了面子,心头非常不爽,这会儿又被李耶毕抢了岁头,龚帮裕老虎吃刺猬,先是斜视一眼李伟大,又瞥一眼吉大庆,阴冷冷呵斥两个儿子:“听到没,你们两个?今后锋涛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敢不听锋涛的话,我打断你们的脚。”
凡事,龚帮裕背后留下一手,之所以愿意让儿子帮郁锋涛干活,他有他自己的打算,儿子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惹来别人闲言碎语,倒不如帮郁锋涛干活,无非也是出点力气,又不要花本钱。万一郁锋涛有朝一天果然发了,还会不念他们父子的恩情?
根本不明白龚帮裕骂儿子用心,李耶毕自我感觉良好,趁大家心急尚未想出主意当儿,又冒尖儿,表现得挺有主见说:“四把笔和那几个死老货就是趁锋涛不在家,才敢想出这么恶毒阴谋,眼前最重要的是叫锋涛知道这件事。”“阿爸,我今晚给锋涛写封信,你明天一大早赶到邮电所把信寄出去。”
“伯公年龄大,明天还是我到邮电所去寄信。”李秋香脑灵来嘴也快,抑或是觉得这是自己恋人的事,理应该由她去寄信吧,未等李伟大回应立马抢在前头。
“我去。”靠在一根柱子上的吉景生,他正窝着一肚子火,霍地身子往前一蹦,“我肏他妈的,断我挣钱门路,要不是你们这些人怕死,我马上去打断四把笔另一条腿。”
凶巴巴一瞪儿子,吉大庆斥责道:“景生,你再这样鲁莽,我先打断你的腿。你要学学锋涛用头脑。村霸、高森林三番五次找锋涛的茬,敲诈锋涛,结果占到便宜了吗,你个没用东西。”
完全与吉大庆是另一种心情,残废儿子跟在郁锋涛身边有出息了,大家心急如焚拿不出主意,他冒尖儿。李伟大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接过吉大庆的话:“大庆说的对。我们是少姓人家,你们这些年轻人跟锋涛学——多用头脑,不要鲁莽。”
吉景生窝火的跺脚大叫:“耶毕,你妈的,那你赶紧写啊,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吃屁呀。写好后,我马上跑到邬台去寄。”
也火了,李耶毕没好气回敬吉景生:“写信又不是你吃饭,你以为想写就写啊,除非是有锋涛那样文化程度才行。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急,我们大家不急啊——”
自己不会动笔,被李耶毕这么一怒斥,吉景生瞠目结舌。
这样好机会,当然想叫残废儿子露一手,在村里传开后,没人再敢歧视、小看、欺负他。李伟大赶忙悄悄朝儿子使个眼神,催促他:“耶毕,你快回房间去给锋涛写信。”
到底是没领会父亲意图呢,还是有他自己想法,也仅有李耶毕自己晓得了,他没有立即去写信。——从小被人歧视、欺负,丧失做人最起码人格、尊严。李耶毕要学郁锋涛逆境中凤凰涅磐,活出一个人样,有人格有尊严。
吉景生催他写信,李耶毕飘了起来,当下又要冒尖儿,大谈郁锋涛知道这件事后,报复四把笔和那几个老头,结果空洞废话一大堆,反倒招惹大家气愤。
最后在众人白眼下,自讨没趣,李耶毕才去房间写信。
第二天一大早,吉景生把信拿去寄。
54妙计横空出笼
信寄出去了。
在等郁锋涛回信日子里,高、徐两大姓的人贼得势了,在村里可以说的上是妖风四起,有一撮人甚至胆子大到天,当面拿这几家人当出气筒,一天到晚挖苦、嘲笑、讽刺、谩骂、羞辱,如同一盆盆污水泼向他们。
憋在心头——忍着,几家人度日如年一天熬过一天,望眼欲穿盼郁锋涛早一天回来,或者回信,给那些人一点颜色看看。
眼看十天快过去,未见到郁锋涛人回来,也没有他的回信,几家人等待中失望,焦躁不安……
哪料到,第二个星期日早上九点多钟,郁媛媛匆匆忙忙赶回村。
郁媛媛始料不及突然出现在屋里,一瞅,苦皱眉头一舒展,李伟大一边搬条凳子给郁媛媛坐,一边着急问郁媛媛她哥哥收到他们的信没?
喘了一口气,来不及坐下,郁媛媛朝李伟大嗯一声,说是她阿哥就为信这件事特意叫她赶回闹荒。
“你阿哥收到我的信了啊!”李椰毕一振奋一激动,扔掉拐杖欲要奔到郁媛媛跟前,结果“咚”像冬瓜摔在地上,逗得郁媛媛笑崩了,慌忙把他扶起来在凳子上坐下:“收到了。”
——四天前收到信一看,一团仇恨涌上胸口,这要是在村里,郁锋涛他火起来真的要拿刀砍人,天底下最毒莫过是闹荒人心。不想叫好人为他着急,郁锋涛第二天中午给周璐璐打了个电话……
“花菊,你赶快去把大庆、帮裕和秋香他们叫来。”李伟大明白,郁锋涛收到他们的信,特意叫妹妹赶回闹荒,肯定有妙计。
“不用了,阿伯。”郁媛媛很急地说:“明天要上课,我还要赶回去。跟你说说就行,你下午再跟大家说也一样。”“阿姆,给我热碗饭吃吧。”
“好,好,好。”何花菊喜得手忙脚乱。
趁何花菊热饭空档当儿,压低声音,郁媛媛悄悄把哥哥的对策对这一家子如此如此复述了一遍。
“我就知道锋涛有妙计。”李椰毕一拍手,蹦起,又“咚”的一声,摔倒在地,逗得郁媛媛呵呵呵大笑不止。
妙计入耳,李伟大心惧发怵又震惊又羞愧,几天前残废儿子说到郁锋涛知道了村规民约这件事后,会对四把笔采取什么手段,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与郁锋涛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不愧是闯省城、有文化的人。
郁媛媛前脚离开屋里,片刻也等不及,李伟大后脚立即奔出屋里,去找吉大庆父子,龚帮裕父子,还有李秋香。
午饭后,大家纷纷赶往彭淑娟屋里。
等大伙子全到了,大门一关,疾步回到厅堂,按捺不住心里兴奋激动,李伟大圈了一圈又圈……
受不了李伟大,吉景生气呼呼大叫:“耶毕他阿爸,锋涛到底是不是要我们打断四把笔另一条腿,你倒是快说,把大家叫来,你又不说锋涛出的计谋,你存心吊我们大家胃口是不是?”
猛地停下,责备瞪一眼吉景生,李伟大埋怨道:“你急什么急,我是太激动了,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起,哪是存心吊大家胃口。”边说,李伟大边朝残废儿子使眼神,想把这个出风头机会留给他。
上苍捉弄人,在关头上掉链子,李耶毕没领会父亲眼神。
无奈下,李伟大慢慢吞吞开口了:“大家别急。人家锋涛是个闯世界又有文化的人,哪像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泥腿子,碰上事情光着急。可是人家锋涛一接到信,不急,一点不急,心里早有一条妙计……”
“开门,开门,快开门。”李伟大正要说出郁锋涛妙计关头,骤然响起高阿大一阵打门叫嚷声,打断他的话。
55把自己套住
屋里的人听到高阿大叫声,恐慌一团,平日里他彭淑娟房子都不靠近。半夜猫头鹰叫,能是甚么好事?还算比较冷静,李伟大悄悄叫大家赶紧上楼去躲起来。
剩下一家子,何花菊才出去开门。
前脚迈进门槛,高阿大一对贼眼睛即东张西望:“怎么,屋里就你一个人?”
何花菊很不情愿很不高兴回应一句:“孩子他爸感冒了,在床上躺着呢。耶毕在房间里看书。”
“媛媛不是回来了吗?”看不到人,高阿大很恼火,往厨房闯去,厨房没人。不甘心,高阿大又打开几个房间看,仍没找到他要找的人,很火,凶恶瞪着何花菊:“下次他们家有人回来,你转告锋涛,村里订下村规民约,他敢违反,就把他全家人赶出村子,抓去坐牢。”
——生性多疑,上午看到这个时候郁媛媛突然回村,已经起疑心,又看到郁锋涛的死党午饭后全往他屋里赶,高森林叫高阿大前来探个究竟,这伙人是不是聚在一块要造反?
过了三天,趁天还没有完全黑暗,吉大庆像个钦差大臣优哉游哉朝高森林家走去。
平日有事去找高森林,吉大庆总是怯兮兮,头胀着像冬瓜,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去。
今晚上吉大庆一身是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攥着一把劲,像有人推他往高森林家去。吉大庆心里明白,只要他身后有郁锋涛这个高人在,高森林老虎的两颗尖牙已经被拔掉,高森林敢对他怎样,他忍着,等郁锋涛回来是不会叫高森林日子过得舒坦。
走进高森林屋里,高森林正从厨房出来。
昂首挺胸走到高森林跟前,吉大庆反客为主,叫高森林到卧室去,他有一件火烧眉毛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他高森林说。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这是我家。”高森林恨别人对他反客为主,心头很火,没好气大喝道。
“隔墙有耳。这里说话不方便,这事很重要很重要。”吉大庆神秘十二分,仍旧反客为主,自作主张朝高森林卧室走去。
高森林一脸如狗屎,无奈,只得抢到吉大庆前头,走进卧室。
趁高森林点灯当儿,吉大庆把门关上。
“书记,这一回,你真的是上当了。”
“上当?我上什么当?”
“你不该订那样的村规民约呀——”
“我是书记,我不能订村规民约。我告诉你——大庆,我晓得你儿子跟郁锋涛交好,你不要想破坏村党支部和村委会订下的村规民约,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书记,你借给我天大胆子,我——大庆也不敢呀。你想想看,订村规民约,本来是你们村干部的事,是不是?”
“嗯。算你还明白事理。”
“可是为什么你们村干部没开口,村里早已闹鬼一样闹起来,有人还明目张胆起草了一份村规民约。”“书记,你是猪头还是蠢货啊——这么傻,这是有人暗中算计你,要把你赶下台,你还和猪一样没有看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有人暗中算计我,要把我赶下台?”
“我是听人说的。你有没看到村里有人写的那份村规民约?”
“看到了,是管事佬给我看。”
“咳,书记呀书记,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骂你是个猪头,你心里肯定在恨我。有人利用管事佬那几个死老头在村里身份,一心要把你赶下台,谋夺你权力,你怎么没有想到。”
“是谁?”
“是谁,我就不明说了吧。按他们那份村规民约订下村规民约,村里大大小小事情全落入他们手中。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他们一但势力扩大,一脚把你踢下台。猪头,你就是猪头,书记。”“我冒生命危险偷偷跑来跟你说,我不能留你家太久,被那些人看到,他们会对我下毒手。我得赶紧走。”
狡猾的不要不要的,吉大庆借这个机会,胆大包天一声一个猪头骂高森林,这样的好事,闹荒人八辈子也捞不到。
等吉大庆出了他家大门,高森林火得一拳打在桌上,把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串起来一琢磨,顿时脖子后面一片冰寒。
越往下想,高森林越恐惧、害怕,吉大庆说的一点不错:村里确实有人利用管事佬几个老头,要把他高森林赶下台。还好吉大庆冒险偷偷来跟他说,否则到时候自己是如何下台,还蒙在鼓里。
和一头疯狗一样,高森林愤怒了,连夜把村干部全叫到他屋里,要他们明天去查清,到底是谁在村里闹起订村规民约一事。
三天后,几个老头被叫到了村委会办公室。
正襟危坐。一瞟见这几个老头,高森林发出几声奸笑,话中有话,讽刺、讥笑朝他们发话:“村规民约订下了,你们几个现在放心了吧?”
“放心了。”几个老头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
“嘭——”高森林两眼冒火,一蹦而起,一拳打在办公桌上:“你们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哪里借来的胆,敢在我眼皮底下造反,你们活腻了是不是?”
不知道天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老头被高森林这阵势吓蒙了,眼珠死了,恐怖盯着高森林。
“订村规民约,这是党支部、村委会的事。你们未跟党支部、村委会反映,打声招呼,瞒着党支部、村委会,在村民中起哄闹事,暗地里造反。”高森林一扭头,朝治保主任——高阿大大喝一声:“阿大,去拿绳子来,把这几个造反的老不死东西绑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几个老头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吓得屁滚尿流,脸色刷地苍白如白纸,“扑通”呼呼呼跪在地上,求饶喊冤:“书记,不能抓呀,这,这,这——这全是四把笔叫我们干的呀——”
“四把笔?好一个瘸腿。”高森林发出一阵得意狂笑:“阿大,去把四把笔给我抓来。”
到了这个时候,村干部们一个个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暗暗佩服高森林手段高明。
大祸临头还蒙在鼓里,大白天的跟老婆钻进被窝里,四把笔这个时候正得意忘形,密谋下一步借刀杀人把郁锋涛打成残废,真正把脚的仇报回去。
“嘭嘭嘭……”突然,大门响起打门声和高阿大的叫喊声,吓得四把笔差点从老婆身上滚到地上。夫妻两个晓得高阿大就是一只乌鸦,乌鸦叫绝对不会是好事。屋里没有别人,门又拴着,想装作不在家是装不过去了。
滚下床,边穿衣服边往外窜,阮珠莲嘴里大骂:“哪头疯狗在门外大叫,还让不让人有一刻清静。”她这是好事被破坏,心里头恼火的很呢。
“四把笔呢,四把笔在哪里?”阮珠莲刚把门栓一拔,高阿大即撞进屋里。
这时,四把笔正好走到厅堂。
高阿大一见,几步跑到四把笔跟前,土匪一般凶神恶煞猝然一扣他胸膛:“瘸腿了,还想造反,你是不是活腻了你,走,跟我去村委会。”——不容四把笔辩说,高阿大拖着他往外就走。
等到阮珠莲醒悟过来,忙追了出去,大喊大叫:“我老公犯什么法了,你们凭什么抓我老公?”
到了村委会,高阿大将四把笔往几个老头面前一撂。
一瞅四把笔,眼睛冒火,高森林大喝一声:“四把笔,村民手中那份村规民约是不是你写的?”
情知不妙,四把笔战战兢兢一否认:“不是,不是乎,不是吾写乎,不是吾写乎,不是吾写乎。”
“四把笔,你可要讲良心,不能害我们这几个老头,明明是你写的,你还要我们几个煽动乡亲们订村规民约。”几个老头见四把笔一口否认,明白自己上四把笔的当,心头仇恨涌起。
“嘭——”一拳打在办公桌上,高森林火冒三丈:“人证在场,当面对质,你还敢不承认,你胆大包天了你。在我高某人眼皮底敢造反,你活腻了你。”“阿大,把四把笔关起来,叫派出所下来两个民警,明天把他押走,叫他蹲牢记去。”
56疑神疑鬼挖坑
权力落在心术不正人手里,就是人间一头恶魔。果然第二天上午四把笔被邬台乡派出所两个民警铐上手铐,押走了。——这是天大的讽刺,四把笔拿村规民约换一副冰凉手铐。
眼睁睁看着又是恩人又是师爷的四把笔被押走,几个老头吓得怵怵发抖,头皮发麻,额头皮肤如同漏水,逃回家不敢出门。
害怕的躲在屋里头,几个老头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把事情内幕捣出,如同五雷轰顶,村干部心头震颤惶惶不可终日,把这事扯在了郁锋涛头上。
早已听说郁锋涛去省城学手艺的事,村干部根本不当回事放在心上。这么一闹,村干部醒悟过来,明白郁锋涛这个头脑叛逆家伙,又在阴谋打石头山主意。
几年前,附近几个村庄早办起了石板材厂,发了财。
闹荒一伙村干部非常滑稽可笑的牵强将石板材厂绑架郁锋涛,一旦郁锋涛也办起石板材厂,岂不是闹荒财富全被郁锋涛一个人掠夺、独吞?
村民一个个眼睛发红,心头发痒,无奈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郁锋涛发财,急得跺脚大骂。但是他们村干部手中捏着全村权力财力,也和一般村民一样岂不是太窝囊了。
此后,村干部把矛头投向郁锋涛。
昔日落魄潦倒穷鬼一个,郁锋涛一夜间红了,在一伙村干部眼里这不光光是一个人摆脱贫困小问题,是严重威胁到他们地位这个大问题。看看吉景生、龚寿财那几个人吧,天天混在郁锋涛屁股后头屁颠屁颠转来转去,不详瞄头已出现,俨然是村里另一伙不受他高森林控制的村霸。
毕竟两次在郁锋涛跟前很没面子夹着尾巴大败而归,故而,一说到郁锋涛,高森林心头发怵。
但是半个多月来想不出对付郁锋涛手段,高森林急,急得牙根发炎,他决定开一个全体村干部会议,当作正经工作专门讨论、研究,说什么也要打压郁锋涛在村里抬不起头。
又过了一个星期,趁下暴雨干不了活,高森林把村干部纠集到村委会开会。
拿眼看看这一伙村干部坐在办公室里狗模人样,两次去找郁锋涛茬,郁锋涛几句话把他们吓得比兔子跑的还快,高森林心头窝火,破口大骂:“他娘的,你们这一帮人一个个全是畜牲,全是缩头乌龟。两次去找锋涛,你们全死到哪里去了,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事。往后还敢这样,他娘的,你们一个个都别当村干部了。”
被骂的,大家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不敢出。
去找郁锋涛两回都未叫上他,高森林骂不到他头上,民兵连长高大发心怀怨恨,胆子也大了:“书记,这事不能全赖大伙儿。你是一把手,你都顶不住锋涛两、三句话,别人又能怎样?我虽然当时不在场,但是后来听说了,总觉得非常不对劲。”
敢当众贬低他,说他的不是,是不是活腻了,高森林心头大怒,拿眼凶恶一瞪见高大发:“怎么不对劲,你说?”
慢条斯理点燃一支烟,高大发吐了一圈烟圈,才傲慢开口咄咄逼人展现他的高水平:“书记,锋涛不是一般刁民。上头政策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现在又不是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个年代,村民自个儿的事,我们村干部哪有权力去管。你们胡乱去管人家,不被锋涛揪住尾巴辱骂才怪。”
言外之意骂高森林是猪头,除高阿大那个蠢货外,这话谁听不出,大家惶恐盯着高森林,暗暗替高大发捏把冷汗。
——这个高大发三十来岁,他觉得自己水平在村干部当中最高,结果落个有名无权一个小小民兵连长,一直对高森林耿耿于怀,心头很不满。
被高大发揭了短,高森林压不住,羞恼成怒:“大发,你娘的,你吹什么大话啊,你有本事,你当时干么不去?”
开口闭口就你娘的。高大发被骂得火起,大喝一声:“你又没有叫我去,我干么要讨人嫌。”
不痛不痒,徐开发劝了一句:“你们两个不要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呢。事情过都过了嘛。大家还是开会要紧嘛。大家往后谁都不要说谁了,心要拧成一股绳对付闹事村民才是头等大事。”
可别小瞧了徐开发这个有名无权村民主任,他是个不简单狠角色,在村干部中最懂得做人。
晓得高森林根基深,有靠山,斗不过他,徐开发避其锋,不与他斗,处处让着他,甘愿弯腰。
自从在郁锋涛面前大败而归,徐开发已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郁锋涛这个后生不简单,日后可能会在闹荒掀起一场大风大浪。不早下手,他这个村民主任要被郁锋涛端了。特别是郁锋涛在那样落魄潦倒、家徒四壁下,敢一个人独闯省城,更叫他徐开发感到害怕。
瞽着双眼,横扫众人,高森林说话如同吵架:“郁锋涛这个狗崽子在一中读了几年书,尾巴翘到天上,眼睛根本没我们村干部。他办起石板材厂,闹荒的金银财宝还不全部装进他口袋里,到时候他会爬到我们大家头上拉屎拉尿。你们说,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大半天见没人敢接下高森林的话,徐后发三角眼一溜,摆出会计的精明能算:“我看,锋涛目前不会办石板材厂。”“办石板材厂要有电,又要通公路。我们村没电,公路又不通。办个石板材厂要二十几万块钱,锋涛那样一个穷鬼,他到哪儿弄这么多钱?”
轻蔑一瞟徐后发,高大发眼睛一翘,拿高水平挑战徐后发的弱智:“没有电,他可以用柴油机发电。公路不通,他可以先加工小的,雇人抬,不就得了。”“不要讥笑郁锋涛穷,在卢水开个店手中没有几万块钱开不起。郁锋涛可不是以前了,他满屋里的货全卖掉,准吓死你们。你们不要被郁锋涛骗了,他说不定是瞒着全村人上省里去贷款,要不然他哪有那么多钱开店。”
高大发这么一说,一伙村干部顿时不安、惶恐。
“他娘的——”高森林一拳砸在桌上,破口大骂:“郁锋涛这个狗崽子,不收拾他,我们大家没有安宁日子。你们说,我们用什么手段收拾他,把他踩在脚底下翻身不了?”
挑衅眼神蔑视环视一圈大家,高大发心头嘲笑,你们这一群蠢驴,比猪还笨,能想出什么手段?大爷我不给你们出出主意,你们只能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
哪料,高大发这个高水平刚要开口,被徐开发抢在前头:“我看,可以从桃芝拉电,到县里要钱把公路挖通。锋涛抢在我们前头办石板材厂,每度电收他三块钱。他拉货过公路,一车货叫他付三、四百块过路钱。公路一挖通,我们抢在他前头办石板材厂,他就办不成了,他在我们前头办石板材厂,我们把他挤垮。”
婊崽,这样笨的办法,谁想不出。高大发被徐开发抢了风头,恨得两眼喷血,心头恶毒咒骂徐开发。咒骂还不解恨,高大发又凶恶一瞪徐开发。
“就这样干。”高森林一时兴起,禁不住一拳擂在桌上,大喝一声:“我们明天去洒河电站联系,叫他们给我们从桃芝拉电到我们村来。”
有了对付郁锋涛的手段,高森林心头癫狂,在老百姓面前,他就说这是特意给村里拉电,结束用不上电的黑暗日子,还能跑到上头去邀功请赏。暗地里,他高森林则是把郁锋涛踩在脚下,叫郁锋涛乖乖向他屈服。
不巧,第二天接到乡政府通知,要高森林去开会,高森林一时去不成洒河电站。
到外地办事这种有油水可捞事情,高森林从来不会让别人去。
次日中午休息时上街,看到一个美少妇,魂被勾走,高森林想入非非满脑子全是少妇倩影,早已把拉电这件大事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哪里还把它记在心头。
过了七、八天,村里闹起说高阿六做了一个梦,梦见山上石头全被郁锋涛开采,运到外边卖了,卖了好多好多的钱,盖了一栋金碧辉煌宫殿般大房子。——高森林惊恐,如梦初醒。
第二天,高森林马上跑到洒河水电站去联系拉电一事。
事情还算顺利。
架设电线一切费用由闹荒村自己承担,每度电按三毛钱价格卖给闹荒村,至于闹荒村一度电收多少钱,那是闹荒村的事了。对方还端出了诱惑人一块大蛋糕,只要闹荒村用电量大,他们还可以降低电价。
当场兴奋的,高森林差点要叫对方爹娘了。
赶回村子,高森林又连夜把村干部纠集到他家里。
密谋到半夜,一伙村干部终于敲定架电这件发财大事,剩下的是请电站技术员勘测线路,评估工程造价,筹款了。
——这是专门给郁锋涛量身挖的一个大坑。
电尚未架通,高森林一躺在床上就做美梦,郁锋涛从省城回村办起了石板材厂,他每度电三块五高价卖给郁锋涛,一车货收他郁锋涛五百块钱过路费,不费吹风之力从他手中牟取两大笔钱,一步一步把他往坑里逼,直到跳下坑,哈哈哈……
57榨干老百姓
高森林这个美梦做的好漫长,一直到天亮被丑老婆叫醒吃早饭。
匆匆吃了早饭,高森林急急把村干部叫到一块,一阵训话后,立马行动开。
二十天后,线路勘测好了,工程造价很快评估出来,但是工程款尚未着落,这可是大问题,耽搁不得,一耽搁,万一郁锋涛这头牛犊回村,恐怕事情又要泡汤。
又偏偏老天不作美。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作对的在高森林要召开村民大会时下起了滂沱大雨。
要鸡蛋,高森林哪能等母鸡下,冒大雨把村民集中到祠堂里。
穿一件军大衣,凶神恶煞往戏台上一站,两手叉在腰间,高森林放开他公猪叫栏声:“乡亲们,你们全给我听好了,为了大家能和别的村一样点上电灯,我们村干部跑了十几趟洒河电站,七哀求八哀求,差点跪下,洒河电站最后才同意从桃芝村拉电到我们村。不要大家多出钱,每户仅出一千五,就行了……”
“一千五,杀人呐,叫我家到哪里去拿。”
“我家哪来那么多钱哪,卖了房子都不够。”
“要出一千五,我情愿不点电灯了。我连娶儿媳妇千把块钱礼金都没办法借到,叫我到哪儿去弄一千五,杀人呀——”
“他娘的,一千五,叫我去抢劫呀。不抢劫,我卖儿卖女,同样拿不出一千五。算了,我不点什么狗屁电灯了。”
……下边一下子爆场,掩没了高森林声音。
“哐,哐,哐”高阿大手拿铜锣,窜到了戏台前,重重打了三下,大喝道:“静下来,你们大家全静下来,让书记把话说完,把话说完,把话说完。”
下边静了下来。
脸阴煞得像要掉下一层皮,高森林声音硬得如严冬冰棱:“这是党支部和村委会对人民群众的关心和照顾,哪个人敢带头违抗不交,他娘的,我先把他抓到派出所关起来。大家准备一下,过几天把钱交到出纳手上。不交的人,要把他抓到派出所关起来,他家今后有啥困难有啥问题,休想找党支部和村委会。”
台下群众怨恨、不满情绪,高森林看在眼里,他面目狰狞獠牙,心头很不舒服,暗暗谩骂,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我——高某人这还不是为了你们能点上电灯?
咒骂归咒骂,高森林心头也明白,这一回收款又要费一番波折。
除了郁锋涛外,穷得连短裤穿不上的闹荒人,有哪户人家年收入能达到一千五?好就好在郁锋涛眼下不在家里,这个顽固分子在家肯定又要找他高森林茬。
吸取了上两回教训,高森林变得狡猾了,他这一回自己不亲自出面,高大发会吹大话,就把这块没一点肉硬骨头扔给他去啃。到时候收不上款,他高森林想怎样收拾高大发就怎样收拾他。
可怜又愚蠢闹荒人,只会拿软柿子捏,欺负一个落魄、潦倒穷人,高森林这个土皇帝狮子大开口,这一回要他们大放血了,他们还蒙在鼓里,没有识破他险恶、歹毒用心。
窜出祠堂,村民们一个个愤怒得额头青筋暴凸,胸口堵着一团火,嘴上大骂高森林是吸血鬼。
耐人寻味的是,郁锋涛的死党们虽然气愤、怒火心烧,但是他们不急啊,从祠堂出来直奔彭淑娟房子。
上次订村规民约的事,他们急的如热锅上蚂蚁,郁锋涛妙计一出,几个图谋不轨老头被吓得尿裤子,四把笔也被派出所关了一个星期。这一千五百块钱要不要交,村子电要不要拉,郁锋涛自然是他们的掌舵人,心中的一盏灯。
前脚还没迈在门槛上,吉景生即朝屋里叫嚷开:“耶毕,快给锋涛写信,把拉电要交一千五块钱的事跟他说,叫他出个主意收拾那群吸血鬼村干部。”
以前是吉景生看不起李耶毕这个脚残废人,现在则是轮到李耶毕看不起吉景生莽汉,等他走到厅堂,眼睛一瞪,呛他:“你自己不会写啊,你跟锋涛学文化比我还早。”“锋涛早盼着村里有电,这是拉电的钱,他可能愿意交呢。”
李耶毕的话,众人不安又焦虑,只要郁锋涛交了这一千五拉电的钱,他们也逃脱不了这一劫难。只要郁锋涛不交这一千五拉电的钱,他们跟在郁锋涛身后不交。有郁锋涛替他们挡一伙吸血鬼村干部,他们什么也不怕。
紧蹙眉头,看着一脸愤懑吉大庆、龚帮裕,李伟大心头气愤,但很无奈:“两个老伙计,我家耶毕说的对。一千五不是小笔钱,这事,要等锋涛回来直接问他,你们问我我也不晓得。”
“咳,也不知道锋涛什么时候才回来。”吉大庆很着急很着急,担心郁锋涛没有回到村,村干部已把爪子伸向他儿子们——要钱。
龚帮裕苦皱眉头,忧心如炎,额头皱纹能拧出一桶苦水,咬牙切齿仇恨大骂:“一伙土匪村干部,这是要逼人去死。一千五块钱呐,要把我辛辛苦苦攒下给寿财娶媳妇的钱刮光。”“唉,但愿锋涛能早一天回来,帮我们顶住不交这一千五百块血汗钱呐——”
一千五百块钱,对闹荒这个穷山沟百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家里有点钱人家也是长年一分一厘从嘴里抠下,死捏攒下给儿子娶媳妇用。这钱拿去交了一千五拉电的钱,死不瞑目。
但是谁都惧怕高森林的淫威,弄不好还真会被他抓到派出所去,他就是一头不吐骨头的狼。派出所等于是他高森林开的,他什么时候叫派出所抓人就什么时候抓人,四把笔就是一个例子。
闹荒人又自私、势利、狡猾,既看不起郁锋涛,对他落井下石,又要拿他当挡箭牌,眼前这一千五拉电的钱全村人眼睛一同盯在郁锋涛一个人身上,如果连他这样一个两次大败高森林的厉害家伙都交钱,别人还能逃得过吗?只要他不交,大家便有一个借口。
日子在提心吊胆、忧心如炎、急盼中一天天飞快过去,可是去村委会交拉电钱的人影子半个也见不到。
村民不交钱,高森林不急,那是人说鬼话。
当村官这么多年以来,高森林捏在手中权力第一次遭到严重挑战,眼前这样公益事业一关过不了,他往后说出的话等于放屁,哪个村民还会听他,哪个村民还会害怕他?
到了第十天,高森林沉不住气了,又把村干部纠集在一块密谋。
天,阴沉沉的。
不时刮着寒风,寒风刺骨,刮在人脸上如同利刀划过。
村干部们一个个手捧火笼烤火,还是冷,冷得甚至连话不想说。大家另一个不便明说的是,在这无奈形势下,没有人愿意惹火上身。反正一把手是他高森林,村民面前说话的同样是他高森林。
愤怒眼睛投向徐开发,高森林拉着长长马脸俨然是徐开发欠了他千万不还:“开发,你是村民主任,你说,怎么办?”
极不情愿抬起头,不满又鄙视盯着高森林,想拿我替你去做恶人,你想多了,高森林。心头骂到这里,徐开发开口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村情况。要村民一下子拿出一千五,依我看,没几个人能拿得出手。几天来村里已有风声——人人在观望锋涛肯不肯交,依我看,现在关键在锋涛。”
一拳砸在桌上,高森林破口大骂:“他娘的,狗娘养的东西,又是这个狗崽子暗中使坏,把他抓起来关上几天再说。”
“书记,锋涛不在村里,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暗中使坏。”不知天高地厚,出纳高一生张望高森林,困惑地说。
凶恶一瞪高一生,高森林火起来要扇他一耳光。心头大骂,高一生你这个兔崽子,笨的和猪一样,我只不过是一时心急说漏了嘴,你以为我不知道呀,还要你这兔崽子多嘴。
等了许久,屋里寂静沉闷的一团冷气蚀骨,高森林脸色刷刷地阴煞下去,大喝一声:“大发,你当队长,阿大当副队长,后发你和一生也去,叫上几个治安委员和民兵,明天起挨家挨户上门收钱,就从锋涛这个狗娘养的收起。我高某人偏不信邪了,连这么一点钱都收不上来。”
58上门收钱被辱骂
要他去收钱。高大发吓破胆,心头阵阵发怵,脸色骤变,眼睛惶恐,骨头软了。
哪敢明目张胆拒绝接高森林扔给他的这个烫手山芋,高大发确实高水平,心头发怵下头脑就是好用,临时反应快,慌忙推辞:“书记,郁锋涛全家人在卢水,这钱一时没法收。”
“你不会从别人家收起呀,猪头。”高森林根本不知道高大发在打自己小算盘,否则,胆敢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他不一刀劈了高大发才怪。
“全村人又要等郁锋涛交了以后再交,恐怕这钱很难收上来。”束手无策,高大发只想把这桩倒霉事推掉。
“啪——”高森林气得牙关嘎嘎嘎作响,腮帮子扭曲,一巴掌拍在桌上,大骂:“你他娘的,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你说怎么办?上回你骂我去找郁锋涛,没叫你去,这回你去,我不去,看你有什么屌本事。收不上这笔钱,你这个民兵连长滚出村委会。”
骂完,高森林愤怒扬长朝门口窜去。
路过高大发面前,徐开发意外拍拍高大发肩膀,狞笑一声:“不要水平太高了,水平太高了会引祸上身。看来,你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啊,大发,同样对付不了郁锋涛。”
跳蚤的脾气。高大发一蹦而起:“什么,我对付不了郁锋涛,笑话。等郁锋涛一回到村里,我叫他的头跟乌龟头一样,乖乖的亲自把钱送到村委会来。”
深不可测诡秘摇摇头,徐开发没有理睬高大发,径直走了出去。
边走,徐开发心头边嘲笑高大发,大发呀大发,这一回有你好瞧的哟。锋涛自愿交那一千五,没话说。锋涛不交那一千五,我看你怎么向高森林交差?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想踩到高森林头上,还有你好日子过?你比高森林厉害,你照样只能装傻瓜。你们高家人去斗吧,斗的两败俱伤,到时候由我徐家人坐天下,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是应该在这件棘手事上露一手,叫其他人瞧一瞧,才晓得他高大发不一般。对付郁锋涛,他高大发有的是好计谋好办法,不能跟他硬的来,只能摆道理去软化他。
平日里晚上一上床,高大发第一件事是在老婆鲍金香胸口两座丰满山峰乱摸乱捏,可今晚上他丧失情趣,塞满他脑子的全是如何才能从穷困潦倒村民手中抠到那一千五,如何叫郁锋涛乖乖的举手向他投降——心甘情愿掏钱。
像煎烙饼翻过来翻过去,高大发把整个床铺搞得冷冰冰,鲍金香大为恼火,踹一脚老公,大骂他笨的猪一样,都不会从村里最有钱人家收起,他当个民兵连长,除了吃高森林的残羹剩饭外,到底还有什么出息?
“妇道人家,你懂个屁。”高大发扭头不满一瞪老婆,心头责备埋怨,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今天是个小小民兵连长,说不定哪天运气一来,我高大发就是闹荒第一把手——响当当人物一个,到时高森林、徐开发一伙老家伙给我提鞋都不配。
不过,老婆的话倒是提醒了高大发。
搜肠刮肚,把全村人一个个在脑中筛选,高大发最后锁定十五户有钱人家,其中和郁锋涛一块混的九户,另外六户是:和事佬,他小儿子在县里一家工厂当工人,有工资拿;一个是高钱启,他二女儿高玉娇出嫁时,光光礼金,男方一下给了一万块钱。另外四家人是养牛户,他们每年春耕时有牛租,偶尔还能卖一、两头牛。在这十五户有钱人家当中,当然最有钱的是郁锋涛。
“对,明天从高钱启家下手。”高大发心头狂喜,一拳擂在床上,霍地蹦起来,大叫一声。
第二天早上,高大发带一伙人气势汹汹去高钱启家。
正在家门口晒太阳,高钱启手上一条树枝在拨弄火笼里的火,他那个火笼很破旧,火笼面被烧掉一大片,是他自己用篾条胡乱补的,甚是难看,可他还它当宝贝。
——入冬后,农村人不分老人、青年、小孩,人人拥有一个火笼,只要不干活,火笼不离手,走哪火笼随身带到哪。这火笼不像北方人的火笼,火笼小巧玲珑,像一个直径二十厘米左右、高二十五厘米左右的小茶壶,外壳是用竹篾编成,里边是一个粗糙瓷碗。碗里放上木碳,上边盖上一层木灰,便可以烤火。
远远看到高大发一伙人朝他家走过来,高钱启心头大骂:“这伙土匪,冲我家的钱来了。”洋装没看到,高钱启眼皮不抬一下,埋头抽烟。
狗屎一样招人嫌弃,高大发气炸了肺,这本来是全体村干部的事,却叫他一个人遭人白眼,还成了全村人的仇人。这个时候,高大发才明白高森林手段厉害。
又向前迈一步,高大发收起往日咄咄逼人的高水平,朝高钱启低头哈腰:“钱启叔,我们来收拉电的一千五百块钱。”
是耳聋呢,还是不理睬高大发,高钱启眉毛也不动一下。
气得高大发差点火起要一脚把高钱启手中火笼踢出丈把远,无奈,今天是来收钱,憋不住火,他也要忍着,又低头哈腰了一句。
死人一样眼皮不动一下,要不是在抽烟,众人当他高钱启死了。
“高钱启,我们来收钱,你听到没有?”高大发实在没办法忍了,大喝一声。
慢慢抬起头,鄙视一瞟高开发,高钱启又重新低下头,把烟斗往破火笼上磕了磕,闷声一句:“没钱。”
“你没钱?”见高钱启斗胆骗他没钱,高大发不由得一下火起:“你家嫁玉娇时,男方给了你一万块钱礼金。玉娇给锋涛干活,又挣了一大笔钱。你家没钱,你骗鬼啊你。拉电的钱,大家都得出,想赖也赖不掉。你给了吧,免得乡里乡亲的要撕破脸皮。”
往烟斗里装上烟丝,点上,高钱启眼睛轻蔑瞥一下高大发:“全村人都交了吗:”
“交了,全交了。”高开发想都不用想,脱口说道。
“我肏你妈,大发——”高钱启火得霍地站起:“你骗死人,我还没死。不要把我当作傻瓜。你说出来听听,村里哪个人交了钱?”
“你敢再骂一句?”高大发一指直戳高钱启:“你抗拒交钱,还骂人,反了是不是?”
横扫高大发手腕,高钱启破口大骂:“我肏你妈,又怎样?你凭什么要我家第一个交钱?全村人都交了,我们家固然一分钱不会少,有一个没交,哼……”
脸涨着通红,呀呀呀了半天,高大发哪能受得了:“书记说了,不交钱,马上抓到派出所去。你到底交不交?”
“交,交你妈的头。”高钱启的两个儿子高玉柱、高玉凯手执木棍窜到高大发跟前。
高玉凯木棍直捅到高开发大腿:“大发,你不要以为我们家好欺负。钱,只要全村人都交了,我们一分钱不会少。你要来蛮横的,我先乱棍打死你。你说说,你凭得是哪一条理,要我家第一个先交钱?从村东,村南,村西,村北,村中开始收钱,半个轮不到我家第一个,你这不是当全村人面欺负我们家吗?”
是啊。
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又没有拒绝交钱。千条万条理由,没有一条理由得由他高钱启家第一个交钱。头上顶天,脚下踩地。他高大发水平再高,不能高过理吧。
水平高的人不犯错则罢,一犯错,比傻瓜还愚蠢。
大庭广众之下,高大发难堪、窘迫的溜不是,不走也不是,窘得像一只狗熊……
59叫老婆上阵
“走。”高阿大大喝一声,才不管高大发,大步离开而去,高大发在他眼里算哪根葱哟。
走了一截路,徐后发没名没姓问一句:“现在去谁家?”
最后头的高大发,这时恢复了威风,忘了自己在高钱启面前的熊样,火大:“还能去谁家。回村委会。”
头一回上门收款,空手而回,遭到人家辱骂不算,还被高阿大抢了头儿,高大发心头非常不爽。
进了办公室,众人不由吃了一惊,高森林、高复田、徐开发、徐五金全在里头,一个个阴沉着脸,没人说话。高森林更是一脸怒气,像是刚刚和谁吵过架。
磨磨蹭蹭走到高森林面前,高大发唯唯诺诺:“书记,收……”
“啪——”冷不丁一声骤响。
在场的人没有看清咋回事,只听高大发刚说到“收”字,高森林猝然给了他一巴掌,大骂:“你这个猪脑袋,你坏了我全盘计划。钱启是出了名宁愿把钱财带进棺材也不会拿出一分的铁公鸡,村里哪个人不知道,你笨的跟猪一样,第一个向他收钱。”
被这一巴掌打得他两眼冒金星,高大发的高水平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去猫着呢。
看到高大发被扇耳光,徐开发跳出来打圆场,替他解围:“书记,算了。大发又不是故意。他不过是头脑太简单,想从有钱的一户人家开始收钱。”
摸着发烫左脸,高大发心头不是骂高森林,恩将仇报骂徐开发,徐开发当众说他头脑太简单,这是一把毒剑扎进他胸口。
骂完徐开发,高大发心窝贼不服,才骂高森林,高森林你这个婊子养的狗东西。这一回,算我栽在你手里。我高大发是什么人,一巴掌算个什么东西。这一巴掌,我迟早有一天要换回九巴掌。
又低估了高森林的霸道,蛮以为挨了这一巴掌,高森林会放过他高大发,不要他去收钱。结果到头来,高森林还是要他高大发去收钱,高大发气歪了肚脐,只想半夜跑到高森林家把他老婆睡了。
窝着一肚子无名火,回到家里,找不到东西发泄,碰巧一只母鸡走到他跟前,高大发飞起一脚发恨踹过去,母鸡“咯,咯……”叫了几声,跑了几步,倒在地上跑不动了。
听到鸡惨叫声,鲍金香从厨房跑出来一看,大吃一惊,再看老公一脸怒气,愤怒瞪一老公:“你疯癫啦。外头受气,回到家里拿鸡出气,鸡惹了你呀。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样窝囊。没本事,别当那个破民兵连长,什么稀罕货——”
埋怨瞪一眼老婆,高大发闷闷不乐朝卧室走去,连衣带鞋重重摔倒在床上。
下午又带着上午一帮人马一家一户上门收钱,村委会在村西,高大发即从村西头开始收钱。
这一回,高大发狡猾了,改变手段,不再对村民发火,哪怕遭到辱骂,他依然皮笑肉不笑重复两句话:“没钱,你准备准备,我们过几天再来。”“你不愿出钱,我们可没法向书记交待。书记在村民大会上的讲话,你听到了吧。”
一个下午下来,跑了村里三成人家,高大发一分钱没要到,他不气馁也不生气,他目的不是收到钱,是要挑拨全村人对高森林的仇恨。后头还有更大阴谋,等郁锋涛回村,高大发要挑拨郁锋涛对高森林的仇恨。全村两千多人,仅郁锋涛一个人不怕高森林,仅郁锋涛一个人敢与高森林斗,这一点,高大发心头明白的很。
夜,很冷。
天好像要下雪,冷得把人的骨头冻得要断裂。
还在苦思冥想,还在绞尽脑汁,高大发长这么大把年岁,从未像现在这样伤脑筋过。经历这一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高大发明白一个道理:人,不经过与人相斗,脑子不想事情,只能越来越傻。
可是这个时候,鲍金香偏偏捣乱,把手伸进老公大腿里:“老公,不要去想你那陈谷烂芝麻的事了。快点嘛,人家瘾上来了呢。”
侧头瞄一眼老婆,见老婆很有几分姿色脸蛋,高大发突然心起一条毒计,对老婆如此如此说了一通。
惊吓的,鲍金香张大嘴巴,好半天合拢不下来。
与死对头相反,高森林完全另一种心境,他躺在温暖被窝里暗暗欢喜,高大发你这个蠢货自以为很聪明,想利用我高某人前后两次败在郁锋涛手下的事,揭我短,不知天高地厚,爬到我头上拉屎拉尿,怎么样,自讨苦吃吧……
哈哈哈哈。高森林忍不住奸笑起来,高大发呀高大发,你想把我当作傻瓜,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大傻瓜。这笔钱收不上来,你是我手上一粒棋子,我正好利用你这个蠢货去对付郁锋涛。
刚刚睡过去,又被老公奸笑声吵醒,谭美凤心头非常不高兴:“你疯了是不是,半夜三更,你不睡,我要睡。”
“去,去,去。”正在兴头上,被老婆这么一骂,高森林相当恼火,用手一扳老婆那张粗糙满是皱纹的脸,不知怎么的心头爬上一阵哀叹:他娘的,高大发这个笨蛋娶个鲜花一样老婆,我有权有势只能娶一个丑老婆。哪天把高大发老婆弄来玩一把,做鬼都风流。
想搞到高大发老婆玩的时候,高森林胯下那根东西不安分了,他把全村妇女一一浮现在眼前,觉得还是王青妹长得最好看,一到夏天她那两个大奶总荡来荡去发出电流,惹得男人眼睛冒火……
明白自己不能去想有夫之妇,有夫之妇就是地雷,高森林的心又回到拉电事上,这次拉电的事失败了,在村里开了这么巨大一个缺口,往后他说出的话就是放臭屁,没人听从。
隐隐约约,高森林感到地位、权势遭到郁锋涛严重威胁和挑战。看来收钱这件事,还得他亲自行动不可。靠高大发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笨蛋,只能把事情搞砸。
到了第三天,高大发觉得没趣,不想再去收钱了,他心头比谁都明白,这钱收不到,高森林不会放过他,惹得高森林火起,挨巴掌是小事,他这个民兵连长算是当到头。
下午大约三点钟,高大发探清高森林独自一个人在村委会办公室,立马跑回家叫老婆行动,把高森林摆平,不要再让他去收钱,把这块骨头扔给别人去啃。
鲍金香赶到村委会时,高森林正在办公室里把火笼夹在两腿间边烤火,边看报纸。
“哎哟,我的书记哟,你原来在这里,害得我到处去找你找不着。”又是抛媚眼,又是暗送秋波,鲍金香扭着肥臀嬉皮笑脸径直走到高森林跟前。“冷死了,让我烤一下火吧,书记。”不管高森林同意不同意,鲍金香把手伸进火笼,放在高森林左手背上。“哗,书记,你的手好热咧——”鲍金香双手捧着高森林左手,摸着。
根本没心理上准备,高森林不曾料到鲍金香会来这一手,一时反倒惊恐得不知所措。
眼睛放电秋波荡漾,鲍金香一边嗲声嗲气哀求高森林:“书记,求你了,不要再叫我家大发去收钱。乡亲哪个会听那死狗的话。我赔不是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这,这,这……”高森林结舌了,说不出话。没想到鲍金香双手热量比火还要猛,立刻传遍高森林全身。
“我家那死狗最爱逞能了,他有啥对不起你地方,我给你……”说到“你”字,鲍金香下边的话断了,手段更露骨,扯着高森林手,有意无意直往他胯里捅:“书记,求你了,求求你了。”
“瞧你这妇女,差些把火笼摔了。”高森林试探地把火笼放到地上,把手拉回到自己裤裆。
手仍然不肯放开,边哀求高森林,鲍金香边依样画葫扯着高森林手往里捅,可这一回不是上回了。这一回一捅,她的手碰到了高森林那根已经膨胀的东西上。
被撩拨得晕头转向,不能自禁,高森林把鲍金香手按在了上边,眼睛冒出一团邪火:“你这妇女,拿你真没办法。把人家弄得受不了。好了,好了,好了。答应你就是了。”
“那我先谢谢书记了。”鲍金香重重捏了一把高森林胀得发痛那根下流东西:“书记,你这根东西好硬好大哟——”
随着说话声落地,鲍金香格格格一阵狡黠大笑,直起身,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霍地一扭头,鲍金香朝高森林又抛了个媚眼:“书记,你以后用的着我金香地方,只管来找我,我可是比你那个丑老婆漂亮几百倍哟。”
60 主心骨
心头一团乱,迷恋张望鲍金香离去背影,高森林咒骂一句:“这个骚娘们,下手好骚——”
心头里一遍又一遍回味鲍金香暧昧撩他的话,高森林全身如同老房子着火,恨不得立马追出去把她拽回村委会,扑倒在办公室里销魂一番。
还在想着和高大发老婆风流时,高大发却躲在屋里头嘲笑他高森林是一条发情的狗,尤其得意凭藉自己高水平三下五除二,不费吹风之力一下搞定他高森林这头恶魔,自己夸自己果然是村干部中的高水平——人才一个。
接下来,就瞧他高大发如何收拾郁锋涛,叫郁锋涛乖乖把一千五百块钱亲自送到村委会。
苦苦等候郁锋涛回村时,高大发这个村干部中的高水平等来了一年一度春耕。
春耕伊始,不用高大发苦等,郁锋涛自然又回到了村里。
订了村规民约,现在又要拉电,村里心怀鬼胎的人鬼头鬼脑猫在暗角落偷窥郁锋涛,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反应?
死党们晚上饭碗一撂,聚集郁锋涛屋里,七嘴八舌讲述村规民约一事前前后后,时而同仇敌忾,时而幸灾乐祸,时而心急如焚,问郁锋涛他当时接到李耶毕写的信时,急不急?
“急什么急哟,狗屁不是的村规民约,充其量就是小女孩过家家的把戏,伤不了我——锋涛半根寒毛,不值一提。我是担心你们大家着急,才叫媛媛赶回村跟你们说一声。”郁锋涛笑嘿嘿的,神情泰然,若无其事,将军风范。
一个哈欠吓跑下山老虎——好大的口气。
呼吸顷刻中断,大家惊讶盯住郁锋涛,他这牛皮是不是吹大了,村规民约白纸黑字订在那儿,他还敢上山去割芒花、篾藤,动山上石头,高、徐两大姓的人还不把他大卸八块,扔山里喂狼?
惊讶后,大家话题转到拉电这件叫人气愤到吐血事上。
——村里果真要拉电啦?
深邃眼睛射出一束怀疑,郁锋涛心头掠过一道阴影,问死党们,在拉电这件事上有没有听到一些背后勾当的风声?众人疑惑地一个劲摇头。郁锋涛暗暗骂自己是猪头,村干部背后勾当,他们要是知道,也不会遇上点事情,就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锋涛,你说吧,这一千五百块钱,我们到底要不要出?一千五百块钱呀,不止我讨一个老婆呀。”吉景生愤怒涨得猩红眼睛如斗红眼的牛,额头青筋暴凸,摩拳擦掌。
“锋涛,你给大伙儿出个主意。”龚帮裕仇恨得一脸猪肝色,头顶冒气,咬牙大骂:“森林是一头吸血鬼,要吸干我们老百姓的血。不点电灯,说什么也不出这一千五拉电钱。”——他想借郁锋涛拒绝出拉电钱,把从牙缝抠下的钱攒着给儿子娶老婆。
在一旁静静注视郁锋涛,他没有龚帮裕心机,李伟大这时很感触地说:“锋涛,你是个有文化的人,在外边见过大世面,我们几家人把你当主心骨,你给我们大家透个底吧,这一千五,我们出不出,出的值不值,会不会冤枉?现在全村人眼睛盯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出这一千五,没有人肯出。”
在他陷入逆境,落魄潦倒时,对他落井下石,侮辱他,嘲笑他,歧视他,欺负他。如今一伙吸血鬼村干部要吸干他们的血了,就拿他郁锋涛当挡箭牌,闹荒人可恶、歹毒到这等吃人地步,郁锋涛心头痛恨如同一包点燃炸药包。
仿佛又看到高森林獠牙狰狞带人闯进他屋里,郁锋涛怒不可遏,一团义愤从天灵盖直撞九霄云外:“这伙土匪丧心病狂,鱼肉老百姓,榨取老百姓血汗从不不择手段。从桃芝拉电到我们村,五万块已是一个天价。有三十多万块钱,为什么我们村自己不建设一座水电站,村里那条溪水白白流掉?”“不出。这一千五百块钱,我不出,出了这一千五百块钱,成了那一伙蛀虫的二百五。”
经郁锋涛一点迷津,一笔糊涂账跃然纸上,众人胸膛点燃一把火炬,看清一伙村干部的黑心肝,这一千五百块钱,交了,有多臭。
闹荒村算上另外三个自然村,共有二百多户人家,一户人家一千五百块钱,全村积累起来是三十多万呐。从桃芝拉电到闹荒造价再怎么高,也达不到三十万。那么,村干部压迫村民交这么一笔巨款,用心何在,不得不令人深思、怀疑。
拳头狠狠砸在凳子上,蹦起,吉景生眼睛涨红,咬牙切齿大骂:“狗娘养的,那一群婊崽,再来逼我家出钱,我一刀剁了他们的手。”
“对。”龚寿财跟在吉景生后头大喝一声,“我明天磨一把柴刀,等他们来要钱。看他们是要钱呢,还是要手?”
微微摇摇头,环视一圈大家,李伟大警戒眼前一帮青年人:“你们后生做事千万鲁莽不得,要学学锋涛用头脑。一伙村干部本来就是土匪、强盗,他们手上有权力,你们的鲁莽正中他们下怀。”
狡黠眼睛一溜,龚帮裕话中有话:“不出一千五拉电钱,村干部又拿我们没办法,这才叫真本事。鲁莽有啥用,像四把笔一样,森林叫一声,派出所马上下来抓人。”他这是激将法,话是说给郁锋涛一个人听,暗示郁锋涛只有挡住这一千五不出又没事,他郁锋涛才算是有本事。
吉大庆祈盼眼神,注视郁锋涛,说:“锋涛,你给大伙儿出个主意吧,不能叫那群吸血鬼吸干我们的血汗。”
沉默了一会,深邃眼睛射出一束义愤,郁锋涛一字一字从牙关嘣出:“现在,我们少姓人家更要拧成一股绳,一门心思想门路挣钱,富裕了,高、徐两姓才不敢欺负我们。”“其实我们要叫全村人懂得算一算这笔帐,不能跟以前一样糊里糊涂出冤枉钱,二百五一个的去喂肥一伙吸血鬼村干部。”
“对,我们要拧成一股绳。”吉景生全身有劲使不出,双手抓狂,大骂:“那伙土匪,我们不出钱,看他们还怎么拉电。拿拉电做名堂,黑吃我们老百姓,不怕肚子烂掉。”
龚寿富刚要说什么,马上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把话吞回去。
很少说话,李秋香这时也忍不住插了一句:“闹荒人是门里狗,别的本事没有,挑软柿子捏、想歪点子整穷人是一套一套的。高、徐两姓人多不怕,他们是摊开的手掌,只要我们大家没有私心真正拧成一股绳,看我们的拳头厉害,还是他们手掌厉害。”
李秋香这话戳到闹荒人的死穴上。
这些日子来,嘴上不说,其实李秋香心一直悬在半空中,焦虑又忧心,吃人血的村干部他们似乎害怕什么,一计套一计给郁锋涛挖坑,把郁锋涛往死路上逼,她深怕郁锋涛独自一人斗不过他们,会被逼得更穷,爬不起来。
郁锋涛现在回到身边,看到他如此坦然、淡定,根本未把土匪、吃人血村干部的歹毒放在眼里,李秋香悬在半空中的芳心也落下。
当大伙儿一离开,这一对许久未见面情侣把大门一关,两个人搂成一团,四片滚烫嘴唇焊贴在一块,两条舌头宛如两条蛇缠在一起,尽情缠绵。
滚在床上,李秋香掀开被子,把自己羊脂般洁白胸口一览无余展现在郁锋涛眼里,呢喃燕语:“哥,你看,在你的耕耘下,我的两个桃子真的大了好多哩,是吧,你的手有魔力。”
“嗯。”郁锋涛揉捏着李秋香比他拳头稍大的青涩桃子:“是大了许多。你们女孩子这两个桃子就是奇怪,男人一摸就大,越大越好看越吸引人。”
“呵呵呵……”李秋香开心大笑,撒娇嗔怪:“都怪你,这么久不回来摸一摸,都不长了。”把头枕在郁锋涛火热胸膛上,李秋香明眸全是欣喜与幸福:“哥,你这一回来,我心里踏实了,这些日子,我天天活在一种恐惧、忧虑里,提心吊胆那伙吃人血村干部趁你不在村里,整天尽歹毒的出歪心肝整你。”
怜爱地搂紧李秋香,郁锋涛心里跌宕起伏:“放心,秋香。他们现在心再毒也整不跨我,我的店是在卢水,不是在闹荒。就那样一纸狗屁不是村规民约,想要毁了我事业,他们那是蚍蜉撼树。我倒要看看他们拉电究竟还暗藏什么祸心、阴谋……”
虎虎地亲一口郁锋涛,纤纤玉手抓着郁锋涛那条大泥鳅,李秋香格格格笑开:“你在身边,就像你这根宝贝进到我里边,我就感到充实不烦躁,你就是我的主心骨,哥。”
61当众算帐揭阴谋
冷不丁一翻身,跨在郁锋涛身上,李秋香没有了白天的矜持和羞答答,抓起他那根宝贝放进自己的粉红桃源洞里……
当下电击雷闪,暴风骤雨,两个人乌山云雨绞杀在一块,释放了两、三个月来压抑在体内的那团原始蠕动……
床战结束,已经深夜,郁锋涛亲自把李秋香送到她家门口,他这才放心折身回去。
黑森森的村子,像一座荒墓,这个时候连狗也躲在屋里头不敢出来叫,害怕被鬼抓去做点心。
胡同里透着一股阴气,走着走着,郁锋涛不由得毛骨悚然,全身起疙瘩。这就是城市与穷山沟的天地之别,难怪人人都爱往城里挤。郁锋涛心中一阵感叹,赶紧一路逃回去。
打开自家房子大门,厅堂悬挂的汽灯,闪烁的柔和、明亮的灯光,郁锋涛顿时放松下来。
把汽灯拿到房间挂好,躺在床上,还想看会儿书,可是郁锋涛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一片寂静,只有他一个人孤身躺在床上,凝望明亮汽灯,些许的悲哀袭上郁锋涛心头,他想这要是城里多好了啊,他完全可以把李秋香留下来陪他过夜,可是这里是偏僻的封建闹荒村,他要顾及、珍惜李秋香的名声,不能叫她在压力和唾沫、白眼下活着。
看了一眼闹钟,已经凌晨一点半了,郁锋涛只得熄灯睡觉,他不知道明天天一亮又会发生什么事?
离开村子三个来月,村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郁锋涛的预感不会发生错觉,这一回村干部拉电这里头暗藏某种阴谋,不是光光交一千五百块钱那么简简单单的事情,否则,一伙狼心狗肺、鱼肉百姓的吃人血村干部不会这般好心给乡亲们拉电点上电灯。
对闹荒人,他郁锋涛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多一个心眼,处处小心防着,一不小心,他就有可能掉进别人挖的坑里。
黑灯瞎火深夜里,村里有个人和郁锋涛一样没睡着,他就是村干部中的高水平——高大发。
听说郁锋涛回到村里,高大发就是饿坏的狼突然碰上了路上掉的一块肉,打了鸡血一般。尚未与郁锋涛正面交锋,高大发做起了美梦,只要天一亮收到郁锋涛那一千五百块钱,村里那些穷鬼们自然会乖乖把钱主动送到他高大发他手上,看高森林还怎么打他脸。
天一亮,历来懒床的高大发,早早起来,来不及洗脸刷牙,刻不容缓赶到郁锋涛家去,他要趁郁锋涛屋里没有别人时要钱,即使要不到钱也不会丢人。
不料,高大发扑了个空,郁锋涛还在被窝里,大门牢牢拴着,推不开。又不敢敲门,高大发担心惹恼了郁锋涛这个有钱主,等下要不到钱,只得在门外彷徨等候。
在门口彷徨等候郁锋涛开门,高大发被村民看到了,晓得他这一大早的肯定是去收钱,一传五五传十,很快好多人跑去看热闹。
该来的总是要来。
七点多点起床,打开大门,一瞅,见高大发一大早出现在他大门口,郁锋涛鄙视瞄一眼,转身回屋里,他岂能不知道高大发这个高水平肚子有几条小蛇,昨晚上他早已听说高大发的丑事。
追着郁锋涛屁股,高大发一脚也迈进了他家门槛,在后头套近乎问了几句他在外边情况。
对付郁锋涛这个连高森林都惹不起的家伙,高大发当然不敢铁锤对铁墩——硬对硬,趁他刷牙洗脸当儿,嬉皮笑脸用商量口吻说,村里要拉电了,党支部和村委会研究决定每户人家出一千五百块钱,他郁锋涛是不是……
挂好毛巾,郁锋涛无视高大发朝厅堂走去,见屋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霍地转身,仇恨眼睛逼视高大发,一声打断他的话:“村里拉电,这是大好事啊,是不是全村人除了我外,全交了?”
“还没,没,没人交开始。”碰到郁锋涛霜剑出鞘凌厉眼神,高大发一阵心虚。
“你一大早闯进我屋里,那你意思是要逼我第一个交哟?”郁锋涛眼睛燃烧怒火,蔑视高大发,心底里头大发冷笑:高大发呀高大发,你这头蠢猪,高森林咋会找你做走狗。像你这等猪头级的蠢货,高森林不扇你耳光,也的确太冤枉、小看你的高水平,高大发。在高钱启面前遭到一顿耻辱,你还嫌不够是吧,高大发。我——锋涛今天不给你二两棉花称称,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眼睛显得很慌张,高大发推托道:“这,这是书记的意思。”
“书记的意思?”腰靠在厅堂桌上,双手盘在胸前,千年冰川目光咄咄逼人逼视高大发,约莫半盏茶工夫,郁锋涛才开口大骂起来:“难道他高森林眼睛瞎了,没看到我——锋涛是村里最穷一户人家吗?”“滚回去对你主子高森林那个狗娘养的狗杂种说,我家穷,没钱。”
“没钱?”众目睽睽下,郁锋涛敢拒绝他这个高水平,高大发火了,要说他郁锋涛以前没钱,还说的过去,他郁锋涛现在没钱,连鬼也不会相信。
挑衅目光直逼高大发,郁锋涛一句话顶过去:“对。要钱没有,要贱命有一条。除非你高大发这个民兵连长送我一支机关枪,我去抢银行。”
昨夜已经盘算好好的,今早来向郁锋涛要钱,不管怎样,他高大发都不能在郁锋涛面前生气、发火,郁锋涛不是高钱启——惹不得,否则,会重蹈覆辙——落得和高森林一样下场。
可是说了这么一箩筐讨好、巴结的话,郁锋涛仍不买帐,高大发心头愤怒,把昨夜的盘算忘在脑后十万八千里,忍不住辱骂郁锋涛:“没钱?没钱,你在卢水开什么屌店。不说别的,你那么多芒花扫帚、小篓子、扫斗、灶筅,椅子卖了,不知要卖几万块钱。”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这些,马上想到他们村干部心毒如蛇蝎的订下村规民约,要毁灭他郁锋涛的事业,断了他郁锋涛货源,霎时间火冒三丈,怒目一瞪,直盯高大发,顶撞道:“我爱开就开,关你屁事,你给我本钱呀?”“卖了几万块钱,那也是我的钱,全拿去还债了,你管的着吗你?”
碰上郁锋涛燃烧怒火的深邃眼睛,高大发越发心虚,再不敢与郁锋涛硬碰硬,口气顿时软了一半,也不敢再提郁锋涛店铺的事,舌头一溜,狠狠将了锋涛一军:“这是村里的公益事业,你不出钱,说不过去吧,锋涛?”
“公益事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高大发,那我问你,全村人全出了吗?”郁锋涛浩如沧海的眼睛直逼高大发,步步逼紧,再次逼问,挑战高大发的高水平。
心头一怵,可能是被郁锋涛一对英爽逼人眼睛吓昏了头,高大发回答的比先前来的更干脆:“没有。”
“哈哈哈……”郁锋涛仰头大笑:“没有?没有,你找我要什么钱?你是地主收租,还是我欠你家钱了?”“公益事业,全村就我一个人出钱,我——锋涛是欠你们村干部,还是欠全村百姓,还是仅仅欠你高大发一人,你说?”
“这,这,这……”高大发一时结舌,被郁锋涛套牢,脸憋得跟下蛋的母鸡一样。
故意和高大发磨洋工,郁锋涛是为了屋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当看到火候已到,郁锋涛马上炮火猛攻,逼问高大发:
“你们的电费一度多少钱?”
“一块半。”
“一块半,你们村干部是杀人呢,还是拿我们老百姓当猪宰杀,卢水的电费一度才两毛八呢。”
“这是书记和主任定的最低价了。”
“我们村有几户人家,包括三个自然村在内?”
“有,有两百多户吧。”
“一户人家交一千五百块钱,两百户,就是三十万块钱。从桃芝拉电到我们村,我敢用我的头担保——总造价绝对不会超过三万块钱。是吧,高大发?”
“锋涛,你休要多管闲事,这不管你的事。”
“不管我的事,那你一大早闯进我家里来要钱干么,我欠你高大发钱了呢,还是睡了你阿妈你老婆?我不点你们的电,总行了吧。”
“锋涛,你不要骂人。书记和主任说过了,你不交钱,等你办起了石板材厂,你不能用我们的电,还要把你抓到派出所去。”
“我办石板材厂?”闯荡大城市,自诩是村里见识最广,文化最高的人,郁锋涛这时也被高大开这个高水平蒙住头,一时转不过脑筋。
过了许久,哈哈哈,郁锋涛突然发疯大笑:“好啊,等我哪一天要办石板材厂了,再高价向你们村干部买电总行了吧?要抓人是不是,我等着,你们村干部来抓呀。”“乡亲们,你们刚才听到了吧,从桃芝拉电到我们村要三十多万块钱呀。这样的虎口,亏他们村干部良心被狗吃了,开得了口。如果乡亲们愿意,三万块钱,我——锋涛全包了。我向你们保证,每度电不超过五毛钱。”
62祠堂大摆乡亲宴
“你你你……”气急败坏,喉咙如同烧着一团火,高大发一连几个“你”,就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下边的话。
小巫见大巫。
在才子面前,高大发的高水平看来矮了一大截,人家郁锋涛那才是白山天池立暖壶——高水平。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正面交锋下,高大发后悔自己太低估了郁锋涛,郁锋涛那张嘴巴简直是一把利剑,锋芒耀眼,发出的招数,叫人无法接招。
摆上案上的猪开膛破肚——里面的全明白了。
高大发不找他要钱,至少郁锋涛不会知道村干部的险恶用心,现在他们的险恶用心彻头彻尾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心黑到没有了人性,比双头蛇还毒,竟然不让老百姓活。
张望落荒而逃的高大发,郁锋涛明白,这出戏远远没有结束,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一次狡猾了,落荒而逃,没有立即前往村委会,也没去找高森林,高大发逃回家去,吃了早饭,害怕什么似的立马下地干活。
犯下这么低级的愚蠢,高森林哪会放过他高大发,晚上即把他高大发叫到村委会,当大家面前,没商量左右开弓就给了他几个响亮耳光,怒斥他,要不到郁锋涛的钱,不要去跟郁锋涛争论。这一争论,问题出来了是不是?郁锋涛是谁,他是村里的才子。他高大发有几钱份量呀,不把脸凑到尿桶里去照一照?
你说,高大发冤不冤,他哪还有机会跟郁锋涛去争论。
恐惧下,高森林当场召开村干部紧急会议,专门研究因郁锋涛把他们拉电一帐摆在村民面前,引发的大地震。村民们的不满、愤怒一发不可收拾,弄不好,拉电的事全泡汤。一泡汤,问题严重,等于水坝被冲了一个缺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在村干部心头,挥之不去,也抹不掉。
借这个绝好机会,高森林击鼓骂曹操——当场指责,指责高大发的弱智、低能、窝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有名正言顺整高大发,把高大发整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鲍金香这个骚女人才会乖乖主动送到他高森林怀里。
其他人面面相觑,呼吸不敢大声,呆呆看着高大发遭到训斥,深怕弄不好灾难会落到自己头上。
谁心头都明白,这事摊到谁头上,最终结局只有一个——和高大发一样。用他们的话说,郁锋涛不是一般刁民,是聪明的,闯省城的,第一个到县城开店铺刁民,那么容易对付吗?
挨了巴掌,俨然是被打傻,任凭高森林如何训斥,高大发呆子一个在一旁不敢哼声。
杀人不过是头点地。
觉得高森林太过分,觉得高大发实在可怜。徐开发开口了,打压高大发,劝说高森林:“书记,算啦。收钱本来是一件难事,历年都是这样。大发往后做事不要太自高自大,拿自己当人物,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我们还是研究一下,下一步怎么办?这回收不上这一千五百块拉电的钱,往后要收钱,难,比登天还难。”
“他娘的,全是郁锋涛这个婊崽搞得鬼。”高阿大破口大骂。
自己没本事,老是去骂别人。
平日里见高阿大对高森林马首是瞻,对他徐开发爱理不理,徐开发对他早心存不满,这时见高阿大一开口即骂人,火大了:“阿大,你嘴巴放干净。你骂锋涛可以,要跑到外边去骂,跑到锋涛家门口去骂。在村委会骂,锋涛以为是我们大家骂他,他一火起,拿一包炸药把村委会炸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这件事也根本扯不到锋涛头上。我们收钱的时候,人家还在省城。你再骂他,小心被锋涛听到,跑到你家去把你灶台铲了。”
虽说徐开发是发火,但是骂的颇有几分公道。
遭到徐开发一顿责备,高阿大不敢再骂郁锋涛,拿眼睛看着高森林,盼高森林能替他说上几句好话。可高森林不是笨蛋加草包,徐开发说的很有道理。郁锋涛是一个难惹的无赖刁民,万一惹火了他,说不定还真敢拿一包炸药把村委会炸了。
片刻间,办公室死静死静的。
虽然春天了,但是天气还是很冷,大家冷得蜷缩成一团,感觉身上越来越冰凉。
高水平被打压的不敢吭声了,但是总有人想冒尖。
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一生开口说道:“书记,你看,是不是这样——全村人不是说,只要郁锋涛交了钱,大家都肯交吗?我们给郁锋涛三千块钱,叫他当全村人面前到村委会来交钱,另外一千五百块钱送给他。我们骗他,电拉起了,他今后办石板材厂,我们按卢水的电费算他的。像他这样一个穷光蛋,这么好的事情,他能不动心,我一山都倒立在村里走一圈。”
眼睛一亮,高森林觉得高一生这个主意好,他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妙计了,脱口大喝一声:“好。就这样。后发,你明天跟一生一块去,把钱给郁锋涛这个婊崽送去。”
冷眼旁看,徐开发心头嘲笑,高森林,你太小看锋涛了吧,他现在在卢水开店,还会差三千块钱?高森林,你这个婊崽一手遮天,该叫你吃吃苦头时候了。
是给郁锋涛送钱,不是找他的茬,徐后发、高一生胆子一下子大了,丝毫不胆怯。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左右,徐后发、高一生两个人气势汹汹闯进郁锋涛屋里,开口大喝,要郁锋涛把那些看书瞎扯蛋的人赶出去,有事要跟你说。——有钱壮胆,徐后发、高一生胆大气粗。
脑筋在这一分钟里转了十万八千下,郁锋涛一时捉摸不透徐后发、高一生来意,瞧这两个人气势,说话口气,大有来头。
天不怕,地不怕,郁锋涛倒想见识见识他们,叫大家先出去。
等大家一到门口,徐后发三步并作一步窜到门口,“哐啷”一声,把大门关上。高一生则要郁锋涛到房间去说话。
三个人进了房间,高一生从一个黑色包里抓出一踏钱,“啪”拍在写字桌上,两个人咄咄逼人争地把来意说了一番。
突然从天上掉下来金元宝,把见过大世面的郁锋涛震晕了头。
眼睛直直盯着钱,足足五分钟,郁锋涛不得不佩服一伙村干部,为了榨取乡亲们最后一滴血汗,居然这么毒的手段都耍的出来,乡亲们即使不穷,也要被一伙村干部榨穷。
不急着郁锋涛开口说话,徐后发、高一生嘲弄眼睛盯着郁锋涛。
十来分钟后,郁锋涛二话不说,贪婪得一把抓起写字桌的一踏钱,往口袋里一塞,一个大跨步,出了房间,疾步朝大门走去,“吱呀”打开大门,对外边伙伴呼唤一声:“没事了,大家进来吧。”
看到这情景,徐后发、高一生暗暗得意、狂妄,心头明白——事情搞定了,一言不发径直朝门外走去。
特别是高一生,他得意的走路飞一样。
也是。
毕竟那么多村干部没有一个能拿郁锋涛有办法,这个办法还是他高一生想出。
两天后,祠堂大门口意外贴出了一张——告示:
尊敬的父老乡亲:
明天中午将在祠堂设一乡亲宴,宴请每个家
庭的主事人,希望乡亲们能够为村里拉电一事,
出一把力。宴席上将有丰盛的鸡、鸭、猪、羊、
鱼肉,请大家不要错过。
宴请人:郁锋涛
这则告示,说它是一架大型飞机坠落在闹荒村中央爆炸,并不为过。全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在议论纷纷,九成以上的人不相信郁锋涛真会那么大方摆乡亲宴。除非他在卢水开店生意红火,发了一大笔财,想出风头想炫耀。
但是这般丰盛一宴席,诱惑力实在是太大,馋得人人口水直淌,没能力抵挡的住。
第三天一大早,闹荒每一户当家的或是拖儿带女,或是携孙子抱孙女,三五成群早早赶到祠堂等候。
63大造声势养龙虾
早饭过后,平日死人一般寂静祠堂,开始有人打扫卫生,摆放桌凳,一场大忙碌。
晌午时分,祠堂里飘出肉的浓郁清香味,传出了小孩要吃的哭喊声,暴发着阵阵大人的欢声笑语。
村干部一桌,是摆在戏台上,特显眼。用什么语言、文字,都无法形容村干部们因为兴奋、得意过度,扭曲的脸。
酒过三杯。
突然,戏台上响起了清脆敲锣声:锵。锵。锵。
三声锣声响过,响起吉景生声音:“大家静下来,锋涛有话对大家说。”——哈哈哈,吉景生替代高阿大敲锣,还真是蛮合适。
顷刻间,祠堂一片寂静,连小孩子放进嘴的肉同样不敢嚼了。
文质彬彬往戏台前一站,郁锋涛目如耀星,声若金鸣:
“乡亲们,有人说我——锋涛黑心肝,可是我心肝再怎么黑,照样黑不过有的人呐。”
“三天前,后发和一生给我送来三千块钱。一千五呢,要我当乡亲们面前,把它交给村委会,说是村里拉电每家出的一千五。另外一千五,说是送给我——锋涛的功劳费。”
“乡亲们,但是我——锋涛在村里没立下一寸功劳啊,哪敢心肝黑到这等天地不容地步,何德何能敢独吞下这一千五百块钱?”
“今天,我——锋涛借花献佛,用这一千五百块钱摆了这顿乡亲宴,请了大家,来向全村人洗刷对我的污骂,我——心肝不黑,两手干干净净,不沾一分赃钱。”
只感觉天掉巨石砸中了他们的头,村干部喉咙片刻间被肉卡住,喘不上气,一张张脸绿得跟苔青一样。见势不妙,他们想鞋底抹油——溜了。无奈,四周通道全被身强力壮后生们堵住。
迅电不及眨眼之势,从口袋抓出一千五百块钱,郁锋涛正气凛然,愤慨道:“现在,我当着乡亲们面前,把这拉电出的一千五百块钱,亲手交到高森林书记手里。”
“狗杂种,一群吃人血畜牲,想出这么毒的手段,榨取我们的血汗钱。”
“猪狗不如的东西,吃我们的血汗钱吃到肚子烂掉。”
“心肝这么黑,要断子绝孙。”
“哈哈哈……”
“吃,吃,吃。大家吃。是锋涛请我们吃的,干么不吃。”
……片刻间,有人喷肉,喷酒;有人谩骂不止,把村干部十八代祖宗全骂了;有人埋头大吃,疯了一样;有人拿筷子的手在半空中不停颤抖,眼睛直盯着桌上的肉……
不知什么时候,高一生一头栽倒在地,吓昏不醒人事,他晓得自己蚊子叮了大象——闯祸大了,因为这条妙计是他想出来。
一席乡亲宴,彻底把一伙村干部黑心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信誉扫地,老百姓对他们已经无信赖可言。
胸襟狭隘、目光如豆闹荒人,并不感激郁锋涛,在他们眼中,郁锋涛不是为了乡亲,他是为了斗倒村干部。
闹荒人就是这种自私狭隘,恩将仇报心态。
不说别人,拿郁锋涛邻居郁正丰父子五个来说吧,日子好过了些,过年过节,彭淑娟母子俩没少照顾他郁正丰这个堂伯伯,这父子五个却趁他们母子不在家之机,侵占她家房子滴水沟,搭建一个寮子,把寮子伸到她墙壁上。下雨天雨水浸泡土墙,长久下去,墙势必倒塌。他们父子把自己房子墙壁保护好好的,一点不损害。
必定是堂伯伯,郁锋涛不想跟郁正丰父子关系搞僵,乡亲宴之后,郁锋涛把母亲叫回家,去跟郁正丰父子交涉。
到家,看到那情景,彭淑娟气到吐血,郁正丰父子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当场跑去跟郁正丰父子交涉,彭淑娟说了一大堆道理。
仗自己男儿多,势力大,彭淑娟仅郁锋涛这么一根独苗,郁正丰不但不理睬,到后来还蛮横放出横话:“不拆,你又能怎样?你们家滴水沟本来是我的,是锋涛爷爷当年向我阿爸借的。这事,你老公清楚。”
天下最毒之心,莫过于拿死人作证。
这事换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昨天,彭淑娟忍不住心头痛恨,跟陈琴玉痛斥郁正丰父子不是人,欺负孤儿寡母。
——咳。听完彭淑娟的痛斥,陈琴玉长长哀叹一声:“淑娟婶呀,我们寡妇尽是受人欺负了呀——”随着一声哀叹,陈琴玉眼里汹涌一股辛酸、苦楚泪水,也向彭淑娟痛斥高森林、徐水龙这两个畜牲对她的欺负。
年前,徐水龙这个无赖在地里看到寡妇——陈琴玉一个在给菜浇粪,见四下里无人,陡然起邪念要强奸比他老婆漂亮多的陈琴玉。
气愤之下,陈琴玉舀起一瓣粪便泼了过去。
被泼的满身是粪,徐水龙怀恨在心,当天夜里偷偷摸黑跑到陈琴玉地里,把陈琴玉的菜全毁掉。
一个寡妇人家,要养一对才八岁和十二岁儿女,在闹荒这个穷山沟,陈琴玉生活艰难可想而知,徐水龙居然……
母亲对他说了这件事后,郁锋涛义愤填膺,仇恨难遏。想当初他仅仅剩下三百多尾鱼,还遭到徐水龙这个无赖下了毒,他下决心要好好惩罚徐水龙这个无赖,为村里除掉一大祸害,替陈琴玉这个苦难寡妇讨回一个公道。
突然一夜间,村里刮起一场风暴:郁锋涛要养龙虾。
听说省城的活龙虾一斤卖到一百多块钱,闹荒人越发嫉妒、眼红,蠢蠢欲动。可是他们也只能心头里嫉妒、眼红,因为谁也没能力养龙虾。省城又那么大,除郁锋涛外,没人去过,路途又遥远。养龙虾可不是扎芒花扫帚,万一养的龙虾卖不掉,咋办?
暗地里,郁锋涛叫吉景利、吉景生、龚寿财、龚寿富四个人悄悄到田里抓一些小虾,放在家里养着。然后把原来养鱼的鱼塘胡乱修整一番,这次聪明的还扎上篱笆……
自从大智慧导演一出乡亲宴妙计,好好修理了一伙村干部,郁锋涛成了村里青年人眼中大英雄,更多青年男女聚在他屋里。
三天后,鱼塘搞好了,晚上一帮青年男女到他屋里看书,等大家回去时,郁锋涛把平日里几个最贴心的留下,将大门拴上,神秘兮兮把众人叫到房间里。放低声音,郁锋涛像个导演在给演员讲戏,如此如此这般对大家作了一番细致周密安排。
过了五天,中午时分,李秋香跑去跟郁锋涛说,徐水龙刚刚到祠堂大门口玩。
得到情报,郁锋涛、李秋香马不停蹄跑去叫来了龚寿财、吉景生和李椰分,按照原先计划好的行动起来。
十分钟光景,吉景生、李椰分抬着一个大尿桶,郁锋涛自己则提着一个小水桶走在后头,优哉游哉朝祠堂大门口走去。
当吉景生、李椰分一到人群面前,早在人群里头的龚寿财突然大叫一声:“景生,椰分,你们两个太丢人了吧,一尿桶尿,还要两个抬。”
听到龚寿财叫声,吉景生、李椰分慢慢把大尿桶放在地上,吉景生放开喉咙气呼呼怒斥:“小鬼,你想喝尿,到我家去吧。睁大你狗眼看看,这大尿桶里的是什么?这是龙虾苗,你知道不知道?你看,锋涛还提着一水桶呢。我们这是帮锋涛把昨天刚买回的龙虾苗放到鱼塘里去养。”
声音刚落地,但见吉景生一个箭步奔到徐水龙跟前,猝不及防“啪,啪,啪,啪”左右开弓,没商量即四巴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狗东西,我叫你瞪眼,我叫你瞪眼。”
腊月里遇见狼——冷不防,徐水龙挨了重重四巴掌,被打得两眼冒金星,心头冒火,晃了晃两下头,还手打吉景生。
见状,龚寿财、李椰分不容分说,上前拦住他,龚寿财愤怒大骂:“水龙,人家景生跟我说话,关你屁事呀,你去瞪人家,还讲不讲理?”
这时,吉景生折身操起了抬大尿桶的木棍,挥起来,劈头盖脸朝徐水龙脑袋打下去。
吓的,猛抱着头,徐水龙大声叫嚷开:“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叫嚷的同时,徐水龙顾头不顾腚赶紧往人群里钻。
“哈哈哈……”一阵虚惊后,大家张望吉景生、李椰分抬着大尿桶,龚寿财提着刚才郁锋涛手上水桶,往郁锋涛鱼塘走去,不由得哄堂大笑。
这一头,郁锋涛四个人乐悠悠抬着龙虾上鱼塘——欢天喜地。
最得意的人当然是吉景生,这种白白打人的事,他巴不得多几回。瞧他样子,心头喜得要疯癫了,走起路来简直在跑,他后头的李椰分是被拖着走,叫苦不迭。
心头乐得哪顾上李椰分,吉景生笑咧咧对郁锋涛说:“锋涛,你从今天起,多想些办法,让我多打几回水龙这个无赖。”
被吉景生的憨态逗乐了,但是郁锋涛还是严肃警告吉景生:“景生,我们今天是替天行道、惩罚恶棍,才打水龙这个无赖。只有村霸才会动不动就打人,你不许再乱打人了。”
不让他打人,这就叫吉景生很恼火,不高兴了,刚才发罗嗦,却已经到了池塘边。
趁后头跟来看热闹的人还没有赶上,郁锋涛赶紧把龙虾苗倒进了鱼塘里,把篱笆门关上。
等到后头瞧热闹的人跟上来,郁锋涛他们这边一切就绪,围在篱笆外头,观看鱼塘,一边大谈特谈,说这一池塘龙虾一旦可以上市了,至少可以卖五、六十万。哈哈哈,明年这个时候,他郁锋涛就不再是穷人一个,受人欺负啦。
能卖个五、六十万,我的亲娘哟,锋涛这下发大财了。看热闹的人一听,惊吓得嘴巴僵硬合拢不下来。
郁锋涛要养龙虾发大财这件事在村子传开后,村子又砸锅了,六成多人幸灾乐祸认定村子订下村规民约,又得罪了高森林,他没法再靠山上东西发财,只好重新搞养殖一搏。也要人说,得罪了村霸和四把笔,郁锋涛不知死活,吃了熊心豹胆,养鸡、养鱼、养羊失败,还敢养龙虾,他不是是中邪,就是鬼迷心窍。
白天在喧嚣中结束,黑夜笼罩大地。
闹荒的春天还残留着冬天寒冷,夜里人们早早钻进被窝里。
半夜突然传来几声狗叫,使整个子处在一种寒冷恐怖中。
不一会儿,村西头亮起一把手电筒光,手电筒光飞快往郁锋涛鱼塘方向移去。
当手电筒光刚移到篱笆口顷刻,“哎哟——”一个恐惧尖叫声划破寂静寒冷夜空。
64半夜池塘擒鬼
说时快,随着恐惧尖叫声,鱼塘口对边篱笆后头,刷刷地一齐亮起几把手电筒。——是郁锋涛带十几个人埋伏在那边,当下大家一口气跑了过来。
原来篱笆口是一个大陷阱,白天篱笆移到陷阱外边,防止好人掉进去,晚上又把篱笆移到陷阱里边,上边用几条小竹子撑着披上一层草,再撒上一至层土,伪装好,不知内情的人绝对看不出是一个大陷阱。
大家扑到陷阱边,郁锋涛大喊大叫:“下毒的鬼掉到坑里去了。景生,寿财,你们快把粪泼到坑里,淹死下毒鬼。”
什么,要泼粪?
掉到陷阱的鬼一听,害怕的战战兢兢带哭腔尖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啊,不要泼粪啊,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我真的不是鬼,我是水龙,我是水龙……”
听到尖叫声,大家把手电筒一同照在了陷阱里,一看,果然是徐水龙,徐水龙只露出头和肩膀,其余全部淹没在水里。
像落水狗一样,徐水龙被众人从陷阱里捞上,摔在地上,一阵乱脚猛踢,断骨撕肉的巨痛,徐水龙喊爹叫娘,划破山野寂静夜空。
趁大家乱脚踢徐水龙当儿,李秋香急忙朝徐水龙家跑去报信。
一到徐水龙家大门口,李秋香上前嘭嘭嘭一拳比一拳重擂打大门,一边心慌失措一阵叫嚷:“容英嫂,水龙哥出事了,你快些去看看。再不去,他会被锋涛他们十几个大汉打死。”
吓的,躺在床上尚未入睡的张容英心“咯噔”一下,连外衣来不及穿,一滑溜下了床,抓起外套边往外跑边穿。
门一开,像个疯子,也不问问李秋香是在哪里,张容英早已知道似的赶死一样往郁锋涛鱼塘疯狂跑去。
等到张容英赶到郁锋涛鱼塘,看到众人正对她老公一阵乱脚猛踢,尤其是吉景生,更是一脚比一脚更重的往死里踢,恨不得踢断她老公的肋骨,踢死她老公。
初春夜里,依然几分残冬严寒,徐水龙全身湿透冻僵了,被人猛踢一脚,如同肉裂筋断,骨头踩断……
痛得嚎嚎大叫,徐水龙凄凉、可怜求饶:
“锋涛,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求求你叫他们别打了。”
“哎哟,阿妈哟,痛死了。”
“哎哟,阿妈哟,我骨头被踢断了。”
……老公的惨叫声,钻进张容英耳朵,感觉心被人一刀一刀剜。
顾不上什么,张容英猛扑到人群前,野蛮拔开人群,嚎啕叫嚷:“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张容英的嚎啕叫嚷阻止不了众人,平日对徐水龙的仇恨、愤怒只能憋在心头,这阵子是恨不得一古脑儿全发泄出来,踢爆徐水龙的头,踢断徐水龙手、脚。
众人不理睬她,恐惧笼罩下,张容英只得转身跪在郁锋涛跟前,哀求:“锋涛,求你了,放过我家水龙吧,你的龙虾苗,我赔你。”
现在知道疼老公,下毒前怎么就不疼我的龙虾苗?郁锋涛鄙视脚前声声泪下苦苦求饶的张容英,嘴上揶揄调侃:“大家也踢了这么大半天了,先歇一口气吧,等有了力气,接着踢,踢死这个心比双头蛇还毒的畜牲不偿命。”
扑在老公身上,张容英一阵恐慌,泪水如同一注喷泉:“老天爷呀,你们怎么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呀,你们要遭天打雷劈的呀——”“水龙呀,你这死狗,我早叫你不能这样干了,你硬是不听我的话……”
“把他绑起来,拖回村里,在全村人面前乱棍打死这个祸害乡亲的畜牲。”郁锋涛一声令下,马上有人蛮横、强硬拉开张容英,拿一根捆柴用的大绳子,立马三下五除二把徐水龙绑了起来,拖死狗一样拖着他往村里走去。
“老天爷呀,你们不能这样呀——”张容英恐惧,呼天呛地。
在一旁的李秋香,又好心提醒张容英:“你还不去找书记和主任来,全村人这些年来被你家水龙害得哪个人不恨死他,被锋涛他们拖回村,不被乱棍打死才怪。”
经李秋香这么一提醒,张容英才醒悟过来,踉踉跄跄跑回村里。
发疯地一口气跑到高森林家门口,来不及喘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容英上前嘭嘭嘭拼劲敲打门:“书记,救命呐。快救命呐,书记。”
过了有十来分钟,披着大军衣的高森林,才打开了门,唬着脸喝斥张容英:“你胯下破洞痒了是不是,大冷天的,三更半夜不让人睡觉,你叫死呀你——”
顾不上高森林的辱骂,张容英连哭带叫:“书记,我家水龙快要被锋涛一帮人打死了,你快去救救他吧。”
愣了大半天,高森林硬是转不过脑筋:“什——什——什么,你说什——什——什么,水龙被——被——被锋涛打死了,他锋涛反了是不是,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打人。”
急了,张容英脑袋瓜进粪,嘴巴大漏斗一个:“水龙拿农药去把锋涛鱼塘里的龙虾苗全部毒死,被锋涛带人逮住了。书记,你快去救救他吧。”
他妈的,你自己要去找死,还想拿我做垫底。高森林心头咒骂,拉下脸:“自己要找死,打死活该。”“这种事情,我不管,你找主任去。”——嘭。高森林不理张容英,一把关上大门。他不是不管,这事涉及到郁锋涛,尤其是徐水龙这种自寻死的事。
“书记,人命关天,你不能不管呀——”张容英在门外,拼命敲门,哀求,可是里头死人一般,一丝动静没有。
哀求高森林到天亮,也是寡妇哭儿——没指望,张容英只得跑去找徐开发。
乍然一听,徐开发吓着半夜胆掉地上,忙推诿,要张容英赶紧去找高森林。
——扑通。张容英跪在了徐开发跟前,声声泪下,哀求:“主任,你救救水龙吧。森林那条狗他不肯管,他要我来找你,说这事是属你管。主任,你可不能不管啊,再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千错万错,也不该被打死呐。”
这只老狐狸,今晚被鬼附身,不得好死。徐开发心头诅咒,他晓得自己不能不去,万一出了人命,高森林把责任推到他一个人头上。徐开发也没那么傻,叫上高阿大,一同匆匆赶到郁锋涛屋里。
先前李秋香的报信,已经惊醒徐水龙父母亲——徐复棋、阎枝菊,他哥哥徐水虎,弟弟徐水狮,但他们根本没当回事。
徐水龙被拖回村里后,又有人去报信,徐复棋、阎枝菊这才惊慌得带两个儿子火燎火急赶去郁锋涛屋里。
进了郁锋涛屋里,看到二哥全身水淋淋被绑在偏房一棵柱子上,徐水狮气得暴跳如雷,窜到郁锋涛面前,一指直戳他额头,虎视眈眈:“狗杂种,快把我二哥放掉。”
“放掉?”随着厉声掷地,“啪——”郁锋涛狼吃狼——冷不防,对准徐水狮的脸没商量一巴掌,这一巴掌他是替全村人打的,不是发泄他个人心头的仇恨、义愤,这一巴掌更是替他的寡妇邻居陈琴玉讨回一个公道。
不知天高地厚,仗自己兄弟多,欺郁锋涛无兄无弟,徐水狮根本不把郁锋涛瞧在眼里,火起,挥拳打郁锋涛。
千钧一发关头,不料,站在郁锋涛身后的十几个彪形大汉刷刷刷地围上去,吉景生更是一把扣住徐水狮胸口:“再骂一声狗杂种试一试,我景生不拧下你的头当尿壶,我景生是你孙子。”
吓的,徐水狮脸色绿了。
见状,徐复棋惶恐奔上去,拧着小儿子耳朵大喝:“你这小畜牲,你逞什么能,给我退下去。” 徐复棋一边掰开吉景生的手:“大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好商量,好商量,千万别动粗。”
凑巧这时刻,徐开发和高阿大赶到。
瞧一眼绑在柱子上的徐水龙,徐开发心头大骂一声:“你这是作死。”不敢大意,慌忙几步奔到郁锋涛跟前,徐开发商量口气对郁锋涛说:“锋涛,天气这么冷,大家乡里乡亲的,是不是先放他一马,让他们家人拿衣服来,先给水龙换下?”
等着是平日作威作福的高森林,要他今晚在乡亲面前给他郁锋涛一个公道,但他不敢来,郁锋涛只得顺水推舟给徐开发一个人情,臭着脸:“行。看在你主任面上,先让这条恶棍把衣服换下。”
一听说允许她老公把湿衣服换下,张容英二话不说拔开人群,冲了出去。
过了十来分钟,张容英从家里抱了一堆衣服跑来,在一个空房间里给她老公换下湿漉漉衣服。
郁锋涛还要把他们大儿子绑在柱子上,徐复棋、阎枝菊夫妇吓得骨头软了,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下,老泪纵横:“锋涛,求你了,看在我们两个老人面上,你把我们家水龙放下来烤烤火吧,他整个身子冻成冰了。”
“冻成冰?”郁锋涛发出一声冷笑,鄙视跪在脚前的徐复棋、阎枝菊夫妇,冷嘲热讽挖苦、讥笑,怒斥他们:“你们大儿子会冷吗,他本事大着很呢,身子是铁打的,哪怕是大雪夜里,暴雨的寒冷冬夜,他照样出没在别人田间地头毁掉人家庄稼。就像今晚,这么冷,他不是照样去我鱼塘下毒?”
65“审判”下毒无赖
遭到郁锋涛怒斥,徐复棋、阎枝菊夫妇只感到脖子后头一片冰寒,心悬到半空中……
徐水龙在村里人人共愤,是过街老鼠。
又不是傻瓜、草包一个,郁锋涛怎么会不懂得拿徐水龙大做文章,叫全村看看他郁锋涛也是有脾气、性格的人,要心狠、手辣时比谁都心狠、手辣,哪怕徐水龙被冻得落下残废,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眨一下眼睛。
这个时候,村里不怕冷的人,爱管闲事的人,喜欢看热闹的人全从温暖被窝里爬起,赶到郁锋涛屋里来。
个别对徐水龙仇恨、愤怒到极点的人,落井下石,趁机对徐水龙来一巴掌、一脚,解心头之恨。
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徐开发只得放下村民主任身份,替徐水龙向郁锋涛求情,后来和事佬也替徐复棋、阎枝菊夫妇求情,郁锋涛这才顺水人情答应放下徐水龙烤火。
老泪纵横,徐复棋对他小儿子大喝一声:“水狮,你还死在这里干么,还不快回家去拿一畚箕木炭来。”
存心要杀一杀高森林权威,等徐水龙被拖的摔在他跟前,郁锋涛大喝一声:“阿大,你去叫高森林那个狗东西来处理这个恶棍。他不是村里一把手,一手遮天吗,连我挖田、在屋里加工点副业,他也要横插一杠来管,今晚这么大的事,他装什么蒜,钻进他老婆裤裆做什么把戏,却不闻不问这里。”
“哈哈哈哈”人群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旁边的徐开发,心头惶恐、震骇:锋涛,你这一手高,吃了豹子胆敢动高森林的头。高森林这个大魔头,连我也要让他三分,在他面前低头。
高阿大去找高森林当儿,徐水狮拿着一畚箕木炭来了。
等到高阿大回到屋里,全身颤抖不停,落水狗一只的徐水龙已经在老婆扶持下烤火。
叫不到高森林,没有高森林在场,高阿大也大声不起来,唯唯诺诺说:“锋涛,书记说,他今晚头疼的厉害,这事有主任在场处理,就行了。”
“骗鬼啊——”张容英愤恨大骂:“我起先去找他时,他还好好的像一条疯狗辱骂我。”
屋里一时间一片沉寂,大家眼睛盯在郁锋涛一个人脸上。
眼睛射出一束清澈坦荡、浩如沧海锋芒,环视一圈屋里,郁锋涛义愤填膺,声析江河犹如长虹贯日:
“徐水龙,你恶贯满盈,这么多年来,乡亲们恨不得咬下一块你心头肉,把你活扒十八层皮,却一直拿你没办法。因为你是一只狼,总是半夜出没祸害乡亲,大家没法逮住。”
“要不是你下手毒死我剩下的三百多条鱼,我——锋涛早已摆脱了贫困,富裕起来,不会受到全村人的白眼、欺负、看不起。”
“今晚上,你父母亲、老婆、孩子、兄弟都在,主任、阿大、和事佬,这么多乡亲们都在,你面对大家说说,我和你两家人祖祖辈辈无冤无仇,我和你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过我的穷苦日子,你过你有钱人的日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恶毒来坑害我?”
“要不是因为龙虾苗夜里还要投食,我和伙伴到鱼塘给龙虾苗投食,岂不是又要损失一万多块钱。”
“复棋伯,站在一个乡亲长辈的位子上,你说句公道的良心话吧,我这三百五十六条鱼被你二儿子徐水龙毒死了,他该不该赔我?这事,阿大当时在场,数过死鱼的数目。”
“按卢水最低的鱼价一斤九块钱算,每尾养到年底按最轻一斤来算,一共是三千三百八十五块钱。”
原来郁锋涛的鱼是被徐水龙毒死的,人群一下砸锅了:
“赔,要他赔,要他双倍的赔。”
“村里以前凡是有人的鸡、鸭、鹅、猪、牛羊被他毒死的,菜被他毁掉的,全要他赔,不赔就砍了他手、脚。”
“心这么黑,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都做的出,要遭到报应。”
赔,徐水龙拿什么赔?不说别人的东西,光光郁锋涛的鱼,三千多块钱,他徐水龙卖儿卖女卖老婆都不够赔。
在一片讨伐、谴责、咒骂声中,徐水龙这个恶棍的父母亲,兄弟,老婆无话可说,脸色恐慌,眼睛巴嗒巴嗒盯着郁锋涛,心头做着美梦祈祷苍天保佑,保佑郁锋涛能够突然大发慈悲,放过徐水龙一马,不要徐水龙赔偿。
先前被郁锋涛白白扇一耳光,徐水狮恼火的要跑回家拿柴刀跟郁锋涛拼了,这会儿一听说郁锋涛剩下的鱼是被二哥下手毒死,他心头也暗暗大骂二哥心真的也太毒太毒了。
很显然,郁锋涛今晚上要把厅堂当作审判庭,他既是受害人又是法官,当乡亲面前当村干部面前审判徐水龙这个无赖。
千年冰川眼睛环视一圈人群,最后眼睛落在徐水龙身上,顿了一会,郁锋涛声析江河、锵鸣金石,愤恨谴责开:
“徐水龙,你这个恶棍,这些年来在黑夜里偷偷所做罪恶,不必叫乡亲们站出来一一指出来吧。”
“连琴玉嫂这样一个生活苦不堪言寡妇,你对她图谋不轨也算了,居然还忍心下毒手,你还是人吗?”
“你摸着自己胸膛,抬头问问苍天——你良心何在,要不要当场破膛叫大家看看你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
“今晚上不能为琴玉嫂讨回一个人间公道,我——锋涛就是地上爬的乌龟。”
就在人群眼睛聚在郁锋涛脸上,郁锋涛呼地抬头,眼睛投向人群寻觅一阵,看到两眼泪汪汪的陈琴玉,亲切叫了一声:“琴玉嫂,你到前面来。”
心酸如醋,陈琴玉到死了也不会想到郁锋涛这个小邻居,竟然这般仗义,替她陈琴玉报了心头之恨,洗了心头屈辱,一边抓着眼泪,一边朝郁锋涛走去。
等陈琴玉到身边了,郁锋涛威严不犯大喝一声:“徐水龙,你现在当着你父母、老婆、兄弟和乡亲人面前,跪在琴玉嫂跟前,磕九个响头,向琴玉嫂赔礼道歉。”
厅堂里人头攒动,却是鸦雀无声,人人屏住呼吸,眼睛停留在郁锋涛一张冷峭脸上,忘了看徐水龙。
虽然不是他徐开发干的,但是徐开发面对眼前这一幕,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全身沁出冷汗,郁锋涛脸上凝聚的浩然正气如同一把重剑扎进他胸口,心头不停叫着——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锋涛太厉害了。这明明是他郁锋涛精心设下的一个圈套,报复上回鱼被徐水龙毒死嘛,郁锋涛却说成是去给龙虾投食碰巧遇上。
按理说这场“审判”,他徐开发是法官才是,然而却被郁锋涛冷冷清清撇在一边。——唉。徐开发心头长叹一声,看来,不久的将来,闹荒真要成了郁锋涛一个人天下,他才是最可怕的人。
冥冥中,只感到郁锋涛拿着一把杀猪刀,刀尖顶在他喉咙上,慢慢的一点一点扎进去,徐水龙丝毫不敢违抗,当着父母亲、老婆、兄弟,众多乡亲面前,一脸苍白、瑟瑟发抖按郁锋涛的话去做,跪在陈琴玉跟前磕头赔罪。
就在大家以为徐水龙向陈琴玉磕头赔罪后就没事,出乎意料,郁锋涛又一声令下,叫几个大汉重新把徐水龙绑在柱子上,明天一大早押到公安局去,判他个十年八年刑,才知道作恶的后果……
66春耕怪事
“不要啊,锋涛,不要把我家水龙押到公安局去,求你了,锋涛!”“你要赔多少钱都行,我们家砸锅卖钱也要赔。”吓的,张容英扑通一声,又跪在郁锋涛跟前。
徐复棋、阎枝菊夫妇也慌里慌张跪下,替儿子求情。
这时,徐开发、和事佬也替徐水龙求情。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郁锋涛又送徐大发、和事佬一个人情,同意徐水龙赔偿他三千多块钱。
当下,郁锋涛从房间里拿出纸、笔,写下一份“保证书”和“字据”,叫徐水龙签字、画押,他父母亲、兄弟担保,徐开发、和事佬作证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收起保证书和字据,郁锋涛冷峻道:“徐水龙,你明天起好自为之吧。要不是我上次被你毒死了鱼,有防备,在篱笆口挖个陷阱,你掉下去,这才下毒不成,否则,你这次坐牢坐定了,你这个恶棍。”
一声恶棍骂的,徐复棋这个当爹的羞愧得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这无形一巴掌他人生莫大耻辱。
在兄弟搀扶下,徐水龙一步一步迈出郁锋涛屋里,心头的仇恨被一团恐惧牢牢箍住,郁锋涛早已给他挖好了坑,他却两眼瞎了没有看出,还往坑里跳下去。
拴上大门,回到房间里,郁锋涛像被人强打了鸡血,今晚上不但狠狠惩罚了徐水龙,替陈琴玉讨回一个人间公道,还在乡亲面前狠狠将了高森林一军,又当众把徐开发冷落在一旁。
拔掉了徐水龙这根毒刺,这个话题,乡亲们热闹了几天后,大家自然又把话题转到了春耕这件大事上。
一说到春耕,闹荒村今年春耕可能要闹出人命,发生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镜特大怪事:村里九成以上人家中邪了,一个个不再花钱去租牛犁田,学起郁锋涛去年样子,扛着锄头下田里去费劲的一锄头一锄头挖。
这一挖,挖的人自找苦吃且不说,可活活苦煞了四家牛户——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这四个老头子急得欲要扛起锄头往自己头上挖去。
往年这个时候,上门预订租牛的人络绎不绝,可今年他们的牛还不如一头猪,连问也无人问起。在闹荒这个穷山沟,他们一年到头原本是靠两、三头牛租些钱。这样一来,财路断了,又气又急,想不出办法,这四个老头破口大骂郁锋涛是害人精。
——闹荒人就是这样,一旦出了事,他们从来不往自己身上想想到底是谁的错,张口就骂别人。
去年他们不欺负一个落难人,不坑郁锋涛,家里的牛还会无人租吗?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木匠戴枷——自作自受,苍天有眼的话,照样不会可怜他们。
私利,困境,难堪把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牢牢箍在一起,暂时放弃往年恩恩怨怨。
往年为了三、四块钱牛租,四家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撕破脸皮,甚至暗地里跑去烧香拜佛,诅咒别人的牛全死光……
下了三、四天雨,第五天突然天晴了。
天一晴,村里的劳力全扛着锄头挖田去。
祠堂一片冷清。
上午半晌时分,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心怀鬼胎前后走进祠堂。
在祠堂里,四个老头躲躲闪闪,看见没有别人,鬼鬼祟祟躲到一个角落去,偷偷摸摸嘀咕一阵,又前后隔几分钟陆续走出祠堂,朝高丛木家走去。
到了高丛木屋里,四个老头没顾忌了,疯狗一样叫嚷起来,眼睛冒火发泄心头抑郁、不满,愤怒。
突然叫骂声没了,四个老头子的头拢在一块儿,密谋对策,用什么手段才能把误入歧途的乡亲拯救出来,租他们的牛犁田。
心胸狭窄仅针尖大,高怀德人品恰恰与他名字相反,他仇恨郁锋涛,做梦都在想挖郁锋涛心当下酒菜,又是一个没头脑的人,想不出主意,他只好骂人:“狗娘养的东西,我们几家人干脆去把锋涛这个婊崽抓来打个半死。”
“我说怀德,你这么早忘了去年的事啦。”平日里光靠一张嘴骂人,高丛木这个时候想把其他人踩在脚底下装老大,装出深思熟虑样子,眉头皱着像一头哈巴狗,紧盯高怀德,晃了几下头,责备起来:“去年锋涛挖田的时候,我们大伙儿和一帮村干部去找他,他都敢扛着锄头要砸书记的头,你敢去动他,除非你怀德子孙老小的命全不要,还差不多。”
是个无主见老家伙,人家说啥,他是啥,徐宽匡附和:“丛木说的是。怀德这一手使不得。大发去要钱,乡亲宴的事,你们还清楚记的吧?当时村干部一看苗头不对劲,想溜,结果呢?一想到他们当时的情形,我全身都起毛孔呢——太可怕了,锋涛连这样的毒计都想得出来。”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那你们说,这事怎么办,总不能叫锋涛把我们害得牛没人租吧?”高怀德见高丛木、徐宽匡数落他的不是,一时火起。
往烟斗上装烟,高信钱用鄙夷眼睛斜视每个人一眼,他心头非常瞧不起眼前这三个老东西,正想借这个好机会压压他们,说话声固然显得三分硬梆梆:“怀德,你用不着发火。丛木和宽匡说的对。你要对锋涛动粗,我看你呀,你们爷孙的命都要保不住。要我去打锋涛,我倒不如把牛全宰了。办法呢,不是没有……”
卖了个关子,吊大家胃口,高信钱说到这里,下边的话断了。
在其他三个老头催促下,高信钱非常得意的长长眉毛往上一翘,说道:“只要我们每一户给他锋涛送一点钱,叫他带头轮流租我们的牛犁田,其他人肯定会跟在他屁股后来向我们租牛犁田。”
其他三个老头对视一眼,点点头。
但是到底要给郁锋涛多少钱,四个老头又争吵开,有的说是每户五块钱。五块钱,加起来二十块。二十块钱还不够郁锋涛塞牙缝,他能答应吗?那每户出十块钱,加起来四十块钱,郁锋涛总会高兴了吧。那不行。万一没人租他们的牛,他们不是白白去了十块钱。
争来争去,四个老家伙最后商定:六六顺,每户出六块钱。
约好次日早饭后,大家在祠堂门口碰头一同去找郁锋涛。
夜里躺在床上,四个老头又各自打小算盘。
凌晨的时候,做了一个好梦,梦见全村人抢着租他的牛,高怀德醒时天已经亮了,匆匆吃了早饭,口袋里装上六块钱,屁颠屁颠跑到祠堂门口。
找遍祠堂旮旯儿,也未见到另外他三个老头,高怀德就等着。
可是等到太阳爬到头顶上了,另外三个老头鬼影也见不到,高怀德怀疑他们三个人合伙骗他。
“我肏你妈的,有胆骗我。”高怀德火起,破口大骂,转身疾步朝郁锋涛家走去,他要弄明白,那三个老头到底去找过郁锋涛没?如果有的话,他和他们没完;没有的话,说明他们是合伙在骗他,那他不客气,把昨天他们密谋的,通通对郁锋涛捣出来。
骗倒是没骗,但是高怀德确实是被另外三个老头捉弄了。
昨天夜里,高丛木、徐宽匡两人偷偷的前后找过郁锋涛,高信钱是今天一大早去找郁锋涛,他们想抢在别人前头贿赂郁锋涛,要郁锋涛替他们招揽乡亲们租牛犁田:高丛木出价三十块钱,徐宽匡出价十块钱,高信钱出价十五块钱。也不知道郁锋涛是出于何种用心,既没有拒绝他们,又没有答应他们,只是要他们今天午饭后到他家听他的答复。
怒气冲冲朝郁锋涛房子走去,刚到门口,高怀德遇上从屋里出来的郁锋涛。像是郁锋涛得罪了他,高怀德朝郁锋涛怒吼:“他们找你了没?”郁锋涛好像是聋子,睬都不睬高怀德,径直朝外边走去。高怀德换了口气:“锋涛,他们来找你了没有?”
原来是在逼高怀德做人要厚道、礼貌,这时,郁锋涛才停了下来,转身张望高怀德,明知故门:“你说的是谁,我不知道。”
高怀德余怒未消:“宽匡、丛木、信钱那三个婊崽。”
“来过了。”该来的自然会来,郁锋涛心头发出一声冷笑,苦苦憋屈了一年,轮也该轮到他把去年的帐算清了。
“这三个狗娘养的野种,断子绝孙,有胆骗我。”高怀德气得几根山羊胡歪到一旁,眼血喷溅,“他们跟你说什么?”
报仇的痛快眼神,鄙夷盯着高怀德,郁锋涛回答的也爽快:“他们一个出十块钱,一个出十五块钱,一个出三十块钱,叫我拉乡亲们租他们的牛犁田。怎么,你家的牛没有人租,嘬,嘬,嘬,这可是要损失一大笔钱啊,太可惜了。”
“这三个狗娘养的野种,断子绝孙,有胆骗我,昨天当我的面连十块钱都不肯出,背后出三十块钱。”火起,高怀德跑回家拿斧头,要把那三个老家伙的牛全剁了。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压着心头怒火,高怀德对郁锋涛说:“锋涛,我出五十块钱,你帮我拉乡亲们全来租我的牛犁田,不要去帮那三个婊崽了。”
盯着高怀德,皱眉想着什么,许久了,郁锋涛才开口:“这事,你午饭后来我家,再决定。”
67疯子插秧吓死人
午饭后,口袋装着五十块钱,高怀德得意忘形,一路小跑去郁锋涛房子,眼前浮现全村人排队抢着租他家的牛……
谁料,等到高怀德前脚迈进郁锋涛屋子门槛,意外看见高丛木、高信钱、徐宽匡三个老头早已在屋里头站着,一个个脸色愤怒又窘迫,但是他高怀德除愤怒外,是得意。
四个老头站着腰酸两眼昏花,满是皱纹额头侵出了细密汗珠时,郁锋涛才一个矫健步伐从房间里迈出来,站在他们面前,高高宽阔额头悟出轩昂气宇,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即声色俱厉一一直指向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匡四个老头:
“论辈份,我——锋涛要叫你们一声阿伯,阿叔是吧,但是在我眼里,你们一个个全是无耻小人,十恶不赦的吃人血势利眼小人。”
“怎么,你们这么快忘记去年的事了?”
“去年我向你们租牛,你们又是如何侮辱我、敲竹杠,你们能忘记,但是这个仇,我——锋涛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后来,我怕你们了,我用锄头挖田,你们欺人太甚,居然叫上高森林,闯到田里欺负我——锋涛。”
“十块钱,十五块钱,三十块钱,五十块钱,想收买我——锋涛良心,叫我在乡亲们面前替你们说骗人的话,叫乡亲们租他们的牛,我——锋涛有这么贱吗,心有这么黑吗?”
“你们抬头看一看,这天上的太阳是从哪个方向升起?”
“狗眼看人低的四个老不死,你们的牛怎么就不死光呢。”
“钱对我——锋涛来说太重要太重要了,为了钱,我甚至都敢冒险去抢银行,但是我——锋涛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良心,良心是一个人做人的一把道德、情操尺子。”
“换句话,租不租你们的牛,是乡亲们的权力,我——锋涛这么一个穷得只好辍学回村当农民头的书生,没有权力去阻止。”
众目睽睽下,遭到郁锋涛这么一顿不留情面责斥,四张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老脸,这会儿如同一张麻布,他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心头恨恨大骂,全是牛惹得祸。
嘲弄看看四张麻布,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郁锋涛一改阴沉、冷峻的脸,模棱两可地说,想叫他租他们的牛犁田,那要看他们谁出的价钱最低,他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租。
四个老头早已垂下睁不开眼睛,突然听到郁锋涛说可以考虑租他们的牛,眼睛虎虎一瞪,喷出一团贪婪,抢屎吃的狗一样抢着报价:高信钱是四块钱,高怀德是三块五,徐宽匡是三块钱,高丛木是一块钱。
怕是被私欲烧昏了脑袋瓜了吧,一门心思要从郁锋涛身上抠到一笔钱,高信钱心急下疏忽了还有另外三个人跟他竞争,比往年高出一块钱。高丛木是只老狐狸,他明白郁锋涛是个财神爷,只要郁锋涛租他家的牛,全村人固然会跟随着郁锋涛租他家牛,这是他比另外三个老头高出一筹之处。
“好了,别争了,都给我滚出去。要租的话,我会跟你们其中一个说。”郁锋涛黑下脸,对四个老头下逐客令。
租牛犁田不是郁锋涛的目的,他要当乡亲面前报去年遭遇的仇,将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徐宽匡四个老东西的卑鄙、恶毒、自私揭露出来。
乡亲们一听说郁锋涛要租牛犁田,心扑通一下掉地上,不知他又要耍什么名堂?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也没人见到郁锋涛去租牛犁田。
眼看村里八成人家秧苗已经插下,仍未见郁锋涛租牛,高怀德认定郁锋涛还是和去年一样挖田,逼儿子也扛着锄头下田去一锄头一锄头挖,牛放在家里闲着。
天底下最蠢的猪头了,听都未曾听说过,郁锋涛忍不住幸灾乐祸,哈哈哈大笑。
“锋涛,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双脚刚迈出家门口,郁锋涛迎头碰上挎着菜篮子的陈琴玉。
“一想到怀德那个死老头放着家里的牛不犁田,人做牛,我好笑。”郁锋涛幸灾乐祸讥讽、嘲笑,心头感慨,人呐,别人落难时千万别落井下石、欺负和侮辱。四个老头去年欺负、侮辱他的时候,不会料到他会这么快爬起来,才会被他加倍讨还。
陈琴玉也很愤恨:“害人害己,还被全村人耻笑,活该。”
眼神三分歉疚,郁锋涛对陈琴玉说:“琴玉嫂,刚回来头几天,忙着一大堆事,把事情忘了,本想给你送两斤新品种谷种,等我记起时,你已经下种子了。你哪天插秧的话,去我田里拔秧苗,我那是新品种,亩产量增加四百多斤,你那些秧苗就不要了,我是多下了种子,特意给你家的。”
感动的心海一股情感狂涛巨浪席卷,晶莹热泪大海涨潮一般漫上来,陈琴玉欲要扑到在郁锋涛怀里,是眼前这个从逆境中一步一步艰难走出的邻居,不但帮他陈琴玉报了侮辱之仇,而且还给她新品种的秧苗,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蔚蓝天空,太阳依然高高悬挂。
面对陈琴玉的感激涕零,回想到自己落难时那一幕幕,郁锋涛心中无限感叹: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没钱,面对陈琴玉这样苦难寡妇,他郁锋涛想伸手去拉她一把,也心余而力不足。
“锋涛,你今年是犁田还是挖田?”陈琴玉好奇注视郁锋涛。
诡秘兮兮一笑,郁锋涛说:“当然是犁田,哪会像怀德那个猪头一样,蠢的比傻瓜还笨。”
“呵呵呵……”陈琴玉发出开心笑声。
又过了一个星期,全村人秧插下了,大家猜测郁锋涛今年是不是不想种田时,郁锋涛才去雇高丛木帮他犁田,工钱、牛租加在一块一天十块钱,饭吃他自己的,牛的草料照样要他自己负责,而且要在三天内把他郁锋涛家的四亩多田犁完,耙平。
没有拒绝,高丛木乐哈哈一口接受,因为其他三户牛户没法吃到这块蛋糕。
五天后,全村人听说郁锋涛要插秧了。
晚上,吉景生兄弟两个、龚寿财兄弟两个、李伟大和小儿子及另外两个男青年高信陆、徐敏边赶来和郁锋涛说,他们明天帮他插秧,只管饭吃,不要工钱。
这顿饭,他们几个人可是吃不上的哟。郁锋涛把书放在胸前,诙谐地对大家说。
在大家一阵困惑、惊讶下,郁锋涛笑嘿嘿的,神秘兮兮说他家那么四亩多田,他不消半天工夫准能把秧苗全插上。——这话不啻一个酒缸在人群中突然爆炸,把大家震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吉景生上前重重擂了郁锋涛右肩一拳,大大声笑他:“锋涛,你把牛皮吹破了吧,这么大牛皮,我景生从来没胆吹。”
“哈哈哈哈”不知大家是看到郁锋涛被吉景生擂了一拳,痛的龇牙咧嘴好笑呢,还是被吉景生的话逗笑了。
在大家一片哄堂大笑中,郁锋涛仍然是一脸神秘兮兮。
死不相信,郁锋涛有如此神通,岂不成了神仙,吉景生把胸口拍地啪啪啪直响,发誓说,郁锋涛能在半天时间内,把他家四亩多田全插上秧,他吉景生当全村人面前吃屎。
拍了拍吉景生的肩膀,郁锋涛笑哈哈的:“景生,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请大家做个证人吧,景生到时候说话不算数,把他舌头割掉。”“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我的秧不是插的。”
在场的人大眼瞪小眼,惊讶审视郁锋涛,半信半疑。
没过多久,郁锋涛吹出的大话飞快传遍村里旮旮旯旯儿,全村人震惊,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吃惊恐惧,更多的人则是认定又是太白金星在暗中帮助他……
第二天早上,郁锋涛尚未到田里,他田里早已围满看热闹的人群,大家倒要看看他郁锋涛到底是如何个插秧法,一个人半天时间能将他家田的秧全部插完,不是神仙,是什么?当然,大家还有一个不便说出的困惑:郁锋涛去年稻谷长得叫人眼红、嫉妒,全村没一户人家能比得上,他为什么今年偏偏和大家唱反调,用牛犁田?
大概是八点钟时刻,郁锋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帮小伙子,吉景生、龚寿财帮他挑着秧苗。
登时,人群喧哗声消失了,一双双眼睛死鱼目一样盯在郁锋涛脸上,希望从他深邃闪耀眼睛里看出他心中秘密。
我面子够大了哦,这么多人给我捧场。郁锋涛不经心环视一圈人群,心底里头自嘲了一句。
要当演员了,今天要好好表演一番,叫闹荒人开开荤。去年他郁锋涛无意中表演了一番,才闹得今春怪事多多。
众目睽睽下,但见郁锋涛立在田埂上,若无其事,沉沉稳稳随手抓起一把秧苗,出人意料,用劲往空中一抛,秧苗纷纷往下坠,一棵棵直挺挺立在了田里。
“不得了啦,锋涛疯癫啦——”突然,人群爆炸了,有人尖叫,有人挥舞双臂,有人大发好笑,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恐惧。
“扑通”一声,突然有人吓得摔倒在田里。
68骂假书记打真书记
惊魂未定人群,转头一瞅,原来是村里庄稼能手——活庄稼。
刚才一瞅郁锋涛疯癫了,往空中胡乱抛秧苗,这也叫插秧,活庄稼吓坏了,双腿一抖,站不稳,摔到田里。
马上有好心人立马把活庄稼拉了上来,要扶他回去换衣服,可是他死活不肯。他不能再让郁锋涛乱来,他要制止郁锋涛乱来,破坏种田规矩。郁锋涛不会插秧,不要紧,有他这个村里庄稼第一把手在,他可以教他郁锋涛。当着这么多人面教郁锋涛,他闻太师回京——脸上贴金。
挣扎着趋到郁锋涛跟前,活庄稼不知是冻得发抖呢,还是吓得发抖,身子像筛糠,夺下郁锋涛手上秧苗,心慌恐惧叫嚷:“锋涛,你不能这样胡来,你不能这样胡来,你不能这样胡来呀。来,来,来,我来——来教你插秧。”
脸一沉,收起灿烂笑脸,郁锋涛狠狠一瞪活庄稼,一撂他的手:“滚,活庄稼,趁早滚回家去换你衣服。冻坏了你这一身皮包骨,又来耍赖,你要看清形势,我——锋涛受你欺负日子已经过去了。”“我这是在插秧,不是胡来。去年秋收后,你已经不是村里唯一一个庄稼能手了,不要耽误我插秧,滚,滚回家去。”
“插秧?有这样子插秧的吗,插你妈的头。”活庄稼气得双眼暴凸,脸上肌肉抽搐,牙齿打战,憋不过气,一脚把郁锋涛的秧苗踢翻在田里,“像你这样胡乱,秋天有稻割,我活庄稼双手让你活生生剁下喂狗。”
你自己作死,就不要怪我手段毒辣,活庄稼。心头咒骂一句,郁锋涛高声对人群说道:“乡亲们,活庄稼的话,你们大家全听清楚了吧?等秋收一到,活庄稼如果说话不算数,大家可得作证帮我——锋涛说句公道话。活庄稼老了,老的不行啦,跟不上时代,充其量只能算一个种庄稼老头,给我做徒孙也不够格咧,哈哈哈……”
“你,你,你……”这个气呀,活庄稼无力承受,一阵天旋地转,一头又栽倒在田里。
瞄一眼栽倒在田里的活庄稼,郁锋涛幸灾乐祸乐哈哈的,又抓起一把秧苗,神气飞扬往空中用力一抛,他才不会可怜活庄稼的死活呢,气死了也活该。
倏地收回头,环视人群一圈,郁锋涛琅琅忽悠起闹荒人的愚味不偿命:“乡亲们,很多人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今年又要用牛犁田,我现在可以放心的明白告诉大家了——十天前,太白金星又托梦给我,我要用这种办法插秧的话,必须要用牛犁田,稻子才能长得比去年还要好几倍。”
“哗,原来是这样呀!”人群发出惊叹声捅破天空,又震撼、眼红、嫉妒,更是后悔的也要和活庄稼昏倒在田里,晚些时候插秧,不也可以学一学郁锋涛这样插秧吗,我的天哟,多轻松省事。
郁锋涛的话就是救心丸,活庄稼这个村里第一把庄稼能手乍听之下,马上喘上一口气,活过来了。
不再生气,不再发怒,不再恐惧,因为是神仙在助郁锋涛,他活庄稼还能怎样?能耐再大,他大不过神仙。去年郁锋涛稻谷的增产,在他活庄稼心目中是一个不争事实。但是活庄稼心头恨郁锋涛,郁锋涛的话是一把尖刀插在他心口上,重重打击他,他脸皮也被郁锋涛当众活活扒下十八层。
怵怵发抖,活庄稼懊悔死了,懊悔自己刚才在不知内情下,居然傻乎乎当众发誓。秋天一到,如果郁锋涛的稻子长得全村第一,他庄稼第一把手的虎椅丢定了,还要被剁去双手。
在田里的在家里的人,凡是听说郁锋涛疯癫了,乱抛秧一事,蜂拥而上,跑到郁锋涛的田里看热闹。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郁锋涛全然不知道自己在村里的兴风作浪,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乡里,又传到县里,引发恐慌。
身为邬台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的田虎,县里头头向他了解闹荒村发生的怪事是怎么回事,他是一问三不知,被狠狠训一顿,之后田虎马上派通讯员到闹荒把高森林找了去。
恨不得活扒了郁锋涛的皮,拿去做衣服穿,高森林还能说郁锋涛的好话吗?
在田虎面前,高森林颠倒黑白,口沫横飞,天花乱坠一通,说郁锋涛不知从哪儿学到巫术,在村里妖言惑众,散布迷信,故意破坏闹荒的春耕,还拉帮结派、殴打村民……
不是被顶头上司训昏了头,田虎就是一个猪脑袋,当着高森林面前肺气炸了,把办公桌击地嘭嘭嘭作响,他决定亲自跑一趟闹荒,收拾郁锋涛这个使巫术的村霸。
当官就是立权威,田虎不容许自己管辖下的小老百姓在村里使巫术、妖言惑众,第二天带上秘书田思开和政府办主任傅全忠,跟在高森林屁股后来,气势汹汹踏进了闹荒。——田虎还想带上派出所所长何友军,可是何友军不是傻瓜,他找借口要去查一宗案件,一口拒绝了。
是骡是马,这一回是考验郁锋涛胆略、勇气、智慧的时候。
下午两点钟左右,高森林派高阿大去叫郁锋涛。
有田虎这个乡党委书记兼乡长撑腰,高阿大胆子大了,声音大了,一瞟见郁锋涛,狐假虎威,双手插腰,大喝一声:“锋涛,乡党委田书记叫你到村委会去。这一回,你死定了。”
瞧瞧高阿大狗仗人势的可怜相,郁锋涛便知半夜看门狗一叫——绝没好事。
偏偏后脑勺天生长了一块叛逆骨,郁锋涛眼睛揉不进沙子,最恨的就是玩弄权力的官僚。
抬头,郁锋涛射出一束义愤目光直逼高阿大,一脸玩世不恭:“阿大,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你看,我现在没空,不能陪你去村委会了。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郁锋涛嘲弄地挖了挖耳朵,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没听清,阿大,你刚才是说乡党委政府救济我一台机器,叫我到村委会去搬回家,是不是加工石板材机器?好,好,好。我等下就去——”
“哈哈哈哈”郁锋涛的话,可把在场的人乐翻了天。
土话书记和机器音差不了多少,不注意听,还真会把书记听成了机器。
“你,你……”高阿大气得两眼鼓起,“有胆,你等着瞧吧,锋涛。”高阿大扭头即往外撞。
人急来,眼也瞎了,。
“哎哟”高阿大一头撞在一扇门上,惹着大家不能自己的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高阿大一走,郁锋涛便对大家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是祸躲不过,是福挡不住。
大概一刻钟头,田虎带着一队人马如同土匪下山,噔噔噔直往郁锋涛家里赶。乡亲们见了,无不为郁锋涛捏一把冷汗。
这一回,郁锋涛肯定要倒八辈子霉,他遇到的不是高森林这个村官,是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田虎。田虎在邬台,是个说一不二,手段毒辣的土皇帝,人人谈虎色变,对他是畏而远之,唯恐躲闪不及,灾难临头。
好了伤疤,忘了痛。
有田虎这么一个大官撑腰,高森林忘了他因吃了乡亲宴而病了半个多月,这时狐假虎威对郁锋涛大喝一声:“锋涛,这是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田书记。你还不快站到田书记跟前回话。”
好像与高森林的狐假虎威有不共戴天之仇,郁锋涛眼皮不眨一下,依旧偏着头,若无其事看书。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其实郁锋涛心头也几分焦躁几分恐惧,脑子在这片刻间转了千万遍,今天不能灭一灭田虎的嚣张,杀一杀高森林这畜牲的凶恶,闹荒从今往后没有他郁锋涛立足天地。
你高森林不就是仗着有个狗官给你撑腰吗?哼,今天,我——锋涛豁出去了,顶多被抓去判刑坐牢。只要我——锋涛不死,总有一天要回来。——心里骂到这里,郁锋涛心静如月,一条冒险,天底下只有他郁锋涛敢做的大胆野蛮馊主意从他叛逆脑子里蹦出来,他静静等待时机。
被人这般藐视,田虎感受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衅,受不了了,大喝一声:“郁锋涛,给我站起来回话。”
碰上郁锋涛这个犟头,和和气气跟他说话,他还把你当作是人看待,想跟他来硬的来横的,仗势欺人,哼,那是老虎嘴里拔牙。
不抬头,则已,一抬头,郁锋涛霜剑出鞘眼睛直逼田虎:“你是什么人,要我站起来跟你说话,你算哪根葱,你算老几?”
当官以来,还没有哪个小老百姓敢对他这样,顿时,胸口被一团火烧着,田虎只感到整栋房子在旋转,身子摇晃了几下,高森林和高阿大忙把他扶住。
约莫过了五分钟光景,田虎才喘上一口气,吼喝一声:“我就是邬台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田书记。”
“他妈的——”郁锋涛把书一摔,霍地挺身,一个箭步奔到田虎跟前,猛地一出手,扣住田虎胸口,厉声喝道:“说,你这个王八蛋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杂种,竟敢冒充田书记。胆大包天没人管了是不是,走,跟我到乡政府去见田书记。”
“锋涛,你千万别胡来。”高森林没料到郁锋涛吃了豹子胆,无法无天到这等地步,急了:“快放开,他真的是田书记。”
“呸——”随着一声呸,郁锋涛“啪”一声,猝不及防没商量朝田虎脸上一巴掌:“田书记?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杂种骗鬼去吧。当官的,我见多了。当官的对老百姓和和气气,没一点脾气。我第一次去省城时,是坐梁副县长的小车去,梁副县长不但请我吃饭,还亲自把我送到教授家里。”
“啪——”郁锋涛对着田虎右脸又是一巴掌:“田书记,身为邬台乡党委书记兼乡长,他明知道闹荒村霸横行,害怕的像头乌龟龟缩在乡政府,哪敢来闹荒。”“哪来的土匪,胆敢冒充田书记,你是吃了豹子胆作死。今天不说实话,你休想走出我这屋里。”
69独身闯狼窝
田虎傻了眼。
当场忘了自己还是堂堂正正一个乡党委书记兼乡长,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山沟沟泥腿子小老百姓使劲扇了两个耳光,田虎生气都不敢,惊恐叫道:“你,你,你——认识——梁副县长?”
“啪——”冷不丁,郁锋涛又虎虎地给了田虎一耳光,这一耳光五个指印全留在他脸上:“梁副县长是你这种土匪叫的吗?还不给大爷——我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我把你捆猪一样捆着押到县公安局去。”
“好,好,好。”田虎摸摸发烫的脸,眼睛恐慌,狼狈不堪朝门外逃窜而去。
看热闹的人也呼地蜂拥挤出郁锋涛屋里,转移阵地,尾随田虎一伙人身后去高森林房子。
抢在前头看热闹的人,看见狼狈逃回到高森林屋里的田虎,脸色苍白,一屁股摔在凳子上,气喘如牛,眼看他快要结束呼吸了。
被穷山沟一个泥腿子小老百姓当众扇耳光也罢了,田虎还这般恐惧,一伙村干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又不敢问田虎。
村子也一下砸了锅,与郁锋涛有隔阂的人,谩骂郁锋涛是胆大包天的土匪,连乡里一把手都敢打,这换成别人还得了,难怪那天夜里徐水龙会被打个半死。与郁锋涛没有隔阂的人,感到不可思议、恐惧悚然,他郁锋涛是不是吃了豹子胆啊,连乡里一把手都敢当众扇耳光, 他不怕遭到报复,被派出所抓了?
田虎这三巴掌,远远比不上收拾徐水龙那个无赖更解恨,郁锋涛不仅为自己那三百多尾鱼报了仇,尤其是替一个苦难寡妇惩罚了一个恶棍,替乡亲们除去一大祸害。田虎在明处,徐水龙这个无赖则是在暗处,对他郁锋涛对村里祸害更大。俗话说,暗箭难躲。
徐水龙、田虎对郁锋涛来说,没有锯骨之恨,不能容忍的是郁正丰父子,他家房子那面墙已被雨水泡浊凹进去两寸多,眼下春季雨小,夏天连续下大暴雨,要不了长时间,墙非倒塌不可。
——秧已插上,没啥事,郁锋涛必须要赶在夏天到来之前,把这件事解决了,才能放心去省城。
过了三天,趁晌午大家午饭后之际,郁锋涛独身一人,天庭悟出一团浩气,一身是胆,闯进了郁正丰屋里。
厅堂里,郁正丰这个老头正与大儿郁海金聊天,突然看见从门口闯进去的郁锋涛,他们心头立马忐忑不安,洋装没看到,骑自行车下坡——不睬。
马上把话题一转,郁正丰说起了讽刺郁锋涛的话。
老东西,还轮不到你讽刺我的时候。郁锋涛心头大骂,自己找条凳子摆在郁正丰正面,不卑不亢、端端正正一屁股落下,威严不可犯,俨然他是这屋里至高无上主人。
深邃冷峻眼睛射出一束晨霜,郁锋涛开门见山:“阿伯,我今天来,是跟你们谈我那面墙的事。”“在闹荒,我们郁姓仅不过是几户人而已。我不想自家人自相残杀,被全村人笑话,瞧不起。”
“锋涛,别以为打了几巴掌田书记,我们会怕你了。”郁正丰小儿子郁海火从厨房里窜了出来,一脸杀气。
压根儿不想去跟这么一个凶神恶煞较劲,郁锋涛甚至头不扭一下,仍旧正眼直逼郁正丰:“你们可以睁大眼睛看看,墙已经被雨泡浊三寸。万一有一天倒塌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挑衅、警告的话被郁正丰三儿子郁海水听到,他也从厨房里窜了出来,一开口,骂人先:“你锋涛被压死了,跟我们一根寒毛没干系。“
外甥举灯笼——照旧。
依然不与郁海水这莽汉较劲,郁锋涛只当郁海水的话是有人在大庭广众下放了一个臭屁,目不斜视紧逼郁正丰:“阿伯,我只是希望你们在这几天内把寮拆了,不要把事情闹大。事情闹大了,对你们未必是好事。”
“拆我们的寮,你锋涛的头有多大?”郁正丰的二儿子郁海木从外边回来,凶相毕露。
郁正丰的四个儿子全到场了,战斗马上要打响。
霍地,郁锋涛一身立定,坦荡清澈目光,凌厉蔑视郁正丰父子。
“我——锋涛的头只有这么大,你们看清楚了。”郁锋涛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头,“你们不就是仗兄弟多,欺负我单身一人吗?这算不上本事。稍微有那么一丁点本事的人,是不会欺负自己人。走出闹荒,你们敢这样凶恶、蛮横,朝别人说话大声点,我——锋涛从你们胯下爬过去。”
——见血封喉。
轻轻一句话,郁锋涛把郁正丰儿子们逼得哑口无言。
“我——锋涛连村霸、高森林、田虎都不怕,今天敢一人踏进你们这个破屋子,会怕你们兄弟四个?”头顶冒着一缕缕紫气,郁锋涛铁骨铮铮,对郁正丰眼前的几个儿子嗤之以鼻:“四字读普通话就是死,四兄弟,就是死兄弟。一句话,要么我当场横尸在你们这个屋里,要么你们一星期内把寮统统给我拆掉。”
几个壮汉见郁锋涛胆敢借“四”字诅咒他们死,气得牙关咬得嘎嘎嘎作响,拳头捏得骨头要断了。
气势压人,郁锋涛咄咄逼人强硬口气,郁正丰仗着子儿多,但也得掂量掂量,不敢硬来:“年轻人,说话不要蛮。这地本来是我们的。要我们把寮拆了,除非是你把地买去。”
儿孙满堂了,还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郁锋涛觉得眼前这个伯父脸皮咋比狗母屁股皮还厚三寸,跟他们父子已经没理可讲,只能看谁的拳头硬了
怒目瞪着郁正丰父子,似一尊金刚,丛格嗔胆,叠颖怒魄,郁锋涛声若狮吼:“地是谁的,你们心里清楚。一个星期内,把寮全给我拆掉,看在同一祖宗份上,我让你们三分。叫你们父子五个白白占去我滴水沟一寸一分土地,我——锋涛是你们龟孙子,从此走出闹荒,半步不踏回闹荒,连一栋房子拱手让给你们。”
剑锋锁喉,郁锋涛话到此戛然而断,锐利眼睛横扫郁正丰父子,一转身,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
郁锋涛一走,整个厅堂顿时沉闷无声。
毕竟做贼心虚,这一屋里父子嘴硬没用,一个个胸口填满焦躁、忐忑,眼睛惶恐……
没有金刚钻,不敢揽陶瓷活。
既然敢以一敌五,撂下这样重横话,足于说明他郁锋涛手握重剑,胸藏谋略。
“我早说过,那是人家的地,不能乱搭寮,你们偏不听。这下,锋涛找上门了吧。”郁海金见大家不敢做声,埋怨开。——他生性胆小,占人家便宜,要花上几个夜晚七想八想,认定人家不会找上门了,他才敢动手。
“你娘的,你怕什么怕。”郁海火见大哥怕死,气得破口大骂。
“海火——”郁海火老婆——李梅枝吆喝一声老公,发怒道:“你逞什么能。大伯说的对。你好好琢磨一下锋涛的话。人家没两把刷子,敢说那样话?连乡里书记,他敢当众掴人家巴掌,还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你是不是想落的跟水龙一样下场呀你?我说句难听的话,你们父子几个确实太过分,太欺负人了。”
“说够了没有?”郁正丰见儿媳妇居然胳膊往外拐,责备起他,脸上挂不住了。
在几个妯娌中,李梅枝最叛逆。自从她嫁给郁海火,看到他们父子几个只会在自家人面前占小便宜,特瞧不起他们。
当下,凤眼一瞪,李梅枝盯着公公,气呼呼道:“我娘家人才不会像你们这样欺负人。你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锋涛没兄弟吗?没兄弟又怎样?一个男人要活得顶天立地,干一番轰轰烈烈事业。”“我问你海火,占人家一点小便宜,你能发财吗?”
在闹荒,男尊女卑,三纲五常,是一个男人的地位和尊严,不容任何妇女侵犯。
现在李梅枝不识好歹侵犯这一屋子男人的地位和尊严,郁海木恼羞成怒,举手直戳李梅枝:“梅枝,你给我闭嘴。再乱说,我掌你几巴掌,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想想看,既然敢侵犯男人的地位和尊严,李梅枝那么容易被郁海木一句话吓住吗?一挥手,一撂郁海木的手,李梅枝厉声道:“告诉你——二伯,这回你们不拆寮,锋涛找上门,对我家有损失,我跟海火离婚,离定了。”
70同族相残
因侵占郁锋涛家屋子滴水沟搭寮的事,李梅枝跟老公大吵了一架,结果被老公打得鼻青脸肿。今天正好借郁锋涛找上门这个天降好机遇,她要找回妇女的地位和尊严。
在闹荒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穷村子,娶个老婆容易吗?郁正丰心头明白,李梅枝是个说的出,做的到妇女,他害怕了,忙打圆:“自家人,吵什么吵。想办法对付锋涛,才是正事。这样拆了,我们还有什么脸在闹荒活下去,今后全村人会来欺负我们。”
“要想办法对付锋涛,你们想去。”李梅枝没有就此罢休,拉起老公的手,往自己卧室走去。
厅堂里又一阵沉闷,剩下郁正丰父子四个在窝火,他们心头猜测郁锋涛到底会采取什么手段对他们?
猜测了大半天,猜测来猜测去,父子四个最后认定郁锋涛顶多是叫一伙人把他们的寮给毁了,别的还能怎么样?但是他们不怕。要说打架,一屋子全是男人,一个顶他郁锋涛十个,还怕啥。
从郁正丰屋子出来,郁锋涛即刻去找和事佬、高森林,叫他们看一看郁正丰父子叫人发指的歹毒行径,一来是叫他们往后做个证人,二来要他们劝说郁正丰父子。郁正丰父子愿意马上把寮拆了,一了百了,他郁锋涛不愿同族相互残杀。
小人得志,见郁锋涛最终还是要求他,高森林得意忘形尾巴翘到天上去。对付郁锋涛不行,对付郁正丰父子那还不是豆芽一盘。这一回,定要叫郁锋涛好好瞧一瞧,这件事除了他高森林外,没人能解决得了,哪怕是和事佬也罢。
与和事佬赶到郁正丰屋里,高森林吆喝着把他们父子叫到一块,开口即蛮横霸道下令:马上把寮拆了。否则,把他们统统抓起来送到派出所去。
“书记,你怎么那么怕锋涛?”郁海水嘲笑一声。
高森林火了,把眼一瞪:“我怕他——”
故意拿话激高森林,郁海水讥笑他:“你不怕?你不怕,干么他叫你来,你就来?”
“屁话。他把你们告到村委会来,我能不管?”高森林不是一个孬种。郁海水自以为自己的激将法很高明,能把高森林镇住,这下也哑了。但是得意中,高森林忘了身后尾巴,三次在郁锋涛面前狼狈的仓惶而逃,他在村民心头的不可一世已经大打折扣。
姜还是老的辣,见儿子答不上话,郁正丰说话了,不过,还是那句老话:“书记,这地是锋涛爷爷向我阿爸借的,我在自己地上搭个寮不行吗?”
“地是你们的,有证据吗?”高森林一下子摸不准是真是假。祖辈们借地盖房的事,在闹荒村常有。
“证据当然有。没有的话,我们哪敢搭寮。锋涛真要跟我们来硬的,到时我们自然会给他看。”郁正丰很老成。他认为,郁锋涛找和事佬、高森林做说客,说明郁锋涛拿他们父子没办法。
一时没办法,高森林问了一句和事佬:“和事佬,你说,这事咋处理?”
既然高森林把球踢给了他,和事佬晓得不说是不行了:“正丰老伙计,远亲不如近邻,你们又是一家人,我劝你们父子还是把寮拆了吧。地是不是锋涛爷爷向你们借的,你们最清楚不过,锋涛自然比你们更清楚。不管地是不是你们的,你们趁锋涛一家人不在村里,把寮搭起,已经理亏。”“话,我说到这里了。事情怎么办,是你们父子的事。到时发生什么事,求谁都没用。”
和事佬这个名号,确实不是虚的。说起话来,和和气气,既给了当事人面子,又含蓄的把谁是谁非说的一清二白。他当然明白,郁正丰所说的证据是连他郁正丰父子都不会相信。
摇摇头,和事佬心头忍不住冷笑,正丰呀正丰,别以为锋涛的便宜有这么好占。锋涛的便宜有这么好占,森林在他面前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不拆寮,灾祸要降临到你们父子头上啦。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我看你正丰还能嘴硬。
和事佬猜测,郁正丰父子一意孤行,不拆寮,郁锋涛不会吃下这哑巴亏,之所以找他和高森林作说客,十有八九是先礼后兵。但是郁锋涛会用什么办法,他和事佬想不出来。在他心目中,郁锋涛是一只很会抓老鼠的猫,做事不声不响,等到真正展现在世人面前了,晴天霹雳,震的天旋地转。
其实,和事佬这话具有敲山震虎的威慑力。
——假的必定是假的。
但是对郁正丰父子来说,他们已经骑虎难下,这样拆寮,他们不是自己把自己的脸皮扒下了吗?
下不了台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不可一世的高森林,本想在郁锋涛面前露一手,然而他的权力、威风已经日落西山,村民不再对他畏首畏尾。
当下,高森林只好自己给自己捞面子,大喝一声:“你们父子听好了,明天把你们的证据送到村委会来,拿不出证据,我叫派出所来抓人。”之后,高森林灰溜溜逃离郁正丰屋子。
月黑杀人夜。
惶惶不可终日,天一黑,郁正丰拴上大门,父子五个围在厅堂谋划草寮大事,不怕郁锋涛,但是高森林说要叫派出所抓人,他们还是非常不安。
直到煤油灯油都没了,这父子五个仍旧拿不出一个摆着上桌面的好良策,一个个脸上被惶恐笼罩。
眼神不安看着父亲,郁海金战战兢兢:“要不,我们男的全出去躲段时间,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我们再回家。”
“你是猪头啊——” 郁海火大骂:“现在是农忙季节,都出去了,田里的稻子谁来管?”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怎样的父亲就有怎样的儿子。
郁海木这时把主意打在老头子头上:“阿爸一个老头子,派出所抓去没用,干脆你把一切揽在头上,说这件事跟我们其人不相干。”
觉得二儿子说的有道理,郁正丰这个老头豁出去了:“海木这个主意好。派出所抓人就抓我这么个老头子吧,闹出人命,派出所还要承担后果,我料他们也不敢随便抓我。在锋涛面前,你们兄弟就是要硬,不能软弱,一口咬定他滴水沟的地就是我们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父子五个还是惶恐不安,又内外交困。
劝说老公无效后,预感到暴风雨即将到来,预防不测,李梅枝第二天带着六岁儿子回了娘家,临走时撂下横话:一旦发生坏事,她是铁定的心——离婚。
在焦虑中,在提心吊胆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郁正丰父子仍未见郁锋涛有什么动作,更是没有再次上门找他们的茬,也未见派出所前来抓人。他们暗暗欢喜,这就是兄弟多的优势,白白霸占了郁锋涛房子滴水沟。
也不知道是老天特意安排的呢,还是今年雨天特别多?
一个春季下来,没有几天是好天气。
尚未进入夏季,便是雷声阵阵。
大自然,好神奇。
第一声雷响过后,下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雷阵雨。
雨过天晴,连续几天是高温天气,热得如同盛夏。
过了七天,突然电闪雷鸣,乌云压天,风沙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一阵猛过一阵。
两天来的大暴雨,郁锋涛家房子那面墙已被暴浊了一小半深,岌岌可危。
可能是感到危险正向他们逼近,为了预防万一,郁正丰父子找了几棵碗粗的木头,冒雨把郁锋涛家那面墙顶住,即使倒塌的话,只能往郁锋涛房子那边倒去。
郁正丰父子的心就毒到这种地步。
第三天晚上,更是滂沱大雨从天排泻而下,一刻不曾停过。
看看机会终于到了,满腔愤恨的郁锋涛,悄悄找来了吉景生、龚寿财、李椰共兄弟。
趁着天暗,又是滂沱大雨,把郁正丰父子顶在他家那面墙上、泡浊最厉害部位的三根木头敲掉。——郁锋涛必定是郁锋涛,他的心并没有郁正丰父子如此之毒,把郁正丰父子顶在他家那面墙上的木头全部去掉。
子夜时分,在郁锋涛家三楼的几个身强力壮青年,手执两米长木头,随着郁锋涛低沉有力的第五次口令:“一。二。三。”往墙上拼劲一推,“轰隆”一声巨响,四米多宽一个口子的一截墙,往郁正丰房子那边倒塌下去。
71借风俗敲诈
双手盘在胸口,借雷电划破黑夜的光,郁锋涛幸灾乐祸盯着自己倒塌的墙砸向堂伯郁正丰那边……
不到一分钟,郁正丰屋里传来歇斯底里、喊天哭地呼救声:
“救命啊——”
“墙塌啦——”
“救命啊——”
“墙塌啦——”
“救命啊——”
“墙塌啦——”
可是哗啦哗啦暴雨声,轰轰轰雷鸣声,把哭喊声全淹没在黑暗夜里,除了郁锋涛他们能听见外,又会有谁能听到。
自招灾难,砸死人了,也是苍天的报应,郁锋涛才不会心生怜悯,他领着大家井然有序匆匆下了楼,大家把早已准备好的蓑衣穿在身上,戴上斗笠,飞快的消失在外边的雨都里,跑回家去。
天亮时,倾盆大雨还在继续下着,郁正丰老夫老妻跑到外面去,哭喊着乡亲们前来救人。
这个时候,人们才晓得墙塌事件,热心的人自然冒着大雨前去救人,倒塌的墙压在下面的是郁海水夫妇。昨夜一屋子人忙到天亮,也办法把人救出。
等到郁海水夫妇被救出,已经是半晌,等不及雨完全停下,匆匆把他们抬到乡卫生院去抢救。
事情传开,乡亲们也冒雨前去看热闹,交头接耳暗暗谴责、谩骂郁正丰父子干着昧良心的事,才会遭到报应。
——屋漏偏遭连夜夜。
正当郁正丰子孙上上下下正处在灾难中一筹莫展,郁锋涛乘人之危一纸讼状,把郁正丰的四个儿子告上了法院,要他们赔偿损失二万块钱,以及他们上一回侮骂他母亲的精神损失费二十万块钱。
一星期后,法院下了通知。
郁正丰父子一下子傻眼了,不得不佩服郁锋涛的高明,不告他郁正丰这个老头,偏偏告他们四个当儿子的。可是郁海水夫妇还在县医院,医疗费尚未有着落呢。这个时候,他们才后悔莫及,心头恐惧,感到郁锋涛手段的毒辣、厉害。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
束手无策,郁正丰只得撕破脸皮上门求和事佬从中调解,叫郁锋涛撤回讼状,他们父子把郁锋涛那面墙重新筑好,立即把寮全部拆了。
“哈哈哈……”一听,和事佬憋不住喷饭大笑,郁正丰这个老头是不是被倒塌的墙砸昏了头,说的和切黄瓜一样,只是把墙重新筑起,把寮拆了,就想了事?
自己正深陷泥潭,和事佬竟然还这样幸灾乐祸大笑,郁正丰非常恼火:“和事佬,我们父子遭到灾难,你也用不着这样笑我们吧。”
停止笑,和事佬心口堵着一团义愤,讽刺、谴责郁正丰:“我不是笑你们父子遭到灾难,是笑你正丰这老头,这种不是人说的话,你也说的出口,我替你感到羞耻、脸红,没脸替你们去跟锋涛说这事。你们把锋涛当成什么人?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我看,轮也轮不到你们父子几个头上吧。赔多赔少,你们是赔定了。”
苦着脸,郁正丰差点掉下一把老泪:“我们哪来的钱呀,海水老公老婆在县医院治伤,连医疗费没办法凑上呢——”
鄙夷瞟了一眼郁正丰,和事佬奚落、挖苦、羞辱他:“你们父子能力比天还大,哪会赔不起。赔不起的话,敢那样欺负独苗的锋涛吗?”“寮嘛,你们不必拆了,反正那地是你的,剩下没有倒塌的,你们修一修还可以用。你有证据捏在手里,怕他锋涛干么,你还怕打不赢这场官司吗?”
脸涨红的跟冬天猴屁股一样,郁正丰明明晓得和事佬这是在奚落、挖苦、羞辱他,可他只好认了。
“历来老弟,求你了——”一声惨哭,郁正丰当面跪在和事佬脚下,老泪狂飙:“上次的事,对不起,我这给你跪下赔罪。”
郁正丰跪下这一手,还真把和事佬给难住,再看看郁正丰一把老泪一老泪哭的哀求,他心肠也软了。但是一想到上回和高森林一同去劝说他们父子的事,和事佬又态度很坚决一口拒绝。
老泪狂飙也说不动和事佬这块卧牛石,郁正丰只好去找高森林,结果话未说完,就被高森林骂了个狗血淋头。
碰了一鼻子灰,郁正丰再次撕破脸皮亲自去找郁锋涛,可是郁锋涛不当他是堂伯了,连大门都不让他踏进半寸。郁正丰感到世态炎凉,是有钱人的天下,郁锋涛有事,一开口,和事佬、高森林都给他跑腿,他郁正丰父子遭到灾难,求都求不动人。
穷鸟入怀。
过了两天,走投无路下,郁正丰夫妇带着三个儿子再次去找和事佬,一照面,刷刷刷地全给他跪下……
再拒绝的话,就显得他和事佬小肚鸡肠,太没有人情味,和事佬被逼得只好点头答应帮他们父子去跟郁锋涛说说。
对和事佬的到来,郁锋涛一点不感到吃惊。
未等和事佬开口,郁锋涛半开玩笑半讽刺点破他来意:“和事佬阿叔,你可真是我们闹荒人的福气哟。”“上次,我托你去劝说他们父子,你不说服他们,他们也把你的话当放屁,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你今天还心甘情愿给他们做和事佬,看来,还是我这个穷人没面子,好欺负哦,是吧——”
刷地脸红到脖子上,和事佬十二分羞愧:“没,没,没欺负你,锋涛。做人也很难呀,人家跪在我面前,大哭哀求,昨天傍晚又老公老婆带着三个儿子一排跪在我面前,我能不答应吗?”
做人做到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跪在别人面前去求人家,郁锋涛感到他这个堂伯伯太悲哀、凄凉,私欲害的他郁正丰连做人最起码尊严、人格都丢了,又何苦。
和事佬在村里的地位,郁锋涛还是要尊重一下,冷漠地对他说:“看在你面上,我给你一个面子,你回去跟他们父子说:一,三天之内把寮拆干净。二,写一张公开道歉书,贴在祠堂门口,向我阿妈赔礼道歉。三,倒塌的墙,赔偿我家一万块钱。否则,我铁定要跟他们在法庭相见。仗着儿子多,欺负我一个,这口气我咽不下。”
其它的不难,叫郁正丰父子当全村人面前从他郁锋涛胯下爬过去都行,但是要他们父子赔偿一万块钱,用闹荒人的话说,难,难的神仙也撬不动独松山。
晓得郁锋涛这人说一不二,明显是给郁正丰父子颜色看,况且他和事佬只是个和事的人,只有把郁锋涛的话转告郁正丰父子。
郁正丰父子一听,气得吐血,可是法院在等他们,敢怒不敢言,再把郁锋涛惹怒,他们晓得后果严重,非常严重,恐怕到时候连哀求郁锋涛的最后机会都没了。
三、四天来在和事佬调解下,在村干部作证下,郁锋涛作了很大让步,同意郁正丰父子赔偿六千块钱。但是另外两个条件,郁正丰父子必须不折不扣做到。
暂时没钱?
眉头一皱,郁锋涛显得豁达大度,说,看在郁正丰是他堂伯面上,只要郁正丰父子五个在两年内赔偿清,就算啦。
天呐,那么一截墙赔偿六千块钱,他郁锋涛的墙是黄金筑的呀?全村人吓得骨头酥了,人人惊恐万状。
墙是倒塌了,但是根本不想按老样子重新把它筑起,郁锋涛叛逆头脑又闯出一个能把全村吓得尿裤子怪异想法,他要冒全村人最笃信的忌讳,破坏村里风俗,把爷爷留下的这栋房子拆掉,改盖成厂房样式。这栋老式房子,光线太暗了,不适应他往后从事石雕。一旦房子盖成,今年大家扎扫帚、编篓子等等,可以在亮堂堂屋里干,多爽。
一想到要拆房,郁锋涛浑身上下起毛孔,因为这一拆房改盖,肯定要找木匠。——对闹荒的手艺人,他郁锋涛算是一辈子怕了,他总不能再成为一个木匠吧。
还是不死心,郁锋涛把村里的几个木匠筛选了一遍,郁锋涛最后选定高真江。高真江手艺在中上,但是他做事负责、认真,干活不偷懒。当然,在闹荒木工手艺最好的要属郁海金,这家伙干活速度又快,闹荒的木工活几乎被他一个人独揽了,但是现在郁锋涛是绝对不会找他。
怀着侥幸心理,郁锋涛还是上门去找上高真江。
天降神一样,突然见到郁锋涛上,高真江心扑通扑通剧烈乱跳,毕竟之前骂过郁锋涛吧。当听郁锋涛说是来找他去做木,高真江心头暗喜,表面又装作很不情愿,开口即问郁锋涛每天工钱多少,管不管饭吃?
闹荒人肚子有几条小蛇,郁锋涛哪能不知道,话未听完,他的心早已拔凉拔凉的,心底里头仅有一星点希望也与熄灭火柴一样。既然找了人家,死马当活马医,郁锋涛附和地对高真江说:“工钱按卢水的工价给你——每天十五块钱。我阿妈不在家,不管饭吃,但是另外加你五块钱,你看这样行不行?”
我的天,一天有二十块钱。高真江喜得嘴角淌出口水。
又装作十分不情愿样子,高真江问郁锋涛是干什么活?
一点没隐瞒,郁锋涛实话实说。
不行,不行。高真江一听,吓得腿软了,差点倒下:“拆房子,这是村里的大忌,谁敢破了这个大忌。”
可是每天二十块钱的工钱,在闹荒是个天文数字,太诱惑人了。又一想,房子是郁锋涛的,不是他高真江的,是郁锋涛叫他拆,不管他的事,又舍不得放弃。高真江说了一句:“锋涛,是你的事,我豁出去了,一天五十块钱的话,我帮你折。”
一天五十块钱?
郁锋涛以为听错了,高真江的虎口张得太大了吧。
见郁锋涛不说话,寒剑一般眼睛直盯着他看,高真江心虚了:“你想想看,拆房子,弄不好是要被全村人打断脊梁骨,我这是要担多大的风险。五十块钱算是很少了。”
——这不是敲诈?
72恫吓
骤然间,郁锋涛的心一下沉到江底,除了愤怒还是愤怒,仅有的一丝侥幸被闹荒这些人的小心眼、势利吞噬。
脸上露出不易被人察觉鄙夷,郁锋涛寒剑出鞘眼睛霍地盯住高真江,嘲弄摇摇头:“那算啦。这么高工钱,我这么一个穷光蛋还真是出不起。”
哼,高真江,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又不是拆弹,天底下就剩你一个木匠,我也不会花钱雇你这种落井下石小人。——前脚迈出高真江屋门,郁锋涛心头愤恨咒骂。
眼睛冒钱,盯着郁锋涛走出他家屋门,高真江一脸横肉立马爬上得意、嘲笑:锋涛,你走吧,走吧,你回头还得求我高真江,你跟郁海金兄弟已是仇人,他不会帮你,你也不会雇他。你在卢水开店赚了钱,不敲你一笔,我高真江不是成了全村头号大傻瓜。
担心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被别人抢去,高真江等郁锋涛身影在他家门口消失,赶死一样赶了出去,去找村里另外三个木匠——高培土,高松开,龚丛禄,要他们不要去给郁锋涛拆房子。
把高培土,高松开,龚丛禄三个人聚在一块,高真江摆着横肉臭面孔,以一个老大自居警告他们:“锋涛要把他家房子拆掉。如果他来找你们,这事,你们千千万万不能答应。答应给锋涛拆房子,坏村里风水,全村人一发怒,非把你们活埋不可。他起先去找过我,说是一天工钱高达五十块钱,被我一顿臭骂后,一口拒绝了。”
“想叫我去拆房子,做梦。”高培土一张脸毫无表情,“叫我去盖房子,差不多。”
“呸——”高松开一吐唾沫,凶狠骂道:“笨蛋才会给他拆房子,万一鬼附身,遭到报应怎么办?”
龚丛禄说:“命都没了,工钱再高有个屁用。”
阴谋得逞了,打了鸡血一样,高真江屁颠屁颠转身回家,等着拿那一天五十块钱工钱。
一路埋头走着,高真江心头大骂,你们这三个才是笨蛋,有钱干么不挣。又不是拆你们自家房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我钱到手了,你们要骂要恨,随你们去。只要能搞到钱,这年头道德、良心值几个钱哟。
把别人当傻瓜,高真江自己才是头号笨蛋,他笨的把工钱说成每天五十块,高培土,龚丛禄,高松开三个人一听,心头早恨不得其他人就在自己面前暴病死了,在他高真江面前发怒、咒骂,是来掩盖他们心头的焦虑,担心这档好事被别人抢去。
后脑长着眼睛呢,郁锋涛早已看穿高真江跳梁小丑鬼把戏,他铁底明白,闹荒有手艺的王八蛋心黑如炭,半个求不得。高真江不提每天要五十块工钱,郁锋涛尚且看不透他的心,他狮子口一开,傻瓜也能看出他心头打着甚么如意算盘,叫他见鬼去。
眼下,农活基本忙完了,再过半个月,郁锋涛又可以到范卓学身边去。郁锋涛要趁这半个月里,把改建房子一事敲定。还有今年芒花、篾藤事关他前途大事,他要精心策划,鼓捣出一个叫心毒如蛇蝎的人和一伙村干部到时候气得去跳河,又拿他没办法。
事情被高真江这么一折腾,不到半天工夫在村里闹开,人人恐慌,好像闹荒村的末日马上来临。
村里引发的恐慌,好像是在郁锋涛意料中,他淡定如止水。
别说是高真江高估了自己聪明,连郁锋涛始料不及,郁正丰这个老头还有脸晚上找上他,哀求说让其儿子郁海金给他郁锋涛拆房子、盖房子,工钱用来抵他的赔偿金。
气的,眼睛冒火,郁锋涛也顾不了是堂伯伯了:“死老头,你们父子狼子野心,心比十八年老母鸡还毒十万八千倍。我这房子十倍工钱雇别人拆雇别人盖,也不会雇你土匪一个的吃人血儿子。”
投胎当神仙了,郁正丰也不会想到郁锋涛对他这个堂伯这般绝情无义,辱骂他,气得他要断气,身子如同筛糖。
鸟为食亡。
郁锋涛要拆房引发公愤,但是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很多人都想吃这块肥肉,高培土,高松开,龚丛禄三个人不断叫人前去刺探。
近来常到郁锋涛屋里玩的一个男孩——高圣石,他也想吃这块肥肉,趁郁锋涛尚未来得及动身去外村找木匠,他第二天一大早未顾得上吃早餐,马上跑去找郁锋涛。
前脚刚碰在郁锋涛家门槛上,还未见到郁锋涛,高圣石放开大喉咙,问郁锋涛,他要把房子拆了,再盖,这事是不是真的?
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郁锋涛臭着脸,冷峻回应一声,是真的。心头,郁锋涛嘲笑高圣石,怎么,一大早找我茬闹事,恐怕你迈了门了吧,高圣石。——高圣石不会木工活,郁锋涛固然不会想到他也来抢拆房这块肥肉。
“你去找真江,他不肯是不是?”像审犯人,高圣石又问一句。
眼睛射出一束义愤,郁锋涛一脸凛然浩气:“不是不肯。他敲诈我——一天要五十块钱工钱。这种死不脸的东西,我——锋涛偏不信邪,少了他高真江,我房子拆不成,盖不了,难道我不会去隔壁村找个做木师傅?”
老天爷特意留给我的大好机会。心头暗喜,高圣石陡然胆大了:“锋涛,我来帮你拆,行不行?”
愣了一会,郁锋涛很惊讶:“你给我拆?你会做木?”
脸上掠过一道红晕,高圣石三分羞怯:“会一点点,做的不太好。我二舅是做木师傅,以前跟他做过。”
剧情逆袭,仿佛是做梦,村里竟然还藏着一个木匠,刚才自己一听他高圣石那口气还误会是来找茬的,郁锋涛半信半疑审视高圣石:“行啊你——圣石,没看出是个做木师傅。工钱呢,我按卢水工钱给你——每天十五块钱。我阿妈不在,饭吃你自己的,我每天给你加五块钱,你看行不行?”
工钱根本不在高圣石首要考虑的,他用心在抱住郁锋涛这棵大树,日后好乘凉。当下,高圣石很义气,振振有词:“工钱不工钱,倒无所谓。以后和景生他们一样,教我认字学点文化,有活干时候算上我一份,就行啦。”
不是为了工钱?不相信地审视高圣石,这么庆幸的事眷顾他,来的也太容易了吧。迟疑了片刻,郁锋涛忽地点点:“行。不过,工钱还是要给你。”
“那,什么时候开始?”高圣石眼睛发亮。
“明天吧,明天开始。”郁锋涛试探地回应。
明天?明天不行呀,他没有做木家什,得先到二舅家拿做木家什。高圣石难住了,祈望目光胆怯看着郁锋涛,些许不安问一句:“锋涛,我二舅在家里闲着的话,我把他叫来帮忙行不行?”
郁锋涛不假思索,信口说道:“好。这样更好。”
心中石头落地,兴奋欢喜得无所措手足,高圣石没法表达此时此刻激动心情,猛然扑上去虎虎地熊抱郁锋涛。
以前和村里其他青年人一样,很听父母亲的话,不与郁锋涛来往,免得被郁锋涛的“传染病”传染,用一对鄙夷、藐视眼睛看郁锋涛:一个穷光蛋,不老老实实种田,一天到晚干这干那,又没一样成功,充其量也是个败家子。特别叫高圣石好笑的是,吉景生一帮人天天跟在郁锋涛屁股后头瞎混,半夜还想狗屎做点心。
在卢水开店铺、扇田虎耳光……这些小事都不说,那堵倒塌的墙,郁锋涛竟然逼得有四个壮年儿子的郁正丰赔六千块钱,换成别人,能叫人家培上三百块钱,已经是得顶了。高圣石夜里躺在床上心在发怵,彻底将大脑那颗毒瘤剔除,醒悟跟在郁锋涛身边,日后必有发财过好日子一天。
主动请缨给郁锋涛拆房,高圣石这下害苦了高真江,到口肥肉居然落入别人嘴里,他恐慌了,顾不上吃午饭,立马去找郁锋涛。
吊死鬼抹粉,死不要脸。
和郁锋涛一照面,脸不红,高真江开口就挑拨:“锋涛,你叫圣石拆房,那小子根本没做过木活,你叫他拆房子,你这房子会被他毁掉,想改盖盖不成了……”
心黑如炭,比双头蛇还毒,居然还有脸找他贬损别人,郁锋涛火冒三丈,怒不可遏:“高真江,你算哪根葱,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三流木匠。我拆房子又不是拆你祖宗坟头,管你屁事,你管的着吗你?我就叫圣石拆房子,你想怎样,至少圣石的心没你的黑没你的毒。”
“你……”高真江恼羞成怒,疯狂吼叫:“郁锋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敢叫圣石拆房子,坏了村子风水,我叫全村人活埋了你,你别后悔。”
今天存心要把高真江气到断气,郁锋涛深邃眼睛一瞪,蔑视呛高真江:“你有什么歹毒、卑鄙手段,尽管放马过来,高真江,看看到底是谁活埋了谁?”
73少女丑事被戳破
气急败坏逃回去,闷在屋里头,越想,高真江越气,心头涌上一团愤恨,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他吞不下这口气。
趁天还没有暗,火燎火急赶到高圣石家,一碰见他父亲高年华,高真江如同见到了杀父仇人,破口大骂:“你家圣石帮锋涛拆房子,这事,你不制止,坏了村子风水,全村人火起来会把他活埋,你可要想清楚了。”
愣了一会,高年华火了:“你不要乱说,我家圣石不会帮锋涛拆房子。我家圣石是个孝顺孩子,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蠢事,他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砍断他双脚。”
暗暗高兴,高真江心头则大骂高年华是猪头,老头脑,拆个破房子就大逆不道,天下还有孝顺的人吗?只要你制止你儿子圣石帮锋涛拆房子,我看村里还有谁敢帮锋涛拆房子?
蒙在鼓里,不知道高真江暗中使坏,高圣石满怀欣喜一脚迈进门槛,突然遭到父亲一顿训斥,训斥他出什么风头逞什么能啊,这两天全村人愤怒的恨不得挖出郁锋涛的心爆炒了喂狗,连人家高真江都不挣那一天五十块钱的高工钱……
——担心父母亲不允许他给郁锋涛拆房,这件事,高圣石一直瞒着父母亲,想把二舅叫来,到时生米煮成熟饭。
吃了秤砣,铁了心。
高圣石一口打断父亲的话:“不知道真相,你别乱骂人。什么一天五十块工钱,那是真江自己敲竹杠,锋涛不答应。”“以前听你们的鬼话,我失去挣钱机会,这次说什么也不听你们的了。我要去叫二舅来帮忙,你们有什么话要对大舅、小舅说?”
气的,高年华火冒三丈:“你敢去给锋涛拆房子,你别回这个家,看我不打断你的脚,倒立走给你看,圣石。”
没被父亲的话吓倒,高圣石也火了:“打断我的脚,我也要给锋涛拆房子。不能再跟你们过穷日子,连老婆也娶不上,这次是我和锋涛交好的最好机会。房子是锋涛的,锋涛都不怕,我怕什么怕。”
高年华火起,操起一条扁担要打儿子。
脚快,一溜烟,高圣石跑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一亮,他母亲未起来煮早饭,高圣石就起床了。也不吃早饭,赶去他二舅家。可是当他洗脸后走到厅堂,正要往大门走去当儿,意外看到父亲手执一根木棍拦住大门。
迟疑了片刻,豁出去了,高圣石疾步朝大门闯去……
挥起木棍,高年华凶恶大骂:“今天敢走出大门半步,我——我——我打断你双脚。”
气恼了,几步奔过去,高圣石怒目一瞪父亲,二话不说,猝然一把夺过木棍……
根本没防着儿子这一手,高年华一个趋趔,摔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儿子早已夺门而出,不见了踪影。其实呢,他刚才是故意倒在地上,以为儿子害怕,不敢走了,哪料到儿子的心是石头。
次日上午半晌,带着二舅何木盈,高圣石回到闹荒。——从未独立做过木工活,高圣石心里非常不踏实,这样好一个机会,他又不想头一遭给郁锋涛一个很糟坏印象。
这个逆子,还真把他二舅叫来。高年华一瞅大舅子,心头大骂儿子,还要装着笑脸接待大舅子,哪敢当大舅子面前挥木棍。
趁午饭前空档,高年华把郁锋涛要拆房在村里引发的恐慌,乡亲们对郁锋涛仇恨又愤怒的磨拳擦掌,对大舅子说了一通,暗示大舅子就当作是走亲戚一回,别跟他儿子高圣石瞎闹。
妹夫的话,何木盈心一惊一沉,暗暗埋怨外甥没有把这么环节对他说,要是说了,他会慎重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郁锋涛房子尚未动手拆,闹荒上空早已经散发一团狂躁味:村里几百年来的村规习俗一旦被毁,等于挖祖宗坟墓,老祖宗一发怒,厄运将会降临到全村人头上。尤其可怕的是有人开了个先例,往后村子还不被闹得一个鸡犬不宁?
其实全村人隐藏在心底里头没脸说出来的是,今日的郁锋涛可不是昔日那个穷困潦倒败家子,谁都晓得他是一只毛毛虫,非常难惹,连乡里书记白白被他扇几耳光,屁不敢放一个灰溜溜逃走,何况是别人。
或许是显摆一下自己在村里的存在感,或许是耍一把在村里的地位、老资格吧,总是有那么一小撮总爱管闲事的人蠢蠢欲动……
下午,明天参与拆房的年轻人聚在郁锋涛屋里,听郁锋涛给高圣石和何木盈详细讲述房子改造一事。
半晌时候,大门外传来一阵妇女叫嚷声。
郁锋涛没有当回事放在心头,不一会,老太婆、川阳人带着七、八老个妇女突然闯进去。——郁锋涛一直认定村里一伙闲不住老头子会找他茬,不曾想到老太婆、川阳人带着妇女兵前来打头阵。
野蛮、不可一世挤到郁锋涛面前,凶得像一只饿坏母老虎,老太婆一手直戳到郁锋涛脑门:“说,为什么要拆房子,破坏村里的风水,是谁允许你干的?”
“你还叫不叫全村人活下去啊,你这样做是会遭报应——断种。”川阳人跟进一步谩骂。
“就是。可别把我们的儿子带坏。”其她几个妇女附和大骂。
狗胆包天,没了家教是不是,胆敢当外村人面前对我这般粗暴无礼。郁锋涛恨得咬牙切齿,眼睛冒火,欲要抓起何木盈那把做木斧头,对准老太婆、川阳人脑门劈下去。
被骂的,窘迫的答不上话,郁锋涛脸憋得涨红。见状,老太婆越发不得了,双腿张立,一手叉腰,一手直戳郁锋涛脑门:“明天,你敢动手拆房子,老娘我叫来全村人剁了你双手双脚。”
比起老太婆来,川阳人更毒辣:“像这样伤风败俗的婊崽,干脆把他活埋了事。”
恐惧又吃惊,何木盈紧张兮兮,看看老太婆、川阳人,又看看郁锋涛,他根本不会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等怪事。嘴上不说什么,何木盈心头贼担心,担心这次恐怕要白跑一趟闹荒村。
霍地站起,郁锋涛一个箭步走到川阳人跟前,眼睛咄咄逼人盯着她,她恐慌得直往后退。
因为愤怒,一团浩气从郁锋涛头顶直冲天空,指划着手,对川阳人口诛笔伐:“川阳人,你今天当众把话说清楚了,我伤风败俗,我伤了什么风,败了什么俗,你说?我拆自家房子伤风败俗,又哪比得上你,至少你是做婊的妇女,从村里别的男人身上搞到肮脏的钱,供你娶不到老婆的儿子去找破鞋。我看呀,你干脆跟你儿子躲在屋里头通奸算啦,至少那是偷偷摸摸的干,没有外人看见。”
“你,你,你……”川阳人脸红得如同与狗偷情被人撞见,喉咙被一团东西塞住,顿时只觉得整个房子在旋转,身子摇摇晃晃立马要昏倒在地,几个妇女见事不妙,赶紧把她扶住。
骤然一转身,郁锋涛霜剑出鞘眼睛直逼老太婆:“老太婆,你管闲事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手伸太长了,迈错了门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剁我双手双脚吗?行。我——锋涛现在就成全你。”“景生,你们几个当场把厅堂这两面壁板拆下来。”
吉景生几个人好听话,马上找来斧头,嘭嘭嘭地干开。
土匪一个盛气凌人又向老太婆逼进一步,指着吉景生他们几个人,郁锋涛深邃眼睛面对老太婆,射出一束冰川寒气:
“来吧,老太婆,你有胆就当场剁我双手双脚。”
“老太婆,你还是先管管自己吧,滚回家去烧一锅滚烫的水,烫猪毛一样,把你一身晦气烫掉。”
“十五岁那年,你跟自己亲亲阿哥通奸,生了一个半个头孩子,是吧,这事很快传遍十里八乡,倒贴给人家做老婆也没人要,嫁不出,你才从卢水嫁到我们闹荒来。”
“我们闹荒会这么穷,全是因为村子风水被你这种身子不干净坏女人给污了。”
74泰山气到喷血
“呜——”老太婆一声哭开,捂着脸,疯子一般逃出去。前脚刚迈出门槛,老太婆一头栽倒在地。
其她几个妇女见势不妙,慌忙拔腿逃窜,也顾不上昏倒在地的老太婆,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谁愿意脏了自己双手。
从震骇当中悟过神,何木盈简直不敢相信,久久审视郁锋涛,一对眼睛透出一束佩服目光。
这个时候何木盈心里头对外甥的埋怨全消,默默长叹一声,人家郁锋涛不愧是闯过大城市的人,这气度像个将军。难怪外甥不顾父母亲咒骂,说尽郁锋涛的好话,把郁锋涛夸的本事大的神仙一般,非要我来一趟。
心里说到这里,何木盈崇敬目光注视郁锋涛,由衷赞叹:“后生可畏呐,锋涛。打蛇打七寸。你这一手厉害。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棒下去,打得白骨精现了原形。”
何木盈把郁锋涛夸的面红耳赤,羞愧道:“何师傅,叫您笑话了。没想到,我拆自家房子,要这样如临大敌,连老太婆、川阳人这样不知廉耻妇女也要往我头上踩一脚。”
抽了一口烟,何师傅额头一蹙,点点头:“锋涛,闹荒这个穷山沟,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不容易。村子这样穷,始终旺盛不起来,是一股恶势力压得人喘不上一口气。没有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站出来,打破这股恶势力,我看你们闹荒村只能穷下去,没有出头日子。”
不期然而然,何木盈的话还在厅堂回荡,大家把眼睛投在郁锋涛脸上,认定他郁锋涛就是何木盈所说的那个有勇有谋的人。
忽地从二舅身旁起来,高圣石很讶异问郁锋涛:“锋涛,老太婆十五岁就和她阿哥乱来,生个半个头孩子,这事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底细?”
“就是啊。”李椰毕也非常好奇,甚至怀疑郁锋涛这是编造出来攻击、羞辱老太婆:“这么多年,也没听哪个乡亲说过老太婆十五岁就跟她阿哥睡……”
显得很神秘,没有直接回应高圣石、李椰毕两个人的话,郁锋涛一脸鄙视、讽刺:“看看老太婆崩溃的昏倒在地,你们就应该明白事情是多么的严重,严重到差点要死人。俗话说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就是人世间的作恶到头必有报。”
这些泥腿子对郁锋涛这么深奥的话不甚理解,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没有什么可奇怪,老太婆、川阳人没事找事,自己挖坑自己往下跳。
——自己的仇可以不报,但是母亲的仇不能不报。
那一回母亲在小溪洗衣服时,遭到老太婆、川阳人侮辱,郁锋涛就暗暗发下誓,不报复老太婆、川阳人,他誓不为人。
从那以后,郁锋涛便暗地里四处了解、打探老太婆、川阳人隐慝在背后不被人知的隐私。
老太婆娘家是卢水郊区一个村子,郁锋涛有几个初中同学正好是那个村里的人。当年,老太婆那件乱伦之事,村里无人不晓。直到现在,还有人拿这件事教育、训斥女儿。至于川阳人呢?她的丑事在村里,已经是公开秘密,又有几个人不知道呢。
自己要撞在他枪口作死,郁锋涛也不拦着老太婆,看她还有什么脸再管别人家闲事,看她还有什么脸在闹荒村活下去。
还没动手拆房呢,已经是雷打电击,乌云压天。明天一旦动手拆房,定然飞砂走石,暴风骤雨。
何木盈悄悄拿眼观察郁锋涛,但见他像一个身经百战老将军,泰然处之,心不跳,眼不眨,脸不改色。心里感到很诧异,何木盈倒是想看看,看看郁锋涛明天是如何对付前来讨伐他的那些人?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环视一圈大家,郁锋涛悄悄地对大家如此如此说了一番,明天来一场屋顶揭瓦,屋下鬼哭狼嚎一片。
夜在暗流汹涌中,在曙光从地平线上出现时结束。
郁锋涛未起床,大门口已经聚了一堆人交头接耳在说着什么?
早饭一落肚,郁锋涛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劲,带着十几个年轻人爬上了屋顶。才揭了几十片瓦片,大家远远的望见村里一群黑压压人群像一块乌云,朝这边压了过来。
领头的是村里德高位重泰山——高胜天。
已经是九十五岁高龄,高胜天在村里可谓德高位重,是闹荒唯一一个四世同堂最有子孙福的老人,乡亲们对他敬畏三分。平日村里发生一般事情,即便当事人请他出面,高胜天轻易不会答应。他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则是金口玉言,闹荒的地要颤三下,连不可一世高森林同样要让他三分。
领头的人居然会是高胜天这个老泰山,郁锋涛心里也是一阵惊骇,仔细张望人群,跟在高胜天身后的人有高真江、高培土、高松开、龚丛禄、管事佬、红眼睛、活庄稼、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徐宽匡、高隆巴、高阿六、高克木……还有几个跟郁锋涛没有利害冲突的人。郁锋涛禁不住哈哈哈大笑,差些从屋顶掉下去。
远远的,高胜天朝屋顶上的人叫嚷开:“你们这些逆贼,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
前脚才迈进郁锋涛房子大门,高胜天抬头望着郁锋涛大骂:“郁锋涛,你这个逆贼,还不停止拆房子。赶紧给我叫他们全停下。”
居高临下蔑视高胜天,没有回答他的话,郁锋涛则朝人群严厉警告:“下边是人不是畜牲的,全给我滚蛋。瓦片不长眼睛哟。不滚蛋的人,被掉下去的瓦片打死了,是白白打死,不偿命。”
“哎哟——”郁锋涛的话音刚落下,第一个被瓦片打中头的高真江,大叫起来:“是哪个婊崽扔的瓦?”
“哎哟——”
“哎哟——”
“哎哟——”
……顿时,下边叫嚷声一连串响了起来,一个一个害怕的抱头逃窜到门外。
屋顶上的人,可过瘾了,幸灾乐祸哈哈哈大笑。
悄悄的,郁锋涛提醒大家千万不要砸中高胜天,只扔到他身边,吓吓他就行啦,毕竟是这么大岁数一个老人。但是高真江没那么庆幸,郁锋涛愤愤地叫大家对准高真江猛猛地砸瓦片,砸死了,他郁锋涛担当。
退到大门外,气得一脸青紫,高胜天朝郁锋涛大骂不绝:“郁锋涛,你这个大逆不道逆子,你这是要遭到报应的,你阿公不会饶恕你。”
天底下心最毒最黑莫不过是你高胜天这个老人妖了。拿我阿公来骂我逼我,我会叫你死不瞑目,很难看。——心头骂到这里,郁锋涛也讲口德,哈哈地嘲笑两声,骂人不带脏字地句句戳高胜天的心,侮辱高胜天:
“老不死的,你离黄土也就一寸了,我阿公正要把你叫去阴间给他做牛做马呢。”
“前天晚上,我阿公的在天之灵托梦给我,高兴的对我说——锋涛,我的好孙子,好样的,你不愧是我郁家子孙。自家房子,爱拆就拆,高胜天那个老不死的老东西管不着。拆了这破房子再盖新的,给你阿公脸上贴金子,阿公保佑你今年发大财。”
“老东西,我阿公都对我这样说了,我还能听你这个老不死的话吗?”
“你,你……”四世同堂,活到这把年岁,头一遭被一个后生这般辱骂,高胜天活不下去了,抬头仰望屋顶大喝:“郁锋涛,你这个没有人教的逆贼,再不停下,我——我马上,叫全村的人来,你要想——想清楚了啊?”
到底是九十多岁人了,双腿一软,高胜天瘫在了门口,手颤抖的厉害,连烟拿不出来,要别人帮着取出来,给他点着,放在嘴上。
高高蔑视坐在门槛上、可怜兮兮的高胜天,郁锋涛话中有话给他下套:“老东西,你抽的烟,是你重孙女菊花给你买的吧?”
奇怪的是,郁锋涛这一问,高胜天来劲了,霍地站起来,双脚似钢铁。在闹荒,也只有他抽得起这么好的烟,他当然引以为豪。“不是我重孙女买的,难道是你这败家子穷光蛋给我买的?”“呸——”得意时,高胜天忘了身后一条长长尾巴。
冰霜的脸袭上一团鄙视,郁锋涛舌若闪电,挖苦、讥笑、讽刺、侮辱高胜天:“老东西哟老东西,没想到你这么一个离黄土仅一寸的人,果然是心黑如炭,比双头蛇还毒。你这抽的是你重孙女菊花心脏的血,你这抽的是你重孙女菊花身上的肉呐。”
“你——”高胜天气得浑身颤抖,如同触了电网,怒发冲冠:“郁锋涛,你,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今天不把话说清楚,磕头道歉,我——我——我把你剁成肉酱。”
暗暗好笑高胜天这个依老卖老村中老泰山已是上套毛驴,郁锋涛高高在上,盛气凌人:“老东西,你耳朵拉长点,听我慢慢说来哦,你重孙女菊花在外地做鸡卖身子得来的钱,买烟给你抽,你敢抬头对苍天说,你不是抽菊花心脏的血,你不是抽菊花身上的肉?”“噢,我明白了,肯定是你们祖孙女两个乱——伦,你故意破了你重孙女菊花的黄花闺女身子,好让她出去做鸡卖肉,买好烟给你抽。难怪,你的心会这样黑毒。”
“你你你——”随着一连三个“你”字出口,但见从高胜天嘴里喷出一条血柱。
75报仇的下场
在屋顶上没看到门口高胜天喷血柱,一头栽倒在地上,郁锋涛正在等着他下边还能嘣出什么玩艺呢,可是下边已乱作一团,叫嚷声一片:
“不好啦,锋涛气死人啦——”
“快来人哪,锋涛气死太太公啦——”
“快,快,快快——”
“快把太太公背回家——”
……心头一惊骇,郁锋涛差点从屋顶上滚下,他高胜天不是四世同堂、将近百岁一个饱经沧桑村中老泰山吗,肚量、心胸怎么这么狭窄,经不起被人当众揭穿了丑陋、肮脏灵魂,就吐血了呢。
哪管的高胜天是死是活,惊骇后,郁锋涛大声煽动:“兄弟们,想打人,赶紧扔瓦片砸底下那些跑来乱咬人的狗,让他们跑了,就打不成了,你们不感到可惜吗?”
郁锋涛这么一喊,底下那些人恐慌一团如同溃败的日本鬼子。
乌云压天一般气势汹汹压过来,结果却是背着一个吐血老头仓惶逃窜,剧情逆袭,连郁锋涛坐在屋顶上也看不明白,直摇头。
收回张望眼睛,仰望天空旭日,郁锋涛心底里头发出一声愤慨:高胜天,当年你孙子高富唐当众欺侮我阿妈,没想到吧,今天她儿子有出息了,替她报了当年那桩血海深仇。
——彭淑娟出身不好,是地主女儿,在动乱年代,被批斗是她的家常便饭。
有一天中午,彭淑娟刚端上饭碗,尚未来得及张口,门口闯进一群人,二话不说拖着她往祠堂去。
到了祠堂,一群人把彭淑娟五花八门绑在戏台柱子上,脚踢拳打,还嫌不够,人群中高富唐当众扒下彭淑娟衣服,要用鞭子抽打彭淑娟。
当彭淑娟被扒得仅剩下一件内衣当头,手执一把柴刀,徐开发跑上了戏台,大喝一声:“全给我住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群畜牲,这等没人性。今天谁再敢动淑娟一下,我剁了他双手。”
当年凭着一颗正义心,徐开发救下了彭淑娟。彭淑娟时常训诫子女们,一定要记住这个仇恨和救命之恩。仇可以不报,但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那天设乡亲宴,郁锋涛特意叫吉大庆给徐开发送话,这顿乡亲宴,他徐开发一家大小没资格出席,如果一定要出席,到时可别怪他郁锋涛不给他们面子。徐开发气得是鼻孔出血。
事后一听说了乡亲宴的事,徐开发吓出一身冷汗,才明白郁锋涛的良苦用心。
没有这桩仇恨在身,对高胜天这么一个村里唯一长寿泰山,郁锋涛不会对他这么残忍,不近人情。
十几分钟后,高富唐带着整个家族人马,手拿木棒,柴刀,斧头,锄头,一个个凶神恶煞闯进郁锋涛房子。
“郁锋涛你这个婊崽,有种的,你给我下来。”高富唐仰着脖子,挥舞柴刀直逼郁锋涛。
神情泰然,淡定如止水,胸膛却燃烧一团复仇野火,郁锋涛一张嘴比高富唐手中那把柴刀还锋利,刀刀见血砍向他:“叫我下来,你上来帮我拆房子呀,高富唐你这个狗娘生的野崽,赶紧上来啊。”
“呸——”爷爷气到吐血,郁锋涛还这样当众骂他是狗娘生的野崽,高富唐忍不住了,眼睛猩红,挥起柴刀,朝屋顶郁锋涛标去,破口大骂:“我告诉你——郁锋涛,你这个婊崽,我阿公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刀宰了你。”
“笑话。你阿公那个老妖怪,离黄土仅一寸地了,有个三长两短,关我屁事。”
“呸。不关你的事,你把我阿公气得当场吐血,还不关你的事。”
“高富唐,你这个狗娘生的野崽,你是疯子说疯话,还是疯狗乱咬人,我到过你家啦?”
“没有。”
“没有?那我又怎么气得你阿公当场吐血?你这不是疯话,那是什么鬼话?”
“是我阿公先前到你家来的。”
“高富唐,你这个狗娘生的野崽,你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侮辱我阿妈,我们两家那是有着深仇大恨的仇家,这么多年来互不来往。你阿公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你要拆房子,他来管你。”
“我家房子是你的呀?”
“不是。”
“不是你家的。我自己的房子爱拆就拆,关你屁事。”“高富唐,做人不要太欺负人,给子孙积点阴德,免得死了到阴间去做牛做狗来还血债。”
“你拆房子是破坏村规破坏村子风水,我阿公就是要管”
“我拆房子就是破坏村规破坏村子风水,那好,高富唐,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我问你,你女儿菊花出去做鸡,把闹荒名声弄得百里都臭掉,害得村里男孩娶不到老婆,女孩嫁不出去,这算不算破坏村规破坏风水?”
“你……”
“你什么你,铁打的事实,你还要否认吗,高富唐?我——锋涛敢用脖子上这个脑袋担保:肯定是你们父女两个夜里钻进被窝里乱——伦,你破了你女儿菊花的黄花闺女身子,逼她出去做鸡,好帮你赚钱是不是?”“高富唐呀高富唐,你好有本事哟,本事大的连畜牲都不如,虎毒还不吃子呢。”
“你……你……你……”高富唐登时感觉到天旋地转。
——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黄土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高富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眼看屋顶的郁锋涛,高高在上,又奈何不得他,高富唐气炸胆肺,恨不得爬上屋顶,把郁锋涛从屋顶摔下……
刚从落魄、潦倒逆境里爬出来,还未来得及报复高富唐,高富唐老母猪拱门,郁锋涛哪肯轻易放过他。
稳稳地坐在屋顶上,目睹高富唐气到脸上长了一层青苔,冒着气,身子则如同筛糖,郁锋涛咄咄逼人发话了:
“高富唐,别认为家族大,专门欺负人。”
“实话对你说吧,我在省城跟一个石雕家学石雕不假,但是有一半时间是去泉州南少林寺,跟方丈学武功,目的就是报你当年侮辱我阿妈这仇。”
“就你们家族区区二十几号人,我——锋涛根本没放在眼里。”
“敢我动手,高富唐,你这个狗娘生的野崽,你就等着郁少爷我踏平你家,把你家厅堂掘地三尺。”
“弟兄们,往底下扔砖头,给我狠狠打下边这一群咬人疯狗,打死一个算一个,有事,我——锋涛担着,不用怕。”
郁锋涛的话还在空中回荡,但是屋顶上的碎瓦片早已如同雪花飘落,砸向那些人。
这一回来的全是中年汉子,屋顶上的人更是胆大,亡命地往他们砸碎瓦片,顿时下边叫喊声连成一片。
当郁锋涛没那个胆子,只不过是吓吓他们,高富唐还在逞能跟郁锋涛对峙,直到头被三、四片碎瓦片砸中,出了血,他这才心慌,被两个人拖着往外仓惶逃窜。
76策划毁村规民约
底下的何木盈看到一伙日本鬼子溃败逃窜,乐得手舞足蹈,兴奋到无法控制,连连大叫:“锋涛,帮你盖房子的工钱,我不要啦,真的不要啦。没想到到老了,还能看上这么精彩的一出戏,这比拿到钱还要叫人乐了啊!”“闹荒这个穷村子,有你锋涛,必火。”
前后两回扔碎瓦片砸人,心最狠最开心的吉景生,他还未过瘾,这时候笑哈哈地说:“何师傅,想看戏呐,只要你勤快点,提前把锋涛这房子盖好,下午肯定有更热闹的好戏看。”
老太婆当场昏厥,高胜天当场吐血,高富唐头被砸出血这三场事一发生,村里欲想对郁锋涛兴师问罪的人恐惧到胆裂,乌龟把伸出的头立马缩回去,哪还有人敢扬言去教训、指责郁锋涛。
下午拆房场面热闹又平静,热闹是前去围观郁锋涛拆房子的人相当多,但是围观人群顶多也是偷偷交头接耳,没人敢大声点谴责说郁锋涛半句不是,甚至个别马屁精还大声夸郁锋涛,何木盈很遗憾再看不到上午精彩那出戏。
收工了,郁锋涛绷紧神经才放松,拆房这一关总算挺过去,村里落后、愚味习俗不得不痛苦接受他拆房现实,拧着鼻子不敢做声。
讽刺的是,三天后,郁锋涛整栋房子拆完之际,高胜天这个村中四世同堂老泰山再次口吐鲜血,命归西天。
匪夷所思的是,整个家族上下老小嘴巴如同两块铁板焊在一块,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要去找郁锋涛算帐。
母亲当年遭到高富唐侮辱,是在郁锋涛心海种下一颗仇恨种子,高胜天被他羞辱吐血死了,他没有丝毫内疚和负罪感。在他意念中,这是高富唐当年侮辱他母亲遭到的报应,是苍天对高富唐的惩罚。
吞不下爷爷被气死这一口窝囊气,仗着自己有钱,高富唐大办爷爷丧事,挑衅郁锋涛,向他示威。
可是郁锋涛埋头自己房子改造,根本没有闲暇去关注、过问高富唐屋里头丧事。
这个时候的闹荒村,可畏是哀乐两重天,高富唐屋里处在一片哀悼声中,陈琴玉屋里是欢乐笑声一片。——房子拆了,郁锋涛暂时住在陈琴玉房子。
今晚上晚了一步到陈琴玉房子,刚推天大门,前脚尚未迈进门槛,吉景生即怒发冲冠,破口大骂:“锋涛,那些狗娘养的野杂种,你出个主意,把他们气个半死,看他们还会不会乱嚼舌头。”
李椰毕好奇问一句:“景生,什么事惹得你发这么大火?”
“什么事?”吉景生眼睛冒火:“那些在帮忙丧事的狗杂种,骂锋涛心毒,把那死老货气死。把房子重新盖成厂房样子,屁个也没用,村里订了村规民约,锋涛今年休想动山上的一切东西,说这是锋涛心毒的报应,你们说这气不气人?”
刚才还笑哈哈的脸骤然阴沉,沉闷不语,郁锋涛牙关则咬地嘎嘎嘎响,气死一个高胜天,村里那些歹毒的人还不收敛,看来我不毁了那一纸村规民约,他们心比双头蛇还毒的存心毁我事业,断我挣点血汗钱,等着瞧吧……
猛地站起来,走到吉景生跟前,郁锋涛冷不丁重重擂了他胸口一拳:“景生,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跟大海一样宽阔。不就是被门里狗在背后咬几口吗,犯不着跟他们生气。你想想呀,人家一个大活人,开口能叫村里的地抖三抖泰山,却因为管闲事,被气到活活吐血死了,不骂我——锋涛心毒,那死人到阴间了,会大骂他们是逆子,大不孝。”
“扑哧”一声,何木盈禁不住大笑起来:“锋涛呀锋涛,闹荒有你这张铜齿钢牙的嘴,日后不知要被你这个后生气死多少个爱管闲事的人哟。”——多半是陈琴玉屋里晚上有盏明亮汽灯吧,晚饭饭碗一扔,何木盈在妹妹家待不住了。
何木盈的话未说完,吉景生已经压不住心头怒火,愤愤大骂:“气死人又不用偿命。锋涛,把那些害你的狗杂种全气死,看他们还敢不敢害你。”“以前你跟我说能把人气死,我还不相信,你把那个老东西气死后,我全信了。”
没有回应吉景生的话,也不领会大家惊异目光,郁锋涛轻轻瞅一眼吉景生,把眼睛转向何木盈这个老木匠,突然问一句:“师傅,您看这房子,大概要多长时间才能盖好?”
多半是想什么,硬是愣了大半天,何师傅转不过脑筋,在外甥提醒下,这才醒悟:“嗯,嗯,嗯——”“这是旧房子改盖,很快。你放心去学石雕吧,锋涛。一个月后,我肯定给你一栋崭新房子。”
有何木盈这话,郁锋涛心头石块落地,向他投去一束感激目光:“有您这个大师傅帮我盖房子,我放一万个心。”“盖房子是喜事,不会再有人来捣乱。明天我走后,师傅——您放放心心干。有人真要挑衅我——锋涛的野蛮、疯狂,再前来捣乱,那他试试,等我回来,我把他们屋顶瓦片耙个精光。”
“我看他们不敢。再敢跟你过不去,他们畜牲都不如,肚子烂掉了。”何木盈愤愤地说。
虽然是一个外村人,但是何木盈同样感到十分义愤、不平,闹荒村的人,特别是一伙村干部,心够毒够黑,自己没本事摆脱贫困,富裕起来,却不让别人过上好日子。
遗憾又婉惜目光注视郁锋涛,李椰毕长叹:“锋涛,那今年真的不扎芒花扫帚和……”
中断李椰毕的话,郁锋涛苦重着脸,一副无奈又愤怒:“那些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还有那些心毒的人,他们见到我去年在芒花、篾藤上赚了一点钱,眼睛红的恨不得杀了我,今年哪还会让我赚芒花、篾藤的钱哟——”
今年不能再割芒花、篾藤,郁锋涛这话很残忍,面前伙伴们很扎心,非常失望,心情一下沉闷。这么一来,意味他们今年没指望在村里挣到钱。
九点来钟其他人离开当儿,郁锋涛把吉景生兄弟、龚寿财兄弟,李椰毕兄弟,高圣石,何木盈,李秋香留下。
大门一关,神情倏地冷峻,收起嘻嘻哈哈,郁锋涛环视一圈众人,说,明天他走后,房子靠他们大家帮他盖了,他们一定要听师傅的话,师傅叫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特别是吉景生,不许自作聪明乱来一套。
“锋涛,那今年真的不扎芒花扫帚……”李椰毕惋惜的感到心痛、流血,明明可以赚钱的芒花、篾藤就这样放在山上烂掉。
摇摇头,冷峻目光环视一圈,郁锋涛放低声音,悄悄对众人面授机宜:明天他走后,大伙儿放出风声,说他去年的芒花扫帚,小篓,藤椅……卖三年都卖不完。今年不做了,要把房子改盖做厂房,办石板材厂。
说到这里,又叫大伙儿聚拢过去,头靠在一起,郁锋涛神神秘秘嘀咕一阵。
也不知道郁锋涛到底说了什么,乍然一听,众人懵了,一脸震骇不敢相信注视他,他简直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藐视全村人订下的村规民约……
特别是外村人何木盈,他一对敬佩眼神久久端详郁锋涛,这一趟闹荒之行,他不但没有白跑一趟,还有幸亲眼目睹了郁锋涛这个从逆境中爬出的后生,手拿竹竿,一招致命打蛇七寸。
似乎看透众伙伴心事,给他们信心添柴加火,郁锋涛加重语气对他们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今年能不能挣到割芒花、篾藤的钱,我走后全看你们自己本事。”
嘴上这样说,其实郁锋涛心里比谁都要明白十分,不彻底毁掉一伙吃人血土匪村干部订的所谓村规民约,就是一头挡在他面前的拦路虎,芒花、篾藤对他来说现在只能算是鸡毛蒜皮小事,但是石头对他来说就是他生命线,他不能因为一纸狗屁的吸人血村规民约束缚住他手脚,把他整个人牢牢箍住。
77私拿公路款办工厂
第二天中午,郁锋涛前脚一走,他要办石板材厂一事如同疾风刮过,马上在村里传开。
这话一传进一伙村干部耳朵里,村干部急得如同无头苍蝇团团转,再憋不住气,立马上蹿下跳。
村里德高位重老泰山高胜天撑不住郁锋涛一句话,活活气死,这个穷小子能耐有多高,村干部已经领教过,他一旦在村里办起石板材厂,就是在他们脊背上扎进一枚针,拔不出来。
村规民约是订了,但是一连串事情发生后,村干部嘴上不敢说,个个心里明白,郁锋涛这个诡计多端、野蛮凶狠刺头,半夜手执斧头闯进他们家逼他们毁了村规民约,敢不答应吗?
在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村干部躲在阴暗村委会里密谋了十多个晚上,一点名堂也没搞出。贪婪、邪恶是一头从笼子放出来的恶魔,他们已经被贪婪、邪恶主宰,恣意要把郁锋涛踩在脚底下向他们低头弯腰,一辈子不得朝他们抬头,只能乖乖听从他们。
密谋日子里,村干部也被郁锋涛装进一个闷葫芦里。
闹荒除了石头外,要电电没有,公路又不通。办石板材厂加工出来石板有的重达几百斤,几个人才能抬得起,一条羊肠小道,几个人抬着连个落脚地方也没有。
放下这些办工厂最基础硬件不说,办个石板材厂,少说要二十多万呀,郁锋涛这样一个只在县城开个自己加工的杂货店糊口的穷光蛋,他的钱又哪儿来?听说他那些货卖三年卖不掉,即使是卖掉了,顶多也是万把块钱。
电,路,钱,把村干部逼得发疯。
夏天天气闷热,村委会不卫生,通风又不好,村干部们窝在那样一个屋里简直没罪找罪受,脱的只剩下一件短裤,皮肤仍然如同漏水,空气闷得叫他们窒息,喘气困难。
高大发、高一生这两个人肯定是不敢做声了,他们胸口上一回被郁锋涛狠狠刺了一剑,至今伤口未好,万一再次刺一剑,他们恐怕连命也丢到黄河去喂鱼。吃一堑,长一智。在没有百分百把握下,他们情愿装哑巴,被人当作白痴。
徐开发呢?他心头明白乡亲宴一事,郁锋涛在报恩。——俗话说:小鸟急了,还喙人。涉及到郁锋涛的头上,他徐开发自然能不开口尽量不开口。
其他人是想显摆一下自己,巴结高森林,慑于郁锋涛手段怪异,担心惹祸上身,当然不敢张口说话了。
没事时候,个个是诸葛亮,遇上了郁锋涛,全是哑巴一个,嘴像是被篾绑住。高森林气得脸上绷紧神经欲要爆炸。
“嘭——”一拳打在办公桌上,高森林憋不住霍地站起来:“平时,你们都能把死人说活,这会儿嘴像被篾绑了,那你们还坐在这里当什么村干部,滚回家去抱老婆算啦——”
鄙视高森林,徐开发暗暗嘲笑高森林一句:高森林,你不要有嘴骂别人,冇嘴骂自己。你平时吆喝完这个吆喝那个,在这件事上,你大声吆喝一下,干么不吆喝露一手?
又过了五、六分钟光景,仍没人开口,徐开发头一抬,带三分嘲讽:“书记,这事怪不得大家,我们大家是在你手下讨口饭吃。”“挖村里这条公路,少说要十五万块钱吧;办石板材厂,少了二十五万块钱,办不下;从桃芝拉电,三万块钱要吧?哪一样不要钱,我们又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偷偷斜视一眼高森林铁青着脸坐下去,垂头发闷,徐开发暗暗得意,继续分析其中利害:“拉电的事先不说。你说,我们是办工厂先呢,还是挖公路先?挖公路先吧,这公路不是一天两天能挖通。锋涛抢在我们前头办起了石板材厂,挖公路正好为他做好,我们一个个倒成了二百五。办石板材厂先吧,加工出来的货拉不出去,锋涛看了,笑我们一个个是猪头。”
还真不能小觑了徐开发,他分析的条条是硬道理,没人可驳。
哑口无言,高森林只得干瞪眼。
过了许久,高森林一脸痛苦骂了一句:“狗娘养的,锋涛这个婊崽,他到底有什么法宝,胆子比天还大,敢一个人办石板材厂,他又哪来那么多钱?”
嗤哧。嗤哧。徐开发冷笑两声,说:“书记呀,锋涛想出的鬼名堂,我们做梦不敢想。你说,田书记在我们村,有几个人不认得呀。可他偏偏装作不认的,硬说田书记是假的,一巴掌比一巴掌更狠打人家。”“哈哈哈……”说到这里,徐开发忍不住笑出声,“田书记那天够呛。”“书记,这你会想得到吗?”
不由自主点点头。一想到那天惊险,高森林心有余悸。
又不甘心在郁锋涛面前如此窝囊、无能,高森林伤透脑筋。当了这么多年村书记,高森林头一回碰上这等伤脑筋、棘手的事。
是在出风头呢,还是真心替高森林排忧解难?这个时刻,徐五金出人意料站起,豪言壮语:“书记,不管今后是好是坏,只要你不责怪我,我五金斗胆说一句。”
“好,好,好。”高森林巴望有人站出来出主意,一挥手,连声说道:“你说吧,你说吧,你说吧。不怪你,不怪你,不怪你。”
得到高森林这句话,徐五金吃了定心丸,大胆说道:“我们要先办石板材厂。我们办起石板材厂,锋涛那个婊崽见被我们抢先,他不会那么傻的再办石板材厂。公路嘛,慢慢挖。锋涛是猪头非要跟我们抢办石板材厂,我们把他挤垮。公路不通,看他的货是如何运出去,我们正好学他。”
“好。就这样。”高森林一拳狠狠擂在桌上,铁青脸终于转变欢喜起来,脑瓜子不再涨,心头贼得意,仿佛看到郁锋涛回到村里一获悉他们村干部办起了石板材厂,又气又恨又无奈的躲在屋里头大哭大骂……
整郁锋涛的歹毒手段是有了,但是二十多万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高森林夜里躲在床上如同翻烙饼,翻过来翻过去。
鸡叫的时候,高森林才想到找田虎。
对付郁锋涛没办法,对付田虎,高森林感觉自己是当官的好料子,全身从里到外全是手段,没有哪一回田虎猫须不被他捋得服服帖帖,听他的话。
次日上午,从高阿大、徐五金家分别抓了一只大公鸡、大鹅,高森林直奔田虎家里候着他下班回家。因为手上礼重了,高森林胆子比以往大了许多。
说田虎对高森林一点不生气,绝对是哄人的鬼话,没有他高森林怂恿,他会送上门让一个山沟沟穷光蛋泥腿子扇耳光?这事传遍了十里八乡,导致他田虎在县里头头面前说话矮一大截,丧失底气。
下班回到家,一看高森林在他家,田虎立马拉下臭面孔像冬天一块冰,不理睬高森林。
走进卧室,老婆曾芳芳跟他耳语了一阵,田虎出来再次面见高森林时,马上阴转晴,笑哈哈地亲自给高森林沏茶。
喝了两口茶,高森林才把闹荒村要办石板材厂这件大事说了出来,田虎一听,眼睛一瞪,怒斥:“胡闹,荒唐,没脑子。你们闹荒村公路不通,又没电,办什么工厂?”
没有被田虎的怒斥吓住,高森林当下哭丧脸,很委屈地把闹荒村摆在面前严峻形势,对田虎诉苦一遍,随后看一眼门口,压低声音靠近田虎说:“田书记,您想想,叫郁锋涛那个婊崽办起了石板材厂,他还不爬到田书记您头上拉屎拉尿呀?”
一提郁锋涛,田虎无名之火顿袭心头,拿刀砍郁锋涛的心都有。
“就是。”私家养的大公鸡、大鹅助力,曾芳芳在一旁替高森林说好话,“那种婊崽办成工厂,还不把刀磨得利利的搁在你脖子上呀。田虎,你可别忘了被他当众扇几耳光。森林说的没错,把机器买回,把电拉进村里,公路等石板材厂出了产品,再挖不晚。”
仅仅一只大鹅、一只大公鸡填不饱田虎胃口,他眉头皱得脱下一层皮,装作非常为难:“森林,你也知道,我们乡是个穷乡,乡政府没钱。办石板材厂的钱,只能由你们闹荒村村委会自己去筹。”
“田书记,我们村委会顶多筹个十万八万,其余的还是要您帮我们解决一下。”说到这里,高森林又看一眼门口,然后又靠近田虎,压低声音,很是诡秘:“我跟其他村干部说好了,大家一致同意——工厂一办起来,赚钱了,算您田书记一股,亏了,算我们大家的,跟您没干系。”
压不住心头欢喜,又担心到嘴里肥肉被老公扔了,曾芳芳偷偷朝他递个眼神,嗔怪道:“你呀,猪脑袋一个。人家村里能办工厂,是好事,是对你工作支持。你怎么能不支持人家呢?到上边去要批扶贫款,不就得了。”
——得了好处,还卖乖。
眉头皱得又脱下一层皮,脸色立马阴沉,许久了,田虎才开口:“森林,你们村没有办工厂条件,石板材又不是新项目,县里早已下文要控制办石板材厂。这样,你打个报告,说是要挖村子公路,利用山上资源发展村子经济。我签字后,你到县里去要钱。要到了钱,先把机器买回再说。”
78谁捅了大篓子
“好,好,好。”高森林快要高兴疯啦,就差没有跪下喊田虎亲爹,忙地给他敬烟:“我代表全体村干部和村民,谢谢田书记对我们村的大力支持。”
——写申请报告。
闹荒没有这样的人才,村干部里头算徐后发肚子里还有些墨水,但是想要到这么一大笔钱,笔杆子不硬不行,高森林决定去找乡政府秘书田思开。
下午,高森林没有回闹荒。
晚上瞒着田虎,高森林偷偷把田思开叫出去吃了一顿饭,写申请报告一事就这样定了。
田虎毕竟大小是个官,出没官场,时常跟上边头头打交道,出歪主意,既能把握政策,又能欺下瞒上。土话说:他走过的桥,比高森林走过的路还要多。
夜里田虎给高森林传授手段:一旦钱到手了,高森林一方面要抓紧办厂的事,一方面农闲时逼迫村民挖公路。公路迟迟不动工,会引起上边怀疑。等上边有扶贫款或者是扶贫贷款下到乡里,他田虎想办法给闹荒村弄一大笔补上。
要说高森林不行吧,还真行,把田虎教他的手段全学会了,用的淋漓尽致。在县里头头面前,说到因公路不通,村民们如何如何受苦,什么手段都用过了,就是无法使日子红起来,说到最后,高森林还能伤心难过滴下几滴干瘪瘪眼泪。
不知道是高森林的眼泪感动了县里头头呢,还是田思开笔杆子硬。在高森林把挖公路申请报告递上去才一个月,县里即派人下去勘测公路,评估公路造价……
这下,高森林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在村里喧嚷,说他花五千块钱请一个高人写的挖公路申请报告,县里头头被“报告”感动了。
等到公路款定下来,高森林头“嗡——”一声,整个人顿时蔫了,因为县里只拨款十万元的公路款,离高森林的二十万,足足差了一半,苦煞了高森林。
——邬台本身是一个贫困乡,财政时常断炊,但是田虎还是硬起头皮,挤牙膏一样从财政上挤出两万块钱给高森林办工厂,其余的要高森林自己尽量想办法解决。这还是看在高森林的份上呢,要是别人,哼,做梦去吧。
好在这几年,闹荒一伙干部把上边拨下来的扶贫款呀、财政无息贷款呀、各种补贴呀、搞项目建设呀,全拿去放高利贷借贷给亲戚、熟人,没有花掉,一下子收回那么多钱难,也不想动用这些已是自己口袋里的钱。
挖公路的村民大会已经开过,“通知书”也贴了出去:每个劳力男的出六十个工,女的出三十个工。不出工的人,每天出十五块钱。可是现在一伙村干部为了筹款,已经顾不上挖公路一事。要先把款筹好,在郁锋涛回闹荒前,将加工石板材机器买回来,这才是他们一伙村干部眼下头等大事。
利令智昏,一伙村干部和田虎顾头不顾绽,自己把自己装进葫芦里,不知道一场十八级大地震正悄悄逼近他们。
又是挖公路,又是办工厂,还要拉电,三个项目同时上马,那是一笔不小的钱,村委会怎么会一下子有这么多钱,引发村里有见地的人怀疑。
个把月后,高森林他们把加工石板材机器靠人抬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运回村里,引起一场大轰动。
过了七、八天,村干部要办石板材厂轰动还未消退,又一地雷在村中央爆炸……
早上路过祠堂大门口的人,突然发现一夜之间墙壁上冒出一张特大——启示:
各位父老乡亲:
我怀着无比愤怒、仇恨心情,痛心疾首告诉大家一
件叫人气得吐血的事:县政府拨款十万块钱挖我们村的
公路。村干部还要我们大家出义务工男的六十天,女的
三十天。那么县政府拨下来的十万块公路款究竟是到哪
里去了呢?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是不是应该强烈要求村干部把
县政府拨下来给我们村挖公路的十万块款的去向,向全
村群众解释清楚呢?如果他们无法解释清楚,那么,就
是他们村干部私吞了这十万块钱,我们老百姓要鼓起勇
气、壮起胆子到县政府去告他们。
一个有良心的知情者
这张“特大启示”,说它是一场十八级大地震,一点不夸张。
村民明白了真相,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纷纷赶往村委会,要一伙村干部把县里拨的十万元挖公路款吐出来。
这个时候,村干部一个个正在做着发财梦。
加工石板材机器一运回村里,他们沾沾自喜对村民炫耀,这是他们一伙村干部自己集资办工厂,不属于村委会。他们哪里会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场十八级地震爆发了。
获悉情报,胆吓裂了,高森林立马领着一伙村干部气急败坏赶到祠堂大门口,一瞅,果然上边红纸黑字贴着一张“特大启示”,显得特别耀眼。
惊惶失措下,高森林来不及看上面到底是写着什么,两眼冒火,三下两把把“特大启示”撕了下来,逃命一般逃回村委会。
“说,是你们哪个婊崽把这么重大秘密泄漏出去?”刚走到办公桌边上,没有站稳,高森林把“特大启示”摔在办公桌上,一拳打在桌上,两眼红如沙眼,大喝一声。
大家面对凶恶如魔高森林,连呼吸都不敢了。
“说,是哪个婊崽把这么重大秘密泄漏出去?”高森林见大家不哼声,更火了,抓起杯子往地上砸去,“狗娘养的东西,老子今天非宰了这个狗娘养的东西。”
在高森林发火,无人敢吭声关头,总是徐开发站出来替大家解围。他甘当下人把地上被高森林砸烂的杯子碎片一片一片捡起,之后对高森林说:“书记,你先喘一口气。这么大的事情,我想,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傻瓜,不可能把它泄漏出去。”“我们还是先看看笔迹,可能会查到是谁写的。”
徐开发这么一说,其他人抢着当马后炮,把被高森林抓成一团的“特大启示”摊开,铺平:字,写得端端正正,有骨有架,笔锋犀利刚劲。这么好一手毛笔字,他们当中没有哪个人见过,村里更没有能人能写出如此一手好字。这一看,他们魂魄惊散。
虽然狡诈、手段歹毒,但是一伙村干部看不出写这“特大启示”的幕后高手是何方神圣,叫他们猜到头发苍苍,恐怕也猜不出。
因为这是郁锋涛的杰作,他人还远在省城呢。
那天周璐璐把实情告诉他,心头一琢磨,郁锋涛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村干部把县里挖公路的拨款拿去买了机器,阴谋是不让他郁锋涛抢在前头办起石板材厂。
这么要命把柄落在他郁锋涛手上,郁锋涛哪能放过吃血人的土匪村干部,他写信托老师潘业勋写了“特大启示”,然后又写信给李椰毕,约好时间,叫吉景生到邬台去拿,他妹妹郁媛媛会把“特大启示”给班车司机捎带到邬台……
火发了,气泄了,高森林瘪的像一个没气皮球。
中午,村委会大门打砸声,一波比一波大。
“开发,你去跟闹事村民说几句话。”凡是面对收拾不了的群众愤怒场面,高森林便让徐开发当替罪羊。
“说什么?”徐开发怒目一瞪高森林,心头暗骂,高森林你不要这样欺负人,老是把我当二百五耍。这场戏,我开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从今天起,你别指望我会帮你出主意。
低着头,一扬手,高森林说道:“随便说什么,能把闹事村民哄走就行。”
79阴谋也要靠天助
哄走就行,这话可是从你高森林嘴里出来。徐开发嘴里嘀咕着,朝村委会大门走去。
走到大门,徐开发刚把门拴一拔,人群即山洪爆发般涌进,他慌忙张开双臂一拦,大声说道:“乡亲们,听我说几句话。”“那天村民大会上,书记把话说漏了,引起大家误会。村委会本来决定,凡是出工挖公路的人每天十块工钱。”
“那为什么没有出工的人,要出十五块钱?”有人愤怒责问。
迟钝了一会儿,徐开发才有了主意,满嘴跑火车:“那是惩罚不挖公路的人。挖公路是全村人的事,大家都不出工,我们这条公路永远挖不通。好了,大家别闹了。书记正在开会研究挖公路的事。还有什么事,等会开完了,你们再找书记,好不好?”
“行。我们暂时相信你的话。我们大家先回去,等他们开完会,这么大的事敢骗我们,我们把他们村干部一个个撕成四块。”有人愤怒、不满,大声号令。
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大门一拴,徐开发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瞧见徐开发这么快回来,自然是心头妒嫉冒火,高森林臭着面孔,声如雪天石头:“闹事的,全走了?”
“走了。”徐开发走进去,在办公桌前坐下。
“你跟他们怎么说?”高森林嘴里仍喷着火气,好像是徐开发在闹事,招惹了他。徐开发把自己原话复述一遍,高森林更是火冒三丈,拍着办公桌大吼:“你这不是把屎盆往我头上扣吗?”
“嘭——”也不是菜鸟,徐开发忍不下去,火了,一拳重重击在办公桌上:“高森林,我徐开发事事让着你,这是一件坐牢的事,我不会给你当垫背。事情败露了,你本事大,你为什么不去跟乡亲们说清楚。一开始,我就反对先办石板材厂,拿公路款去买机器。”
——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猫。
徐开发这一发火,把高森林吓得不敢发火,徐五金更是把头缩进脖子里不敢吭声,徐开发这话是一把尖刀插进他胸口。
办公室顿时一团沉闷,这个关头上连高大发这个高水平也是明哲保身,把头装进裤裆里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森林放软口气,问徐开发:“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轮到徐开发臭面孔:“你是村里第一把手,你自己看着办。村民放言了,我们欺骗全村人,要把我们一个个撕成四块。”“泄漏事,肯定出在田书记头上。这张‘特大启示’,村里有人能写出这样好一手好字,你们去淘一尿桶粪,我当场吃下去。”
这种重话,不是每个人都敢说,也只有徐开发敢说出口。
徐开发这么一说,泄密怀疑者自然落到田虎头上,刷地,众人眼睛一同逼向高森林,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他与田虎来往,别人想插手也插不上。
遭到其他人怀疑眼睛一逼,高森林恼火得想要砍人,可是发生这样重大泄漏事件,再加上徐开发一连串重话又怀疑到田虎头上,他是敢怒不敢发火,只能憋在心头,很难受……
焦躁、惶恐又不安中,高森林更不敢惹怒徐开发,讨好地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一张马脸长了青苔,徐开发没好气一句话顶过去:“我哪知道。你自己想去。”“趁锋涛没回到村里不知道,你要拿定主意,一旦锋涛回到村里知道了,他跑到县里一告,我们坐牢坐定了,十万块钱呢,不是几千块钱。”徐开发狡猾就狡猾在关头上拿捏的准,一改平时和顺,能够拿出脾气将高森林一军。
要命啊,徐开发这不是往上高森林头上火上加油吗?他可以糊弄别的村民,但是郁锋涛是人精,不是那么好糊弄,一旦把柄落到他手上,他高森林就是被套住的狼。
小小一纸特大启示,够高森林喝一壶了,一天下来,他脑袋瓜涨得冬瓜大,焦躁脾气暴躁如火,饭吃在嘴里如同沙子。
太阳落山,黑暗压天。
心头恐惧笼罩,早早地钻进被窝里,高森林把村民一一排查、筛选了一遍又一遍,也怀疑不出哪个村民能写出这等好一手毛笔字,他也怀疑到了郁锋涛,可是郁锋涛不在村里已很长日子。
失眠了一夜,天亮了,也想不出个寅卯,高森林决定下午去找田虎,泄密这件事就是出在乡政府无疑了。
世间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在公开场合谈的,尤其是办公室。
去的太早,高森林到邬台时才三点钟,田虎家是铁将军把门。
郁闷无聊又心急如焚,焦躁下,高森林只得去他表妹韩蓉淑家独自一个人喝闷酒,一边等着田虎下班。——表面上是表妹,暗地里是他高森林在邬台的一个姘头。
好像老天爷故意跟高森林过不去,偏偏田虎晚上又被人请去吃饭,十点多钟才回到家。
急得热锅上蚂蚁,高森林去的时候忘了带上礼物,曾芳芳对他少了上一回如火般热情。
“什么,你说什么?”到家屁股还未坐热,田虎乍听高森林的话,吓得酒全醒了:“这么点儿小事,你都干不好。这么多年,我白培养你啦——”
“田书记,是不是乡政府有人泄漏了秘密?”高森林把这里当作闹荒,田虎是他家奴才了,敢在田虎面前这样说话。
“什么,你说什么?”田虎火了:“你竟敢怀疑是我——”骂声未落地,田虎对准高森林左脸,没商量一巴掌扇过去。哗,这一巴掌比郁锋涛打他田虎时更狠。
被田虎打懵了,高森林一刻钟缓不过神。
“田书记,我哪里怀疑你呀。”醒悟过来,高森林委屈地摸着火烧一样脸:“你消消气,消消气,田书记。这事一泄密,我立马在村里查了三天,查不出一点名目,急得我牙痛了两天,想不出办法,这才来找你讨主意。你看看这个——”
颤颤栗栗把“特大启示”放在茶几上摊开,高森林诚惶诚恐等着田虎看了许久,见他愤怒中皱眉头,这才敢开口:“我们村没有人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要是我们村里有人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你去淘一尿桶粪,我当场吃下去。”
……哈哈哈。生死关头,高森林现学现卖,套用徐开发的话,倒也叫田虎有火发不出。
看了“特大启示”后,田虎半晌没有做声,别说是闹荒那样偏僻穷山村,恐怕乡政府也没人能写那样一手好毛笔字,难怪高森林会怀疑是乡政府里有人泄漏秘密,可是这件事乡政府里除他田虎外,没有第二个人会晓得其中道道啊,见鬼了。
“你们现在手头还有多少钱?”田虎唬着脸,冒出一句。
恐慌张望田虎,高森林脸色走掉,唯唯诺诺:“只剩下拉电的三、四万块钱了。”
当了多年乡官,也不是酒囊饭袋一个,田虎当机立断:“电不要拉了,工厂马上停下来。你们马上给我挖公路。不够的钱,你们自己想办法补上。”
沮丧着脸,高森林哭穷:“田书记,我到哪儿去弄这么多的钱呀——”
一瞪眼,田虎没好气怒斥高森林:“你是不是想被拉去枪毙啊,这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干系,你自己想办法去。”
呆呆的陌生看田虎,高森林不愿相信眼前的是常常给他出主意的田虎,他会是这样一个心毒小人。事情发生了,田虎倒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把事情扣在他高森林一个人头上。
还算田虎有点良心,当下又如此如此给他高森林出了一个主意。
脑袋瓜里装着田虎出的主意,高森林心头还是非常不踏实,走夜路总感觉身后有鬼跟着,一阵比一阵恐惧……
80回村遭到下马威
还想吃碗夜宵后回韩蓉淑家里,可是一看,已经快十二点,高森林放弃了,匆匆地赶路。
打开门,等高森林这个表哥闪进屋里,韩蓉淑边关门边暧昧掐一把他脸:“你这死鬼,还懂得回来,我还以为你钻到别的妇女胯下去了呢。”说的,韩蓉淑挽起高森林的手,径直朝卧室走去。
如同春天的两条狗,两个人猴急得一头钻进被窝里……
完事后,韩蓉淑对高森林说:“死鬼,割稻谷太累了,你今年帮我雇几个人割,好不好嘛?那条死狗挣点钱肯定跑去吃鸡了,也不寄钱回来,我现在买盐的钱都没有了。”
表妹的话,高森林扭过头去看她,一张俊俏脸蛋立马跳进他眼睛里,随手捏在表妹那大的与她身子很不相称奶上,突然冒出一个邪恶念头:“郁锋涛那个婊崽,处处跟我作对,老想谋夺我的书记当,你帮我抓住他把柄,以后每年我帮你雇人割稻谷。”
兴奋的,韩蓉淑立马翻身压在高森林身上:“怎么帮你,死鬼?”
双手抓着韩蓉淑的奶,一脸奸笑,高森林咬牙仇恨:“郁锋涛那婊崽来往卢水,不是都要经过邬台吗?你这么漂亮,奶又大,你去勾引他,他一上了你的床,我就冲进来当场捉奸。他是个书生,好面子,今后就是被我捏在手里的一只蚂蚁,他家在卢水开店有钱,你还可以时不时敲他一笔钱。”
迟疑了许久,韩蓉淑顾忌道:“不行,死鬼。这事传出去,我名声就臭了。那年,你趁那死狗不在家,半夜强行把自己表妹身子占了,我到现在一直觉得对不起那死狗。”
翻脸比滚屏还快,一推韩蓉淑,把她撂到床上,高森林立马拉下脸:“蓉淑,你可要讲良心,我这几年也没亏待你吧?你放心,这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能与表哥狼狈为奸,也不是甚么善茬,高森林没有许给她好处,韩蓉淑什么也不答应。
火了,高森林就耍流氓、无赖、恶棍手段恫吓韩蓉淑:“你不愿帮我是吧,行。等你那死狗回家了,把我们两个的事跟他摊开,我以后来你们家,他在家的话,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你都得跟我睡。他敢不答应,我把我们两个的事捣出去,叫他戴绿帽。”
“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不是要毁掉我,我以后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好,好,好。我答应你。可我跟你说了哦,我不认识郁锋涛,怎么勾引他?”韩蓉淑气的要断气。
暗暗得意,抓了一把韩蓉淑的奶,高森林奸笑道:“早听话就好了,女人就是要听男人的话,特别是我这种床上功夫厉害,又有权有钱的男人。哪天等我打听到郁锋涛要去卢水或者省城时,我抢在他前头早一天赶来邬台,指点你认他。”“好了,睡觉,我明天要早点赶回闹荒去。”
有韩蓉淑这个既是表妹又是姘头的女人合谋,高森林知道郁锋涛这一回逃不脱他的魔掌。
天亮的时候,硬是不让韩蓉淑起床做饭,高森林把她折磨一阵,满足了自己后,又一刻不许她歇着逼她下床做饭。
赶回闹荒一路上,心头又悲哀、仇恨起来,高森林恨不得又老又丑的老婆暴病死了,强行把表妹韩蓉淑这个美女娶到手做老婆,夜夜销魂不停,活的比神仙还要舒坦,那才叫人羡慕。
到家时,刚好是午饭时分,吃吧午饭,高森林一刻耽搁不了立马召集村干部匆匆开会。
会上,高森林唾沫横溅,三句话不离田虎,但绝口不提泄密一事,也没脸提自己被田虎扇巴掌丑事,他爱搬出田虎压大家,来抬高他在田虎心目中的位置。——田虎给他出的主意是,村干部采取高压、欺骗手段,叫村民们开工挖公路,先挖个开口,然后以秋收忙拖着不挖,搪塞上头,等到有钱了再挖。
这叫徐开发心头不服,很是气愤,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书记,那,乡政府到底是哪个狗杂种把我们用挖公路款买石板材机器的秘密泄漏出去?”
满脸不悦,高森林嘴上欺瞒大家:“泄漏秘密这事,派出所已经在查了。”“想要不被抓去坐牢,赶紧下午跑到各家各户去做动员,明天早上开村民大会,赶在秋收前动工挖公路。”
——村民也不是那么好愚弄。
第二天早上参加村民大会的人寥寥无几,愤怒的村民说了,是县里拨款挖公路,村干部不能强迫村民出义务工,每天工钱不得少于十五块钱,否则不干。
无奈下,村干部动用了所有能想出的高压、恐吓、威逼手段去逼迫村民挖公路。
村里出了个叛逆后生郁锋涛,其他老实巴交的泥腿子也跟在他后头变得叛逆了,到头来没有几个村民在村干部高压、恐吓、威逼下伏首屈从。
公路迟迟无法动工,一伙村干部惶惶不可终日,急煞了,日夜担心、害怕郁锋涛回到村里知道他们拿挖公路款去买石板材机器,会鼓动村民闹事,天天祈祷郁锋涛别回村。
别说是挖公路,叫村干部又恨又气的是,至今他们仍然不晓得写“特大启示”的高人到底是谁?这个人害得他们花了二十几万块钱买的机器,成了一堆废铁,堆在村委会里,又没法挖公路。
祈祷也是不顶用,老天爷不是他们村干部的祖宗,更不是他们的奴才,郁锋涛在他们买回石板材机器的一个月后回到了村里。
天天关注村口动向,远远地一望见郁锋涛一身朝气朝村子一步一步走来,高阿大心慌了,三步并作两步朝高森林房子跑去,大老远就叫嚷开:“书记,锋涛回村了,锋涛回村了……”
按早先密谋好的,当下,高森林把村干部全叫到村委会,一边立马使高阿大去叫郁锋涛。
还在洗脸,一听到高阿大喊他,郁锋涛脑子一溜,爽快答应,他倒要看看一伙吃人血村干部又挖什么坑,给他下套?
郁锋涛一出现在门口,高森林便挤出三分皮笑,套他的话:“你回来的正好,村里要挖公路了,村委会决定男的出工六十天,女的出工三十天,村民不同意,你有什么意见?”
“太好啦,村里公路终于要挖。”郁锋涛猪鼻子插葱——装蒜,拍着大腿雀跃惊叫:“公路一挖通,我的货再不必雇人挑。”“不过,高森林,我就奇了怪了,中央有政策,村村通公路,你们为什么不去县政府要笔挖公路款,却逼迫穷的叮当响乡亲出工六十天?”
终于面对面从郁锋涛嘴里套出,他对公路款一事毫不知情,一伙村干部吃了定心丸,个个心头暗喜,骂郁锋涛是猪头。
害怕郁锋涛纠缠在公路款上,会露馅,高森林脸色霍地铁青,给郁锋涛一个下马威:“郁锋涛,你本事比我们大,我们没你的本事,你去县政府要啊——”“今天叫你来,还有另一件事,你违法犯罪,你老实坦白。”
惊愣一下,害怕的缩了缩肩膀,郁锋涛以守为攻:“高森林,我知道,你几次欺负我这个穷的落魄又潦倒没有父亲的辍学高中生,又没有占到便宜,心里窝囊不爽,我这能理解,可是你不能往我头上扣黑帽子呀,我又违了哪条法,犯了哪条罪?”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猖狂揭我的丑。高森林恼羞成怒,心头大骂,仇恨得眼睛喷出一团火,未审先给郁锋涛定罪:“你收购芒花、篾藤,严重违反村规民约,犯众怒,全村人恨不得把你撕成四块。你还不伏罪,不把卖货钱的八成交到村委会,全村人一发怒,我们村干部可保不了你,你要想清楚了。”
81黑夜奸细偷听
“高森林,你就是一头吃人血的魔鬼,欺负人也不是这么一个欺负法吧。”想吃他八成的钱,一听,郁锋涛冷静不了了,霍地站起来:“别拿你手上权力吓唬人,高森林。我——锋涛上山去割过芒花、篾藤了吗?”“高森林,你要是有种,就把‘村规民约’摆到卢水大街上,让天下人看一看,‘村规民约’中哪一条订下不许收购芒花、篾藤?找不出来,我到法院告你诬告陷害守法村民。”
木匠戴枷,自作自受。
大半天蹦不出个屁,心头极度恐慌,高森林拿眼求助徐开发,‘村规民约’不能就这样在郁锋涛面前是一张废纸。
节骨眼上,徐开发不发天下第一号傻瓜,替高森林背黑锅当恶人,明摆的是郁锋涛钻他们的空子,他不得不佩服郁锋涛的狡猾、精明和胆略。
——在郁锋涛离开村子后,一切按部就班按他所谋划的做:李椰毕把写好的收购芒花、篾藤启示,芒花一斤两毛钱,篾藤一斤一毛钱,叫吉景生贴出去后,整个村子疯狂乱成一锅粥。等到那些人全家老小倾巢出动,晚了,稍微远点山上见早已不到了芒花、篾藤影子。剩下附近的,不到两天时间,也被抢光。
老虎跑过岗了,高森林才拿芒花、篾藤作文章,给郁锋涛下马威,滑稽、可笑之极。
天一黑,闹荒是冰火两重天,郁锋涛屋里灯光明亮照着整个厅堂如同白天,寂静许久的屋里又热闹起来。本来就阴暗村委会,办公室里仅有一盏马灯,坐远点的人根本看不清脸,沉闷气氛充斥焦躁、恼火味道……
也不奇怪,毕竟是费尽心机订下村规民约,阴谋用来打压郁锋涛,威吓他不敢在公路这件事上挑事,结果村规民约在郁锋涛面前是废纸一张,一伙村干部心头堵的慌呐,他们心头至今仍笼罩在找不出泄漏公路款内鬼的阴影上。
明的打压不了郁锋涛,到头来反而遭到侮辱,那就使阴的,一伙村干部派出奸细混在去郁锋涛屋里的年轻人中。——这一手果然瞒过比猴还精的郁锋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个时候一伙村干部还在村委会苦苦等候奸细回去给他们送消息,在高森林屋里一伙村干部正在密谋下一步怎样把郁锋涛踩在脚底下,不再对他们构成威胁,他们顺顺利利把石板材厂办起,公路挖通,金钱大把大把滚入他们口袋里。
哪料,到了要谈正事时刻,郁锋涛又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只留下他的老铁们。
大门一关,神秘起身,郁锋涛高深莫测朝房间走去。
几口茶工夫,又出现在大家面前,脸上弥漫一团神神秘秘,郁锋涛变把戏一般倏地举起手上一只精致、栩栩如生仅一个拳头的石狮,嗓音激昂、振奋、铿锵,一团排山倒海气势呼之而出:
“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石雕。”
“这只狮子,是范教授亲手雕出来,我的手艺还达不到范教授三成,雕不出这样的石狮。”
“你们仔细看一看,这石狮是不是跟一头活的小狮子一模一样,看它的威武,一派森林之王的帝王相……”
“哗,这么好看的狮子能雕的来。快。给我看看。”一声惊叫,吉景生禁不住手痒痒,马上去抢郁锋涛手上的石狮。
“小心点。”郁锋涛吓了一跳,本能的把手一缩:“你们可别小看只有拳头大的这头小石狮,它可以卖七、八万块钱呢,这就是艺术的价值,不是一般的打石头。”
“哇!”在场的人一听,吓怕了,伸出半截舌头被冷风一吹,僵硬的缩不回去。
“是啊!”不由得点点头,郁锋涛慨叹一声,“你们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不跟猪头一个的吃人血村干部一样办石板材厂了吧,明年春耕后,我要办一个石雕厂。”
眼睛惊讶盯着小石狮,李耶毕突然问道:“锋涛,办石雕厂要多少钱?我听说办石板材厂那可是要二十多万呢。”
灯光下,深邃眼睛闪烁大智慧大谋略,敏锐地环视一圈大家,心头嘲笑、讽刺一伙村干部是猪头,郁锋涛嘴上说道:“对我这么一个还欠着一屁股债穷人来说,别说是二十万,两千都拿不出,但是买几把钻子、锤子、刻刀的钱,还勉强拿的出。”
吉景生虎头虎脑冒出一句:“死锋涛,你这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吗,你不是说闹荒这样不通公路,又没电的穷山沟,除猪头、白痴会办工厂外,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办,可你自己却要办石雕厂。”
猝然一个箭步奔过去,冷不丁一拍吉景生后脑勺,郁锋涛大喝一声:“你是猪头呀你。公路不通,没有电,我们就从手工、小件的开始。”“我问你,像这么小的石狮,你一次能够挑多少个?”
“最少也在一百个以上。”吉景生不假思索,脱口说道。
又冷不丁一戳吉景生额头,郁锋涛揶揄他:“这不就得了,你个傻帽。没有电,纯手工雕刻速度很慢,也不会达到电动机械的精致,其实只要下功夫精雕细刻,雕刻出来的石雕效果也相当不错。”
叫人大跌眼镜,吉景生又犯傻帽了:“稻谷一割完就办石雕厂呀,你还要等到明年春耕后干么,存心折磨人呀——”
李耶毕自作聪明:“景生,你就是一个大傻帽。村规民约订了不准动山上石头,锋涛这是要想一条妙计,就像收购芒花、篾藤一样。”“是这样吧,锋涛?”
哭笑不得瞪一眼吉景生,之后一脸浩气转身李耶毕,也不给他这个残疾人留面子,毅然绝情否定他的话,义愤填膺藐视道:
“耶毕,你这话就彻底的错了。”
“要置我店铺开不下去的恶人与吃人血村干部沆瀣一气订下的村规民约,在芒花、篾藤这件事上,他们不是自毁了村规民约吗,那村规民约早已是一张擦屁股的废纸了,我又何惧它。”
“你呀你,景生,你就是一个没救的大傻帽,你以为石雕跟你吃饭一样那么简单呀——”
“米煮成饭,也还要一个漫长过程,先是春耕播种,然后是插秧、定根、施肥、蓐草、抽穗、长熟、割谷子、晒干、碾米。”
“所以石雕也要先从最基本的打石头学起,然后是刀功,这刀功没有个一年半载那是绝对不行。有电了,用上电动机械,还要先熟练电动机械的操作。”
“我先做小人,把丑话说在前头,等我把石雕厂办起来了,到时你们哪一个没把打石头基本功练好,靠边站去,别恨我怨我。”
“从明天开始呢,我们大家交叉帮工,一鼓作气争取在几天内把各家稻谷割完。”
“稻谷一割完,我先教你们大家打石头。”
“汪,汪,汪……”郁锋涛说到这里,门口突然一阵狗叫声。
“有人在门外偷听。”吉景生火起,一边大骂一边朝门口跑去:“狗娘养的,敢躲在门外偷听……”
“别管他,景生。”见状,郁锋涛一声把吉景生叫住:“哪个狗杂种那么卑鄙无耻黑夜躲在外头偷听,爱偷听偷听去吧。”说到这里,脑门一亮,郁锋涛故意大声铿锵说道:“我们又不和吃人血村干部一样,躲在阴暗村委会里阴谋搞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是在亮堂堂灯光下,公开说办石雕厂的大事,不怕别人偷听。”
82强盗要为百姓仗义
虽然天性鲁莽,脑子里老想跟一伙村霸一样靠拳头征服全村人,但是吉景生对郁锋涛有几分畏惧,又老想学到气死人不偿命的一招半式,所以对郁锋涛言听计从。郁锋涛一声制止,吉景生只得气嘟嘟地转身回到厅堂。
等吉景生回到了厅堂,叫大家把头靠近,郁锋涛放低嗓音,悄悄地嘀咕着什么?
第二天,村干部忙着关注郁锋涛动向,郁锋涛忙着准备割稻谷,这个关头上村里刮起一阵飓风,说:郁锋涛才不会那么傻办石板材厂,只有比猪头还猪头的傻子,才会捡人家屁吃的办石板材厂。
村干部不心慌,还洋洋得意,认定这是郁锋涛要办石板材厂被他们抢在前头,办不成了,放出烟雾弹诱使他们上当不办。
千里马也有失蹄时。
诱使村干部上当不办石板材厂,郁锋涛当然没有这个心,至少他还明白自己有几钱分量,他只不过是想给村干部造成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叫他们心理彻底崩溃,然而到头来他们却弄巧成拙。
好在如今把精力、心事全放在他石雕事业上,郁锋涛没有那么权谋与一伙村干部暗中角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半晌时,郁锋涛走进邻居寡妇陈琴玉屋里,叫她明天帮忙煮饭给割稻谷的人吃。
“嗯——”陈琴玉很不情愿地嗯一声,算是勉强答应,因为平日见郁锋涛不爱搭理人,她对他挺有看法,觉得他与他父母亲不一样,大狗不吃屎势头。
在闹荒村有个风俗,凡是人家主动上门帮工,那是人情工,不要工钱,恐怕连高森林都没这么大面子。
第三天早上别说李伟大、龚帮裕、吉大庆这三个老头主动前去帮郁锋涛割稻谷,连高圣石也是不打招呼赶去帮忙。村里其他人看了,嫉妒的跺脚大骂:“真他娘的贱骨头,看到锋涛那个婊崽在卢水开店,有几个臭钱,就抱他大腿,舔他屁股。”
好在这场面没被高森林看到,被他看到,又感到权威、地位受到挑衅,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整郁锋涛。
十点半,挑着一担谷子优哉游哉回家,郁锋涛这是提前回家帮忙,担心陈琴玉一个人忙不过来。
远远的,望见自家门口地上赖着一个人,郁锋涛好生奇怪,立马加快步伐往前赶。
离家门口十几步,才看清是谁,郁锋涛不由得好笑起来:红眼睛呀红眼睛,你乘人之危拒绝卖我墓地也算了,可你的心不应该这样歹毒,三番五次来欺负我坑害我,我——锋涛跟你到底有什么冤仇?又想吃我家的肉晕倒在地是吧,那不关我的事,不要死在我家门口就行,免得我有杀人嫌疑。
心头嘲笑到这里,明知道是红眼睛,郁锋涛故意捉弄人大声吆喝起来:“喂,这是谁家的狗,赖在我家大门口?”
正在厨房忙乎,陈琴玉听到郁锋涛吆喝声,手上拿着锅勺,赶到厅堂,担心地对郁锋涛说道:“锋涛,是谁家的狗呀,赶紧把它赶跑,桌上全是肉和鱼呢——”
哪会料到陈琴玉比他还逗,被她的话逗得喷饭大笑,郁锋涛肩上的一担谷子差点掉到地上。
差几步到家门口,故作惊讶,郁锋涛尖叫一声:“哎哟喂,怎么又是你呀,红眼睛。是不是又和去年一样,想吃我家鸡肉,被口水呛着喘不上气晕倒在地上啦?”
——按辈份来叫,郁锋涛理应该称呼红眼睛伯伯才是,但是在郁锋涛心目中,红眼睛这种黑心人,根本不值得他去尊重。
“不——不——不是——”红眼睛抹了一把口水,脸臊的如太阳底下猪肝。
“不是?”郁锋涛把谷子放下肩膀,眼睛一瞪红眼睛,呛他:“不是,那你赖在我家门口干么,想吃屎呀?”“红眼睛,不是我——锋涛人小气,连一块肉舍不得给你吃。肉给你吃,我不如给狗吃。狗吃了,它还会对我摇尾巴,它还会帮我看门。”
也许是听到郁锋涛的说话,陈琴玉从里头赶了出来,看到红眼睛赖在地上,口水直淌,忍不住咒骂一句:“子女都可以婚嫁了,还这么下贱,臭不要脸,好丢人。”“红眼睛,还是积点德吧。锋涛平日里跟你又无冤无仇的,何必这样欺负老实人。”
挑起稻谷,鄙视瞪一眼红眼睛,郁锋涛口不留人,嘲讽、羞辱他:“琴玉嫂,他还懂得要脸皮吗,他脸皮厚的杀猪刀都扎不进去。叫他积德,你倒不如叫他当全村人面前,在他儿子、女儿面前脱光裤子,看看他身上污垢能毒死多少条溪的鱼吧。”
挣扎地要站起来屁股刚离地半寸,又被气得瘫在地上,红眼睛耍赖:“光天化日下,你们这样欺负人。我告诉你,锋涛,我在等你回家跟你说一声,我两个儿子下午帮割稻谷。你这样羞辱我,我告诉你,锋涛,不拿几块带鱼给我吃,我赖在你门口不走了。”
人不要脸,连鬼都害怕。
红眼睛不是脸上长了一层毛,就是用铁皮包了吧,他昨天就打探到郁锋涛今天割稻谷。
比郁锋涛先前十来分钟到他家门,见他大门敞开,可是又不敢进去,用鼻子往院子嗅了大半天,红眼睛也没闻鸡肉那团叫人口水直流三千丈的香味。就在他要离开之际,一团煎带鱼浓郁香味袭击着他头脑一片晕糊,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陈琴玉、郁锋涛被红眼睛这么一逗,实在憋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今天算是见识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人。
已经挑在肩膀上的稻谷又放下,郁锋涛眼睛冒火,怒斥地上红眼睛:“我的鱼不是去拉屎捡到,是花钱去买。给你吃,我不如给猫吃,猫吃了还能帮我抓老鼠。给你吃,你反倒恩将仇报,坑害我。”
“郁锋涛,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下敢打人,把人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你眼睛还有没有村支部、村委会和我这个书记,反了是不是?”不知什么时候,高森林凶神恶煞突然出现。
——半晌时分听说那么多人帮郁锋涛割稻谷,高森林心头一直不平衡,心头窝火得总想找郁锋涛的茬。
远远看到红眼睛瘫在地上,郁锋涛又怒气冲冲站在他面前,认定他被郁锋涛打了,高森林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
不容郁锋涛张口,高森林急不可待即给红眼睛壮胆:“说,红眼睛,你大胆说,村支部和村委会给你做主,他是怎么打狗一样把你打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哪容高森林跑到他家门口耀武扬威、为虎作伥,二话不说,郁锋涛操起扁担,比村霸还村霸,猝不及防直捣高森林印堂:
“高森林,你这个狗杂种,不要拿你手上一点可怜的权力吓唬俺这老实巴交小百姓。”
“凡事不过三。”
“兔急了还咬人呢,你三番五次上门捅我刀子,欺负我这个落难老实人,你可别怪我不把你当人看,高森林。”
“对,你是村里第一把手,你是应该给红眼睛这种穷得买不起带鱼吃的老百姓做主。那你去啊,去买带鱼给红眼睛吃。他穷得连带鱼吃不上,来讨我的带鱼吃,我不给他吃,他耍赖装晕倒在我家门口,你看着办吧,高森林?”
“什么?”高森林被郁锋涛这话惊吓得心头一怵,顿时张口结舌,嘴巴被胶水黏住,他万万想不到红眼睛犯贱到这等地步,害得他被郁锋涛扁担直捣印堂也不敢吭声。
83告 密
怪事扎堆凑一块。
偏偏这个时候活庄稼前来证实一下郁锋涛是不是真的今天割稻谷,恰巧看到郁锋涛手执扁担挥向高森林,以为是要打高森林,又见红眼睛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吓的呀,拔腿抱头鼠窜,一边叫嚷:“不得了了,锋涛拿扁担打书记啦,锋涛拿扁担打书记啦……”
活庄稼这么一叫嚷,片刻间,在家的人全跑过来看热闹,你想想啊,郁锋涛竟然吃了熊心豹胆敢拿扁担打高森林,这是多大的事?
被突如其来的无中生有气到吐血,高森林恨不得逮住活庄稼,一刀割掉他舌头。
滑稽又讽刺一幕,郁锋涛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不做二休,干脆把闹荒的天捅一个大窟窿,编造一个世纪谎言,当众给高森林戴上一顶莫须有黑帽:“乡亲们,你们来的正好,我昨天要高森林向全村人说清楚,他们村干部是不是把挖公路的十万块钱私吞拿去买石板材机器,他就和红眼睛、活庄稼合伙,赖在我门口装死,逼我拿带鱼给红眼睛吃……”
“郁锋涛,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诬……”高森林人生头一回被人诬蔑,戴莫须有黑帽,气到窒息。
不容高森林把话说完,郁锋涛厉声打断他:“刚才活庄稼故意气我,扬言我没胆子把扁担捅到高森林印堂上,我今年休想剁他双手,我一气之下,上了活庄稼的当。”
活不下去了,高森林被气的脑袋瓜嗡嗡的,顿时天旋地转,心头大骂郁锋涛无耻,是世上第一大骗子,大白天的居然编出这等鬼话忽悠不明真相的村民,诬蔑他。
逃出没多远,看到乡亲蜂拥看热闹,活庄稼又折身跑回来,郁锋涛这个能把死人说活的世上第一大骗子,竟然扯上要剁他双手,吓得他心惊肉跳、灵魂出窍,冷汗淋身……
哼,想剁我双手,我活庄稼也不是一盏省油灯,不是好欺负的。——恐惧下,活庄稼哼一声,恶向胆边生,挤到高森林告密,寻求他的保护:“书记,你们这一回要被郁锋涛这个婊崽害死了,他说要办石板材厂,是故意骗你们上当。实际上他要办石,石,石什么厂,嗐,反正是跟石头有关系,他还从省城带回了一个样品。”
“什么?”心头一骇,高森林当场脸色全变,这一回蚊子叮大象,闯祸大了。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才是头等紧急大事,高森林赶紧借坡下驴,佯装很凶,威胁郁锋涛:“敢欺骗村干部,你这回死定了。你等着,郁锋涛,等我弄清事情,再来收拾你。”“走,活庄稼,去村委会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入秋以来,每天提心吊胆,夜里噩梦不断,一闭上眼睛,活庄稼就梦见自己双手被郁锋涛血淋淋剁下。他也想过偷偷把郁锋涛稻谷毁掉,可是一想到徐水龙的下场,他又胆怯。
前天夜里确实有人躲在郁锋涛房子门外角落偷听,但不是村干部的奸细,就是活庄稼。
到了村委会,活庄稼也狡猾,拿自己双手和高森林做交易,要高森林承诺,保证制止郁锋涛剁他双手。
要他承诺、保证,反了是不是?活庄稼惹恼了高森林,在郁锋涛面前遭到的窝囊气撒到他头上,霍地蹦起,扬手直戳他印堂,暴怒大骂:“活庄稼,你要识相点,知情不报,我叫派出所把你抓起来。郁锋涛没逼你,是你自己自大,叫郁锋涛剁你双手。现在就看你态度,你态度好的话,我叫派出去压住郁锋涛。”
胳膊扭不过大腿,在高森林一番威逼利诱下,活庄稼怂了,但是他也不傻,装高人卖聪明,故弄玄虚,吊高森林胃口:“书记,你们真的要办石板材厂呀?”
“屁话。机器都买回来放在村委会了,你眼睛瞎没看到呀?”高森林非常恼火,活庄稼居然跟他玩起心眼兜圈子,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想到村规民约正是他们一伙老不死的闹起,不由得更火了。
手上攥着高森林急于想知道的东西,活庄稼胆子大了,不怕高森林恼火,还撕他脸皮:“书记,原来你们村干部也是猪头,我们村鬼一样偏僻,公路不通又没电,郁锋涛怎么会办石板材厂呢?”
“活庄稼,你不是猪头,怎么会把双手送到郁锋涛面前让他剁?”高森林压不住火,反将活庄稼一军。
剁手?高森林突然醒悟,活庄稼和郁锋涛是一对仇家,郁锋涛会把自己的秘密对他说吗?活庄稼明显的是在诓骗他,高森林为自己掐住活庄稼漏洞,底气足了,拍着桌子叫嚣:“活庄稼,有屁就放,你今天不把事情说个清楚,我当场叫郁锋涛来村委会把你双手剁掉,这个大人情,郁锋涛总要感谢我吧?”
高森林这一手够毒,吓得活庄稼尿裤子,脸色刷地苍白:“我说,我说,书记。前天晚上我本来是想偷听郁锋涛割稻谷的事,结果他们一伙人一个晚上都不谈割稻谷的事,在嘲笑你们村干部是猪头,办石板材厂。后来说要办那个石什么厂时,郁锋涛回房间拿了从省城带回来的样品。”
“你看到那样品了?”
“哪能呢,书记,我连他家门口都不敢站,能看的到吗?当时,景生抢着看,锋涛火的大骂,连摸不让摸一下,说那么小小一个东西,能卖个十几万块钱呢?”
“什么东西能卖那么贵的价钱?”
“好像是一只小石狮。我估计那个小石狮不会大。郁锋涛那天回到村里,我亲眼看见,他手上只提着几斤猪肉和几斤带鱼,一个书包大小的包,没有别的东西。”
“你还听到郁锋涛说了什么?”
“郁锋涛要景生那一帮年轻人学会打石头,学会打石头了,要开始轰轰烈烈大干,把你们村干部踩在脚底下抬不起头。他还声明,到时候没有学会打石头的人,他一个不要。”
“他有没有提到我们村委会买石板材机器和挖公路的事?”
“当然有。但是说到这两件事时,锋涛说的特别小声,我根本听不见。我只听见一句……”
“哪一句?”
“他愤怒仇恨大骂,一定要叫你们村干部把私吞挖公路的十万块钱吐出来。”
有句话说的好:若使小人得志,君子道消。
活庄稼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得志,话未说完,他的心早已得意的飞上天了,这一回不但郁锋涛剁不了他双手,而且还立了大功,往后高森林他们一伙村干部必须把他当恩人供着。
想多了吧,活庄稼。想叫高森林把他当恩人供着,他活庄稼祖坟冒青烟,也不可能。
自从郁锋涛双脚踏回村,村干部时刻在注意他一举一动,想知道他对他们办石板材厂有什么反应?可是郁锋涛根本不急,一点不急,好像压根儿不知道他们已经买回了机器,还是跟往日一样,还大摆好吃的给帮他割稻谷的人吃。
自欺欺人,高森林不愿相信活庄稼,相信活庄稼等于他承认自己是猪头,心头又暗暗大骂郁锋涛诡计多端,胆子又大,专挑别人不敢干的事,你根本猜不透他心事。
回过头琢磨琢磨,高森林脸红到屁股上,活庄稼说的有道理,闹荒这么一个偏僻村子一不通公路,二没电,郁锋涛这样的人怎么会傻到办石板材厂?
可是,前段时间村里说他要办石板材厂这事闹得鸡犬不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唯一能够解释的是,他们村干部抢先一步买回了石板材机器,郁锋涛办石板材厂计划破产,哑巴吃黄连。可是这可能吗,连他高森林自个儿这个时候都怀疑十二分。
84吓瘫了
火烧眉毛。
午饭一下肚,高森林立马去把其他村干部纠集到村委会,已经去割稻谷的人,也被他叫了回来,叫人感觉他发生了火灾。
或许是看到最后一个迟迟到场的徐开发,有怠慢他之嫌,恼火吧,高森林瞪着猩红眼睛横扫一圈其他村干部,凶巴巴冒出一句:“锋涛不办石板材厂,要办石狮厂这件事,你们谁知道?”
什么,郁锋涛要办石狮厂,他会打石狮吗,听说学艺没有三年光景,都打不出石狮。高森林突然冒出这么一件事,如同天掉流星砸中众人,他们懵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张望高森林,摇摇头。
“他娘的,一群饭桶,白吃饭了。”高森林更火了,天要塌下来,居然没一个知道。心急之下,高森林想到了吉大庆:“去。阿大,你去把大庆叫来。”
上一回村规民约一事,是吉大庆把真相告诉他高森林,吉大庆小儿子吉景生是郁锋涛的死党,只要把吉大庆找来一问,活庄稼的告密是不是真的,就明白。
骂高阿大是个跑腿奴,半点不委屈他。高森林话音没有消失,他呼呼呼朝门外窜去,比猴子跑的还要快。
高阿大一出去,屋里一阵死静,大家脸色都很难看,掩盖不住内心的焦虑,边想各自心事,边等着吉大庆到来。
虽然前次高森林说过,好坏横竖都不怪他徐五金,但是徐五金一听这事,脸色立马跑掉,心头忐忑不安。这个时候,徐五金懊悔得只想把自己嘴巴撕烂,谁叫他管不住自己嘴巴。
在一旁的徐开发与徐五金刚好相反,他心里贼高兴,正眯着眼睛暗笑高森林,高森林呐高森林,光对人发火能起什么用?把吉大庆叫来,他说了,你又能怎样?水都流走,你还能把它捧回来?这一回事情闹大了,被郁锋涛嘲笑是小事,亏了那么一大笔钱,你拿什么还呀你,田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会替你扛着,你做白日梦吧。秋收马上结束,挖公路的事又摆在案上,你想推也推不掉。
半个钟头过去了,仍不见吉大庆影子,连高阿大也是从人间蒸发,鬼影子没见着。
急的胸口如同辣椒搓过,高森林又破口大骂:“他娘的,死到哪儿去了,人都叫没掉——”
出师不利。
吉大庆吃吧晚饭,就跑到郁锋涛屋里去了。
等到高阿大问明清情况,赶到郁锋涛房子,看到大门关着,推了几下推不开,里头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举手刚要敲门,高阿大又害怕,万一惹火了郁锋涛,拿那把雪亮雪亮篾刀赶出来,朝他劈头盖脸一阵乱砍,天呐,他不敢想像下去,他可是单独一个人呐。
在门口彷徨,高阿大眼前则浮现高森林瞪着滚圆滚圆眼睛,坐在那儿着急等他把吉大庆叫回去。叫不回吉大庆,就这样回去,他高阿大的头没有那么大,死定了。
眼看有半个钟头了吧,心一狠,高阿大只好硬着头皮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高圣石,高圣石一见是他高阿大,不敢让他进,问他什么事?“找吉大庆。”少了高森林在身边壮胆,高阿大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你等一下,我去帮你叫一声。”高圣石又把大门关上,往里边走。
高森林叫他到村委会去,还能是好事吗?吉大庆心慌,把眼睛投向郁锋涛,小声向他讨主意:去,还是不去?
深邃睿智眼睛射出一束不屑,郁锋涛压低声音诡秘兮兮对吉大庆说,高森林要么是为办石板材厂的事,要么是为挖公路的事,其它的都不是事,吉大庆只管放心的去。又如此如此这般,郁锋涛走到吉大庆身边对他耳语一番。
有了郁锋涛面授机宜,心中有数不再恐慌,吉大庆大胆走出大门,跟在高阿大身后,优哉游哉朝村委会走去。
这个时候,高森林正等着不耐烦,心火得要爆炸,正要叫高大发再去找。
“不用去了,我回来了。”高阿大上气不接下去,他刚才是担心高森林等急了,跑步回去。
“人呢?”见只是高阿大独个儿,高森林火得蹦起。
“在后头。”高阿大同样不忘在大家面前表明这一趟功劳:“那个死老头饭碗一扔跑到锋涛屋里去了,问他老婆,那死老太婆死不肯说,后来我骗她说,找他老公商量件事,立功了,他们儿子当中一个可以当村干部,她才肯说。等到我跑到锋涛房子,大门又关着,敲了半天门,里头的人就是不开。我火起,大门被我重重踹了几脚,锋涛这才叫人开门……”
未等高阿大吹嘘完,吉大庆到了,他才把话吞回去。
开门见山,吉大庆一开口,即来一句:“哟,原来大家这是开批斗会呐。有什么话要问,快问吧,我还要回去听锋涛讲大城市的故事呢。”
“急什么急。不就是大城市那么点烂事吗,有什么好听。要听,等我稻谷割完了,坐下来我给你讲个十天十夜。”恼火中,一听吉大庆这话,高森林更恼火,如芒在背。叫高阿大搬条凳子给吉大庆坐下,高森林对吉大庆说:“你要赶回去听大城市的烂事,我把话直接说了,郁锋涛要搞石——石——石什么的厂,有这回事吗?”
“没有啊。”吉大庆玩世不恭耸一下身子,故作惊讶瞪大眼睛。
“没有?大庆,在村干部面前说话要放老实,是不是要把你关进黑屋里,你才会老实。”高森林摆出官架恫吓吉大庆。以往村民有什么事,被他一吓,到头来什么全说了。
“真的没有。”吉大庆把一个头摇地跟货郎鼓似的。
“锋涛以前不是说要办个石板材厂吗?”高森林因为说不出郁锋涛到底要办什么工厂,拿吉大庆没辙了,不得己来点露骨的。
“锋涛要办石板材厂?”吉大庆好笑两声,立起:“书记,你说,锋涛那么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会办石板材厂吗,哈哈哈……”
吉大庆这话,比当众掌了他高森林三鞋掌还要难受三分,这不是变相嘲笑他是笨蛋、草包吗?
“吉大庆,你不要开口闭口就是郁锋涛聪明。”高森林七分恼火,巴掌拍着办公桌,叫道,“郁锋涛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帮他说好话,你眼里还有我们村干部吗?”
“好处多的呢。”有郁锋涛密授机宜,吉大庆才不会被高森林吓破胆子:“人家锋涛是干大事的人。我几个儿子跟着他,好日子在后头呢,你能帮我儿子们日子火红起来吗,书记大人,可锋涛能。”“哪像你们这群猪头,石板材厂人家办办办的,都不办了,你们还把人家捡来办。”
“——你。”高森林气炸肝胆。
“问完了吧?问完了,我要回去听锋涛讲大城市的故事,学着聪明哟。”说的,吉大庆站起来即要离开而去。
见吉大庆要走,高森林急了:“坐下。我问你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故意套你的话,看看你对村干部说话老实不老实。锋涛这次从省城回来,是不是带了一头很小的石狮回来,那头石狮能卖个十几万钱是不是?”
“是啊。”吉大庆故作大吃一惊,慌忙又坐下:“锋涛带回一头小石狮是真,没书记你说的能卖个十几万块钱。人家锋涛说,只能卖个七、八万块钱。看来,那天晚上在锋涛大门外偷听的狗东西是在吹牛皮。”
“什么,什么,什么?”高阿大瞪着一对牛眼,不相信地大叫,“你们知道有人偷听,你们还敢说的那么大声?”
“哈哈哈……”吉大庆爽快地大笑起来:“又不是秘密,又不偷鸡摸狗,有什么不敢大声说。既然你们全晓得了,我直说了吧,锋涛这两年来一直在省城一所大学跟一个石雕家学石雕。明年,他要回闹荒办个石雕厂。这下,你们听明白了吧。”“哈哈哈,锋涛说了,闹荒公路不通,又没有电,只有笨蛋连升三级的大草包、猪头,才会去办石板材厂。”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村干部恐惧一声大叫,一个个脸似霜打茄子,骨头吓软了。
85散布谣言定你死罪
过了有半个钟头光景,徐开发第一个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却早已不见吉大庆。按照他徐开发心思,他根本不想办什么石板材厂,但是他不想反对,一旦反对,高森林认定他是故意作对。
看到一个个如同被惊吓死的死猪一头,徐开发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一声:“你们还愣得干什么,还不赶快想办法补救。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跟猪一样。没事的时候,一个个全是土匪、强盗。”
这是在发泄心头愤怒,徐开发是在骂高森林。他高森林一手遮天,却要大家跟着倒霉。
经徐开发这么一大喝,吓呆的人才惊醒。
“嘭——”高森林一拳打在办公桌上,涨红着脸如同从染缸里捞出来,破口大骂:“我肏他娘的,郁锋涛这个狗母生的野种,为了骗我们上当,当初在村里散布谣言,说什么要办石板材厂。等我们把机器买回了,才说是办什么石雕厂。我们找他算帐去。”
“算帐?你以为锋涛是吃干饭呀——”徐开发不硬不软讽刺、挖苦、奚落高森林一句,“锋涛又不是豆腐做的。要去,你们去,我不会去。”
已经走到门口,听到徐开发的话,高森林又退回到位置上,沮丧着脸:“不去找他算帐,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苦着脸,想了大半天,徐开发照样榨不出肚里一点墨水。
在村干部中,他徐开发算是最有头脑一个,现在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么,更别说其他人。
无奈下,徐开发又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无能、窝囊,不痛不痒敷衍一下:“当然是要找他算帐。问题是,我们大家要先想好用什么手段才行。这样匆匆忙忙去,不消人家半句话,把我们大家顶着回答不上来。”
“快,快,快。”抡起手,高森林指着每一个人,大声吆喝:“你们全给我使劲的想,想不出办法,今晚上谁也别回家搂着老婆睡了,死也要给我死在这里。”
且不说村干部焦头烂额,个个急得要撞墙。
却说出了村委会大门,吉大庆这个老头像是一口气灌进了一坛百年老酒,一路上乐颠乐颠,哼起了快乐小调,他感到自己越活越有滋味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风水轮流转。
做美梦一般,在高森林面前,他吉大庆也胆敢挺起胸膛,站直腰杆,理直气壮狠说——不,还把他们痛骂了一顿。
也乐的太离谱了吧,离郁锋涛房子尚有十来米,吉大庆即叫嚷起来:“锋涛,快开门,快开门……”
屋里的人顿时一阵紧张,误以为发生了不测,吉景生打冲锋朝大门冲过去,真是一对活宝父子,门未打开,他即大骂:“哪个王八蛋敢打你,我宰了他。”
门一开,吉大庆顾不了儿子,闯进去,直奔郁锋涛跟前,乐不可支,滑稽的又是作揖又是大夸:“锋涛,今天起,你是我的活祖宗。活一辈子了,只有下午我才当了一回真正有骨气有尊严男人。”
完全是另一回事,吉大庆把大家搞懵了。
想着什么,高圣石笑哈哈话中有话:“大庆伯,看你这么高兴,肯定是森林请你去吃猪脚了吧?”
“吃猪脚,那算什么高兴事哟。”吉大庆腰板一挺,看着高圣石,喜不自禁:“锋涛下次回来一干起,往后猪脚有的是,还怕没有吃的吗?我呀,我现在都想跟锋涛学文化闯世界了,你们年轻人还不下点功夫学,不要后悔的回家在你们阿妈面前哭鼻子。”
说到这里,吉大庆卖起关子,停下。
在龚帮裕、李伟大轮番催促下,吉大庆眉毛一张扬,绘声绘色把事情说书一样讲述一遍……
讲到骂村干部,吉大庆手舞足蹈,戏台上唱大戏的小丑一样。
“锋涛,那天晚上,还真有人偷听我们说话。你不吹牛,可人家帮你吹了,说那头小石狮能卖十几万块钱。”吉大庆眼睛眯成一条线,朝郁锋涛一竖大拇指。
“肯定是村干部那一伙婊崽偷听我们的话。”吉景生气得大骂。
郁锋涛摇摇头,说:“不是村干部,是活庄稼那个死老货。”
别人听吉大庆说骂了村干部,感到很解恨,但是郁锋涛不这样看,他觉得现在连吉大庆这样一个老实巴交老人,竟然敢当面骂村干部,是一个奇迹,是正能量。这事放在昔日,村干部一跺脚,吉大庆会吓得屁滚尿流。
只要乡亲们胆子大了,敢反抗村干部,无疑是对他郁锋涛在闹荒事业的间接支持。不怕他一个人,全村人全闹起,恐怕高森林的头没那么大吧。当下,郁锋涛心下里明白的很,高森林陷进了泥坑,拔不出来,是不会放过他。
虽然没有诸葛亮的神机妙算,但是郁锋涛还是摸透了高森林的心思,因为想不出办法收拾他郁锋涛,高森林第二天又上了一趟邬台,去找田虎。
别人不知道,高森林最明白不过,被郁锋涛当众扇耳光,田虎时刻怀恨在心,每天都在寻机报复郁锋涛。只要他高森林把郁锋涛在村里散布谣言,引他们上当办石板材厂这件情事,对田虎说了,田虎不会不替他出主意收拾郁锋涛。
哪料,田虎不是一个笨蛋,对高森林办石板材厂这桩事,他恨不得脱个干干净净,固然对高森林非常恼火。
拉下面孔,田虎斥责高森林:“乡政府支持你们村发展企业,发展经济,财政如此困难情况下,还挤出两万块钱给你们,没想到你现在搞成这个样子。”“这么一点小事情都拿不下来,你这么多年村书记白当了。一个小小村民狗胆包天,散布谣言惑众,这是犯法,你懂不懂?回去把挖公路的事,给我搞定。没事的时候,不要老往乡里跑。”
遭到一顿喝斥,高森林气得鼻孔出血,暗暗大骂田虎不是人。有好处时,给你出主意,惹上事,全扣在你一个人头上,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闷闷不乐走在回闹荒路上,双腿酸软的像泡在水里的油条,高森林差点瘫在路上走不动。
到了村口,望见郁锋涛家房子,高森林突然耳边回荡田虎的话:“一个小小村民狗胆包天,散布谣言惑众,这是犯法,你懂不懂?”这不是田虎教他以“散布谣言惑众”治郁锋涛的罪吗?哈哈哈,郁锋涛,你这回完蛋了。高森林张望郁锋涛房子大笑,胸中对田虎的忿恨全没了,人家当官的,怎么会什么事情都跟他说的明明白白。
天突然起了变化,晚上的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
六点多钟,高森林带一伙村干部,闯进郁锋涛屋里兴师问罪。
有大家在场,高阿大胆子大了,往郁锋涛一帮人面前一站,抡起手一挥,指着二十多个人,大喝一声:“通通给我滚出去。”
这个气呀,郁锋涛忍不住了,一个箭步窜到高阿大面前,二话不说,对准高阿大的脸,“啪——”狠狠地一巴掌干过去。
高阿大被打得晕头转向,没有容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郁锋涛一指直戳他脑门,厉声大骂:“狗杂种,这是我——锋涛的家,不是你们村委会。狗胆包天跑到我家来撒野,天下大乱,没人管了是不是?”
“你,你,你敢打人——”高阿大被郁锋涛的话骂醒,捂着脸,惊恐大叫。
“对,打的就是你这条狗。”郁锋涛眼睛冒火,头顶浩气冲天:“全给我滚出去。不滚出去是吧,那就别怪我——锋涛野蛮。”“圣石,把你那把做木斧头给我拿来。”
“锋涛,你别乱来。”高森林害怕了,声音颤抖:“我们今晚上来,只找你一个人,你把其他人叫出去。”
郁锋涛说:“我这屋里的全是老实守法的平民百姓,不是国家机密的事,你直管说。是国家机密的,我没资格听。”
高阿大说:“你散谣言,犯了大罪,这一回你死定了。”
郁锋涛说:“我散布谣言,说,我散布了什么谣言?”
高森林说:“你说你要办石板材厂,现在却不办了,这不是散布谣言吗?”
郁锋涛说:“哈哈哈,高森林,你是猪呢,还是白痴,这算哪门子的谣言?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对你们说过我要办石板材厂,你是哪边耳朵听到,或是哪个人对你说的?神明在天。是别人对你说的,你去把他找来当面对质,我——锋涛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难道村里闹开,说我强奸了你妈,杀了老婆,你也信?”
高森林说:“锋涛,你不要乱说。”
郁锋涛说:“大家做个证,我刚才有乱说吗?我这是在比喻,给我们的书记大人摆道理是不是?”
高森林说:“你,你,你……”
郁锋涛说:“换句话说,假如我有说过要办石板材厂,现在不办了,只能说青年人说话不踏实,爱说大话,爱吹牛;二来呢,是因为被你们抢先了,我放弃。你们大家说说,我这算是哪门子的散布谣言呀——”
吉景生说:“就是。只有笨猪才会去办石板材厂。”
李椰毕说:“笨猪?那是比笨猪还二百五的大猪头大蠢货。”
郁锋涛说:“景生、椰毕说的一点没错。你们就是一群白痴、猪头,比猪还笨的蠢货。还有脸跑来找我兴师问罪,诬陷我散布谣言,什么年代了还办石板材厂。不是我——锋涛吹牛,只要你们肯要,花几万块钱,我帮你们买一套七成新以上的石板材机器。”
86掉进沼泽
“对,对,对,他们就是一群比猪还笨的蠢货,哈哈哈……”在场的人起哄大笑。
“笑什么笑。”高森林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我办成给你们看。闹荒还没有我高某人办不成的事。”
郁锋涛喷饭大笑,牙齿快要保不往了:“高森林,我们的高书记,你别骂了。我们大家相信你能办成石板材厂,但是那要等到你劳改释放回来的哟。”
“什么,你说什么?”高森林还真的听不懂郁锋涛的话。
这般没水平,非要弄得郁锋涛笑疼肚子才罢休:“告诉你——书记高森林,你把县里拨下来挖公路的款,为你们一伙吸血鬼买了一大堆废铁回来,半年后,村子这条公路还挖不通,严重影响、阻碍我办石雕厂,我第一个站出来去告你们。”
见高森林答不上话,木讷讷呆在那儿,徐开发慌忙制止郁锋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锋涛。挖公路是我们村干部发动群众干的,县里根本没有拨款下来。”
徐开发原以为郁锋涛会给他面子,不再把真相捣出来,哪料到郁锋涛这一回没这么好脾气:“主任,想当替罪羊还不容易吗?在大事大非面前,为了正义,对我有天大恩情照样没用,我只认‘正义,良心’四个字。我犯罪,我违反了村规民约,那好,我跟你们明天去县政府,把这事摆在县长面前,由县长定夺。”
心头一悚,高森林给自己斗胆,大喝一声:“郁锋涛,那你就等着,到时别来求我。”话未说完,高森林脸色苍白转身朝外窜去。
嘴硬没用,耷拉着脑袋瓜垂头丧气回到村委会,高森林孬的再提不起劲,郁锋涛的话,是一把尖刀插进他高森林心脏。
郁锋涛的话,是口警钟,再傻再笨的人,不会没有顾忌。
一伙村干部一点不怀疑,郁锋涛这个头脑叛逆,天不怕地不怕家伙,百分之一千的说到做到,到时候真的会去告他们。连田虎他都敢打人家巴掌,还有什么事情他不敢的呢?
今晚最倒霉的人是高阿大,郁锋涛那一巴掌打的他好委屈。
死气沉沉的气氛,叫人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没人说话,徐开发脸上爬上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开口呛高阿大:“我说阿大,你不要老是哭着脸好不好,好像是给我们大家哭丧一样。”
遭徐开发这么一呛,高阿大尤其委屈的直掉眼泪:“你说,主任,我屈不屈呀?才说了一句话,他半句话不说,一巴掌重重打过来,除爹娘小时候打过我的脸,我脸从没被人打过。”
——哈哈哈,徐开发忍不住一阵大笑:“我说阿大,你有什么好委屈的。那一回田书记挨打,你在场吧?”高阿大点点头。徐开发接着说:“那你还不吸取教训?在别的乡亲面前,你可以仗着书记面子,大喝大吼,在锋涛面前,哈哈哈……”“我说阿大,人家田书记可是挨了三巴掌,你才几巴掌呀?”
“开发,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笑?”高森林心头好烦,恼火地责备徐开发一句,但是他这会儿哪敢发火,担心徐开发嘲笑、挖苦他,不给他出主意。
紧皱眉头,徐开发苦着脸:“书记,我这是笑在脸上,苦在心头,没人看得出呀。”“我们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落到这个地步,我心急得晚上睡不着。”
嘴上这样说,徐开发心底里头是另外一种说法,只要你高森林下台了,闹荒便是我徐某人的天下。到时候,我徐某人不再是一个有名无权的窝囊村民主任啦。
还真行,关键时刻能屈能伸,一筹莫展,高森林能放下身段求助于徐开发:“开发,你平时比我们大家主意多,你说,眼下,我们怎么办?郁锋涛这个婊崽今晚上可是把话说出来了,他不是开玩笑,真的会去告我们大家。”
我主意多?高森林,你哪一回有真正听从过我的主意?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好事?徐开发心头谩骂高森林。
心头骂完高森林,徐开发像是在等着什么?许久,也未见有人开口,徐开发暗暗得意偷偷窥视一眼每一个人。
眼睛投向高森林,徐开发要露一手给他瞧瞧,什么叫高见:“书记,在你面前,我徐某人有主意还能不早说吗?我隐隐约约感到,有人早挖好一个万丈深坑,牵着我们大家鼻子一步一步往坑走,然后一脚把我们大家踹进万丈深坑里头。可是我们大家掉到坑里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戛然停下,徐开发环视一圈大家,见大家骇然又信服拿眼盯着他看,心头不由得飘飘然,又开口了:“锋涛今晚上的话,你们大家全听的清清楚楚了吧,还有芒花、篾藤的事。哈哈哈,想想,我连自己感到好笑。不是吗?他把我们大家耍弄的团团转,到头来反倒大骂我们大家比笨猪还笨的蠢货、二百五。”
开口闭口是郁锋涛,徐开发这是要堵住高森林一张嘴,明的是骂郁锋涛,暗的是在泄愤。
这一回高森林想找他徐开发做垫背,没门。
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关头,他——徐开发没这么傻。徐开发主意打定。其实在这件事上,他徐开发能有什么主意,自己安慰自己——高兴高兴罢了。
“那我们大家这样光等着被抓去坐牢?”高森林觉得徐开发把他心头说不出的东西,给鼓捣了出来。这几天,他是天天夜里做噩梦,不是被拉去枪毙,就是五花八腿的被绑起来,吊到树上去,没一天过得安宁。
眨了几下眼睛,徐开发把头转向徐五金,三分狞笑:“五金,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先瞟一眼高森林,之后,徐五金眼睛出血瞪着徐开发,快要憋不住要跑回家拿柴刀砍徐开发,天下最毒毒不过徐开发的心。
这几天来,徐五金没一刻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高森林斥责他,恶骂他,把全部责任推到他一个人头上,连大气不敢出。
徐开发这个王八蛋,跟他过不去,故意戳他伤口。徐五金恨得一咬牙,又偷偷斜一眼高森林,见高森林愁着脸,不做声,他就装下人诺诺说了一句:“徐主任,你比我主意多,还是你说吧。你看看我,当初管住自己这张臭嘴,不胡说八道,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你说是不是?”
看来这个徐五金也不是吃草长大,倒是一番自责、贬低,先把徐开发的嘴巴堵上。
自己一句话,就叫徐开发众目睽睽下当哑巴,徐五金倒为自己突然会这么聪明起来,沾沾自喜了。要不是徐开发暗中搞鬼,徐五金觉得这个村民主任本来是应该由他当。
“你们这样扯来扯去,烦不烦?”出人意外,高复田说话了。高复田这个副书记当跟没当一个样。有事时叫他一声,他才走一趟村委会,没叫的时候他百事不管,埋头干自己私活。平时开会什么的,要听到他发言,那你得泡上一壶茶耐着性子慢慢等着。高复田说的蛮干脆:“把机器卖掉,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事,你们搞得这么复杂干么哟,你们?”
声音一落地,高复田下边没了话,坐在一边养神。
反正这件事摊不到他高复田头上,当时说要办石板材厂,他已声明不入股。高复田这个人有个好处,他觉得不属于他的钱财,他连想不去想一下。再说了,跟一个穷得欠了一屁股债的后生,有啥好拗气。唉,不属于自己的钱财,你们硬要强求,现在出事了吧。高复田闭着双眼养神,心头哀叹一声。
把机器卖,高复田说的的确也是一个办法。
问题是,这机器卖得出吗?正如郁锋涛说的那样——他们是一伙比猪笨的蠢货。
虽然是被郁锋涛一番羞辱骂醒,但已经老虎跑过岗——晚了,一伙村干部身陷泥潭,拔不出双脚,心头惶恐盯着无事一身轻的高复田走出去……
87头顶悬大磨盘
顿时,办公室里又是一片沉闷,沉闷的叫人喘不上气,要窒息死人的节奏笼罩一伙村干部心头。
盯着萤火虫一样的马灯,高森林想像的到,这个时候,郁锋涛厅堂里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冲破屋顶,划破夜空,冲向苍穹……
心理不平衡了,再无法憋住心头窝火,高森林一拳打在办公桌,“嘭——”巨响,把大家吓着屁股离了凳子。
当大家惊魂未定,高森林即破口大骂:“郁锋涛,你这个婊崽,骗得我们花二十几万块钱去买一堆烂铁回来,你还骂我们是比笨猪还笨的蠢货。只要我高森林是闹荒村书记,你甭想有好日子过,你等着瞧吧——”
“对——”高阿大呼地站起,立马附和:“我要当全村人面前,把这一巴掌打回来。我不相信,一个穷光蛋还能飞天下地不成。”
郁锋涛当然是不会有飞天下地本事,但是高阿大这一巴掌的仇到底能不能报回去,很叫人怀疑。
发恨起不了用,公路挖不成,他们最大把柄捏在郁锋涛手上,郁锋涛会放过他们吗?只有把公路挖成,他们才能脱身,一了百了,什么事不会有。
人的私欲不能太重,一重,掉下去了,一切全完了。
一公路不通,二没电,这样一个偏僻穷山沟的条件能办工厂,中国比发达国家还发达国家了。不是私利太重,高森林这一伙村干部会办石板材厂?
半夜了,一伙村干部陷进苦闷中,欲哭不能,没能拿出一个阻止郁锋涛去告他们的主意或手段。
接下来几天,村干部惶惶不可终日,无心割稻谷,郁锋涛他们几家人的稻谷收割完毕,粒粒入仓。
几家人稻谷一入仓,郁锋涛谋划要干一件看似很平常的事,他次日就带上吉景生特意去了一趟桃芝村,从师父石钦中那里拿到了十几把钻子和铁锤。
第二天,郁锋涛领着大家从溪里抬回二十几块都在一、两百斤重石头,放在院子里,乍一看,俨然是一栋石头屋。
一下子抬那么多石头放在屋里,郁锋涛这一举动又一下惊动了全村人,又引发一场恐慌,唯恐发生芒花、篾藤事情,八成人家又是倾巢出动,到溪里,到山上,凡是能够搬的动石头,抢着搬,搬不到家里的,放到村口,做上记号。
搬着最多的人当然是红眼睛,他家的石头堆成两座小山。担心被人偷去,红眼睛在石头边搭个小寮,晚上在那儿守着,因为他的石头是堆在村东北自己地里。他很聪明,这石头不会腐烂,又不要花钱去买,有总是比没有要好。到时候,郁锋涛把石头做成什么,他跟着做成什么,卖大钱,哈哈哈,他家也要发财哟。
闹荒人就是可爱到这般叫人心痛的可怕地步,世上没人能比得上他们了。他们也不想想,几块石头那么好赚钱,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这三家人还不动手吗?
获知情况,一伙村干部又火又急,吃了火药,哭天骂地,他们花了二十多万块钱,买了一堆机器,放在村委会里生锈成废铁,郁锋涛却又要利用村里的石头大赚钱。
在芒花、篾藤上吃了哑巴亏,这一回郁锋涛在全村人眼皮底下公然违反村规民约,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他们村干部岂能眼睁睁看着他郁锋涛如此我行我素,那还要村规民约干什么?
当然,吃了几次亏,高森林变狡猾了,学聪明了,他这一次不敢直接去找郁锋涛,是去找了吉大庆,先进行一番火力侦察,要吉大庆传话给郁锋涛:他这是违反村规民约。立即停止行动,向村干部检讨。否则的话,马上召开村民大会,批斗他。
批斗他?
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恫吓,倒是把郁锋涛乐的哈哈哈大笑。之后,郁锋涛对吉大庆如此如此耳语了一阵。
隔了三、四天,没等到吉大庆给他们村干部回话,却见郁锋涛又到溪里抬了几块五、六百斤大石头。
憋不住了,第五天晌午,高森林使高阿大把吉大庆叫去。
唬着一张土匪脸,高森林大喝一声:“大庆,你把我们的话跟郁锋涛说了没?”
“说了啊。我一回去就跟锋涛说了。”吉大庆瞪着惊讶眼睛。
“郁锋涛怎么说?”高森林一下火了,郁锋涛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沉默了一会,抬头横扫一眼所有人,吉大庆开口了:“锋涛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大骂你们是一伙土匪、强盗,迟早有一天把你们这一群畜牲拉到宰猪场去宰了。”
“什么,你再骂一句看看?”高森林气炸了肺,脸上肌肉抽搐得扭曲了他那个大鼻子,一拳击在办公桌上。
“你朝我发什么火,高森林,又不是我骂你。下次有事,你们自己去找锋涛,别来烦我。”吉大庆更是火大,一脚踹向高森林面前一张四脚办公桌,可能脚劲过猛,把办公桌一脚踹断。
除郁锋涛外,头一回有小老百姓老头子敢对他们这样,一伙村干部吓得噤若寒蝉,不知所措拿眼睛盯着高森林。
不是发怒了,徐开发暗暗高兴,话中话说道:“书记,不是我说你,你刚才太不冷静。是锋涛骂我们,不是大庆,难怪他会发这么大火。有人带头当我们面前敢踢断桌脚,今后全村人都学他,我们怎么收拾?”
徐开发这么一说,高森林也倒吸一口冷气,但是他不能有把柄落在徐开发手上,已经褐色的脸一阴,愤愤道:“我们二十多万的机器放在一边生锈,他郁锋涛倒好,又占着村里石头发财,还骂我们是畜牲、土匪、强盗,我忍不住心头的火,把吉大庆这老头当作郁锋涛骂了。可你们呢,关头上,一声不吭,好像是我个人的事。”
不怕徐开发平时主意多,高森林这一说,他也嘣不出话反驳。
但是郁锋涛违反村规民约这事还得拿出高压手段,否则听之任之,等到郁锋涛肆无忌惮大片大片开采山上石头,他们一伙村干部颜面丢尽不说,二十多万买的机器真要生锈成一堆废铁。
秋高气爽。
野外,到处弥漫果实芬芳。
在村干部陷进苦恼、焦躁中拿不出高压手段,村子其他人忙着收割稻谷时候,郁锋涛院子响起了一阵阵响彻云霄的清脆叮当叮当叮当打石声。
大门紧拴,一团神秘笼罩在闹荒村上空。
门外围着一大群人,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小孩子,一对对望眼欲穿眼睛死盯着大门。
屋里头,郁锋涛是一个师父,不亦乐乎穿梭于大家之间,教大家打石头的基本要领,讲的头头是道,这石头呢,当铁锤打在钻子上时,钻子一碰石头,自然会往上弹跳,这时手不能死死的把钻子往下压,要稍微松些随之往上轻轻弹跳。这样打石头,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什么叫事半功倍呀,锋涛?”吉景生呆头呆脑问道。
你这土鳖。心里底头诙谐骂一声,郁锋涛冷飕飕眼睛不满瞪一眼吉景生,才开口,举例说吧,他吉景生跟李椰毕同时雕刻一只狮子,因为李椰毕懂得掌握技巧,所花的力气和时间是他吉景生的一半,甚至一半不到,这就是事半功倍。今后正式开始石雕了,每个人都要会掌握技巧,不要埋头蛮劲去干。
——我的天呐,郁锋涛真的要办雕刻石狮厂。门外的人一听郁锋涛的话,一个个震惊得瞠目结舌,眼红、忌妒又羡慕。
到了晚饭后,郁锋涛房子门前的人三五一群,七八一堆,大家谈论的话题是:只从他师父那儿拿了十几把锤子、钻子,郁锋涛就这样办起了石雕厂。村干部花了二十多万块钱,窝囊的只能把机器堆在村委会生锈。
两天来,村民的嘲讽、挖苦、奚落、讥笑,郁锋涛院子里清脆的叮当声犹如两座大山,朝村干部头顶直压下去。
压力下,徐开发给高森林支了一招,叫和事佬去把郁锋涛叫到村委会来,只要郁锋涛离开了他屋里,那是独木不成林,他抖不起威风,胆子也没那么大,特别是他空手。
第三天上午半晌,和事佬高响了郁锋涛房子大门……
88苦闷师父窝火
敞开大门,热情将和事佬迎时屋里,不知道他来的意图,郁锋涛还亲自搬条凳子给他坐。
毕竟不是甚么光明正大的事,扭捏了一会,和事佬才说明来意。
狡黠眼睛一转,停顿几秒钟,郁锋涛艺高胆大、从容跟在和事佬后头去村委会。
前脚一迈进办公室,郁锋涛眼尖,一眼看见断脚的办公桌是用一根木条钉着加固,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摸着桌脚故意羞辱一伙村干部,笑哈哈道:“哟,书记大人,你这办公桌今天怎么断成铁拐李,真的太难看了,把你们这些村干部的脸全丢尽,要不要我叫圣石来免费给你修一修?”
脸一窘,如同暴晒的猪肝,高森林二话不说给郁锋涛下马威:“这事用不着你管。”“郁锋涛,你先说说,你违反村规民约,这事,你怎么向村委会交待,你怎么向乡亲们交待?”
郁锋涛说:“我违反村规民约,我什么时候违反村规民约了?”
高阿大说:“你从溪里搬了那么多石头回屋里搞什么……”
高大发说:“是石雕。”
高阿大说:“对。你搬了那么多石头回屋里搞石雕卖,就是违反了村规民约,你这次死定了。”
郁锋涛说:“高阿大,你还真是一头脑洞大开的猪。”“高森林,你们胡乱订下的村规民约明明是说不准动山上石头,我——锋涛的石头可全部从溪里搬回来。那些到山上搬石头的人,你们村干部不惩罚他们,反倒来欺负我——锋涛,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和事佬,你是村里唯一一个公道人,你今天给我评评理?”
和事佬说:“这个,这个嘛,我看不应该算是违反村规民约,是吧,书记、主任?”
郁锋涛说:“高森林,既然你说我——锋涛违反村规民约,就大胆的上法院去告我,不要只会蜷缩在村里拿权力恫吓人。我没空跟你这种没文化土憋争论,我屋里的人正在石雕,我要回去教。”
“你……”高森林头嗡一声,眼前一黑,感觉头顶一个大磨盘直压下来,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瘫在凳子上动荡不得。
哪管着高森林气到昏厥呢,还是气到吐血,话一掷地,郁锋涛就像一个打到猎物的猎人,转身扬长而去。
也许是将了一伙村干部一军,叫他们欺压他的阴谋破产,回到自己房子后,郁锋涛当师父的劲头更大,不亦乐乎。
可是郁锋涛五更天唱小调,高兴太早了。
三天过后,大家新鲜感没了,练打石头的如火热情如同一堆被暴雨淋灭的大火。
吉景生,吉景利,龚寿财,龚寿禄,龚寿富,李椰毕,李椰共,李椰分,高圣石及他的好伙伴高田竹这些人中,最后仅剩下高圣石、李椰毕、李椰分三个人还在不厌其烦一铁锤一铁锤苦练,把它当作一件正经事用心去做。特别是吉景生,粗心马虎,一锤打在自己手上,大拇指脱去一层皮。
被装进闷葫芦里,郁锋涛一腔热血冷却到了冰点,欣喜笑脸消失了,阴沉下去,他也在一夜间沉默寡言,心情很沉重很沉重。
火起来,郁锋涛想把几个不想练的人赶出去,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但是郁锋涛心底里头十分明白,之所以有今天的事业,背后支柱正是这些人,一旦与他们伤了和气,他往后事业靠谁?他必须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调整好心态,坦然、从容面对这一气愤又投鼠忌器境地。
到了第五天,仅剩下高圣石、李椰毕、李椰分三个仍然全身心投入到练习中,其他人一天下来没有动几下铁锤,全在聊天中打发日子。
恨铁不成钢呐,叫郁锋涛如何再容忍,他想到师父石钦中对闹荒人的蔑视、看不起,再看看这场景,闹荒人果然天生有一种不是学手艺的劣根。
心烦的胸口冒火,懒得迈出房间半步去院子瞧一眼,郁锋涛又拿起面前小狮子欣赏,不期然而然,耳边回荡范卓学说过的一句话:“在商品经济的今天,农村人最重要的是要改变小农意识。”
脑袋反像是被人敲了一下,心一颤,郁锋涛心头气愤、恼火顿时消失,是啊,连他自己头脑尚有小农意识,那么又何况眼前一帮没有文化,未见过世面的伙伴呢?
对。我必须撬掉他们头脑里顽固小农意识。郁锋涛一拳击在工作台上。否则,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一个劲苦闷、烦躁、焦虑、气愤,那是他郁锋涛智障又无能。
夜降临大地,天上繁星满天。
大厅里依旧悬挂那盏明亮汽灯,与院子的星光相映。
气氛则显得几分诡谲,除这几天练打石头的人和三个老头外,郁锋涛今晚上很反常,这个时候不允许其他闲人进到屋里。
就在大伙儿口若悬河当儿,郁锋涛从房间里一脚迈出,一脸苦涩微笑站在大家面前,深邃眼睛藏着忧愤从每一张脸上掠过,似乎在告诉大伙儿今晚要发生什么事?
停顿了许久,郁锋涛倏地脸色冷峻,开口了,说,五天学打石头究竟学的怎样,人人心中有数,他不多说。学打石头的确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又苦又累,他亲身经历和体验过,但是这是石雕中最最最基本的基本功……
突然话断了,眼睛投向高圣石,高圣石这个榆木脑袋居然不领会他,气的,郁锋涛心头大骂,我怎么会有你圣石这样的猪友。
前天下午高圣石跟郁锋涛说起过他跟二舅学做木的事,他二舅一天到晚老是叫他刨呀刨,三天下来臂膀肿了、手起泡了,洗脸不敢用力;一推刨刀,手被撕裂一般,可是动作稍慢,二舅那眼睛毒的如同黑夜狼眼朝他一瞪,吓得他咬牙硬撑,晚上躲在被窝里大哭。——所以郁锋涛想叫高圣石把跟二舅学手艺经历,对大伙儿说说。
眉宇紧锁成一个很深的“川”字,郁锋涛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说,他跟石中钦学打石,一个星期连钻子没碰一下,一天到晚老是搬石头。跟范卓学教授学石雕,头一个月老叫他看书,之后叫他在废石头练雕刻,不但要雕刻出一条条清晰又笔直的直线,而且要做到雕刻时手不被刻刀划破,却不肯教他雕刻东西。
“锋涛,那你直接教我们雕刻不就得了。”吉景生好天真,他这三、四天来厌烦了练打石头,只想一步登天。
登时胆火涌上心嗓眼,一时憋不住两天来埋在心头的窝火,忘了吉景生是他铁杆发小,郁锋涛黑下脸不留情面怒斥他:“行。羽毛没长,就想飞。只要你景生有这个天赋,是这种人才,比别人手巧,我教你。”
顷刻间,屋里充斥着沉闷和窘迫,空气缺氧的窒息人,明亮灯光下大家眼睛惊诧地盯在郁锋涛脸上,感觉发生了十八级地震,做梦也不曾想到他今晚上会发这么大火……
瞧瞧那一张张诧异的脸一对对怀疑的眼睛,许久了,郁锋涛才开口,语气如钢刀:“要想砍柴快,得先把柴刀磨利。弟兄们,学手艺和吃饭一个道理,要一口一口来,打持久战,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神仙也做不到。打石头是石雕最最最基本的基本功。石雕是一门很深艺术,不是跟石匠平常打石狮那么简单的活。一旦干起来,是要卖到外国去,要卖个高价钱。”
“天呐,还要卖到外国去啊!”李椰毕惊讶得嘴巴张成虎口。
几步奔回卧室,再次站在众人面前时,郁锋涛手上多了那只小石狮,一个影视里的漫镜头一样缓慢把它举起,冷冷地说道:“拿这头小石狮来说吧,没有雕成的时候,它不过是一块很不起眼石头,要把多余地方去掉,即使你刻刀再利的话,有办法把整片去掉吗?没办法,只能用钻子打。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
挨了一顿训还不怕,吉景生又愣头愣脑问:“什么是商品经济时代呀,锋涛?”
略一想了一会,脸一沉,郁锋涛把丑话说在前头:“简单的说,商品经济就是赚钱。没有工钱,你们也不会帮我干活。就跟扎扫帚一样,你们扎的扫帚和村里那些人的一样一把也卖不出去,我会雇你们吗?亲兄弟,明算帐。兄弟之间,我不说好听话哄你们,因为我要赚钱养家糊口,供两个妹妹上学读书。等石雕干起,基本功都不会的人,我肯定不会雇。”
已经把底牌亮出来,郁锋涛不怕大伙儿不高兴,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大实话,也不难听,如果听了,大伙儿心里有个坎,离开而去,他没话可说。像他们一样学手艺,他到今天仍然是个穷困潦倒,被全村人瞧不起的落魄窝囊废。
89打石狮比赛
郁锋涛的大实话吓着吉大庆这个老汉,当下他一阵心怵惊骇,当场脸色跑掉,又羞愧又心急。
几天下来,吉大庆一直是旁观者,两个儿子是不是用心在学打石头,他看在眼里。一旦郁锋涛石雕正式干起,他儿子却是靠边站,不光光是丢脸小事,是关系他儿子美好前途大问题,他不急才怪。
前脚一迈进家门槛,吉大庆即刻拉下脸训斥:“今晚上,锋涛的话,你们两个全听到了吧?看看你们自己,连椰毕都不如。”
在外人跟前霸道,吉景生在父亲跟前同样霸道,父亲竟然把他们兄弟俩与李椰毕相比,一下子火了:“锋涛现在又没有开始雕石。一个大活人一天到晚叮当叮当叮当乱打石,像什么话——”
“你给我闭嘴。”吉大庆气得全身颤抖:“这叫基本功,你懂不懂?锋涛拿你当兄弟,会骗你们吗?你这小兔崽子,没学会走路,就想飞了。你连基本功都没学会,到时候人家锋涛把石雕干起了,他会要你,我倒头走给你看,景生。人家雇你做工,是要给你工钱,你不是给人家白干。”
正要朝自己卧室走去,这时,吉景利面露不屑,软中带硬开口说道:“阿爸,你不要骂景生了。我看,锋涛有点吹牛。石头用钻子打,差不多,再硬再利的刀刻在石头上没两下子全坏了。他都去学了两年,还要去学。我看,他这个石雕厂办不起来,明天起我还不如去山上砍柴。”
“你再敢说一声不去,我马上打断你的腿,给你看,景利。”四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如同一把尖刀扎进吉大庆胸膛里,气得双眼冒火,一瞪四儿子,训斥他,做事情要像郁锋涛一样想的长远,眼睛不盯在脚趾上。哪个人学艺不要三年五载,郁锋涛只是农闲时候去学。父母亲老了,今后娶老婆全靠他们自己。不跟在锋涛身边,他们有什么本事去挣钱,说?
遭到父亲一顿训诫,吉景利无言以对。
与哥哥不一样,吉景生觉得父亲说的对,从一开始父亲很有眼光一眼认定郁锋涛是闹荒最有出息的人,果然不出所料,眼下村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郁锋涛。至少在他吉景生眼里,郁锋涛是一个有情义有仁义的人,不会骗人,他埋怨哥哥不信赖郁锋涛。
第二天早上,学打石头的人除了高田竹外,其他人还是来了。
走到郁锋涛跟前,高圣石很内疚地说,高田竹不来了。——是他在郁锋涛面前说情,郁锋涛才让高田竹来。
“没什么,圣石,人各有志,我应该高兴才是,我认清了一个人。”似乎早在他意料中,郁锋涛平静如水,心头则大骂,高田竹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敢来耍我,看不起我——锋涛这个未来石雕大师,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从今天起,你休想来我身边做事,哪怕跪在我脚前磕破头,哪怕高圣石也离我而去,我也绝对不会要你这种小人。
等大家进到院子里,大门一关,郁锋涛臭着脸,来到大家面前。
举起左手石狮,右手指石狮,想语气放软点和气点,可是郁锋涛话一出口冰冷如若钢刀:
“练打石头,没有工钱,大家提不劲是吧,那么,大家不如个位置想想,想想我前后学艺这么久,没一分工钱,为什么还这么拼命的不懈地学?”
“不怕你们恨我,我——锋涛学艺纯粹是为了自己今后赚大钱,摆脱贫穷,日子富裕起来,绝对不是为了你们做工挣钱。”
“眼前村里没电,等石雕干起后,九成都是靠钻子打出来,例如墓碑吧,那可全是靠钻子打。看看我手上这只小石狮吧,首先是要靠钻子打出个雏形,然后才用刻刀一点一滴精雕细刻。”
“今天呢,我们不妨来个打石狮比赛怎样?”
“大家随便在屋里挑一块石头,照这头小石狮模样,打一头石狮,只要打出一个轮廓就行。”
“我是师父,我不欺负徒弟。你们大家五天时间,我自己呢——半天时间。”
“既然是比赛,就要有动力。”
“谁打出的石狮比我的好看,我把卢水店铺半年所赚的钱,全部分给赢我的人。连石狮轮廓打不出的人,要白给我做半年工……”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根本不知道,吉景生高兴地一蹦三跳,打断郁锋涛的话:“锋涛,你不要后悔。不就是打头石狮的轮廓,这有什么难的,看我的吧。”
好你一头大莽牛,不给你二两棉花称一称,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几钱几两。心里大骂吉景生时,郁锋涛脸上爬上不易被人察觉的诡秘,又问了一声其他人愿不愿意?
天上掉馅饼,不愿意才是猪头呢。
“好,那就动手吧。”没人不愿意,郁锋涛一下令下。
去搬了一条凳子,放在中央,郁锋涛把小石狮放在凳子上,之后一脸冷漠三步并作两步独个儿回卧室,瞧他那股傲气,叫人看了气得要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别看郁锋涛一脸冷漠,心里底头却是一阵冷笑,连学个打石头也仅是三天热度,还想赢我的钱,大白天做美梦吧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劣根,不脱胎换骨,恐怕今后等我发了,都不会找你们做工。
到底还是小看了屋里这群伙伴了,回到卧室,屁股还来不及落凳,院子里一阵杂乱叮当声即烦躁传他郁锋涛耳朵里。也是。这么一个大显身手,出风头机会,哪个人不想搏击一番呢。
定力出奇的好,坐下后,那是稳坐钓鱼台,专心看自己的书,郁锋涛不受院子里杂乱叮当声干扰,俨然一个聋子。
快到中午,走出卧室,去煮饭,郁锋涛心肠硬若磐石冷如霜,径直朝厨房走去,瞥也不瞥一眼院子打石狮的伙伴。
直到伙伴们收工回家吃午饭了,郁锋涛一边端着饭吃,一边到院子看了一圈,最后被气到被饭噎着差点憋过气,整整一个上午呀,几个人居然没打出点名堂,倒把石头打成芝麻脸了。
或许是上午遭到了严重挫折吧,下午上工时,几个人显得三分气馁,少了抢风头劲。
自己孬货一个,想打压别人来掩盖自己,看到李椰毕动手,吉景生忍不住嘲笑李椰毕:“椰毕,看你前几天蛮下苦学呀,今天怎么动手也和我这个懒汉一样,半天打不出一个名堂,哈哈哈,看来你也要给锋涛白做半年工哟——”
在卧室里听到吉景生这话,气的,郁锋涛要拿剪刀咔嚓了他吉景生舌头的心都有了。
一个跨步跨出卧室,疾步走到吉景生跟前,面若晨霜,郁锋涛没好气:“景生,你说这话的时候,要先自己比别人强。”
装傻卖傻呢,还是根本没有看出郁锋涛已经火到快要崩溃,吉景生倒打一耙,责备郁锋涛:“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躲在房间里也不出来教一把,你还有脸说。”
这要是换成高田竹,哼,早已忍不住一巴掌过去,郁锋涛要打得他吉景生满地找牙。
逼视吉景生那对眼睛就像从千年冰川里拔出的冰剑,一团怒火从他郁锋涛天庭呼之而出,声夺江河:“站着说话理直气壮,有底气,我当然不腰疼。前几天我把打石头手艺毫不留底全教你们,剩下的靠你们自己去参悟、苦练。”“你景生就是一头牛,还是叫圣石对你说说他跟他二舅学做木的事吧。”
参悟,什么参悟?几个人如同被郁锋涛装进葫芦里,懵了,他倒好,话一掷地,断然转身走开。
郁锋涛一回到卧室,几个伙伴面面相觑,手中锤子轮不起来。
弹指之间,到了第五天。
在前四天里,几个打石狮的壮汉,除李椰毕、李椰分和高圣石打的还像模像样点外,其他人的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最糟糕的不用猜是吉景生了,他非但打不出狮子模样,还把一块好好的石头打成一个麻子脸。
到了该动手时刻,下午上工时,终于难得看到郁锋涛放下手上书本,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从工具房拿了把钻子、铁锤,往伙伴们面前一站,强挤出三分苦涩的笑,郁锋涛开口说道:“剩下半天时间,你们再怎么打,照样打不出个好名堂,干脆别打了,全过来看我是怎么打的。”
环视一圈院子里石头,然后叫吉景生抱过东面角落的一块石头,郁锋涛一脸冷峭,指着石头:
“当一块不规格石头摆在面前时,首先要仔细观察它,用最省时省力办法去打它。”
“其次是,要叫石头听我们的话,钻子打在哪儿,那儿即去掉。不能叫钻子听石头的,钻子打在哪儿,却是标出去。这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熟能生巧。”
“这是一块稍扁的椭圆形石头,怎么样才能最省时省力的把它打成那只小石狮呢?”
“大家仔细看看,这块椭圆形石头,有一头稍大些,那么,肯定是作为狮子头了。这时候,有的人肯定是先打狮子头,但是我的打法是,先用粉笔或毛笔把石狮轮廓勾勒出来,将多余部份打掉,然后从狮子头开始打……”
当几个伙伴暗暗咒骂自己是猪头,不懂得用粉笔把石狮轮廓勾勒出来时,郁锋涛三下五除二已经勾勒出石狮轮廓。
“大家看好了!”跟随声音掷地,郁锋涛轮起铁锤,几声叮当响后,石狮身多余部份去了一块。
90 勾心斗角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几个伙伴目瞪口呆,奇了怪了,石头在郁锋涛手下是这般听话,钻子在他手上如同凿子凿木头。
是不是在吹牛,郁锋涛仅此一招,伙伴看在眼里,不服的话担心夜里睡觉会遭雷劈。
要说郁锋涛不行吧,可人家还真行,不过三个多钟头,一只与那只石狮形态一模一样石狮,活生生摆在大伙儿面前。
见状,莽汉吉景生不服气,可火大了,唬着脸,朝郁锋涛咆哮如雷:“你娘的,锋涛,你太不够兄弟了,这么好的手艺,不教给我们,自己藏着。”
怒气冲冲,一个箭步奔到吉景生面前,郁锋涛挥起手……
伙伴们惊骇得心头大叫:“完了,这下完了,锋涛这一巴掌干过去,还不把吉景生嘴巴打歪呀。
尚未等大伙儿脑筋转过来,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见郁锋涛是挥手抓起吉景生的手,往吉景生自己脸上拍了拍,怒斥他,自己打自己脸是什么感觉?
没有听出郁锋涛话中愤怒,吉景生还嬉皮笑脸怼郁锋涛:“有什么感觉,不痛又不痒。”
冷落吉景生不理睬,忽然转头环视一圈众人,郁锋涛舌若闪电 :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是以前贫穷年代,师父们担心教会徒弟,砸了自己饭碗。”
“可我——锋涛巴不得你们能一夜之间,学到我的全部手艺。”
“是我没把手艺教给大家呢,还是有人新鲜热度一退,就不想学,就感到无聊,甚至连手懒得动,每个人心里有数吧。”
“我是靠手艺吃饭,实干出来,不会说漂亮话,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一旦石雕厂办起来,打石头这个最基本功都不会的人,你们说,我会要吗?”
“唐僧取经还要经历千灾百难呢。”
“这次比赛的初心,我不是要你们白白给我做工半年,我只是想叫大家明白一个道理——本事是靠平时千锤百炼出来,不要有异想天开的幼稚想法,你们只管把心放回肚子,不要苦脸重重。”
“这下去呢,学不学打石头,打好石雕基础,全靠你们自愿自觉,我没资格也没这个权力强迫你们。”
众伙伴一听郁锋涛这话,心中石头落地,只要不要他们白给他做工半年,学打石头那是另一回事哟。
不到半天工夫,郁锋涛打出石狮消息似一阵疾风横扫闹荒,轰动整个村子,乡亲们三五成群赶去个究竟,有人甚至顾不上吃晚饭。
既然粗粗打了一头石狮,就引发这般大轰动,郁锋涛眉宇一皱,立马改变主意,推迟几天去范卓学家学艺,把那头石狮精雕细琢一番,露一手他手艺,激发伙伴们的信心,苦练打石头。
第二天早上等到大伙儿到齐了,把他们叫到跟前,郁锋涛手举一把刻刀,笑嘿嘿地对他们说,这是一把金刚石刻刀,再硬的石头在刀下也是一块豆腐,雕刻自如。当然,这刀要看是谁用,在行家手中是一把锐利刻刀,在外行人手里是一根烧火棍。他们当中有哪个人不服,不妨试试?
谁也不相信郁锋涛这鬼话,大家纷纷抢着跑到院子去捡石头。
头一个捡了一块小石头回到郁锋涛跟前,吉景生抢过郁锋涛手上刻刀,二话不说马上在石头猛猛一刻,结果不是郁锋涛说的那么神,根本刻不了石头,大骂郁锋涛骗人。
大将军气度容忍吉景生大骂,没商量从他手中猝然一把夺回刻刀,郁锋涛一一让每个人都试了一番。之后,拿回刻刀,诡秘兮兮一笑,郁锋涛在石狮身上雕刻几刀,哗,果然锋利无比,叫大家大开眼界,困惑又惊叹。
要不是自己亲手试过,眼前这神奇一幕,打死这几个学打石头伙伴,他们也不会相信。
冷不丁收起刻刀,冷酷脸庞也随之露出些许笑容,但是他深邃眼睛仍然含着一束冷峻,郁锋涛没有多余半句话,直截了当说,今后愿意干石雕的人,下苦功继续练石头。不愿意的人,不勉强。
这话很刺耳,几个伙伴听进耳朵里,心头非常不舒服,但是现实残忍,他们只有选择面对,闷闷不乐去拿起钻子和锤子……
叮当叮当叮当的清脆打石声,响遏行云,划破早上清静天空,村干部闻而不听,对郁锋涛嗤之以鼻,嘲笑他一个石匠打出一头石狮,什么了不起的事,根本没把它放在心头。
过了三天,村里风波又起,闹得可神啦,说郁锋涛雕刻出了石狮,石狮被雕活,跟真的一样,还会朝人眨眼睛……
平地一声惊雷,村干部慌了神,心悬到半空中。
人世间,就是这样不公道。
他们是有权有势村干部,一跺脚,闹荒地要抖三抖,眼下居然被一个身背重债穷小子压着踹不上气,眼睁睁看他又要大把大把捞钱,他们却深陷泥坑,被抓去坐牢阴影一直笼罩心头。
恼火、愤恨,只想拿把斧头跑去把郁锋涛这个穷小子房子大门劈烂,看看他雕刻的石狮到底是不是如村民说的那么神,可是一伙村干部又不敢去,其实是没脸去,二十几万块钱的机器闲置在那儿生锈,这是天底下最讽刺笑柄捏在村民手里。
惶恐下,高森林连夜把村干部纠集在一块,密谋对策。
每到关头上,个个闭上乌鸦嘴当哑巴,高森林气炸了肚皮。
可是高森林已经丧失以前那种霸道底气,毕竟在郁锋涛面前出过几次丑的人。再像以前一样,人家责问他高森林一句:你行,可为什么总是败在郁锋涛手下?你行,你拿主意。他怎么说,难道去上吊?这种境况下,高森林也只能心头憋着窝囊火。
“你们觉得打石头声很好听吗?行。那你们坐着等死吧。”高森林冒火眼睛横扫一眼众人,看看眼前这一个个坐没坐相,如同打了败仗日子鬼子,他心头更火。
高森林恼火的刚要喊散会,徐五金开口了,说订村规民约时没想到郁锋涛会这般狡猾,否则,把不准动溪里石头也写进村规民约里,郁锋涛今天就没胆量办什么石什么雕厂了。
“唉——”高复田不以为然长叹一声:“天下钱财归谁所得,是天数。芒花,篾藤,芒花和篾藤不是在村规民约第一条里明确规定了吗,结果又怎么样?”
火起,高森林忍不住打着桌子训斥:“高复田,我们这是在研究挖公路的事,和讨论制止郁锋涛阴谋抢夺村里公共资源去发个人私财,不是听你替郁锋涛说好话,你还有没有原则性?”
“是,是,是。”高复田蔑视瞪一眼高森林,软中带硬:“书记,算我复田没水平,说错了。我以后再多嘴,我嘴巴就是女人胯那个洞,你原谅,你原谅。”“我们继续研究挖公路的事,讨论制止郁锋涛阴谋抢夺村里公共资源,大家说话,大家发言——”
有人打头阵,高阿大胆子也大了,偷偷瞄一眼高森林,老鼠给猫刮胡子,谄媚道:“书记,办工厂不是要办什么证吗?郁锋涛这个婊崽没办证,可是杀头的罪呀——”
心头暗暗好笑,关头上倒是高阿大提醒了他,高森林又不想叫高阿大抢了风头,装着皱眉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不是以郁锋涛这个婊崽没有办工商和税务证,私下违法犯罪办工厂,把他告到乡里去,再叫田书记把他告到县里,叫县里派人把他抓起来,或者是封了他的工厂?”
“还是书记厉害,头脑好用。”高大发皮笑肉不笑拍高森林马屁,心头则谩骂——厉害,厉害个屌。头脑好用,也不会动不动拍桌子骂人,上了郁锋涛这样一个穷光蛋的当,办人家根本不会办的烂石板材厂。哪天我当上书记,肯定比你高森林强几千倍。
斜着头,闭嘴不说话,徐开发眼睛鄙夷盯着高森林,心头讥笑他别的本事没有,害人本事倒是一肚子塞满满的。锋涛会那么傻吗,或许人家上头有关系,或许早已办好证了。你高森林盲目去找锋涛茬,是不想活了,还是嫌……
突然,高森林大喝一声:“散会——”“我明天就去找田书记,封了那个婊崽的石雕厂,他死定了。”
遭到高森林这一突然大喝,徐开发心头惊跳一下,讥笑被中断。
幸灾乐祸张望得势扬长而去高森林,脑门一开窍,徐开发倒是觉得郁锋涛是一粒可以利用棋子,说不定他正好利用郁锋涛搞掉高森林这头大魔鬼。
第二天趁高森林上邬台告状之机,中午时分瞄准郁锋涛屋里没有别人,徐开发偷偷窜了进去。
91魑魅乱窜
进了屋里,徐开发一对眼睛没有闲着,贼溜溜地到处搜寻郁锋涛那只石狮,很失望,他看不到,郁锋涛那只石狮放在房间里。
正在厨房里准备吃午饭,听到外边走动声,郁锋涛走了出来。
意外看见徐开发这个不速之客,不怕郁锋涛闯荡过外边大千世界,当下也是吃惊,愣了一下,哈哈地两声假笑招呼道:“原来是徐主任呐,难得,难得,难得。”
“主任,你坐。”搬了条凳子给徐开发坐,郁锋涛心里揣摩徐开发突然心血来潮来他家,不会空穴来风吧,一定暗藏什么阴谋?虽说徐开发当年有恩于他母亲,难能可贵的仗义侠心,但是眼前这个徐开发,一提起,他是全身起鸡皮疙瘩。
无话找话,徐开发问郁锋涛在卢水开店铺,一年赚多少钱?
朝徐开发苦涩一笑,郁锋涛平平淡淡说,小本生意,赚不了多少钱,也就赚个学费的钱,供两个妹妹读书罢了。
顿了顿,话头一转,徐开发恬不知耻,说,看到郁锋涛家这么快富裕起来,他这个当村民主任的很高兴呐,要不然天天老是挂在心口上,考虑……
“主任,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家还欠人家五万多块钱呢,‘富裕’二字,我可没脸开口。”脸一沉,眉宇一团义愤喷出,郁锋涛不让徐开发把下边恶心的话说出口。
一窘,心头老大不高兴,徐开发暗暗谩骂,锋涛你现在还欠人万多块钱,你骗鬼去。
是要挽回面子吧,摆着救世主架式,徐开发拿出村官的官腔官调:“不管怎么说,你们家日子总是好起来,也省了我这个村民主任操心……”
牙关一咬,截断徐开发的虚伪、恶心,郁锋涛挥剑直捣他心窝:“是啊,你们恶毒的订了村规民约,省了操心我——锋涛挣了芒花、篾藤、石头的钱,日子好过起来。”
也听出了郁锋涛的气愤,徐开发舌尖一溜,赶紧为自己辩白:“我怎么会恶毒,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当年我是冒被批斗风险,救下你阿妈。”“你可要小心,锋涛,别人可没我这样好心,有人要害你。”
哼,拿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来消费我,算你狠,徐开发。大是大非面前,你甭想我迁就你,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郁锋涛对徐开发嗤之以鼻,眉宇一蹙,盯着徐开发,盯着他心底发毛,气愤谴责:“害我,你们村干部害我还少吗?不就是想置我——锋涛于死地吗,还有什么更歹毒手段只管放马过来,我接招,大不了了,鱼死网破。”
遭到郁锋涛这么当面谴责,觉得面子被撕,恼羞成怒,徐开发拉下脸:“锋涛,你不能一竹竿压倒一船人。我是村民主任不假,手上没权力。”“你要小心,有人跑到乡里告你,告你办工厂什么证件都没办,是犯罪。”
他办工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郁锋涛一时转不过脑筋。
愣了一阵,郁锋涛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然仰头哈哈哈狂笑,心头已明白徐开发今天突然良心发现,好心上门给他泄漏这个歹毒内幕,怀着是什么鬼胎?
霎时间,郁锋涛对徐开发的最后一点好感,没了。
世上最毒莫过蛇蝎,郁锋涛恐惧的感到徐开发是一只十八年老母鸡,可怕呐。他徐开发与高森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居然异想天开利用他郁锋涛,是不是有点白日做美梦?
“你坐会儿,我先去吃饭。”就在徐开发疑惑盯着郁锋涛当儿,郁锋涛霍地转向朝厨房走去,把他徐开发一个人冷冷清清撇在大厅,礼貌性做做样子叫他一块去吃饭都不。
他冒风险跑来泄漏这样一大秘密,郁锋涛别说是感恩,连半个“谢”字也没有,一脸冷漠,徐开发心头憋火……
当上村民主任至今,头一遭被一个穷不拉叽村民当狗屎冷落,这口窝囊气,徐开发实在难吞下,当下愤怒扬长而去。
相当讽刺的是,徐开发愤怒离开郁锋涛屋里时,高森林正得意洋洋从邬台风风火火赶回闹荒。
上午赶到乡政府,高森林径直闯进田虎办公室,他把郁锋涛私自办工厂这件事当作公事来办,要叫乡政府所人都晓得。
仍然对郁锋涛那三巴掌耿耿于怀,高森林的告状,被当众扇巴掌一幕又浮现田虎眼前,仇恨得咬牙切齿,眼睛冒火……
好像郁锋涛犯了死罪,要立马拉去枪毙,田虎想都不想,要田思开马上打电话给工商所所长曹水生,叫曹水生派人到闹荒村去,把郁锋涛工厂封了,重重罚郁锋涛一大笔款。
晓得田虎公报私仇,田思开提醒田虎,是不是先派人下去调查、了解一下实际情况?——田虎在闹荒村挨巴掌的丑事,传遍了整个邬台,甚至连县里领导同样听说了。
“查什么查,他有没有办证,工商所还不知道吗?照我的话去做。”田虎武断一声,喝令田思开,心头恶狠狠咒骂——郁锋涛,你这个婊崽,这一回我田某人不叫你倾家荡产,我不姓田。
坐在一旁的高森林,见田思开去打电话,他心头可癫喜了。
……风风火火赶回村,担心郁锋涛跑了,高森林匆促扒了两口饭,立刻把村干部纠集在一块儿,开了大会,专门讨论村委会这次要不要配合工商所的大行动。
发誓再不给高森林出主意的徐开发,中午在郁锋涛屋里遭到冷落,心头愤怒尚未消退,大发不满:“我看,还是让工商所的人自己去找他算帐。他日后仇恨,仇恨不到我们大家头上,那是工商所的事,跟我们大家没干系。”
堂堂一个村民主任,徐开发胸襟也太狭窄了吧,既然要利用人家当棋子,却是经不起人家一回冷落。
既没有说徐开发对,又不反对徐开发。高森林总是借上头的人到村里,威风凛凛逞凶一番,以此向村民表明他的权势和地位。爱把村干部叫到一块儿开会,不是高森林不独揽大权,不一手遮天,是他刷存在感,凡事少了他拍板,那是谁都不能做主。
更狡诈的是,哪个人说的话对他有利,高森林就采用,日后出了事,他名正言顺拿人家当替罪羊,把黑锅扣在人家头上。
会也开了,整郁锋涛法子也有了,高森林便回家待着做美梦,只等乡工商所来人,重重罚郁锋涛一笔款,封他的石雕厂。要继续开石雕厂,郁锋涛不去求他高森林行吗?
高森林好笑郁锋涛这么一个穷光蛋,凭着在县城读了几年书,尾巴翘到天上去,不知道天高地厚,跟他高森林斗,岂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只要把郁锋涛整倒,打趴下,一脚踩在脚底下,他高森林什么事也没有,可以高枕无忧。
虽然晓得高森林到乡里去告他,郁锋涛根本没把它当一回事放在心上,事实上确实也没事,他又没有办工厂,高森林告到天宫玉皇大帝那儿去,他也不怕。想想,郁锋涛觉得挺好笑,怀疑高森林是猪脑子。
再想想,郁锋涛又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闹荒这样一个公路不通,又没电,上头当官的不愿涉足穷山沟,竟然冒冒失失一下手二十几万块投进去办工厂,这种白痴都不会去做的人世间怪事,高森林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高森林做不出。
心底里头一片坦荡,没有鬼,郁锋涛一头扎进教徒弟中。
原本打算石狮一出手,即动身去范卓学身边学艺,但是徐开发心怀鬼胎把高森林去靠告他的事泄漏给他后,郁锋涛担心一伙土匪村干部会趁他不在勾结田虎,把他屋里的货物拉走,把在他屋里干活的人抓走,他自己损失是小事,可是他不能害了伙伴们。
第二天起,郁锋涛在等着看高森林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迟迟未动身……
92地头蛇捆绑工商员
要来的终归要来,你想挡挡不了,逃避更不是上策。
第三天上午大约十点半左右,郁锋涛房子大门被人踢响,有人在门外大叫:“郁锋涛在不在家,快开门。我们是工商所的。”
一群吃人不吐骨头魔鬼,果然要置我——锋涛于死地。正在卧室里看书,听到大门传来踢门、吼嚎声,郁锋涛胸膛要被一团火烧穿,立马叫吉景生去开门。
——勇将手下无孬兵。
跟在郁锋涛身边这么长时间,吉景生多少算是长进了些吧,打开大门,见两个戴着大盖帽工商人员,他不像昔日一样胆怯、慌张、心头发怵,大喝一声:“叫死啊,再踢门,剁了你们狗腿。”
两个工商人员真是一对活宝,个子差不多高,一胖一瘦。
见吉景生敢用这种态度跟他们说话,其中一个名叫钟大国的恼火了:“滚开,我们找郁锋涛。”随着声音,钟大国把吉景生一撞,往里闯去。那种凶暴,跟一个土匪没有什么两样。
“狗娘养的,你还打人——”吉景生踉跄了一步,站稳,立刻、马上赶上去,边骂着,伸手即要打人。在闹荒长这么大了,他吉景生何时受过这样。
这时,郁锋涛急忙从卧室走了出来,及时叫了一声:“景生,算啦。到我们村来的即使是魔鬼,我们也要当贵客相待,你先忍得点,我们村不是土匪窝。”明里劝吉景生,郁锋涛暗里大骂钟大国是土匪。
猪头一个,钟大国没有听出郁锋涛的弦外之音,倒是另外一个名叫史科普的听出了郁锋涛话中话,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影。
郁锋涛搬了一条长凳子,要给钟大国、史科普坐,不料,钟大国不识好歹,凶恶的一指郁锋涛,朝他大喝一声:“你——就是郁锋涛?”
“是。”顿时,无名之火袭上心头,把凳子往身后一扔,郁锋涛怒视钟大国:“什么事?”
嗅出了其中火药味,史科普怕坏事,抢在钟大国前头,口气放温和些:“我们奉所里所派,来处罚你私自办工厂一事。”
“哈哈哈……”憋了大半天,郁锋涛还是憋不住心头好笑,闹荒村干部是猪头,他做梦也没想到头戴国徽的工商员也是猪头一个。
霍地,收回头,郁锋涛嘲弄地拿眼瞪钟大国、史科普:“你们两个大活人,怎么是大白天说鬼话。我私自办工厂,我工厂办在哪儿,你们送我的吗?”
“在眼前的事,你还敢不承认?”钟大国火了,大吼一声。
“眼前?”“哈哈哈……”郁锋涛实在压抑不住心头好笑,讥笑声把钟大国、史科普耳朵震聋。“既然是工厂,那机器在哪,原料在哪,你们找出来给我看看?还有,是用你们爹妈的狗头给我发电吗?”郁锋涛眼睛冒火,向钟大国、史科普逼进一步。
脾气再好,面对郁锋涛的咄咄逼人,史科普同样咽不下这口气,指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头,没好气说道:“不是工厂,这是什么?”
“哈哈哈……”史科普的无知,逗得大家牙齿笑崩。
在一片嘲笑中,史科普、钟大国气恼得正要发火,郁锋涛雷霆万钧之势压过去,一个厉声:“你们两个是真工商,还是假工商。老实说了,我——锋涛今天放你们一条逃路,否则,你们今天踢开我家大门进来,我就叫你们像头狗一样爬着出去。”
“你妈的,你还敢怀疑我们两个。”钟大国气得破口大骂,“我们这头上的国徽会是假的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今天,我们对你作出严厉处罚:一,查封你私自办的工厂。二,对你罚款二五万块钱。”
“哼——”郁锋涛用鼻孔哼了一声:“那好啊!”“请先把你们的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再宣布处罚不晚哟——”
“证件,什么证件?”史科普有些心虚了。
“什么证件?”郁锋涛指着史科普、钟大国,讽刺道:“你们是不是大耳,这还用问。快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
“我们没带。”钟大国大喝一声,死到临头了还不晓得。
“景生,你去找两根绳子来,把这两个假工商捆了。”义愤填膺,鄙视瞪一眼钟大国、史科普,郁锋涛大声叫道,“圣石、寿财你们几个去守住大门,别让这两个假工商逃了。”“他妈的,狗胆包天了,大白天敢跑到老子屋里来假工商。”
“你敢——”钟大国大喝一声,额头已经出汗。强龙难压地头蛇。钟大国担心压不下郁锋涛这头地头蛇,他和史科普今天要倒霉。
“锋涛,真的要找绳子?”吉景生迟疑。
朝吉景生一挥手,郁锋涛厉声道:“当然是真的。快去。”
很快。吉景生找来了两根大绳子。这是农村人用稻杆搓的,常用来上山砍柴时捆柴用。史科普、钟大国一旦被绑上,那够呛。
“大家上,把这两假工商给我捆了,捆猪一样捆了。”郁锋涛不假思索,一声令下。
八、九个大汉一拥而上,把钟大国、史科普按倒在地上,果然跟捆猪一样勒得紧紧的捆上。
认定郁锋涛这个穷山沟泥腿子只不过吓唬吓唬他们罢了,史科普、钟大国万万没有料到,他还真动真格——来劲了,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土匪、恶霸、地头蛇,你说我们是假工商,那你可以去问问你们村干部啊。”
“是啊。你们村干部可以做证。我们要是假的,被你抓了,我们认栽。可是我们千真万确是乡工商所的工商员。他名叫钟大国,我名叫史科普。”
“郁锋涛,狗胆包天,胆敢捆绑国家执法人员。你等着瞧吧。”
“对。你目无国家法律,你等着去坐牢吧。”
“地头蛇?我今天就地头蛇给你们两个看看,到底是谁去坐牢。”火起,怒气冲天一个箭步蹦上去,猝然出手,啪啪啪啪,郁锋涛当着围观人群,没商量虎虎地就给钟大国、史科普几个响亮耳光,打地他们两眼冒金星,满地找牙:
“睁大你们狗眼看看,闹荒是个什么地方,一没电,二公路不能,这样偏偏穷山沟能办工厂,中国早是发达国家了。”
“你们是真工商,会犯这么猪脑子的低级错吗,或者是你们靠歪门邪道进的工商所?”
“难道我们几个伙伴为了今后能找口饭吃,学学打石头手艺,这也算犯法吗?”
“你们眼睛瞎了,这地上石头是什么样石头,你们看不出吗?”
“土匪也罢,恶霸也好,今天我这个地头蛇当定了。”
“说吧,你们最好给我老实说,用你们吃公家饭的话说——叫老实坦白,是不是一伙村干部雇你们当假工商,还是你们与村干部沆瀣一气阴谋对我——锋涛敲竹杠?”
“圣石,你家有辣椒粉,去抓两把来煮辣椒水,今天这两个假工商敢说半个假字,先叫他们尝尝辣椒水暖胃的刺激,再打断他们狗腿,叫村干部把他们抬出我们村。”
突然大门外传进一阵惊恐叫嚷:“大事不好啦,两个工商员被锋涛绑在柱子上打,还要灌辣椒水……”
93抓你杀鸡儆猴
史科普、钟大国一听这叫嚷声,心头贼高兴啦,明白自己这下有救了。只要村干部晓得他们被郁锋涛这个土匪、恶霸、地头蛇抓了,还能不赶来救他们,还能放过郁锋涛?——大门外惊恐叫嚷的人不是别人,是高森林派来刺探军情的高阿大。
经高阿大这一路惊恐叫嚷,凡是在家里的人全被他招引到郁锋涛屋里看热闹。
此时此刻,一伙村干部正得意洋洋、幸灾乐祸躲在村委会里等候好消息。不料,好消息没有等到,倒是等来高阿大惊惶失措一阵疯狗般叫嚷。
听了大半天,大家总算是听明白,原来是史科普、钟大国二人被郁锋涛一帮人当作假工商,绑在柱子上。
这下,可把篓子捅大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高森林红了眼睛——疯啦,一把抓住高阿大胸口,大叫不停。
极端不满高森林的野蛮,徐开发愤怒大叫:“你放开阿大,让他静下心,慢慢把事情从头到尾详细说一遍,好不好?”
“说,说你妈的大头鬼。”高森林一推高阿大,转身扬起手直指徐开发天庭大骂:“还不是你说的,不要配合他们,让他们去找锋涛那个婊崽。现在出大事了,是不是?要不是你,会出这么大的事吗?闹出人命,你承担得起吗?现在怎么办,你说,你说,你说啊——”
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发泄不满的话,会惹出这么大的祸,徐开发只好忍着被高森林恶骂了。
骂完了徐开发,高森林总算是把责任推到徐开发头上,想到了救人。可是这人怎么救,人是在郁锋涛手上,郁锋涛身边还有一帮亡命徒,他高森林不是没有领教过。万一弄不好,连他高森林的一一条狗命也要搭进去。
“嘭——”“嘭——”“嘭——”人越急越没了主意,高森林疯了,边拍打办公桌,边指着每一个人,大骂:“你们全哑啦,你们全死啦,都不会说话啦——”“人救不出来,你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当手指到高大发瞬间,高森林脑中一闪,有了主意,对高大发命令道:“大发,你立马召集全村民兵,去救人。”
也不是白痴、猪头一个,高大发早巴不得高森林垮台。今天两个工商员一旦出事,高森林不完蛋才怪。
鼠眼一溜,高大发故意紧皱眉头,苦着脸,说:“书记,民兵几乎是年轻人,村里年轻人还有几个不是锋涛的死党,叫他们去救人,正好中了锋涛的奸计,还不更坏事呀。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偷偷斜视无话可说高森林,高大发心头贼高兴:高森林,你这个婊崽,你去死吧。这个时候才想到我高大发,太晚啦。要救人,你自己去吧。我不会给你当垫背。想我高大发是什么人,会跟徐开发这个笨蛋一样傻吗?
在一旁心头惶恐的徐开发,他心头十分明白,他不出主意是不行了,赶紧讨好对高森林:“书记,我看,现在唯一办法只有到派出所去报案,叫派出所来救人了。”
想想,高森林也只有这个办法,当下唬下脸,大喝道:“那你还不快去?”
这个时候,郁锋涛手拿一张报纸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走到史科普、钟大国面前,把报纸递到他们眼前,郁锋涛嘲弄地拍拍他们脸,嘲讽他们:“就凭你们两个猪头这点小儿科,想在我郁大爷面前蒙混过关,睁大你们狗眼看看,这报纸子上登的是什么?全是假工商,假公安,假税务,你们这些坑老百姓的败类、蛀虫,郁大爷——我今天叫你们死个明白。”
等了大半天也未到见村干部鬼影子,一听郁锋涛这话,史科普、钟大国脸色跑掉,感到天大冤枉,内心里头的愤怒这个时候已经被委屈和恐惧替代。
或许是郁锋涛的耳光,把史科普、钟大国的混蛋脑袋瓜扇醒了,这个时刻他们后悔莫及,暗暗咒骂自己是猪头,糊里糊涂跳进人家挖的火坑。
可是他们是真工商呀,这样叫人家给当假工商捆绑了,这,这,这……他妈的,村干部一个个全死光了是不是,还不来救救他们。钟大国、史科普心头大骂着村干部。
到中午了,围观人群被郁锋涛叫出了屋子,以防万一,他只留下吉景生和高圣石二人。
片刻间,郁锋涛屋子里平静似一湖风平浪静的秋水,先前惊心动魄一幕停止了。
煮好饭后,从厨房出来,站在史科普、钟大国面前,郁锋涛晨霜目光逼视他们:“怎么样,跟猪一样被捆感觉如何?” 顿了一下,郁锋涛又羞辱地拍拍他们脸:“你们这两头大耳,你们傻不傻啊,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绑归绑,我也不能虐待你们这两头大耳,你们是跟我吃午饭呢,还是等高森林来救你们回到他家去吃鸡鸭鱼肉?跟我一块吃,不好意思,我只有青菜加盐汤。”
猜测不到郁锋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啥药?史科普、钟大国对视一眼,偷偷交换一下眼神,不敢吭声。现在是人家案上的肉,他们哪摆得起闯进大门那一刻的耀武扬威。
好笑被他绑在柱子上的两个家伙,充其量也不过是纸老虎一只,踢他门进来时凶恶的如同扑食老虎,这会儿就是一只见到猫的老鼠。郁锋涛觉得挺逗,便调侃他们:“你们两个大耳用不着害怕的冒冷汗,我不是土匪,也不是恶霸,更不是地头蛇,是老实巴交淳朴泥腿子一个,没有你们耀武扬威、欺负老百姓的本事。”
老实巴交淳朴泥腿子?老天哟,他郁锋涛脸皮比城墙还厚十二寸,叫被捆绑在柱子上的史科普、钟大国笑掉两颗大门牙。是老实巴交淳朴泥腿子,会和土匪、恶霸、地头蛇一样,把他们捆绑在柱子上,还一巴掌比一巴掌重扇他们耳光?
似乎看穿了史科普、钟大国两个心头小九九,心头大骂,还轮不到你们这两个阶下囚走狗笑我的时候,我现在就叫你们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我捆猪一样捆绑在柱子上。——心头骂到这里,郁锋涛义愤填膺,仇恨的将一伙吃人血村干部的狼子野心,这次恣意要逼死他的阴谋一一在面前……
“现在由你们自己选择:是我坏人做到底,把你们两头大耳押到县公安局去呢,还是你们继续为一伙吃人血村干部为虎作伥?”最后,郁锋涛脸若晨霜,对钟大国、史科普二人下警告。
别说是鸡鸭鱼肉,这个时候能把他们两个放下,史科普、钟大国已经阿弥陀佛,青菜、盐汤也胜过龙肉。
差点信了郁锋涛的话,可是看到自己身上绑的大绳子,史科普、钟大国又怀疑了,心头一再告诫自己千万千万不能上当,眼前这个一脸书生气的穷山沟泥腿子,诡计多端,什么事都干得出。
史科普、钟大国怀疑眼神没能逃出郁锋涛一对深邃、犀利眼睛,他只是诡秘一笑,亲自给他们解开绳子。
一边活动发麻手腕,一边猜疑盯着郁锋涛,史科普大胆问了一句:“田书记是不是真的被你打了几巴掌?”
“我不认得什么狗屁田书记,我只是打了一头为虎作伥、耀武扬威、仗权力欺压老百姓的狼狗。”郁锋涛不置可否。
被解了绳子,又得势了,恢复耀武扬威,钟大国不识好歹威吓郁锋涛:“我警告你,郁锋涛,你这是非法拘禁罪,今天不当全村人面前向我和科普磕头赔罪,哼……”
“非法拘禁罪,磕头赔罪?”郁锋涛朝钟大国射出一束藐视:“钟大国,我——锋涛虽然是个泥腿子,但不是土鳖。如果再把你捆绑在柱子,把你当作假冒工商的骗子,扭送到公安局去,你说,公安局会给我定非法拘禁罪吗?”
已经领教了郁锋涛这个泥腿子的邪性,智商比钟大国高,史科普瞪一眼钟大国,大骂他:“你是猪头啊,我们被人当枪使了,你还不知道。你不是最恨贪官吗,私吞挖公路款为个人发财,你能容忍那一伙强盗吗?”
“可是他明明知道我们两个是真工商,还把我们当假工商捆绑在柱子起来打。”钟大国仍然一肚子愤恨和不服。
94村干部村口抢人
“我不占你们两个大耳的便宜,谁占你们便宜。”压低声音,郁锋涛一脸讽刺,“我就是要当乡亲们面前叫高森林那一伙吃人血的土匪看看,想坑害我——锋涛,那是张勋复辟,异想天开。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是猪头,为虎作伥,欺压小老百姓,我们泥腿子也不是那么好欺压。”
栽了。
史科普、钟大国一阵惊悚,脖子后头一片冰寒,再被郁锋涛捆绑在柱子上,他们死翘翘了。
死翘翘是没有,但是午饭后,钟大国、史科普被吓到尿裤子,郁锋涛二话不说又叫吉景生、高圣石把他们两个捆绑在柱子上。他们敢怒不敢言,心头大骂郁锋涛是小人,说话和放屁一样。好在捆绑的没有上午紧,松的像是做做样子。
要赶在末班车赶去卢水,伙伴们一到,郁锋涛立马动手捆货物。
嘴上不说,可是钟大国、史科普心头嘲笑郁锋涛穷泥腿子就是穷泥腿,去卢水还带那么多米、青菜,丢人。
一点半时,带领一帮人马迈出家门,郁锋涛可谓满载进城。——吉景生、龚寿财、高圣石和李椰分四个人各挑百来斤新米,他自己则挑四十来斤鲜活泥鳅、泥鳅干和一些青菜。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郁锋涛威风凛凛押着两个假工商——钟大国、史科普。
乡亲们跟在郁锋涛一帮人后头,热情送行,一边诡秘兮兮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离村口尚有十几米,意外发现高森林领一伙村干部神色慌张早已堵在那里,挡住郁锋涛他们一帮人去路。
“停下,停下,你们全停下,听到没有——”高阿大像一只老猴子,滑稽地往前一蹦,双手一拦,大叫起来。
——村干部堵村口拦路抢人这出闹剧不在郁锋涛剧本中,大吃一惊下,郁锋涛很快镇静,怒气冲冲从后头走到了前头。
这时,高森林往前几步,来到郁锋涛面前,讨好地假惺惺强挤出三分皮笑,脸变形了:“锋涛,这两位是工商所的同志,你怎么把他们绑起来了,赶紧放了他们吧。”
要阉他的心都有了,这种时候,高森林还天真到可爱的假惺惺讨好郁锋涛搭理他,连门都没有。
被郁锋涛冒火眼睛愤怒盯着,高森林恐惧,脸上肌肉不停抽蓄。
愤怒盯了高森林足足有五分钟,郁锋涛才开口,一开口即怒斥高森林:“你当的是什么狗屁村书记,这两个家伙假冒工商员,跑到村里诈骗,你不闻不问。现在被我抓了,要押到公安局去,你高森林蹦出来替这两个假工商说好话。今天你必须当乡亲们面前说清楚,你是不是早跟他们暗中勾结好来坑害、诈骗我?”
平日里喝斥别人惯了,现在一肚子火却要硬憋着,再加上郁锋涛一连串责问,高森林头涨得要爆裂,把来之前想的好好的话一古脑儿全忘了,张了几回嘴,卡的说不出话。
“走。我们走。”郁锋涛一声令下。
急坏了,在他眼皮底下眼睁睁让郁锋涛把人押走,不说田虎不会放过他,他今后在村里还有威势吗?一个鼻屎都不是的穷鬼,敢爬到太岁爷头上拉尿,活腻了。心头恶毒骂到这里,高森林又抖起来了,大喝一声:“他们是真工商,哪来什么假工商。”
“真工商?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是真工商?”傲气压人,郁锋涛紧盯高森林不放,又虎虎地逼问一句。
“我经常到工商所去,见过他们。”高森林这是狐狸打架,满嘴胡言。他已经横下心,实在不行,一个字——抢。
冷笑两声,郁锋涛挥剑直扎高森林胸膛:“这么说,原来就是你暗中与这两个大耳勾结,来陷害我?”“你不但眼睛瞎了,连心也霉烂了,猪头一个。闹荒这鬼地方要电电没有,公路公路又不通。我加工点芒花扫帚都要雇人挑出村,这也能办工厂,你高森林比神仙还神仙了,还会窝在闹荒这个鬼地方当个破熊头村书记。”
“郁锋涛,你——你不要张嘴咬人。”脸皮当众被撕裂碎一地,高森林气到腰弯了,直不起,眼睛布满血丝,“我高某人是村里第一把手,会干出这种龌龊的事吗?告诉你——郁锋涛,这二位同志是真工商。你今天放人也得放,不放人也得放。”
“怎么,你想仗手上权力抢人?”郁锋涛把肩上担子往地上一撂,胸膛一挺,握起扁担:“高森林,你害怕暴露,来抢人,一抢百了是不是,没门。有胆子,你放马过来动手抢人试一试。你跑到田虎面前诬告我私办工厂,要田虎来抓我,罚我个倾家荡产,就弄两个假工商陷害我。说,我工厂办在哪里?”
人群一下哗然,纷纷交头接耳,有幸灾乐祸的,有谩骂高森林心太歹毒的……
——高森林也不是笨蛋。
上午徐开发去报案后,高森林立马去找了几个村民,把事情了解了一清二楚,明白郁锋涛这个无赖刁民又在钻空子:两个工商员没带证件,一口咬定他们是假冒;他郁锋涛只不过从溪里抬几块石头到院子里,一帮伙伴学学打石头而已。
面对郁锋涛责问,吃了熊心豹胆,高森林也不敢再说郁锋涛私办工厂,那不是自己把脖子往郁锋涛刀口上搁吗?
早已愤恨、恼火,这时瞧瞧高森林那熊样,钟大国压不住心头怒火,破口大骂:“高森林,你这个狗杂种,你跑到田书记面前告锋涛,骗我们两个来封他的工厂,罚他巨款,你说,他的工厂在哪里?我们两个被抓,捆绑在柱子上被打,你不闻问,你安什么心?”
更不是一盏省油灯,岂能被当权者当二百五耍弄,也不甘心被郁锋涛骂作大耳,史科普唬着脸大骂:“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高森林。你为了个人私利,捏造事实陷害锋涛。我和小钟被抓半天了,你不理不睬,这事我们一定要去县委县政府讨个公道。”“你这个王八蛋,还不赶紧把我和小钟解开。”
“好,好,好。”情急之下,高森林忘了郁锋涛的警告,慌慌张张窜过去,一边大叫:“阿大,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两个工商所同志解开绳子。”
眼尖手快,冷不丁,郁锋涛挥起手中扁担,顶在高森林左肩上:“你不想留下两条胳膊,你只管去解这两个假工商身上绳子。以前不敢打你,今天我是押两个假工商去公安局,你敢动手抢人,我打你就像打狗一样,高森林。”
“嗡”惊悚的脑袋瓜涨得冬瓜大,害怕了,高森林恐慌缩回迈出的前脚。
往后一退,刚才拿眼暗示其他人围上去把郁锋涛拦住,给徐开发争取时间,可是跟他来的其他村干部一个个反倒躲在围观人群后头,气的,高森林登时只觉得整个村子天旋地转,咬牙切齿,暗暗谩骂:等我高某人过了这一关,再收拾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东西。
没有想到高森林往回退,钟大国一看更火了:“高森林,你这个王八蛋,你不是很能耐吗?我们两个被押到公安局,传到工商局,后果会怎样,你心里应该明白。你这个王八蛋,还不赶紧去找田书记救我们。”
愣了一会,醒悟过来,“好,好,好”高森林边叫边往村外跑去,瞧他那狼狈样子,如同一头被打的狗……
95心头愤恨难抑
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瞧着高森林不敢对郁锋涛怎样,跑走,舌头一溜,谩骂高森林,大夸郁锋涛。
很淡定,不因那些人大夸他飘起来,郁锋涛押着史科普、钟大国两个人,在其他村干部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走出了村口。
走了两里路左右,史科普、钟大国身上绳子下了。
史科普、钟大国身上绳子是下了,可是戴在高森林、徐开发脖子上枷子却卸不下。
上午徐开发跑到派出所报案,何友军感到事态严重,不敢怠慢,立即带领四个民警风风火火赶去闹荒。
不料,史科普、钟大国已经被郁锋涛押走。
到了溪洋村,郁锋涛是包了辆拉人的三轮车走,何友军他们没有看到。——当然,这包车的钱是史科普、钟大国出,郁锋涛鬼的狠呢,他不当这个冤大头。
虽然高森林抢在郁锋涛前头先到溪洋,但是不包车的话,他就得死等到凑一车人了,司机才肯走,口袋又没钱,其实他舍不得花那笔钱,急的呀,只得抄小路跑去邬台,固然没碰上何友军他们。
到了乡政府,顾不上喘口气,喝口茶,高森林急急把史科普、钟大国被抓这件事跟田虎说了。
田虎刚听个头,即爆火,他却只能吃下哑巴亏,他被扇耳光,郁锋涛把他当作是假冒;这次钟大国、史科普两个被抓,郁锋涛还是当他们是假冒,可是谁叫他们执法连个证件也拿不出,这能怪谁?憋着心头怒火难受,田虎只好恶狠狠把高森林臭骂一通发泄了。
不敢怠慢,田虎马上打电话到派出所,才知道何友军已经赶往闹荒村,这才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半天,等到何友军他们扭头赶回邬台时,碰巧看到钟大国、史科普乐呵呵地热情送郁锋涛上客车。
这一幕,把何友军他们完全搞懵啦,这,这,这到底是咋回事?
何止是何友军懵了,在一旁的高森林、徐开发很意外看到这个场面,顿时呆若木鸡,又难压心头窝囊火,牙关咬着脸庞扭曲得叫人不敢看。
坐在车厢里,郁锋涛忍不住好笑,高森林呐高森林,你是条毒蛇,还想吞下一头大象,这回够你喝一壶。你不想办法把公路挖通,却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害我。公路没挖通,你的把柄捏在我——锋涛手上,我不找你,已经阿弥陀佛,你还敢在村口拦路抢人。
尤其叫郁锋涛心潮汹涌澎湃、跌宕起伏的是,这一无形巴掌打得田虎满地找牙,又不敢明说,哑巴吃黄连。这事一旦传到县里,上头当官的会怎样看他?
郁锋涛猜测,这个时刻高森林一定对他恨得呀,要挖他的心当下酒菜,又拿他没办法,只好一个人躲在屋里头扇自己耳光。
到卢水的时候,已经快五点钟。
又想搭县政府小车去省城,一来方便,二来节省一笔钱,等东西在店门口一卸下,郁锋涛叫辆人力黄包车,拿三成泥鳅干及活泥鳅直奔周璐璐家。
在房间里做功课,周璐璐一见郁锋涛这个老同学到来,高兴的不要不要的,马上放下手上功课。——在她芳心底头,眼前这个落难同学从逆境中爬起来,一种少女情愫萌芽、涟漪,祈愿郁锋涛早一天学艺出师,当上石雕家。
等父母下班回家了,周璐璐悄悄的极为难地对他们说,郁锋涛送了许多鲜活泥鳅、泥鳅干,不收下吧,她担心伤了郁锋涛这个落难同学的心。收下吧,又……
惊得周璐璐灵魂出窍、一阵错愕的是,她父亲一听说,爽朗笑道:“老同学的一番心意,应该收下。”
时下,厨房里,程晓萍母女俩忙着做饭。客厅里,周辉国与女儿这个落难同学郁锋涛聊天。
几句寒喧后,满脸疑惑,周辉国问郁锋涛:县里的公路款早拨下去了,闹荒村那条公路,听说还没有开始动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郁锋涛晓得吗?
甭提公路的事,一提到公路的事,郁锋涛心头冒出一团无名火,满腔愤慨,一时忘了是在同学家,面前的是同学的父亲,怒不可遏,——公路,恐怕闹荒那条公路呀,十年八年都无法动工。
为什么?周辉国眼神出现几许怀疑,他早已听女儿说过郁锋涛与一伙村干部关系,大吃一惊。郁锋涛怒不可遏愤怒,他觉得他参杂个人恩怨,固然不会完全相信。
迟疑了片刻,似乎顾虑到什么,郁锋涛把事由前前后后简单几句对周辉国说了一番。
——郁锋涛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郁锋涛,高森林与田虎暗中勾结,他没有证据,只是自己猜测,不能对周辉国说出。
有所怀疑郁锋涛因与村干部的恩怨而愤怒、仇恨,但是郁锋涛揪出公路未动工内幕,周辉国霍地怒气跃然脸上,举起手一拳击在茶几上,手却在半空中突然刹住,他可能是觉得不应该当郁锋涛面前动怒发火吧。
沉默了一会,话题一转,周辉国问郁锋涛,听说他石雕手艺已经非常不错,这次去学了回来后,有没有准备把石雕搞起?他可是等他郁锋涛把石雕搞起,给他全家每人雕刻一只生肖哟。
惊愣一下,悟过神,深邃睿智眼睛如若夜间耀星,一闪,郁锋涛豪气贯虹,声如金鸣,说,好啊!这回从省城回来时,就给他全家人带回生肖石雕。
摇摇头,很期待眼神看着郁锋涛,周辉国很诡异地说,不要他从省城带回来的,是要他在村子把石雕搞起来了,用他们村子最好的石头雕刻。
愕然看着周辉国,一种与他年龄很不相衬的忧悒袭上他深邃眼睛,过了一会儿,郁锋涛愁苦着脸,一字一板十分凝重,说,艺术无止境,他不过是刚学了一点皮毛而已。即使是学成了,也不大可能在他眼前境况下大规模干开……
为什么?郁锋涛的话,周辉国既好奇又感兴趣。
眉宇一蹙,长叹一声,郁锋涛愤懑地说出心里无奈:村里公路不通,没人肯到那样一个偏僻穷山沟去,造成信息闭塞,做出的货没人要,大的货件也拉不出去。其次没电没本钱,但是这好解决,他把店里赚得钱不先拿去还债,拿去买钻子、刻刀、铁锤,从手工开始,雇人干活工钱等货卖掉再付。
点点头,周辉国感叹一句:“是啊!要致富先通路。”
又沉默一阵,抬头时,周辉国用一种怀疑、困惑目光看郁锋涛,他既然晓得村干部把挖公路款擅自拿去买加工石板材机器,为什么不去告他们?——听女儿说过郁锋涛是一个正义强烈、疾恶如仇的人,按他性格一定会去告村干部,他却没有这样做。
心底里头是在想着什么,郁锋涛低头没做声。
约莫三、四分钟光景,倏地昂头,眼睛射出一束义愤,郁锋涛坦率直言,不藏着掖着,发出心头痛恨和憎恶,他虽然不知道周辉国在县政府哪个部门工作,但是说了周辉国不要生气,有哪个朝代哪个年代不是官官相护?包公,海瑞这样清官世上又有几个?
仅仅一个村干部,上头没有人在撑腰,他们胆子敢那么大?
不知从哪个魔鬼窟里冒出的鬼胎,闹荒村一伙村干部居然怀疑他郁锋涛要办石板材厂,要把他踩在脚底下,想出挖公路幺蛾子,公路款一到手,他们迫不及待去买回石板材机器,又逼乡亲们义务挖公路。只要电一拉,石板材厂算是办起来。
只是后来县里拨款挖公路一事暴露,乡亲们醒悟不肯干,一伙村干部的美梦才破灭。
他郁锋涛猜测没错的话,村干部手上还有三到五万块钱,盲目去告他们,他们用那几万块钱逼迫乡亲们挖公路,那他郁锋涛岂不是正好中了他们心怀,被他们整死。
96诤言点亮胸膛
整死他?心头一骇,周辉国一种新目光重新审视郁锋涛,发觉自己被他还有三分稚气外貌和年龄欺骗了,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然这般深谋远虑,具有透彻洞察力。在闹荒那样偏僻、闭塞村子办工厂这样奇葩事都干的出,他周辉国当然能想到那一伙村干部的歹毒。
又不想在郁锋涛面前说闹荒一伙村干部不好听的话,又不知道如何对郁锋涛说这事,周辉国正些许尴尬时,他女儿叫吃饭了。
吃吧晚饭,郁锋涛、周璐璐这对老同学在房间里,摆开龙门阵。
当郁锋涛讲到今天发生的讽刺滑稽又令人发指一幕,周璐璐先是憋不住一阵呵呵呵……
笑声戛然停止,忍不住心头义愤,周璐璐愤愤大骂:“锋涛,你当时要去舀一桶臭水沟的污水灌他们,叫他们长长记性,欺负老百姓乱执法的后果有多严重。”
“对啊!”郁锋涛一拍大腿:“我怎么想不到这一点,还好心请他们吃饭,笨死了。那些狗东西,就应该叫他们长长记性,老百姓也不是好惹好欺压的。”
……同学两个这龙门阵一摆开,一谈就是一个多钟头,因为不想耽误周璐璐做功课,郁锋涛很自觉得告辞回去。
有点小遗憾的是,县政府明天去省城的小车已经满座,坐不下郁锋涛,他只好等后天去。
后天去就后天去吧,这样,他郁锋涛可以在卢水多待一天,好好把店铺重新布置布置,放在住房里的货物也要好好收拾一下。
——好事多磨。
第三天去的不是时候,郁锋涛两点多钟才到范卓学家,范卓学一家人全上班去了。
盯着这把门铁将军,沸腾心血立马冷却到冰点,郁锋涛也憨厚死了,就那样在门口苦苦干等着。——这两、三个钟头,恐怕郁锋涛要站到腰酸腿麻,童养媳熬成婆哟。
好在不到五点半,范雅诗回到家了。
意外看到靠在墙壁看书的郁锋涛,惊喜的,范雅诗樱桃小嘴张得狂夸张,话堵在喉咙里愣是喊不出声。
多半范雅诗身子挡住了光线,惊动郁锋涛,他抬头一看,尤其惊喜得连书掉到了地上。
书掉地声惊醒范雅诗,她这时脑子灵来手也快,帮郁锋涛捡起了书,把书往他手上重重一甩,心疼得嗔怪一句:“天下哪有你这样憨的憨包,回来了,也不去找我爸爸要钥匙,憨死了你。”
猛地脸一红,郁锋涛憨乎的像只熊猫,笑嘿嘿地说,她爸爸在给学生上课,怎么可以因这么一点小事随便打扰,他又没急事。
打开门,看到郁锋涛在搬东西,范雅诗这才注意到他还带着那么多东西。芳心一感动,范雅诗眼睛顿时湿润,说来就来了,这么大老远路程,还带这么多东西。
“阿姐,自家新出的米好吃,反正是搭县政府的车,方便。”郁锋涛依然一脸憨乎乎的,三分淳朴,把范雅诗感动到骨子里。
等郁锋涛把东西全搬进屋里,范卓学夫妇也回家了,突然一看郁锋涛,他们乐崩了大门牙,天天盼星盼月亮,终于把他盼回。
晚饭——醇香的新米,还有叫人食欲大开的泥鳅,范卓学一家人好奇自己今晚咋变成饭桶,饭量一下大增。
杨茹艾说:“锋涛,你们田里这么多泥鳅呀!”
郁锋涛说:“跟以前比起来少多了。一来是家家户户全是用化肥,不用农家肥;二来是喷洒农药,泥鳅毒死了。”
范雅诗说:“做这么多泥鳅干,一定非常麻烦吧?”
郁锋涛说:“我阿妈不在家,这是叫我邻居帮忙做的。做泥鳅干,确实很麻烦,要放在锅里用温火慢慢煎,油又不能放得太多,这样煎出的泥鳅干又香又脆。”
范卓学说:“抓这么多泥鳅,你要花去多少天呀,锋涛,下次回去不要抓了,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石雕、学业上。”
郁锋涛说:“哈哈哈,范老师,这哪是我抓的呀,是我的伙伴们抓的。我教他们读书识字,他们帮我抓泥鳅,各得其所。”
范卓学说:“嘿嘿嘿,看不出你脑子还蛮灵的嘛,这样好,下次回去时,叫他们多抓些。你看,今晚有这泥鳅干配饭,我多吃了两碗饭呢。”
范雅诗说:“呵呵呵,爸,你刚才不是叫小弟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石雕、学业上吗,怎么一眨眼,吃上泥鳅干,叛变啦——”
“哈哈哈……”范雅诗的话,再加上她说话神态,逗得郁锋涛一时憋不住刚吃嘴里的饭喷了一地。
不用范卓学说,郁锋涛早已看出了,连平日里顶多吃一小碗饭的杨茹艾,她今晚上也多吃了一碗,嘴里不停念叨着“这米真好吃”因此,郁锋涛感受到当农民辛苦耕耘后收获的欣慰、自豪、快乐。
头两、三回来到范卓学家,郁锋涛要给他们付伙食费,范卓学照样是那句老话——我们一家人有吃的,不差你一口。只要你把心思、精力放在学艺上,将来把我一生的石雕艺术发扬光大,这比什么都重要。你要给也行,等以后你事业成功了,有钱了,那时,你给多少,我收多少。
和前几回一样,晚饭后,郁锋涛二话不说,一头扎进范卓学的工作室里。
一进工作室,郁锋涛是回到大海里一尾鱼,一旦回到闹荒,他立马失去动力,是一尾水缸里的鱼,不但失去了自由,而且一团愤懑牢牢笼罩在他心头。
可是闹荒毕竟是他郁锋涛家乡,说句不好听话,那里至少还有他家田地在,他的生活来源还要依靠那里,他离不了它。离开了它,他没有立足之根,他可以四处漂泊,但是他母亲,他妹妹咋办?
正当郁锋涛入神三分欣赏范卓学新作品——大熊猫爬树,范卓学走了进去。郁锋涛那股劲头,范卓学看了,是越看越喜爱,心头莫名其妙袭上一团欣慰。
站在郁锋涛身边,范卓学一个艺术家的博大视野,对他说,任何一门艺术,都要博采众家之长,形成自己具有的独特风格。从古至今,每一个作者所处时代、环境不同,其创作灵感,审美观点,手法风格自然也各不相同,作品会不知不觉留下时代烙印。郁锋涛雕刻的技巧,已经有一定功底,要在日后实践中逐渐成熟,达到炉火纯青境界。眼下呢,郁锋涛最重要的是加深美术修养。
说到这里,范卓学眼里射出一束严父的冷峻,毅然道,郁锋涛从明天开始还是到学院去当旁听生,放学回到家里练习雕刻,这样才会进步更快。换句话说,郁锋涛不能一直跟在他范卓学身边,要是一直跟在他身边,郁锋涛的艺术只能原地踏步,不会进步。
心剧烈一颤,郁锋涛感到范卓学博大无私的胸襟犹如大海,眼前则浮现闹荒那些人丑恶嘴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处处坑害他不算,还恶毒的恨不得把他踩在脚底下一辈子爬不起来。这一次一伙村干部竟然会如此恶毒要封他的“工厂”,罚他巨款。
想到这里,郁锋涛的心恐惧颤抖,不由得喟然长叹一声,人啊,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天地就不一样。
与母亲一道刚刚进来的范雅诗,听到郁锋涛喟然长叹,好奇地问他怎么突然发这么大感叹?
当下满腔愤恨,压不住心头怒火,郁锋涛将村干部这次要置他于死地的歹毒心,从头到尾一一盘出。
还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杨茹艾、范雅诗母女当场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逮住闹荒村一伙村干部千刀万剐。
刚刚一脸弥漫欣喜,顷刻间,范卓学脸庞铁青不做声,咬着牙关,眼睛里燃烧一团火焰……
忽地,抬头注视郁锋涛,范卓学天庭冒着浩然凛气:“锋涛,你要勇敢直起腰跟他们斗。你越忍让,他们越得寸进尺,难道没王法了,国家法律是一张废纸吗?对付土匪一般村干部,你要多学些法律,多了解国家政策,挥起国家法律、政策去反抗他们,捍卫自己切身权益。”
一惊,茅塞顿开。郁锋涛眼睛泛红看着范卓学,悄悄地攥紧拳头,暗里使劲朝他点下头。
97顽固榆木脑袋瓜
范雅诗看郁锋涛点头,急煞了,一改往日娴静、温顺、矜持,愤慨激昂:“小弟,我爸的话不能信。法律、政策,全是那些吃人血狗官手上玩物,他们的话比法律还法律比政策还政策。如今这个社会只有实力,实力才是斩断恶魔的最后一把利剑。”
惊异的,张口的虎口大半天合拢不下来,郁锋涛感动的骨髓在颤动。虽然范卓学的话有道理,但是郁锋涛仍觉得他女儿范雅诗的话才是得剑,现实中没实力,那就是弱肉强食,受尽别人恣意宰割。
子夜时分,回到房间睡觉,躺在床上,郁锋涛愈躺愈精神,今晚上瞌睡虫被毁灭,不找他。
望着倾注房间月光,——担心天亮了不知道,郁锋涛从不把窗帘拉严,他想到了家乡,家乡月亮夜晚,多么静谧,不像城市喧哗。置身大都市,他才真正感受到那份静谧的舒心,你完全可以在皎皎月光下,静静的凝神想你心事,思考问题,不受任何杂音干扰。这份静谧,恐怕大城市是永远不会拥有。
想到家乡,郁锋涛想到了伙伴们,他走了之后,伙伴们开始帮他干活,他的生活来源有了保障……
但是郁锋涛仍然担心吃人血的一伙土匪村干部,会趁他不在去找他伙伴们的麻烦,破坏他的事业,毁灭他前途。
奇了怪了,想到这里的时候,范卓学的话清晰地在他耳边回荡:“锋涛,你要勇敢直起腰跟他们斗。你越忍让,他们越得寸进尺,难道没王法了……”对,范老师说的对。郁锋涛从内心里头领悟了范卓学这话,按捺不住心海澎湃,激动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匪夷所思的是,“……如今这个社会只有实力,实力才是斩断恶魔的最后一把利剑。”在郁锋涛脑袋瓜还没缓过神时,范雅诗这话没商量又在他耳边回荡。
这就是两代人的代沟吧。心里默默说一句,郁锋涛又躺了下去,双手环抱着头,盯着天花板,脑子在琢磨范卓学、范雅诗父女俩的话,觉得范卓学过于理想、天真、传统,还是范雅诗说的是硬道理,社会本身就是弱肉强食,没有实力,你就是别人的案上肉。
静谧的夜,天空云彩汹涌。
这个时候呢,范卓学、杨茹艾夫妇躺在床上也没睡,在窃窃私语为郁锋涛往后的前程着急。
在他们夫妻看来,郁锋涛这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理应该有更美好发展前途,不应该留在闹荒那样一个贫困、闭塞山沟沟里,一边家庭重担压得他拼苦拼命挣钱养家糊口,一边累死累活学手艺攻读学业,还要遭到村干部欺压,乡亲们也坑他。
伸手去关电灯时,杨茹艾蓦然想起——郁锋涛说过,他们那个村子电灯也没有,村民舍不得花钱,夜里大家在黑灯瞎火下聊天。
“石老头,我们帮锋涛找个工作吧。”杨茹艾转过身,突然冒出一句。——杨茹艾一直叫老公石老头。
抽风了还是鬼附身了,居然还有这种奇怪想法?侧过脸,范卓学怀疑看一眼老婆:“你可别小看锋涛是个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男孩,他未必会领你的情。”
像个初恋少女一样,一掐老公耳朵,她杨茹艾偏不信那个邪:“我就不信了,一个乡下穷山沟男孩,给他在大城市找个工资高好工作,锋涛不乐得十天在梦里哈哈哈大笑才怪哩。”
这下可把范卓学气上,又侧过脸不满地瞪一眼老伴,警戒她:“你怎么像个救世主,在施舍锋涛。别看锋涛眼下身处逆境,但他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你往后在他面前千万别用这种口气。”
“你这死鬼,你还跟我急了。”瞋目一瞪,杨茹艾猝然重重一掐老公耳朵。
痛得龇牙咧嘴,犟的仍然不肯开口求饶,眉宇一皱,范卓学傲然斗气:“你别嘴硬,惹跑了锋涛,我这一辈子跟你没完。你没看出来吗,锋涛不是一个贪恋大城市生活的人。来我们家这么长时间了,叫他出去玩玩,见见外边世界,他从来不去,一头扎在石雕和学业上。”“他的根是在乡下,不是在大城市。”冷不丁,范卓学伸手一指头捺了一下老婆额头。
平日里三句不离本行——石头有灵性。看来,范卓学脑子还真有灵性,他一眼即看出郁锋涛禀性。
双脚踏进他范卓学家那一刻起,郁锋涛根本没想过要留在大城市,他是有追求,但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心底里头仅藏一个信念——学到石雕这门手艺,一技在手,回到村子开发漫山遍野石头,从贫困坑里走出来,然后去改变村子的一穷二白。
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这次查封工厂、罚巨款,血淋淋要置他于死地,郁锋涛看透他们歹毒的心,对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不再有任何幻想。改变初衷,郁锋涛要再过两、三年清贫苦日子,跟在范卓学身边好好学石雕……
次日起,郁锋涛白天仍去当旁听生,晚上跟范卓学学石雕。
过了三、四天,心沉淀,仇恨、愤慨、恼火消失,郁锋涛清淡如止水,全身心投入到学业、石雕中。
充实日子过的飞快,一闪,半个月过去。
趁晚饭后大家在看新闻联播,快要结束时,杨茹艾搞了个突然袭击,倏地把头转向郁锋涛,脸上弥漫亲切微笑,把他们一家人想给他找个工作心愿娓娓道出……
意外的天掉馅饼,落到他嘴里,惊得郁锋涛石化了,转过身诧异端视杨茹艾,又看看范卓学、范雅诗,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这可能吗,他只是一个穷山沟里落难的泥腿子,是来学手艺,寄人在这个这个家庭。
“你就别犹豫了,小弟,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哩。”范雅诗的调侃,惊醒郁锋涛,顿时他心海一团激流如若长江大坝开闸,热泪漫上眼眶,嘴唇颤动愣是说不出话。
跌宕起伏的心,快要闯出胸膛,许久了,郁锋涛深邃眼睛泛光,颤动着嘴,说,他不过是山沟沟里穷泥腿子的儿子,素质低劣,适应不了大城市竞争。留在省城工作,反倒给他们一家人丢脸,他还是窝在山沟沟,看看能不能利用跟范老师学的一技,创办一番事业。
天底下还有这种榆木脑袋的呆鹅,杨茹艾、范雅诗母女很难理解也很困惑,那么一个要扼杀他的穷山沟,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郁锋涛去留念?素质?要论素质,他郁锋涛会差过那些初中、小学文化的工人、农民工吗?
芳心泛起一阵涟漪,情绪很激动,范雅诗这时心海被一种微妙情愫主宰:“你是小弟,我们没把你当外人,你不能说晦气话。我们真的不想叫你再窝在乡下受苦受难,遭受恶人坑害、欺负。”
点点头,脸上弥漫一个母亲的慈爱,杨茹艾深情注视郁锋涛:“锋涛,你阿姐说的对。”“有个稳定、工资比较高的工作,你就能安心跟在你范老师身边学石雕,不必花心思、精力去为生活奔波、和恶人相斗。”
心田震撼,沛然莫御情感洪峰一波冲破一波撞击心灵那扇闸门,千言万语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
——是啊,能够在省城有个稳定、工资又高工作,对他郁锋涛这么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困境泥腿子来说,无疑是手捧聚宝盆。不说日后不必再为穷日子苦苦奔波吧,至少呢,他不必再在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坑害他的个别乡亲眼皮底下讨生活。
但是大脑很清醒,郁锋涛比谁都明白:自从下决心独闯完全陌生省城跟范卓学学石雕,他的初心不是日后当个石雕家、石雕大师,他的根是在漫山遍野全是石头的闹荒村。学到石雕这门手艺,他郁锋涛目的仅有一个,开发村里石头,自己摆脱穷困。
——贫穷太可怕了。
与其说魔鬼夺走了他郁锋涛父亲的命,倒不如说是贫穷夺走了他父亲的命,才导致他辍学,魂断大学梦,落魄又潦倒。
或许是范卓学、杨茹艾、范雅诗这一家子的胸襟,郁锋涛心海涌起仇恨又慨叹,当初没勇气活下去的逆境浮现在他眼前:
“我知道,在省城能有个工作,我就是中了状元,少吃许多苦,更不会被歹毒的坑害。”
“可是我不能太自私。”
“留在省城工作,家里的店铺就开不下去了,这样会失信于伙伴们,没有他们相助,我不会这么安心跟范老师您学石雕。店铺开不下去,我就无法攒钱还债。”
“树活一张皮,佛争一柱香。”
“等我把范老师您的石雕手艺全学到手,把村里石头开发出来,带动乡亲们富裕起来,把村子拉出愚味、无知、落后、自私、势利的漩涡,蛇蝎心肠的歹毒人下三滥手段和阴谋也就破产……”
人世间还有这般榆木脑袋憨包。范雅诗气涨了肺,霍地站起来,一指直戳郁锋涛天庭:“你,你气死我了,你怎么长个榆木脑袋。村干部坑害你,不识好歹乡亲还与村干部沆瀣一气,你居然可怜他们穷,是不是要我一巴掌拍烂你榆木脑袋瓜,叫你清醒清醒。”
98内疚纠结如山压
平日亲如亲姐,这一发火,范雅诗把郁锋涛惊讶得眼珠子瞪地滚圆滚圆,尴尬的朝她一个劲头傻乎乎憨笑,心底里头则叫苦不迭:我的亲妈哟,这是逼我传承范老师您石雕手艺的节奏啊!但是我——锋涛是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不能在贫穷面前倒下,不能在魔鬼面前退缩逃离。
瞧郁锋涛尴尬的脸红到耳根上,扭头悄悄瞄一眼老公,杨茹艾才转过头去看郁锋涛,劝说他:“锋涛,有一颗善良的心是好的,但是先要面对现实,你在乡下要耗去精力和光阴。古人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旦被奸人陷害,你的事业、学业将毁于一旦。”
“您说的对,师母。真要到那一步,我也只好认命了。”嘴上这样说,心底里头,郁锋涛觉得杨茹艾太小看他的智商,也不了解坑害他的那些人,那些人是土鳖,只会猫在背地里搞一些上不了台的伎俩,就像这回要封他工厂罚他巨款这么低级蠢事,他根本没瞧在眼里。
认命?你小子生命里根本就没有认命这根贱骨头。范卓学心里不服骂一句,把目光投向郁锋涛脸上时,顿时一团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气概朝他扑面袭来。
潜意识里,郁锋涛就是他年轻的时候,心一颤,范卓学蓦然回与郁锋涛第一次相见被他拒之门外情景,就是这么一个黑不溜秋山沟沟泥腿子,一种豪迈胸襟深藏于九地之下。
新闻联播一结束,很自觉地立马起身朝工作室走去,前脚刚踏在工作室门口顷刻,郁锋涛倏地转身,舌若电光幽了这一家子一默:“‘逆境铸造人,但要学会忍让’您这句话是我坦然迎战蛇蝎心肠奸人的法宝,范老师。”
惊愣的,这一家子面面相觑。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如今乡下人有本事的没本事的,一蜂窝往城市挤,做梦都在逃出乡下,离开黑土地。
逆袭世道,与别人背道而驰,他郁锋涛学得一手好手艺,拒绝范卓学一家给你在省城找个好个工作,毅然要回到那个没电公路不通连鸟也不生蛋的穷山沟。
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傻瓜憨包,想不通,范雅诗实在想不通,那么一个穷山沟,又有奸人坑害他,有什么值得他丢了魂一般死守它。
心里火的,范雅诗指着走进工作室的郁锋涛背影大骂,这是她自己亲弟弟,刚才早一脚把他踹到南天门去。
被女儿逗笑,暧昧地看一眼老公,杨茹艾朝女儿诙谐地幽默一句,千山万水总是情,别把她的黑猩猩小弟气走行不行?气走了,她老爸非跟她急。
就在女儿呵呵呵大笑当儿,杨茹艾又冒出一句,说,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根,再穷,也是自己故乡好。
老婆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也许是心灵被触动,眉宇微微一蹙,范卓学十分感叹,说,郁锋涛是对的。一个从事艺术的人,连自己故乡都嫌弃,其作品定然充满邪恶,不会受到人民大众喜爱。一个从事艺术的人,其灵感来源于大自然,来源于生活。郁锋涛从小在乡下长大,受到大自然陶冶,他今后的艺术素材将是取之不尽……
三句话不离本行。
范卓学不愧是个石雕大师,但是他根本不理解郁锋涛这个来自穷山沟泥腿子深藏在九地下的心事。
——夜,很深了。
躺在床上,郁锋涛丝毫没睡意,他很揪心、内疚,范卓学一家人对他这么好,待他如亲人,他却无情拒绝他们的好心。
揪心、内疚同时,郁锋涛大脑则像在磨面粉,父亲病逝后回到村里的一点一滴全在他脑海过滤一遍,那些对他怀有恶毒居心人的狰狞浮现在他眼前。顿时,愤恨犹如山洪爆发,席卷郁锋涛心头。
“……村干部坑害你,不识好歹乡亲还与村干部沆瀣一气,你居然可怜、同情他们穷,是不是要我一巴掌拍烂你榆木脑袋瓜,叫你清醒清醒。”范雅诗的话如若春雷,这时在郁锋涛耳边回荡。
难道闹荒人真的那么值得他付出吗?这一刻,郁锋涛大脑里产生了怀疑。一旦办起石雕厂,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仗手上权力不择手段坑害他;看到他挣到钱,村里红眼病定然又一哄而起,要对他下毒手,再多出几个徐水龙、四把笔防不胜防,太可怕了……
回头想想这些,郁锋涛脖子后头冒出冷汗,很后悔,后悔不该不经脑子就草率拒绝范卓学一家人的好心。
突然很纠结很矛盾,感觉天花板有一对如若一湾山涧的明净眼睛正凝视他,郁锋涛心不禁一颤,——这是李秋香的眼睛。霎时间,郁锋涛心里莫名其妙惴惴不安,他不回闹荒,李秋香咋办,他肯定不能把她带在身边。
今夜天花板故意跟他郁锋涛过不去,李秋香那对明净皓眸未消失,又出现李椰毕茫然眼睛。可以对别人说话不算数,可以骗别人,但是他郁锋涛绝对不能失信于一个残废人,欺骗一个残废人。
“范老师呐范老师,您一家人的好心挑起我的烦恼呀——”郁锋涛心里幽默嗔怪,在他眼里,闹荒人一个个是土包子,没什么可怕,又何必跟他们斗气。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三番五次坑害、欺压他,又有哪一次得逞过,他又有哪一回屈服、倒下过?
其实已经从逆境中爬出来,事业开始起色,郁锋涛眼下要战胜的是他自己,不是对他怀有贼心的奸人,不是心毒如蛇蝎的村干部,只要他不窝囊不是一个废物,活出个强势,口袋满满的是钱,他就是祖宗,势利眼乡亲就围着他转,他放个臭屁,大家也说是香的……
夜,更深了,天上星星璀璨耀眼。
出鬼了吧,突然下床,直奔窗口,轻轻拉开窗帘,郁锋涛遥望苍穹星星。——冥冥中,星星露出神秘微笑,跟说他,留在闹荒吧,锋涛。闹荒是你故乡,闹荒才是你一辈子的用武天地。你要勇敢去挑战恶劣,逃避是一个懦夫行为,不要忘了你学石雕的初心。
——不忘初心,说的容易,做的难。
凌晨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郁锋涛回到了闹荒:
这一回学了法律,了解了国家政策,前脚迈在村口,张望着破落村子,郁锋涛一下胆子大了。
到了家门口,霍地转身,张望村口,看到村里公路仍然冷冰冰被冷落在那儿,县里十万元拨款依然被村干部私吞,郁锋涛忍不下心头这口气……
大步流星进了屋里,将行李一撂,郁锋涛马不停蹄跑去找村干部,跟他们据理力争,要承包挖村里这条公路。村干部居然不说人话——可以呀,你爱怎么承包就承包,但是要钱——没有。
一怒下,郁锋涛把村干部告到县里。
县里头头见闹荒村干部实在不像话,大发雷霆,把公路款追了回去,转给他郁锋涛承包去挖。
回到村里,郁锋涛果断停下手中所有活儿,立马组织人挖公路。
在挖公路中,开采下来的一块块巨石,郁锋涛突发灵感,把它们全运回院子石雕用。
一块块巨石在自己一双巧手下雕刻成艺术品,摆在屋里,招惹着村里嫉妒、眼红的人急的跺脚乱窜,高森林更是气恨到吐血昏倒在地,又干不掉他郁锋涛。
那种意气风发、欣然自喜,线穿豆腐——甭提啦,郁锋涛憋不住心花怒放,哈哈哈……
99下马威收税费
被自己笑声惊醒,郁锋涛睁开惺忪睡眼,天已经亮了。
吃早餐时,面对范卓学一家子,郁锋涛一脸内疚,但是就在梦中笑醒一刻,他心意已定——学成手艺,回到闹荒,干出一番惊天动地事业,叫坑害他的奸人瞧瞧他郁锋涛的能力。
三、四天来,调整好心态,郁锋涛又一头扎进学业、石雕上,将纠结、内疚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如巨石沉入大海。
除当旁听生听课外,郁锋涛就是埋头苦学石雕。
岁月如梭,时光似流水,不知不觉两、三个月又过去了。
腊月了,店铺的货也快要卖完,郁锋涛今年要比往年提前半个月回闹荒去,把货拉到店里去。
双脚迈进村子,村子充斥一团诡谲扑面袭来,郁锋涛不禁打了寒颤,他不知道其中道道,年底是一年一度村民们上缴各种税费时候,因为今年情况非常特殊,村干部早早打他主意。
——贫穷年代里,一提到向村民收款,村干部们头涨得冬瓜大,因为村民会把他们当作杀父仇人,夺妻之恨,一张脸难看的如同翻过来牛肚子,任凭他们软硬兼施也没能及时收上来。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郁锋涛这个难惹大魔头又提前回到村里,万一他不交款,在村民中闹事端,他们村干部吃苦头吃定了。——拉电收钱这件事如同一根刺扎在他们脊背上,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天一黑,老鼠出洞。
村干部偷偷摸摸躲进村委会密谋,郁锋涛回村对他们来说是一场十八级地震,不拿出一个对付郁锋涛的手段,厄运到头了。
到了十一点多,就在高森林不耐烦憋着要发火时,总算有人窜出来出了个瞒天过海阴招:偷偷把郁锋涛叫到村委会,往他头上戴一顶高帽,再施给他一把糖吃,诱使他上缴税费。这样,别的村民自然会跟在郁锋涛屁股后主动前去上缴税费。
沉闷了一会儿,心头拿不出别的手段,高森林也只好将就用了。
次日一大早,高阿大跑到郁锋涛屋里,凶神恶煞大声吆喝,要郁锋涛立马跟他去一趟村委会,好像郁锋涛犯了什么杀头大罪。
无名之火不由得撞上心嗓眼,郁锋涛蹦前一步,指着高阿大鼻尖大骂:“你这个没人教的畜牲,想抓我是吧,我犯什么罪了?我告诉你——高阿大,本人是大好村民,就你一个鼻屎大的小不零丁高森林的走狗还想飞天呀你,是不是还想吃我巴掌?”
人没叫到,高阿大反而挨了一顿臭骂。
窝着一肚子火,逃回村委会,高阿大向高森林诉说委屈,巴嗒巴嗒盼着高森林替他出气,不曾想到高森林倒头大骂他是蠢猪,叫他去叫个人都叫不到。
遭骂的是高阿大,但是其他人感觉头上压着一座山,没人敢吱声,甚至大声呼吸都不敢,深怕灾难落到自己头上。
害怕高森林他去叫郁锋涛,高大发忙把头埋进裤裆里。
偏偏老天爷跟高大发过不去,但见高森林大喝一声:“大发,去,你去把郁锋涛这个婊子生的东西找来。”
“书记,我看还是我们大家到他家去跟他说吧。”高大发明知道他这一去,会落得高阿大下场,说不定到头来还要遭到高森林的耳光,耍了一个小聪明。
“罗嗦什么,叫你去,你就去。”高森林拿眼凶恶瞪高大发。
“还是我去试试吧。”见高大发脸色发青,坐在那儿不动身,徐开发站起来,自告奋勇:“免得又把事情搞砸了。实在不行,我们再到他家去。”
豆地里种苞米——高出一截子。
两头讨好,既替高大发解围,又叫高森林有个台阶下,徐开发这一招够狠,但是他真正高明的是隐藏在身后那只黑手:能把郁锋涛叫到村委会来,显示他徐开发帽子虽轻,高人一等;叫不到郁锋涛上村委会,也不能说他无能,因为他已说过啊,他只是试试看。
这时,高大发才后悔,后悔自己失算,叫徐开发捡了个大便宜,一旦徐开发叫来郁锋涛,他这个高水平一跌万丈呐,但是晚了,徐开发已经疾步走出去。
徐开发一路走着,一路祈祷郁锋涛能给他这个大恩人面子,跟他去一趟村委会,在其他村干部面前露一手,知道他的厉害。
心头还在祈祷还在忐忑,徐开发人已经到了郁锋涛屋门口。
敲开大门,往里一望,见这个时候屋里已经围着一大群青年人在看书,徐开发差些憋不住要笑出声,心头讥笑、讽刺:无毛鸡还想变凤凰,真是不知自己的丑。
城府很深,心头嘲笑郁锋涛终归是竹笋做扁担,还想狗窝里喂出狮子,徐开发耍嘴皮子讨好郁锋涛,大夸:“锋涛,有你回村教这些年轻人读书识字,他们以后不是白目,出门不会被人欺负。”停顿一下,徐开发显得很真挚,说:“锋涛,村委会有件事情,想请你去商量商量,你能不能抽空去一趟?”
——故意把“请”字说的特别重,徐开发强调是请他郁锋涛去。
抬头,狐疑盯着徐开发,郁锋涛猜不出村干部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坑他给他下套?既然徐开发亲自前来“请”他去,就要拿出他一个肚子有墨水文化人的气度,不能拒绝。
武松打虎——艺高胆大。
深邃眼睛闪烁一束藐视,胸膛一挺,郁锋涛跟着徐开发去了。
几分钟后,跟在徐开发身后来到了村委会,雄赳赳往办公室门口一站,朝里边一瞅,见村官全在,晓得不会是甚么好事,郁锋涛讽刺调侃这群不上品的虾兵蟹将:“哗,你们这是要批斗我呢,还是要给我发救济款呀?”
里边的人不知道如何回答郁锋涛,尴尬的把头一齐转向他们的老大——高森林。
笑不是,哭不是,更不敢发火,高森林脸上那层皮实在是难看又吓人,心头却在谩骂——郁锋涛,我看你的嘴能屌到哪里去,等下你不对我服服帖帖,我的高字被你倒着写,等着瞧。
把自己坐的那条凳子让给郁锋涛坐下,徐开发另外又去找了条板凳在门口边坐下,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眼睛盯住高森林,心头非常得意:高森林,人,我是给你叫来了,下边的全瞧你本事。你不过仗着田虎作靠山,才会一直霸占第一把手的椅子。
他妈的,你以为你叫得来,我叫不来,装什么神气。高森林被徐开发眼睛盯着很恼火,心头不服咒骂。
咒骂完徐开发,心头爽了一把,高森林才把头转向郁锋涛,像是故意要让村民听到,特意放开大喉咙:“锋涛,县政府下了文件,今年农民所有税费马上要上缴。今年我们村税费轮到从村东头缴开始,为了不影响全村人上缴税费,我们叫你来,是要你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你明白吗?”
鼻孔哼了一声,郁锋涛一脸嘲笑:“不明白。从村东头开始收就从村东头开始收呗,你们找来我,给我下这样下马威,有意思吗?”
话一掷地,郁锋涛藐视看一圈村干部,心头嘲笑,收缴几个税费,你们这样兴师动众,我倒要看看你们肚里的小鬼到底有多大本事?给我——锋涛挖坑、下套,你们这是上天摘星星,痴心妄想。
遭到郁锋涛当头一棒,肚子里小鬼被捉了,高森林高兴不起来,登时一张充斥横肉的脸立马青紫如若太阳底下猪肝。
当着其他村干部面前,又不甘心就这样被郁锋涛打脸,高森林没别的招,只好继续拿上头吓唬郁锋涛:“县政府明文规定,今年凡是违抗不上缴税费的人,一律抓起来判刑……”
憋不住心头好笑,哈哈哈一阵狂笑,笑的肠子扭成一团,郁锋涛笑声戛然一停,愤怒瞪着高森林:“什么年代了,还拿这种幼稚的低级馊主意吓唬人,高森林。我家是穷,这么多年来,我家有求你怜悯免了我家税费了吗?今天我把话撂这里,不是国家政策所规定的税费,逼迫我——锋涛交,别怪我心狠手辣,先剁了你们爪子。”
——重剑在锋。
今天的郁锋涛可不是昔日那个落魄潦倒又清高气傲的辍学书生,他现在是黑暗中醒来,重剑出鞘。
整个躯体哆嗦了一下,额头也很丢人的冒出细密冷汗,扭头张望徐开发,偷偷使个眼神,高森林示意他把他们昨晚瞒天过海阴招对郁锋涛说说。
有意呢还是呆瓜一个,无视高森林眼神,徐开发反倒低头拨弄手火笼,眼睛冒着怒火:高森林,不要太欺负人,人,我已经给你叫来了,还要我怎样?今天这事好坏,你自己兜着。
反了,反了。徐开发竟敢无视他,肚子涨气肺要气炸,因为郁锋涛在场,他不好发火,高森林只感到胸膛灼痛,只得硬着头皮跟郁锋涛单挑:“锋涛,你今年的税费全免了……”
100挖坑自己跳
吓得郁锋涛一大跳,误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吧,还真是天上掉下一块大馅饼恰好掉进他嘴里?郁锋涛第一个反应,这是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又给他挖坑,这个坑又深又阴暗。
挠挠头,在一秒钟里脑子急转了十万八千下,郁锋涛大智若愚,装傻卖傻:“好啊那好啊,太好了,不用我交税费,总算你们村干部头一回良心发现,照顾我这个特级特困户。等我——锋涛办起石雕厂,赚了大钱,杀头猪感谢你们哦。”
——郁锋涛这是故意拿石雕厂刺激一伙村干部敏感又脆弱神经,先攻下他们心理。
果然,郁锋涛撬动高森林神经,高森林如芒在背,胸口有种被火焚烧的灼痛感,仇恨一下子膨胀,恨不得一口咬断郁锋涛脖子,又自欺欺人嘲笑、讽刺、挖苦郁锋涛穷鬼就是穷鬼,是人就丢不掉一个“钱”字,在金钱面前同样是一个贱骨头。
既然郁锋涛见钱眼开,一说到给他免税费,就眼睛发亮,固然没什么可顾忌了,高森林恢复了困在笼子里老虎被放出时威风,口气强硬了:“我们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们。”
还有什么比给他免了税费更要紧的呢?说吧,是什么条件?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抢银行,他郁锋涛不会拒绝。
一身铜臭,郁锋涛连说出的话同样去不掉铜臭。在场村干部听了,无不鄙视、嘲笑他。
不是什么苛刻条件,对穷的割不出血村民来说,是一件非常诱惑人的美事,别人想捞也捞不到。
很瞧不起蔑视郁锋涛几眼,害怕被别的村民听到,高森林压低声音:“村支部和村委会经过研究,决定雇你锋涛当收缴税费的收费员,但不能把给你免税费的事捅出去。”
惊悚得心骇然愤懑,哪怕见过世面,郁锋涛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心这般歹毒。
面对高森林端出这盘牛肉,没有被诱惑,天庭填满义愤,郁锋涛深邃眼睛燃烧火焰,心里在权衡着什么,盯着高森林不语……
突然,哈哈干笑两声,郁锋涛摇头讥诮调侃高森林,他这条件事听起来还是让他郁锋涛占了便宜哦。
那当然。高阿大拍高森林的马屁,这是书记对他郁锋涛这个穷小子的特殊照顾,他郁锋涛往后可要老老实实乖乖听书记的话。
霍地立起,头顶冒气,小个子郁锋涛这时俨然岿然泰山一座。
霎时间,里头的虾兵蟹将一阵恐慌。
在众人注目下,离开座位,一步一步走到高阿大面前,郁锋涛猝然出手重重拍几下高阿大脸:“阿大,你不说话,没有人会把你当傻瓜。可你这么一说话,大家只拿你当一条走狗。”
侮辱完高阿大,猛地一转身朝门口疾步走去,在众人猜测他要离开时,郁锋涛又猛地刹住脚,偎靠在门框上,双手盘在胸前,一副玩世不恭,看猴子一般嘲弄看一圈里头一张张僵硬绷紧的脸……
心被一团恐慌罩住,一个个恼火的又不敢做声,大家拿眼盯高森林时刻,郁锋涛发出一连串长叹:“咳,可惜呀可惜呀,真是可惜呀,可惜我——锋涛是一个处处被一群狗杂种欺压、坑害穷小子,没这么好命哟。” “对不住了,可爱的十品村官们,我——锋涛不会与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魔鬼沆瀣一气,一家一户去乡亲们家里榨取他们的血汗钱。那么一丁点税费,哪比得上我花去的时间。”
不听则已,一听,高复田暴跳如雷:“郁锋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的时间那么宝贵,为什么你还穷得欠了一屁股债?”
“哇,被我说中了吧,发这么大火,我好害怕哦,我胆小,别吓唬我。”郁锋涛滑稽地双手抱头,他一点不生气,对高复田反唇相讥,“我的时间当然宝贵啊,要用来学石雕,石雕一旦学到手,就回村办一个超级大石雕厂,我才能发大财。哪像你们这些蠢驴——愚蠢的和猪一样,想不出赚钱主意,只会赖在村里榨取老百姓血汗钱。借刀杀人,叫我给你们这些魔鬼当走狗,太阳还没从西方出来。”
“郁锋涛——”高森林挨不过被郁锋涛这个穷小子打脸,敲着桌子,哇哇哇大叫。
露出一脸鄙夷,郁锋涛不紧不慢继续嘲弄、挖苦、奚落、讽刺,呛高森林:“叫我干啥,又要叫我对乡亲们说假话,当你们的走狗是不是,跑到外边抬头看看天上太阳是从哪个方向升起?”“你们身为村干部,居然教我偷税偷费,国法难容,小心去蹲监狱,你们。”
哪容得下郁锋涛这般不识好歹,蔑视他们,不把他们当村干部放在眼里,训斥他们,侮辱他们,戳穿他们的阴谋。高森林气得是七窍生烟,三魂冒火:“郁锋涛,你,你,你……敬酒不吃,吃——吃——吃——吃罚酒。”“我知道你现在有几个臭钱了,那——你——那你把税费全——全缴了。”
耸耸肩,缩了缩头,郁锋涛做出害怕样子:“哗,高森林,我好害怕哟。叫我当你的走狗,你连老婆让我睡了,我——锋涛照样不会答应。要缴税费是不是,一共多少,你们说一声,村里有人上缴了,我绝对不会落在最后一个上缴。你们敢乱收税费,别怪我心横,一刀剁了你们爪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可要闪人哟。”
傲慢逼人,郁锋涛就是一只斗胜公鸡,泰山压顶强势,高森林受不了了,喉咙撞上一团血腥味,猛地抓起屁股下边凳子,朝门口砸了过去……
坐在门口的徐开发吓坏了,唯恐躲闪不及,一慌,连人带凳摔倒在地。
其他人目瞪口呆,他们不是吃惊、恐惧高森林暴怒像疯狗,是吃惊、恐惧郁锋涛不可思议。不是别的事呀,雇他当收费员,还免了他家税费,这是别的村民想要要不到的美事。
霎时间,一伙村干部变哑巴,但谁的心里都明白,他们过高估计自己的聪明,太小看了郁锋涛这个穷酸鬼,想给他下套赚到便宜,那是没牙齿老太婆啃骨头——自找苦吃。
坐在角落,一直盯着高森林观察,高大发心头好笑高森林,在他面前是一头饿坏的狼,当他是小羊羔。在郁锋涛面前,他高森林当郁锋涛是端猎枪猎人。他诅咒高森林刚才干么不气死,他高森林死了,他这种高水平的人哪会仅仅当一个有名无权民兵连长。
吓坏的徐开发,爬起来坐好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在人群面前,徐开发巴不得高森林出丑,他从心骨里头佩服郁锋涛,郁锋涛这小子厉害,够厉害。一开始他蛮以为郁锋涛上了他们的当,中了他们圈套,掉进了他们挖的坑,事实上郁锋涛早看穿他们阴谋,故意装傻卖傻戏弄他们。
徐开发突然察觉郁锋涛是一个高明钓鱼翁,一个舍得花大本钱钓鱼翁,嘲笑高森林充其量也就是一尾贪吃的鱼。
没本事的人,在别人面前输不起,一输,只能仗手上权力发飙来显示他的能耐和威风。
从郁锋涛充满火药味话中,徐开发隐隐约约感到可怕事情正向他们逼近。身为村委会主任,徐开发心知肚明,彭淑娟虽说身欠巨债,但是每年缴税费时总是咬着牙关,从不拖人后腿,也许是因为彭淑娟在在动乱年代被批斗怕了。
今年家庭情况大不相同,彭淑娟不再为一点税费犯愁,特别是她家如今当家做主的是郁锋涛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后生,扎手的很呢。
心头发怵,徐开发私下留一手,当众人面前提醒高森林,今年税费是不是按国家规定的多少就多少收缴?不按国家规定的收缴,万一郁锋涛闹起来,全村群众跟着起哄,恐怕不好收场。郁锋涛可是已经把话说出来:敢乱收税费,剁了他们爪子。
“国家政策?”高森林一肚子火药还没消散,徐开发这话冲撞了他,一拍桌子:“国家政策算什么?在闹荒,老子说的算,老子的话就是国家政策。我高某人会连一个毛孩子对付不了,那不成了天大笑话。郁锋涛——你这个婊子养的东西,我高某人要是从你手上收缴不上来这一笔税费,我倒立到村里走一圈,给你瞧一瞧。”
赶紧用手捂住嘴吧偷笑,徐开发笑高森林吹牛吹太早了吧,他高森林有能耐,刚才也不会气得疯狗一样暴跳如雷,拍桌,砸凳。反正当众人面前,他把话说出来了,听不听,是高森林的事,日后一旦发生不测,责任推不到他徐开发上头。
很不甘心瞒天过海挖下的坑,倒把自己掉下去了,一个晚上绞尽脑汁后,高森林第二天一大早赶到邬台乡政府去找田虎……
101警察下村抓人
说起来,高森林和田虎还是亲戚,他大舅女儿嫁给了田虎叔叔的二儿子。有了这一层关系,高森林才能在闹荒长年当他的村官,才能在闹荒不可一世,耀武扬威。
在田虎办公室,高森林很能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田虎诉苦:今年闹荒的税费一分钱收缴不上来了。
为什么?田虎大困惑又不满瞪着高森林。
因为闹荒村出了一个无赖、恶霸郁锋涛,那小子仗着在县里读了几年书,学会几句臭理论,煽动群众与村干部搞对抗,不缴税费。还威胁村干部,哪个敢上村民家收缴税费,要剁了哪个的手……
“太无法无天了。”田虎未听完高森林的诉苦,早已怒火冲天:“把他抓起来,送到派出所去关几天,我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违抗不缴?”田虎不会忘记那三耳光的羞辱,一说到郁锋涛这个名字,他一下子昏了头,失去理智,恨不得将郁锋涛千刀万剐。
——抓起来?
高森林表演得非常害怕,甚至能做到身子发抖,脸色惶恐,说,揪老虎的胡须——谁敢哟,郁锋涛纠集村里一帮青年人,一有什么事情,郁锋涛一呼,个个手拿柴刀、斧头砍人。乡政府能派几个派出所民警到闹荒协助村干部收缴税费,到时候郁锋涛真要闹事,就有理由当场把他铐起来抓走。
一拍脑袋瓜,田虎觉得高森林说的有道理,不经脑子答应了高森林。他叫高森林先回去,过两天他派派出所民警到闹荒去。
得到了田虎点头,高森林胆子又肥了,无顾忌了。
欢天喜地回到闹荒,高森林高枕无忧,只等田虎派去的人。
有警察在身旁,哪怕郁锋涛是头魔鬼,也不敢吭声,除非他是吃了豹子胆。到时候,郁锋涛就得对他高森林服服帖帖,哈哈哈……
苦苦焦急等待中,高森林第四天等到了邬台乡派出所两个警察威风凛凛来到闹荒。
闹荒的人惊慌了,害怕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中午,高森林宰鸡杀鸭热情款待两个警察。
酒足饭饱,村干部簇拥两个警察,气势汹汹朝郁锋涛家扑去。
村民见状,倒是替郁锋涛捏了一把冷汗,这一回被警察抓去,非被判刑不可……
正在屋里看书,防不胜防一见到高森林带警察上门,抓逃犯的阵势,郁锋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心慌的一阵咚咚咚乱跳。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很快,郁锋涛镇静下来,才不管警察不警察,下坡骑自行车——不睬,仍看自己的书。
在警察面前,郁锋涛还胆敢对他们这般蔑视,高森林气得血液倒流,大喝一声:“郁锋涛,我们来收税费,快拿钱来。”
怔一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郁锋涛心里有数,看见李秋香赶来,一边给两个警察拿凳子,一边揶揄又风趣对李秋香说:“秋香,快去泡茶给两个警察叔叔喝。”“警察叔叔,对不起,在豺狼虎豹面前,我一个平民小老百姓实在惹不起,不得不小心点,不知道你们二位是真警察呢,还是假警察,先让我看看你们证件。”
郁锋涛果然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怀疑两个警察。
在场的村民暗暗大骂郁锋涛是不是找死啊,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怀疑人家警察。
两个警察更是未曾想到郁锋涛这一手,愤怒一瞪郁锋涛,但是还是掏出了《工作证》。
嬉皮笑脸接过《工作证》,郁锋涛一看:一个名叫龙小文,一个名叫钟铭清。
也不是吃草长大,吃过上回查封郁锋涛石雕厂的亏,高森林变聪明了,这一回对田虎是七交待八交待,叫下去的警察千万不要忘了把《工作证》带上。
《工作证》还给两个警察,郁锋涛仍然嬉皮笑脸笑:“二位是真警察,这下我可放心了。原来龙警察还是和你们的龙彪中局长共姓呐——”
“你认识我们龙局长?”龙小文、钟铭清大吃一惊。
“哈,哈——”郁锋涛爽朗大笑两声:“咋能不认识,龙局长是我表叔。”
“龙局长是你表叔?”龙小文、钟铭清惊惶失措,连屁股都不敢坐在凳子上了。妈的,高森林这个狗东西把我们俩给害死了。龙小文、钟铭清心头咒骂高森林。
仿佛五雷轰顶。高森林没辙了,脸上横肉在抽搐。
愤怒横扫一眼村干部,郁锋涛去东厢房拿出了那把雪亮雪亮篾刀,“哐——”往凳子上一掷,面对一伙村干部,拉下脸:“说吧,我家税费是多少?如果国家政策规定内,我今天一分钱不会少。如果有一分钱不是国家政策规定内,你们要的话,先把爪子伸过来,当两个警察叔叔面前,把你们爪子剁下,再走人。否则,你们进得我屋里来,休想出的去。”“景生,你们大家去把大门堵住。”
不知什么时候,郁锋涛身边已多了十几个男青年。
龙小文、钟铭清此刻一听郁锋涛的话,这才注意到,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到了这个要命关头,高森林骑虎难下,忙朝徐后发偷偷使了个眼色,口气软了下来:“后发,锋涛家今年税费是多少?”
早吓破胆,躲在高森林身后,徐后发哪能领会他眼色,哆嗦着嘴唇,战战兢兢开口:“是,是,是一千零三十八块钱。”
“你们杀人呀——”郁锋涛怒目一瞪,厉声似冰:“说,都是什么税费,一项一项给郁大爷——我念出来。”
手上捧着小本子,双手颤抖,哆哆嗦嗦翻着,徐后发六神无主,忘了高森林平日威风,非常听郁锋涛的话,郁锋涛叫他怎样,他就怎样,颤诺诺念道:“农业税五十五块钱,教育附加费三十六块钱,育林资金六十七块钱,水利建设费八十块钱,修建公路费一百六十块……”
“给我停下。”郁锋涛大喝一声,眼睛燃烧火焰:“农业税和教育附加费是多收了,但是这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我不跟你们计较。”“我问你们,你们村干部这么多年来,带领过乡亲们上山栽过一棵树了吗,保护过山上的一草一木吗?为什么我们闹荒的山见不到树的影子,你说,高森林?”
“这,这,这……”高森林的舌头像是被钉住。
郁锋涛又愤怒紧逼一句:“水利建设费八十块钱?我问你们,你们还是人吗,这种不知廉耻的话,也张得了口,你们的脸跟狗屁股还有什么区别?你们带领过乡亲们到田里挖过一条小水沟了吗,为什么一到干旱季节,乡亲们矛盾大发,大打出手,还不是为了给干涸的田灌溉吗?”
尤其叫人义愤填膺,要拿刀砍人的是,吃人血的一伙村干部居然还要收一百六十块钱的公路修建费,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把老百姓往死里逼吗?
血液逆流,气贯霄汉,郁锋涛英爽逼人眼睛直逼高森林,要徐后发再往下念,看看他们这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的心到底恶毒到什么地步,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下去?
“不,不,不。”徐后发额头冷汗直冒,心慌失措,口无择言:“我——我——我不能——不能——再念了。”
身一转,面对人群,郁锋涛发出内心无比义愤、仇恨:“乡亲们,大家今天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吧,这就是我们村的村干部。天下最毒莫过蛇蝎,可他们的心比砒霜还毒十万八千倍,私吞十万公路款不算,还逼我们交一百六十块钱挖公路。”霍地操起篾刀,郁锋涛把它掷到高森林脚前:“高森林,你自己想着办吧。”
顷刻间,屋里上空散发一团火药味,围观人群气到攥紧拳头嘎嘎嘎作响,有人甚至愤怒到身子颤抖……
似乎嗅到了屋里火药味,不想成了闹荒一伙村干部的陪葬品,龙小文、钟铭清偷偷对视一眼,赶紧溜了。
龙小文、钟铭清一溜,一伙村干部唯恐来不及,连老命搭上不要的往外闯撞,怕晚了一步会被郁锋涛剁了爪子。连人家警察叔叔半句话不敢说——溜了,又更何况是他们。
这一回,事情可闹大,不光光是村干部自己丢脸小问题,这么一闹,恐怕全村人的税费不免是不行了。不免,行吗,他们还有哪个人有天大胆子去找郁锋涛。
高森林终于明白,郁锋涛有恃无恐,原来有一个当公安局长表叔。奇怪的是,他从未听说过郁锋涛还有个当公安局长的表叔?
绞尽脑汁挖了一个坑,倒把自己推下去,高森林不心甘、懊恼、仇恨,又拿郁锋涛没办法,气得血液逆流。
或许是心烦焦躁吧,天没黑,高森林便一头钻进被窝里,张望黑洞洞天花板,天花板全是郁锋涛那对千年冰川般深邃眼睛,仇恨得抓起被子蒙住头。偏偏这个时候,高森林肚子很不争气放了一个大臭屁,自己把自己薰得憋过气了。
昏昏沉沉中,高森林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可怕噩梦,梦见自己双手被郁锋涛活生生剁下,血淋淋的,恐怖尖叫起来……
102 老太婆自演悲剧
正在厨房里忙乎,突然听到老公杀猪尖叫声,吓得一大跳,立马放下手上活,谭美凤跑进卧室,把他弄醒。
悬到半空中的心落下,原来老公只是做噩梦,也明白他为什么做噩梦,谭美凤规劝他:“不要去招惹锋涛了,人家锋涛蛮老实一个人。你当你的村干部,人家挣点钱养家糊口、还债,井水不犯河水,你干么老这样对人家?现在不是大队那时候,人家不违法犯罪,不违反政策,你管不着。前几次不说,你说你这一次吧,还叫派出所来撑腰,结果闹个大笑话……”
“妇道人家,你懂个屁。”借煤油灯暗淡的光,高森林扭头凶恶瞪老婆一眼。
“好。嫌我多嘴,我往后什么都不说。一个大老粗能斗得过喝墨水的人,我连天上月亮都能摘下来。”谭美凤没好气一骂,转身走出卧室,心底里头仇恨高森林:你这脸生毛的畜牲,不要以为你在外头搞了几个寡妇,老娘我不知道。你总有一天要遭报应。为了孩子们,老娘才睁一只闭一只眼。有本事,去找女孩子,去找有老公的妇女呀,靠手上权力专门欺负寡妇,算什么男人。
遭到老婆责备、挖苦,高森林更是对郁锋涛仇恨的萌生杀他的心,这个穷酸鬼软硬不吃,仗着读几年书,纠集一帮后生,在村里横行霸道,接二连三出跟他过不去,这口恶气,他很难咽下。
左思右想,脑汁榨干了,高森林老是觉得龙彪中是郁锋涛表叔就是假的,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郁锋涛敢公然冒充公安局局长亲戚,哼,这一回叫郁锋涛死无葬身之地,连今年的税费也要双倍收他郁锋涛……
很讽刺、滑稽的是,高森林做噩梦当儿,郁锋涛厅堂围着一群年轻人,中央烧着一堆木炭,大家情绪高昂,说着白天那档事。
按捺不住翻江倒海的心,吉景生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你们大家下午看到了吧,你们说锋涛厉害不厉害,厉害吧。我下午都看到森林裤裆一直有水往下滴,肯定是害怕的尿喷溅了一裤子。”
“哈哈哈……”吉景生的话把大家逗得放开心怀大笑,笑声划破夜空,在村子上空久久回荡。
深邃眼睛是一部摄像机,郁锋涛逐一从每一张脸上移过,最后落在吉景生脸上,提高嗓门:“你们大家别听景生满嘴跑火车,尽放大炮。我厉害个屁,有景生说的这么厉害,那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还敢上门欺负我?”
“锋涛,那伙村干部肯定不敢再叫你上缴今年的税费了。”龚寿财堂哥——龚寿生,他既羡慕郁锋涛,又嫉妒、眼红郁锋涛再不用缴税费。
把手上的书本往膝盖上一放,郁锋涛抬起头,冷峭着脸,语气三分愤慨:“国家法律、政策规定内的税费,我当然要缴。不缴,我不是正中了那伙土匪村干部心怀吗?他们正好有理由整死我。但是,不是国家法律、政策规定的税费,我一分钱不会缴。”
郁锋涛刚说完,门口的狗突然一阵狂叫,吉景生蹦起来追了出去,打开大门寻找一遍,鬼影子也没有,愤愤地回到大厅,破口大骂:“肯定又是土匪村干部那伙奸贼来偷听。”
“没事,他们那么无聊,让他们偷听好了,我们光明正大,还怕他们这种特务行径不成。”郁锋涛心中明白,中午的事够一伙村干部伤脑筋、消化几天,看他们今年的税费还怎么个收缴法?
千里马也有失蹄时。郁锋涛这一回完全错了,刚才偷听的人不是村干部,是老太婆的二儿子——高信字。
中午一伙村干部带龙小文、钟铭清直闯郁锋涛家时,村里最最最幸灾乐祸的人莫过于老太婆一家人,巴望郁锋涛被铐上手铐抓走,判个几年刑。
——人愿不如天意。
事情后来戏剧性变化,叫老太婆一家人气得要去跳河。
去年被郁锋涛揭了少女丑事,老太婆脸上一层人皮被活生生扒下,管别人闲事权力也被打进十八层地狱,在村里抬不起头。全村人把老太婆当作瘟神,唯恐避之不及,沾上晦气,一碰见她,远远的朝她吐唾沫:“呸,下贱,还不去上吊……”乡亲们什么话最难听就专挑最难听的话骂她老太婆。
娶到老太婆那会儿,她老公——高伏木一家人,以为能娶个城里的漂亮姑娘,甭提有多威风啦,一天到晚在村里炫耀,惹得全村人怨声四起。
不曾想到呀,有朝一日一张人皮被人无情扒下。
——恶有恶报。
隐匿了三十年的丑事,抬头间被郁锋涛捣了出来。当天,要不是子女,儿媳妇苦苦哀求,拦住,老太婆早成了老公棍下之鬼。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都已有了小孙女。
高伏木恨的,不是老太婆对他的不忠不义,不是这么多年对他的欺骗和隐瞒,是老太婆吃饱撑着,管闲事管到郁锋涛头上,把全家人脸皮撕毁,害得全家人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做人。每当迈出大门口一刻,全家人无一不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多行不义,必自毙。
被老公痛打了一顿后,老太婆失去了家庭统治地位,从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跌落到旧社会的童养媳一个。老公对他横眉怒目,子女、儿媳们对她冷落;吃饭不敢上桌,只能冷冰冰躲在一个角落里,和着酸泪咽下。
几天光景,老太婆害了恐惧症、抑郁症。
嫁到闹荒时,老太婆那年才十七,现在已经生有三男二女:高信荣,高信字,高信水,高赛花,高赛菊。长女高赛花已经出嫁,并生有一男一女;长子高信荣前年结婚,现在已生有一个女儿。小子高信水现在才十一岁。
快要崩溃了,几次欲自杀,老太婆一想到尚未成年小儿,她放弃了,忍辱负重苟且活着。
每当一听说郁锋涛回到村里,老太婆一家人如临大敌,心跳马上加剧,像整座山塌了。再这样下去,全家人要崩溃。高信荣、高信字兄弟几次拿柴刀和木棍要找郁锋涛拼命,被高伏木喝住。一来是他们母亲欺负人家在先,二来担心两个儿子打虎不死反被虎伤。
本来这一回高信荣、高信字兄弟偷偷计划好,找郁锋涛算帐。可是昨天在两个警察面前,郁锋涛面不改色,霸气冲天当场拿出篾刀,要剁高森林的手,又说公安局局长是他表叔,这兄弟俩吓得双脚直打哆嗦,哪敢去找郁锋涛算帐。
——解铃还得系铃人。
想叫自己一家人能够在乡亲们面前直起腰,重新抬头做人,高伏木心底里头十二分明白,除郁锋涛外,没有第二个人。
高伏木找过和事佬调解,向郁锋涛赔礼道歉,但是郁锋涛是铁板一块,死不接受他的赔礼道歉。“他的两个儿子不是要找我算帐吗?”一句话,郁锋涛把和事佬嘴巴堵着严严实实。
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此欺人太甚,对一个逆境中人落井下石,要置人于死地。
忍受不了乡亲们的讥笑、侮辱、歧视、冷落、白眼、唾沫,又亲眼目睹郁锋涛的强势,明白报仇无望,老太婆儿媳妇——蔡英英,她第二天抱着两岁大女儿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声明再不回这个家。
剩下半条命,但是老太婆没有反省,心头仍然充满邪恶,仇恨郁锋涛,还在梦想两个儿子不听他们老爸的训斥、阻止,去收拾郁锋涛。只要整死了郁锋涛,她就有咸鱼翻身一天。
儿媳妇的出走,吓怕了老太婆,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娶个老婆容易吗,她更不能叫这个家庭破裂。一旦家庭破裂,她老太婆复仇梦想如同肥皂泡,彻底破灭了。
焦虑,郁抑,仇恨充斥老太婆大脑,折磨着她要发疯,一天到晚无心干活,折腾着怎样才能怂恿两个儿子去收拾郁锋涛,在闹荒有她没郁锋涛,有郁锋涛没她老太婆……
103报应临头人情薄
老天爷也欺负人,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下起了大暴雨,干不了活,老公天天窝在屋里头,老太婆没办法接近两个儿子。
第三天午饭后,看到老公高伏木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把斗笠压得低低的,神色慌张冒暴雨冲出屋里,老太婆心头莫名其妙一阵惶恐,冥冥中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大事?
哪儿也没去,高伏木直奔郁锋涛房子。
这一年来,除迫不得已要干农活迈出家门外,高伏木其它时候一律躲在屋里头,日子过得比一个逃犯还窝囊。有时候心头憋闷、烦躁,火起来要一棍打死老婆,他不知道自己前世做了什么孽,怎么老天爷偏偏叫他娶上这样一个不知廉耻,伤风败俗贱货。
优哉游哉一个人在房间看书,直到高伏木脱下了蓑衣,取下了斗笠,郁锋涛才看出这个冒雨闯进他屋里的“侠客”是谁?
扫把星进屋,不会有好事。
不理睬高伏木,郁锋涛仍旧看自己的书。
一想到老太婆当众欺负他母亲,仇恨直袭心头,郁锋涛心头咒骂、嘲笑高伏木,听说当年娶到老太婆时,你神气的要把全村人吞进肚子里,有这回事是吧?哈哈哈,现在得意了,风光了,威风了吧。你当我这屋里是田间地头,你去死吧你。
人家眼皮不抬一下,更不要说搬凳子给他坐,高伏木窘迫、难堪的,只想一头钻进床底下躲起来。
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一股悲哀直涌心头,高伏木不禁的眼泪和着雨水落到地上……
扑通一声,给郁锋涛跪下,一边磕头,高伏木一边赔罪:“锋涛,那个贱货不是东西,我给你赔罪了。你大人大量,救救我这个家庭吧——”“一年多来,我全家人抬不起头做人,光光乡亲们的唾沫都快要把我全家人淹死了。”
“淹死?”郁锋涛霍地站起,眼睛冒火怒视跪在门槛的高伏木,咬着牙关恨不得一脚朝高伏木胸膛踹去:“淹死了,关我屁事。我问你——高伏木,我家跟你到底有什么冤仇?不说我拆房子的事吧,可我阿妈是一个落难妇女,你老婆凭什么心比蛇蝎还毒当众欺侮她?”“我承认,我家很穷,是全村最穷的人,可我家不吃你家的不用你家的,凭什么要让你老婆欺侮、宰割?”
面对郁锋涛一连串谴责,高伏木无言以答,特别是郁锋涛身上透出一团蚀骨千年冰川寒气,叫他不寒而栗,怵怵发抖,只感觉复仇寒流朝他逼迫过去,把他整个人罩住,穿透心胸。
在这之前,没有和郁锋涛说过半句话,高伏木实在搞不懂彭淑娟为什么要死死硬撑面子,不顾老公的病,一条路走到黑送子女上学读书,一个穷山沟的孩子难道还想无毛鸡变凤凰?
这个时候,当面听听郁锋涛有理有据,叫人心服口服,铁打一样高水平的话;再加上郁锋涛从逆境中,坚强的一步步艰难挺过来,面对警察、工商员、村霸、土匪村干部毫不畏惧,高伏木理解了彭淑娟的良苦用心,觉得彭淑娟是一个有远见了不起妇女。
想到自己的悲哀,人不人鬼不鬼日子,高伏木不禁又抓了一大把酸楚泪水,非常可笑地哀求郁锋涛:“看在我脸上,你救救我们一家人,让我们一家人在乡亲面前抬头做人吧,求你了,锋涛。”
“看你脸上?”郁锋涛满脸冷笑、讽刺:“高伏木,你摸摸自己胸口说话吧,当你老婆当众侮辱我阿妈时,你有没有管管你老婆?不是你放纵自己老婆,我拆房时,你老婆还会带人闯进我屋里,要把我剁成肉酱吗?我阿爸、阿妈送我们兄妹三个读书,碍你儿子中状元啦,你嘴巴像高音喇叭,全村就你嘴巴最响。看在你脸上,等你两个儿子手拿柴刀追到我屋里来,把我砍成五块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高伏木吓得哆嗦,脸色绿了,慌忙辩说,“锋涛,我那两个傻儿不会再找你算帐,我已骂过他们。”“锋涛,只要你肯救我们一家人恢复名声,在乡亲面前抬头做人,你要我怎样都行,我愿意把我女儿赛菊给你睡了,真的,这是真的……”
“高伏木……”郁锋涛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惊天动地,“你把我——锋涛当成什么人?”“高伏木,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一个人的名声比命重要,我——锋涛不是你那个下贱老婆,会跟你做这种肮脏交易吗,你死了这个心吧。”
“锋涛——”高伏木气红了眼,立马从地上蹦起来,脸上肌肉抽搐,一指直戳郁锋涛额头:“杀人不过是碗口大的一道疤。我这样跪在你面前,哭着求你,都愿意把自己亲身女儿给你睡,你都不答应,你还是人吗你——”
深邃眼睛射出一束仇恨、讽刺,郁锋涛凛然怒怼高伏木:“你这话骂对了,高伏木,对,杀人不过是碗口大个疤。我们两家无冤无仇,你老婆公然侮辱我阿妈,你在村里一天到晚诅咒我阿爸、阿妈,已经天地不容。我拆自家房子,你老婆又公然带人闯进我屋里,要把我剁成肉酱,你摸着自己心口说吧,高伏木,你老婆这心是不是比双头蛇还毒千千万万倍?”
万万没想到郁锋涛是这般一个心硬如石冷似冰的厉害角色,反过来拿他的话骂他,心头恐惧,怵怵颤抖,高伏木不顾一切冲出去,消失在暴雨中,连蓑衣、斗笠全不要了。
逃回到家,高伏木全身从外到里,湿透了。
意外看到落汤鸡一个的老公,老太婆一阵惊骇,偷偷咽下心酸泪,子女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她心底里头十二分明白,仇恨一下膨胀,邪恶从心生,恨不得两个儿子立马去抓到郁锋涛,把他从独松山扔下,恨不得老公跑到卢水去,把彭淑娟扑倒在地奸了。
一个人种下的恶果,却要全家人替她嚼着活生生吞下,老太婆这是恶到头来必有报。当初不欺负彭淑娟母子,她老太婆也不会得到今天这样报应。
默默跑回卧室翻出老公衣服,老太婆叫女儿把衣服拿去给她父亲换下。
一年来愤懑,抑郁,高伏木身体已经衰落不堪,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气急攻心下,遭到大雨一淋,没两下子身子骨塌了。
迷迷糊糊中,高伏木大骂:“你这个贱货,害人精,干么还不去死……”又是哀求道:“锋涛,求你了,你……”一会儿又说:“信水,你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好好读书。阿爸穷死了,也要送你读书……”
四、五天过去了,高伏木仍然高烧不退。
到了第六天,看看不行,老太婆才叫二儿子去溪洋卫生站叫了个医生。医生一看,不敢大意,叫他们马上把病人送到县医院去治疗,说高伏木得的是急性肺炎,相当严重,再不及时治疗,他们就等着准备后事吧。
医生的话一出口,当场把老太婆吓得胆掉了,脸色刷刷刷苍白下去。到县医院去治疗,她现在到哪儿去弄钱?现在家里除了几担谷子,一头百来斤重的猪,几只鸡外,再找不着卖钱的东西。全村人把她当成瘟神,一见到她,唯恐避之不及,还会把钱借给她?
——没事的时候,对人家指手画脚,管这管那,人家怒在脸上,恨在心头,奈何不了她老太婆;出了事,她老太婆是地上一只蚂蚁。
顶梁柱一旦倒了,这个家庭也完蛋。老太婆顾不上自己脸皮、羞耻了,先救老公一条命要紧。
在世上混,总是要还的。
昔日得势时很威风,想欺负谁,就上前一巴掌,可她老太婆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像一条被打趴下的狗。
黄昏时,怀揣最后星点希望,老太婆一脚沉重踏进高伏木大哥高伏定屋里,胆怯兮兮开口了:“阿伯,伏木得了急性肺炎,要到县医院去看病,来向你借点钱……”
跳蚤脾气,高伏定这个老头一听,火得一蹦三尺高,顺手从身旁摸了一根木棍,凶神恶煞舞动着,一边大喝:“贱货,扫把星,你想要害死我们是不是,滚出去,快滚出去,想找死呀你——”
老太婆吓得呀,顷刻间脸色绿了,她不是害怕高伏定的粗暴、凶恶,是害怕高伏定叫她不敢相信变成一头没人性畜牲。以前,他高伏定父子向她借钱时,她哪一回拒绝过?她是为救他高伏定弟弟一条命,走投无路下才向他借钱,他居然……
人生头一回经历了绝望,彻底绝望,老太婆心头更仇恨郁锋涛,发誓有朝一早日缓过一口气,要把郁锋涛阉猪一样阉了。不是他郁锋涛的歹毒,她老太婆在村里呼风唤雨,会落到这等地步吗?
回到家里,佯装可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老太婆把向大伯借钱遭遇痛斥一遍,果然刺激得子女们一个个气愤的咬牙切齿。
可怜巴巴抹了一把眼泪,老太婆悲凄地对子女们说道:“你们兄妹姐弟四个,千万千万一定要记住——穷,你就是一条狗,走到哪里都被人欺负,没人出头日。”
说到这里,一种从未有过悲切与凄凉涌上心头,这一回,老太婆来自心底里头的酸楚泪水没商量一个劲往上鼓……
104夜上仇家献身救父
天黑了,屋里寂静的和死人一样。
幽暗的房间里头,床头一盏孤灯,靠着煤油发出暗淡的光,让人感觉到一个奄奄一息孤寡老人要离开人世前夕的凄凉。
天花板上方不时有老鼠乱窜声响,死静的房间添进了三分悲切,钻进人的五脏六腑,被一种恐惧笼罩。
儿女们全去睡了,老太婆一个人孤零零陪在老公身边,一手抚摸着老公的头,泪水涟涟,心头充斥仇恨、愤怒、不满:“伏木,你不要怪我,我不是下贱,那时候我和我兄长还小,不懂事,那是闹着玩。”“你千万要挺住,伏木,不能叫郁锋涛那个婊崽看笑话。郁锋涛那个婊崽心那么毒,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叫他好过……”
老太婆说到这里,一股酸楚、凄切如潮往心嗓眼冒,喉咙哽住,泪水又鼓了出来,郁锋涛揭她丑情形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她下了死心:明天变卖所有值钱东西,哪怕倾家荡产,临时把小女贱嫁出去,也要把老公病治好。
突然,外边传来狗叫声,整个村子马上陷进片恐怖中。
忐忑不安的心在狗叫声中一揪,一股阴气从脊背穿透心脏,老太婆隐隐约约感到鬼上门勾她老公的命了。
鬼没上门勾她老公的命,倒是她老太婆小女儿高赛菊偷偷打开家门,出没在伸手不见五指黑夜里。
哪儿也不去,趁夜黑无人,连手电筒不敢打,高赛菊摸黑摸到郁锋涛房子,敲响他大门。
比起两个鲁莽、猪头哥哥,高赛菊要聪明、理智的多,她意识到在闹荒这个吃人村子,能救她父亲命的人,除郁锋涛外,没有第二个人。但是郁锋涛会放下恩怨、仇恨,出手救她父亲吗?高赛菊心里一成希望都没有,她今晚是鬼迷心窍下了赌注,豁出她的命,死赖着也要叫郁锋涛救救她父亲。
开门一看,见是高赛菊,郁锋涛错愕得眼睛发直。
错愕中缓过神,郁锋涛挡住门,不许高赛菊进去。——那天高伏木说过愿意将女儿身子给他郁锋涛睡。在这黑夜趁他屋里没人,高赛菊独自前来,能是什么好事?一个傻瓜,猜也能猜的出。
责备目光瞪一眼郁锋涛,高赛菊拼尽吃奶劲野蛮挤进去,径直朝郁锋涛房间走去。
双脚尚未踏进门槛里,房间悬挂的明亮汽灯万道光芒,照射着高赛菊一阵辛酸,悲伤泪水在她眼睛打滚。——曾经遭到她母亲欺负的一个穷光蛋,点上了这么明亮汽灯,全村唯一一个能点上这么明亮汽灯的人,她高赛菊呢?她父亲却是因为他才病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无钱治病,眼睁睁看着等死。
趁郁锋涛尚未回到房间,高赛菊赶紧抹去鼓出眼泪,心底里头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在郁锋涛这个仇人面前掉半滴眼泪,叫他笑话,看不起。
在大门口踌躇了大约五、六分钟,郁锋涛才移步回到房间,神情冷酷,一张脸阴得像结了一层霜,傲气怒对高赛菊不理不睬。
坐到写字桌前,奉起了书本,郁锋涛这才口气硬梆梆又冷漠十分:“趁黑夜,跑到我家来谋害我,你们一家人比双头蛇还毒。”
差点被郁锋涛的冷漠、高傲气晕过去,高赛菊抱怨目光盯着郁锋涛,但是口气不敢有丝毫抱怨,却是三分哀伤:“锋涛,我阿爸那天从你这儿回家,被雨淋透身子,病了,是急性肺炎。医生说了,再不到县医院去治病……”
“你阿爸病,关我屁事。”郁锋涛冷漠着脸,一扭头,一道晨霜冰寒直逼高赛菊,愤怒大骂。看到高赛菊那张脸,仿佛看到老太婆,郁锋涛一肚子气如同盖住的煮水饺水壶。
“锋涛,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呢?”高赛菊可怜兮兮,泪水快要挂不住了,“这一年来,我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日子,算是得到报应了吧?”“医生说,我阿爸的病再不治,恐怕来不及了。现在我们家向谁借钱,谁都不肯借,连我大伯不等我阿妈开口,拿木棍把我阿妈打出门……”禁不住泪如雨下,高赛菊先前告诫不知去向。
“哈哈哈……”郁锋涛实在忍不住心头好笑,把书往桌上一撂,霍地蹦起,仇恨地瞪高赛菊:“你不觉得这是罪有应得吗?”
“你……”原以为郁锋涛是一个好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同情心血气男孩,不曾想到他原来照样是个冷酷、见死不救无情家伙,跟闹荒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高赛菊一颗火热芳心寒到铁底,看透了炎凉世态。
有了亲身经历和体验,高赛菊头一回从内心里头怨恨母亲当初欺负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落难母子。
眼前明亮汽灯闪烁柔和的光,想着郁锋涛每天无私点着它,供别人看书学文化,高赛菊不死心,泪眼汪汪哀求:“锋涛,求求你了,你就借点钱给我阿爸治病吧。只要能够救我阿爸,你要我怎样都行,我——我——我愿意,把我身子给你,真的,锋涛,我愿意把我身子给你。”
“下贱——”郁锋涛双眼喷火,怒目逼视高赛菊,一指直戳她天庭:“下贱,你跟你阿妈一样下贱,没一个是好货。”“滚,马上给我滚出去,别脏了我房子。”
冷不丁,高赛菊从背后衣服里拔出一把菜刀,抹在脖子上:“锋涛,你听好了,你今晚上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不借钱给我阿爸治病,我——我——我——赛菊死在你面前,给你看。”
吓的,全身发抖,郁锋涛害怕地直往后退去,一边害怕的朝高赛菊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不要,你不能死在我屋里,你不能死在我面前,快——快,快把菜刀放——放下。”
滑稽的像一只羸弱老猴,高赛菊被逗得笑声都嘣到嘴唇,菜刀差点割着脖子,憋着脸涨红,逼郁锋涛:“你借不借?”
退到床边被挡着,正无路可退时又见高赛菊威逼他,郁锋涛霍地挺身直腰,目如耀星,射出一束晨霜,冷笑、挖苦、讽刺、奚落:“剜呀,别停下,有胆子有勇气就把菜刀往脖子用劲剜,干么不剜了?”“高赛菊,你不要拿这样愚蠢手段来吓唬我。我——锋涛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你要死要活,跟我——锋涛一毛钱干系都没有。我对你们家,只有仇恨,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把菜刀往在上一扔,“哇——”一声,高赛菊蹲在地上,悲伤放声恸哭:“我一个女孩子家的,除身子外,还有什么?我都愿意把身子给你,你还要我怎样?我阿爸的肺炎再不治,他会死的——”
仍然是一脸漠然,郁锋涛阴冷冷回应:“你阿爸不是挺能吗,一张高音喇叭的乌鸦嘴,全村没一个人比的上。我阿爸病逝后,你阿爸不是要看我阿妈的笑话吗,看看她把我们兄弟送去读书能读出个什么出息,现在他看到了吧?”“我告诉你——赛菊,你摸摸自己胸口,我——锋涛凭什么要把钱借给你?”
“你不借钱给我,我今晚上赖在你这里不走了。”高赛菊无话可说,居然耍赖起来。
已经火到没法压住,老鹰抓小鸡一把拎起高赛菊,往床上一扔,郁锋涛一脸阴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把身子给我吗,那来啊——”
根本没料到郁锋涛会真的要她身子,女孩的潜意识抗拒,高赛菊一声尖叫:“不要,不要,不要啊——”翻过身,看到郁锋涛扑向她,高赛菊惶恐张望他:“那,那,那你把钱先借我。”
105唐僧上门
阴沉着臭脸,没有回应借钱,郁锋涛一个饿虎扑食扑去,一把拽起高赛菊,往门口拖,一边大骂:“你这种烂货的女儿,碰你身子,我还怕自己身子沾晦气,倒八辈霉。”
还没等高赛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已经被郁锋涛一把扔在漆黑大门外,哐啷,关上了大门。
两天后,老太婆贱卖了家里的猪、鸡、鸭,筹到一千多块钱,第三天一大早两个儿子把高伏木抬到溪洋。
然而到溪洋后,要包车时,老太婆一家人遭到拉客三轮车司机敲诈,要五百块钱,平日包车去邬台也就三十块钱。
一气之下,老太婆不包车,叫两个儿子把他们父亲抬到邬台去。
——屋漏偏遭连夜雨。
下午三点多到卢水县医院,医院已经摆手摇头,说病人耽误了七、八个钟头,已经无回天之力抢救。
虽然高伏木的死,不是他郁锋涛不借钱造成,但是这件事却拽动郁锋涛的心,他猛然惊醒,村里这条公路不通,不但经济发展不上去,而且还要遭到溪洋人欺负、敲诈。
可恨的是村里那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侵吞十万公路款不算,还要从穷得割不出血村民身上榨取所谓公路建设费,这种令人发指蛇蝎行径,别的村民吞的下这口气,郁锋涛怎样也吞不下。
吞不下这口气又能怎样,他郁锋涛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穷得受尽欺压的泥腿子。
或许是心头郁闷吧,晚上大家七嘴八舌聊天时,郁锋涛巴不得他们早点回去,偏偏这个时刻,大喉咙吉景生发神经的哈哈哈大笑,说他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他郁锋涛一样,在卢水开了一个店,店里的东西被人抢光了,大家在一边也不帮他夺回来……
吉景生的话,引得大家一阵大嘲笑。
平日和吉景生是铁锤对铁墩——死对头一对,李椰毕借机讥笑吉景生:“就你景生这种莽汉开店,东西不被人抢光才怪。”
一张嘴不如李椰毕,李椰毕一句就叫吉景生答不上话,气得他朝他李椰毕愤怒一瞪牛眼,挥拳威胁。
担心吉景生恼怒下又要拿李椰毕的脚损他,郁锋涛赶紧挡下,风趣道:“椰毕,你有没有搞错啊,景生这副李逵的凶神恶煞相,他开店,往店里一站,老天哟,谁敢进他店里买东西,还敢去抢他的店,吃了豹子胆呐你——”
“哈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
大家哄笑声中,吉景生大吼一声:“笑什么笑,我就是李逵。我开店,看谁敢来抢我店的东西,我拧断他的头当尿壶。”平日里,吉景生就爱听郁锋涛讲《水浒传》故事,李逵是他崇拜偶象,郁锋涛这一拿李逵比喻他,他得意的眉飞色舞,尾巴翘到天上。
“可是你景生一辈子只能做梦开店哟,现实中你能开店,乌龟都能背走独松山。”李椰毕见吉景生抢了风头,很不服气。
也不让李椰毕太得意了,郁锋涛这时又反过来帮吉景生说话:“话不能说这么死,揶毕。事在人为,什么事都是靠人干出来。就像我吧,我到现在还怀疑自己卢水的店是不是做梦开的呢,当时我身上就剩下范教授一家人给我的一千块钱,胆比天大,也敢开店。”
——说到做梦,头像被谁用锤子敲了一下,郁锋涛马上想到在范卓学家做的那个梦,一醒,责怪自己笨到头了,他为什么不向村干部提出承包挖公路?村干部不同意他承包,他们又没法动工,他郁锋涛不是有理由直接向县里承包了吗?县里同意他承包,村干部们再找不到借口拖着了,到时候自然会乖乖吐出私吞的十万块钱。
主意打定。郁锋涛决定后天拉批货去卢水,安排好后,回到闹荒找村干部们谈判。争取在过年前,把这件大事拿下。
过了八、九天,郁锋涛把一切安排妥当,回到了闹荒。
第二天上午,乡亲们奇怪看见从来不主动把脚踏进村委会的郁锋涛,出奇的独自一人昂首挺胸朝村委会大步流星走去。
好奇的人,爱看热闹的人,马上随尾郁锋涛去。
几天来,村干部一直躲在村委会里,为收税费一事大伤脑筋,本来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噼啪响——巧立名目,收上一大笔税费,把公路款填上。不料,如意算盘被郁锋涛拨乱,他们美梦破裂。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突然看见郁锋涛傲气凌人独闯村委会,认定他是来找茬,顿时高森林脸色变了,心头忐忑,恐惧张望郁锋涛:他妈的,婊崽。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只要我高某人还是闹荒村书记,总会有一天我连你骨头一把捏碎。穷的在卢水开个小店铺,尾巴翘到天上去。整天吹牛要搞什么石雕,怎么到现在还搞不起来?
与高森林心情大不一样,看到村干部这些十品官老爷全在里头,郁锋涛觉得倒是个大好机会。
径直走了进去,少了三分昔日与村干部相斗时那种傲气,郁锋涛口气很平和:“原来村官们正在研究大事。”
说话间,郁锋涛走到高森林跟前,傲然挺胸站着,清澈如泉眼睛直视高森林,开门见山,说他今天来想跟他们谈谈——他要承包挖村里公路的事。
承包公路,他郁锋涛要承包挖村里公路?如同屋顶塌了,惊得高森林屁股离座,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怀疑盯着郁锋涛许久。
我又不是猴子,这样盯猴子一样盯我又想坑我呀,看你眼珠子快要掉地上啦。郁锋涛心头鄙视嘲笑高森林,又加重语气不容置疑口吻毅然说,他以九万块钱价承包。
好啊,郁锋涛,你这个婊崽终于落在我手里。我高某人说过,只要我还是闹荒村书记,总有一天连你骨头一把捏碎。——见郁锋涛是说真的,高森林又得势了,人一下子冲直,威风又抖起来。
老被郁锋涛高高在上俯视,感觉自己矮一大截,霍地蹦起,高森林目光凶恶,口气硬的是冬天树枝:“你回去。我们要研究研究。你明天再来。”
“那行。”应一声,郁锋涛很自信地洒脱从容离开而去。
张望郁锋涛洒脱从容背影,心头非常不爽,一肚子是气,高森林心头谩骂,他妈的,来求我了,还这样神气。税费一事被你这个婊崽搞砸,我正窝一肚子火,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我高某人不掐住你这个婊崽脖子,我高某人在闹荒白活一场。
得意劲退去,高森林又犯疑,郁锋涛突然要承包挖公路,这其中有什么阴谋?是不是想借挖公路把他踢下台?
九万块钱让郁锋涛承包挖公路,高森林绝对不会有这么好便宜轻易叫郁锋涛占有,他心头盘算好了,既然郁锋涛自己提出来,就不管郁锋涛有什么阴谋,定然叫郁锋涛在这件事上跌个大跟斗,爬都爬不起来,乖乖任从他高森林摆布。
如临大敌关起门来猜忌郁锋涛突然要承包挖公路到底是为什么?一伙猪头村干部,猜了大半天,愚蠢的认定郁锋涛没有本钱办石雕厂,想承包挖公路赚取一笔钱,做本钱。
密谋之后,村干部同意以五万块钱价格,让郁锋涛承包挖公路,要在四个月内把公路挖通,否则,按承包价十倍罚款。
他们还挖坑下套,郁锋涛签订下承包合同,便暗中破坏,叫郁锋涛不能按期竣工。到时候郁锋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五十万块钱呐,郁锋涛卢水店铺变卖了,恐怕卖不到五万块吧,他哪能不乖乖听从他们的摆布,倒是他们的石板材厂赚得盆满钵满,滚滚钞票大把大把往怀里揣,气死他郁锋涛。
106热血遭遇权力
村干部大白天做美梦的时候,郁锋涛一脚迈出村委会,如若脱钩而的鳌鱼,往家里大步流星走去。一路上郁锋涛大脑没闲着,在琢磨高森林的神情、每一句话。
郁锋涛觉得高森林实在很可怜很可怜,既要坑害欺压他,却又是如此不堪一击,刚一看到他那顷刻,他高森林面色走掉,当一听说他找他高森林是要承包公路,又摆出官老爷霸气。
提出以九万块钱承包挖公路,郁锋涛是深思熟虑后做出,村干部白白捡了一万块钱,公路又挖成,除非是猪头才不会答应。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到底还是幼稚、单纯了,郁锋涛低估了一伙村干部的黑心肝。
按约定,第二天八点半,郁锋涛再次走进村委会。
办公室里,只有几个虾兵,大人物一个没到,郁锋涛马上有一种不祥预感,村干部要么不同意他郁锋承包挖公路,要么又要耍阴谋诡计坑害他这个贫民百姓。
这一回脑子装进不少法律、国家政策,郁锋涛当自己是一个手执利剑的斩魔降妖剑侠,在税费这件事上已经展现威势,杀得村干部狼狈逃窜。村干部卑鄙无耻小人行径,在他眼里不过是黄鼠狼娶媳妇——小打不闹,大海里的小虾米,哪掀得起大浪。
耐心等了半个来钟头,几个头头才陆续到来,最后一个到场的当然是高森林这个一手遮天土皇帝。
一到场,高森林叫人喷饭的立马给郁锋涛一个下马威,叫徐后发拿出笔和纸做记录。
哪能不晓得高森林阴险毒辣用心,郁锋涛大智若愚假装不知,一声不吭,让高森林尽情表演去,谁笑到最后才是关键。
徐后发一切准备妥当,高森林拉着一张马脸,凶神恶煞瞪一眼郁锋涛,开口了:“郁锋涛,你提出要承包挖村里公路一事,村支部和村委会专门召开会议,研究了,同意以五万块钱价格,让你承包,具体细节,我给你说明一下……”
——五万块?
瞪眼间,一团无名火袭上郁锋涛心头,不曾料到村干部会没肝没肺到这等吃人心地步。
冒火眼睛逼视高森林,哪管着三七二十一,郁锋涛开口打断他的下马威,愤怒谴责:“五万。我说高森林,你这是在杀猪呢,还是在宰人?”
“啪——”高森林一巴掌打在办公桌上,眼睛布满红丝:“郁锋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你——郁锋涛,说话要有分寸。”
“分寸?”郁锋涛没有被高森林威势吓倒,他针锋相对:“高森林,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是头一回被你恫吓,说话要有分寸的是你这头吃人心魔鬼。我同样警告你,高森林,不要拿话吓人。头上三尺有神明。在座的拍胸口说句良心话,五万块呀,是他高森林这个当书记的说话没分寸呢,还是我——锋涛说话没分寸?”
“当然是你说话没分寸。”不知天高地厚的高阿大,认为这一回是郁锋涛求他们,胆又肥了,大喝一声。
霍地,郁锋涛一转身,一对霜剑出鞘眼睛冷飕飕逼视高阿大。
晓得高阿大是高森林的走狗,哪怕是挨打挨骂,高阿大都要护主子。郁锋涛心底里头直嘲笑高阿大,这么快忘了巴掌滋味,是不是还想尝尝巴掌?
公路,他郁锋涛是承包不成,但是他不会就此罢休,他要剥笋一样把眼前一伙狗官胸膛一层层扒开,看看他们的心到底是不是黑到和乌贼一样?
高阿大这条高森林的走狗,他不是要守护主子吗,他郁锋涛就先拿他开膛破肚……
看看外边围满了乡亲,眉毛一皱计上心来,郁锋涛故意放开喉咙,嗓音锵鸣金石,飞出窗外门外:“你们大家全听清楚了吧——”“高阿大说我——锋涛说话没分寸。那么,我倒要问问高阿大了,县里拨款十万块钱挖我们村这条公路,你们现在不怕遭天打雷劈,五万块钱让我承包。那么,剩下的五万块钱,是不是全被你阿大一个人私吞了,瞒着老婆,天天跑到卢水去吃鸡?”
屎盆子当众扣在他高阿大头上,高阿大急煞了,呼地站起,涨红脸,气急败坏辩解道:“你妈个狗娘养的东西,你再乱说,甩你几鞋掌。我阿大的头还没有那么大,敢私吞那么多钱,那钱是我们村干部拿去买加工石板材机器……”
天底下还有这等蠢货。高森林气得大鼻子歪塌了,还没等大家明白是咋回事,几步蹦到高阿大跟前,“啪——”愤怒到没法容忍当场一巴掌扇过去:“谁叫你乱说啊,你这大耳。”
“哈哈哈……”喷饭大笑,郁锋涛实在是憋不住心头好笑了,高森林当他面骂高阿大是大耳,骂得实在是高水平。
幸灾乐祸,郁锋涛嘲弄、挖苦眼前一伙吃人血强盗村干部:“好啊,原来你们一个个全是判官的小舅子——贪官。光天化日,你们不顾乡亲们死活,不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公然侵吞县里拨款,私自拿去买机器,办工厂给自己赚钱。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你们这群强盗、土匪,吃人血的恶魔,就不怕遭报应吗?”
想要隐瞒、诡辩,是不行了。高阿大这头大耳,受不了郁锋涛一句话刺激,把全部内幕暴露。无奈下,高森林又一次摆出一个土皇帝霸道,气焰嚣张对郁锋涛嚷道:“是又怎样?老子把钱拿去买机器,办工厂,还不是为了全村人。我警告你——郁锋涛,不要读了几年书,学会一点臭理论,整天想要破坏村里发展经济。”
“哈——哈——”郁锋涛忍不住冷笑两声,笑得高森林心头直发慌,头皮要炸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
面对高森林的霸道、嚣张,他郁锋涛今天重拳反击:“我的一点臭理论,总比你在村里欺压、鱼肉老百姓的强盗行径要好的多。不要把破坏村里发展经济帽子扣在我头上,这吓不倒我。真正破坏村里发展经济的是你——高森林。公路不通,你拿什么发展村里经济,你说,高森林?你们私吞十万公路款,拿去为自己买一堆烂铁,这不是破坏村里发展经济,是什么,你说呀,高森林?”
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高森林拍打办公桌叫嚷:“郁锋涛,不要读了几年书,学会一点臭理论,乱诬陷人。我们这工厂是给村里办的,不是给我们个人办的。”
“哼!”郁锋涛冷嘲热讽:“高森林,你这个无耻的强盗、土匪,你当全村人耳聋、失忆,是猪头是不是?在县里拨款挖公路的钱曝光前,你们口口声声对乡亲们说,机器是你们自己的钱拿去买的,工厂是你们自己办的,不是给村里办。怎么,还不到一年,你们把自己说的话全忘啦,一个人说两种话?可是乡亲们没忘,记的牢呢。”“十万,私吞十万块挖公路款,足足可以判个死刑。”
一听说是可以判死刑,高复田紧张了,心慌忙分辩:“锋涛,你可不能一竹竿压死一船人。办工厂的事,是他们的事,没我的份。一开始,我明白说过,我不参加。不信,你问问他们大家?”
高复田的话,可把高森林气得脑袋阵阵发痛。
势在必得村里这条公路的承包权,面对高森林这个霸道蛮横土皇帝,郁锋涛使出最后杀手锏:“你们听好了,九万块钱肯让我承包公路,你们白捡一万块钱。九万钱,不让我承包,咱们到县里说去。你们一下子拿不出九万块钱,没关系。你们拿出四万块钱就行,那五万块钱嘛,把你们那一堆烂机器抵押给我,我愿意接受。”
二十几万块钱的机器,郁锋涛竟然开口五万块钱押给他,把几个人气得脑袋瓜血管被撞破、五脏俱焚。郁锋涛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捏住他们把柄,要霸占他们那套石板材机器吗?
欺人太甚了吧。
徐五金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愤愤大骂:“我们这套机器二十八万块钱买来,你想五万块钱白白拿去,你做梦去吧,郁锋涛。你吃人连骨头一起吞呀——”
显得非常大度。对徐五金的恶骂,郁锋涛不气不恼,冷笑相对:“因为你们那套机器,现在已经是一堆废铁。我出五万块钱,已经非常高。承包公路的事,两天后,你们给我个明确回复。不同意,别怪我心狠。”话掷地,郁锋涛一刻不想多留,愤然离开而去。
“我肏你妈。”郁锋涛的身影刚在门口消失,高森林气不过来,抓起办公桌上一个茶杯,对着门口狠狠砸过去:“老子跑到上边要到的钱,爱多少给你承包挖就多少给你挖,有本事你去告。”
107上下勾结
瞧瞧高森林火得像一条疯狗,一直不愿开口帮高森林说一句话,徐开发这时开口了,自作高明唉叹一声:“看来,锋涛是借承包公路的事,冲我们那套机器而来。”
“这是明摆的事,还用得着你说。”高森林没好气,瞪一眼徐开发,斥责他。
难道事情果真像徐开发所说的那样,郁锋涛是借承包公路一事冲着他们那套机器?
当然不是。
村干部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坑害他郁锋涛吗?在承包公路一事上,更是赤裸裸暴露出他们的贪婪,十万块钱的工程,他们开得了口,五万块让人家承包。
那么,郁锋涛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给他们造成一种错觉,认定他郁锋涛是真心要办石板材厂,哄着他们非把石板材厂办起不可。到时,哈哈哈,他们石板材厂办起之日,自然是陷进泥潭拔不出之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的噩梦开始。
——这是郁锋涛的策略。
当然,话说回来,一伙村干部肯把那套机器五万块钱抵押给他郁锋涛,他当然要,白白赚了二十来万钱,他干么不要。他要了,不办石板材厂,机器照样在石雕上派上大用场。
整整密谋了两天,村干部还是有所顾忌郁锋涛将这事捅到县里。
到了第三天,高森林派徐开发亲自上门去试探郁锋涛口风,说是六万块钱让郁锋涛承包公路。
六万和五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一听,郁锋涛气得血管膨胀,眼睛冒火,忘了徐开发是他们家的恩人,怒斥道:“你是村民主任,十万的公路造价,五万、六万,你们也开得了口,摸摸你自己胸口说话,你们是强盗、土匪,还是一条毒蛇?”
虽然不是高森林,但是徐开发也好不到哪儿去,郁锋涛的怒斥,他一肚子恼火,却忍着,不像高森林一样发火,还低声下气说:“要不,再加一万,七万,这可是书记定的最高金额,你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锋涛,你至少也可以赚个一万。”
十万元造价的公路,只给七万元,还说赚了一万元。郁锋涛火得蹦起:“徐开发,我——锋涛今天总算是领教你们这一伙强盗、土匪的手段。七万块钱能把这条公路挖通,还赚一万,你们还不抢着下手,会让给我吗?”“明明白白对你说了,徐大主任,九万块钱,少了一分,我都不会挖这条公路。”
大恩人被这样指名道姓的骂,心头非常不平衡,郁锋涛话也说到这个地步,晓得他不会承包公路,徐开发也不必憋着心头怒火,临走时满嘴讥笑、讽刺、挖苦郁锋涛:“那你做梦去吧,锋涛。还想要我们那套石板材机器,我看你做梦做一辈子,也得不到我们那套石板材机器。”
叫徐开发捉摸不透的是,郁锋涛很怪,这时候反而不火了,还嬉皮笑脸:“话不要说的太早,徐主任,你们那堆烂铁,最终还得由我——锋涛这个受尽你们欺压、坑害的小百姓来替你们那一伙十品芝麻官消化,你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恼火的,蹦起来就走,马不停蹄赶回村委会,徐开发添油加醋借郁锋涛嘴把高森林辱骂一顿,高森林猪头一个,信以为真,愤怒得如同一只得了狂犬病被套住的狗,汪汪汪狂叫。
气得心火攻心,高森林夜里牙齿大痛。
到了这个地步,被逼急了,高森林欺压小老百姓的心又长刺,他要跟郁锋涛斗一斗,看看是他行呢,还是败给郁锋涛这么一个一无权力,二无势力穷小子。
待三天后,牙痛好了些,高森林立即召集村干部到他家,下了横话,要大家心中有数,明天,他去乡政府一趟,找找田虎,叫田虎给出出主意。如果实在不行,新年一过,每个人要拿出五千块钱,先把十万块公路款补上再说。不想拿出钱的人,死回家抱老婆大腿去,休想再在村委会呆着,以前揣进兜里的每一分钱,吐也得给他高森林吐出来。
还不知道高森林上乡里找田虎,郁锋涛在家苦等了四天,见村干部再不理他,明白这一伙强盗、土匪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有把他的话当话放在心头。
仿佛被套进一个郁闷、烦躁葫芦里,郁锋涛心头忐忑,你可以在别的事上把人家骂的狗血喷头,狼狈逃窜,当第一等命脉大事捏在人家手里,你却束手无策,拿人家没办法。
承包公路这事非同一般,一旦拿不下来,郁锋涛知道自己这一回输到家了,输得连短裤也被扒掉。前几回的赢抵不上这一回的输。从此之后,他想在闹荒立足,干一番事业,恐怕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
苦苦想了一夜,郁锋涛决定第二天赶去卢水,既然在人家面前把大话说了,等于断了自己退路。一退,他将无脸再把双脚踏在闹荒这片贫瘠土地上。
快过年了,时间所剩不多。
到卢水当天下午,郁锋涛赶到了县交通局。
可是人家局长凌金海年终繁忙,抽不出时间,拒绝接见他郁锋涛这么一个穷山沟泥腿子。任他郁锋涛磨破了嘴唇,说干了舌头,七哀求八哀求,同样二月二拜年——瞎搭。
一连三天,郁锋涛泡在县交通局,没见到局长,死不罢休,哪怕是一个副局长也好。可是结果是一个样,后来甚至其他人员对他郁锋涛也是唯恐避之不及。
太幼稚、单纯又自大了吧,在一伙村干部跟前,他郁锋涛是猛虎下山,可是在县里当官的面前,他郁锋涛是一个睁眼瞎,不知道官场的套路,他就是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一头。
到了第四天,中午下班时候,有个青年男子路过郁锋涛身边,趁机偷偷给郁锋涛递了一张纸条。郁锋涛会意的对男子感激瞅了一眼,马上离开交通局。
半路上,郁锋涛迫不及待摊开纸条看了起来。
——好心男子在纸条上对郁锋涛说,郁锋涛不要再在交通局浪费时间白白耗下去了,凌金海在郁锋涛未去交通局之前,早已给全局上下下了令:任何人没有得到他凌金海允许,绝不允许与他郁锋涛接触、交谈。郁锋涛要承包闹荒公路一事,根本不可能。
“一伙强盗,吃人恶魔。”郁锋涛咬牙切齿大骂一声,使劲一捏纸条,手掌冒气,额头青筋暴凸,身子颤抖,两眼喷金星。
如梦初醒,郁锋涛彻底明白,自己终究是竹笋做扁担——嫩得很,平日太得意自己的一点小聪明,高森林骂的没错,他就是一点臭理论,上不了大雅之堂。
很显然,高森林的手还不会伸得那么长,背后一定是田虎这个狗杂种在活动。难怪,他郁锋涛当着村干部面前说出如此重的话,高森林一点不急,原来高森林早已跟田虎勾结好。郁锋涛骂自己窝囊愚蠢,幼稚又单纯,低估了高森林,人家到底是在官场混的人。
在权力面前,在官官相护面前,郁锋涛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感到了无助,感到了恐惧。他有手艺在手,见过世面,那又能怎样?他一腔热血,满腔正义,有能力,那又能怎样?结果还不是照样在权力,官官相护面前斩腰折翼。
愈是这样,郁锋涛愈是不服输。
难道人世间没有正义,难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虽然这一回输了,郁锋涛告诫自己不能倒下,即使承包不了闹荒这条公路,也要把高森林这一伙蛀虫揪出来。
胸膛堵着一团无名之火,焚烧郁锋涛的心。
走到自己店门口,看到买东西顾客络绎不绝,自己却被束缚着手脚,郁锋涛火起,只想拿把杀猪刀,一刀一个把那些狗官一个个割断喉咙。
108新年寂寞芳心
愤懑的,郁锋涛夜里睡不着,睁眼闭眼全是那些狗官们丑恶嘴脸,可他只是一介平民穷泥腿子,无权无势,甚至连自己命运也是捏在他们魔爪上。
凌晨四点多,被胸闷折磨醒,郁锋涛睡不着,咒骂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私吞十万公路款,也不怕肚子烂,遭天打雷劈。否则,闹荒这条公路早已通车,那么,他可以买些年货送回去,感谢帮他干活的人。
不再想公路的事,烦的,想拿柴刀砍人,郁锋涛把心思转到恋人李秋香身上,也不知道她把钱和两套新衣服给陈琴玉孤儿寡母她送去了没?
或许是郁锋涛走后,李秋香芳心一下空荡荡,惆怅阵阵折磨她,她把钱、衣服的事忘在了后脑勺十万八千里。
直到腊月二十七,村里有人杀年猪了,李秋香这才记起,早上把钱、衣服给陈琴玉送去。
陈琴玉正在房间给子女们补衣服,突然听到李秋香叫声,心头一喜,走了神,一针扎到手指上。也许太兴奋激动了吧,手指鲜血浸出了,陈琴玉居然然没有疼痛感觉,一脚蹦出房间。
——也难怪陈琴玉会这般兴奋,激动。
像陈琴玉这样一个穷寡妇,她家门一年到头见不到有几个人走进去,偶尔有一两个男的走进去,那是怀着不可告人坏心肝。彭淑娟在的时候,只有彭淑娟还时常到她屋里走走。彭淑娟去卢水,轮到高玉娇偶尔帮郁锋涛到她家去借一下东西,高玉娇一出嫁后,固然是李秋香这个清纯、秀气、水灵灵的天仙接班哟。
笑吟吟疾步走到陈琴花跟前,脸上洋溢自豪,李秋香把手上塑料袋解开,十分珍惜将里边衣服拿出来,递到陈琴玉面前,灿烂笑脸一绽,说这是郁锋涛和他阿妈给她女儿、儿子买的过年新衣服……
心一颤,未等李秋香下边的话说出,陈琴花已是泪如泉涌。
俏脸若似清晨绽开百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块钱,李秋香双手捏着递到陈琴玉跟前,殷红樱桃小嘴溢出蜜:“锋涛说了,这一百块钱,你拿去买些猪肉,给孩子过年。”
多半是陈琴香眼眶太小了,盛不下大海涨潮般漫上来辛酸泪水,泪水顺着她脸颊流了下去,因为过于激动身子在颤动。
自从老公病故后,陈琴玉得到了好邻居彭淑娟夫妇照顾。老天爷瞎了眼,好人没好报。彭淑娟这样一个好人,却要遭到跟她一样悲惨命运——丧夫。庆幸的是,彭淑娟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苦难也熬过了头,开始奔好日子。她陈琴花呢,仍然家徒四壁,在苦海里煎熬,还要遭受高森林这个人面兽心畜牲的欺辱、糟蹋。想到这一切,陈琴玉再次淌下了一把辛酸泪水。
两套新衣服,陈琴玉收下了,但是钱她执意不肯收下。
“收下吧,琴玉嫂,趁今天有人杀猪,去买刀猪肉,明天后就买不到猪肉了。锋涛知道你不肯收下,才叫我在他走后我给你送来。”李秋香硬把钱塞进陈琴玉口袋。
——把钱塞进陈琴玉口袋这一刻,李秋香心海浪涛拍岸,后浪推前浪,郁锋涛能够对与他不相干的孤儿寡母这样好,将来她李秋香嫁给了他,肯定会对她好的不得了,当宝贝一样把她宠着,她还真怕自己会被他给宠坏。
泪眼模糊看着李秋香弥漫幸福的俏脸,手伸进口袋里攥着钱,陈琴玉心头一热,信口说:“秋香,锋涛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不嫁给他呀,这么好的男孩子,被别人抢了,我都替你心痛,这种事要越快越好。”
那个夜晚自己少女身子让郁锋涛破瓜后,李秋香芳心里头就把他当作自己终身依靠老公,一天天的想早一天嫁给他。
这么长时间跟在郁锋涛身边也学了不少知识,李秋香深知在闹荒这样山高皇帝远穷山沟里,一有风吹草动,村里马上流言匪语四起,唾沫能把一个大活人活葬,就像老太婆。
在没有正式与郁锋涛订婚前,李秋香不想让村里人知道她与郁锋涛的关系,特别是她父母亲,担心自己步高玉娇后尘。每逢有人问她什么时候跟郁锋涛结婚,不管是好心的,还是不怀好意的,李秋香一概失口否认:“你不要乱说,哪有这回事。”
但是陈琴玉这样问她,李秋香不避讳,芳心宛如蜜坛子,面含娇羞:“不急,琴玉嫂。锋涛说了,他的事业还没起步,又在跟人家教授学石雕,家里债也没还清,暂时不结婚。等他事业起步了,家里债还清了,到那时风风光光把我娶过去。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琴玉嫂。”
害羞的,话一说完,李秋香扭身溜走,她当然明白自己和郁锋涛的事逃不出陈琴玉的眼睛,陈琴玉也拿郁锋涛当自己兄弟般看待,时常出入他屋里帮忙做家务事。
走出陈琴玉房子大门,抬头仰望蓝蓝天空,李秋香慨叹:琴玉婶,我的锋涛虽然很穷,但是他凭自己聪明能干和善良的心,也让你们一家终于过上一个象样点的年了。
俗话说,有钱人做年,没钱人是过年。
农村人过年简单的很,不过写上一副对联往大门一贴,买上一排鞭炮。有点钱的人家,给孩子们做件新衣服。吃的嘛,砍上十来斤猪肉,有鸡有鸭的人,再宰只鸡鸭,一个年算是过去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大家图的是能有几天玩的清闲日子。
然而,这个年对李秋香来说,除了无尽思念、惦记、眷恋外,她没有快乐。
——每逢佳节倍思亲。
除夕夜,星星也好像过年去了,铝蓝色苍穹仅剩下稀疏几颗数的过来星星。
魂牵梦萦,孤独困扰,脑海里装着满满的全是郁锋涛,李秋香爬上了他房子后门山上,在小两口时常躺的草丛坐下,痴心殷殷仰望茫茫宇宙,少的可怜稀疏星星。
皓眸一亮,看见两颗挨在一块儿的星星,不由得眼角擒着晶莹泪珠,李秋香默默地说:“他们一定是一对情侣,不是情侣不会这样肉麻亲热。”又想到自己这除夕夜,却是孤零零一个人,一团伤感汹涌心头,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跟郁锋涛与那两颗星星一样挨在一块儿,一辈子不分离。
忽然,在李秋香眨眼间,其中一颗星星一闪,化作了郁锋涛那对碧如沧海、英爽逼人的眼睛,他眼睛是一坛百年老酒,浓烈醇香,盖子一开,立即把人薰醉。
霎时间,李秋香少女芳心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击,思念情愫犹如缕缕炊烟,冥冥中被郁锋涛牢牢搂住,他滚烫浑厚嘴唇堵住她的樱桃小嘴,吻得她喘不上气,就在她快要窒息时,郁锋涛有一道魔力的手伸进她衣服,抓住了她仅有拳头大的青涩小桃子,片刻间她芳心荡漾,整个身子快要融化……
那天税费的事,把李秋香吓得芳心一下子悬到半天空,当时她一看到龙小文、钟铭清一刻,暗叫一声:“完了,这下全完了,我苦命的锋涛要被抓到派出所去。”——老天爷保佑,事情到头来意外发生了戏剧逆袭。
半夜的时候,变天了,星星也躲了起来。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大年初一下起了毛毛细雨。
吃过早饭,人们全到外边娱乐去啦。
农村过年最大娱乐,当然是赌博,大人,老人,男的,女的,甚至连七、八小孩子同样会一手。
与郁锋涛恋爱后,每年过年,李秋香是一个特别例外,她悄悄来到郁锋涛房子后门口山,就在那块神圣草丛躺着,遥望蓝蓝天空,回忆与郁锋涛的卿卿我我、龙凤缠绕情景……
因为今年下雨,李秋香去不了老地方,只得一个人幽禁在闺房里,捧着郁锋涛唯一一张照片,痴心如醉端详,欣赏。
凭着郁锋涛对她讲过城里故事,李秋香模糊的想象郁锋涛一家人在城里过年的情景:晚上街上非凡,闹花灯,演铁枝等等,又有许多好吃的东西,但是花灯、铁枝是什么东西,李秋香不知道。
憧憬未来,李秋香盼着自己早一天成了郁锋涛家中一员,能够与他们一家人在城里过年,享受城里节日的多姿多彩,不像现在这样,过年了,她还一个人孤孤单单在雨中苦苦思恋,在油锅里煎熬,没有了往日欢乐、喜悦,却是一个忧悒不快乐公主。
外边雨声袭扰李秋香,加重她的寂寞,芳心爬上丝丝幽怨,郁锋涛为什么非要等到家里债还清了,事业有起步后才娶她,她不在乎他是个欠债穷小子,她真的好担心自己万一一不小心怀孕了,那可怎么办哟,羞死人了。
在这大年初一里,李秋香唯一能做的是,祈祷、祝愿、憧憬郁锋涛早一日富裕,早一天把家里债还清,事业建立起来,然后风风光光把她娶过去,不必在这样寂寞、眷恋油祸里熬煎……
109突降灾难
孤单、寂寞大年初一,如同乌云压天窒息着人,在黑夜到来时结束了,可是第二天仍然下雨,比昨天还大。
无处可去,李秋香只好去郁锋涛房子,百无聊赖拿一本看过杂志打发沉闷日子,不知为什么,她与往年过年心境不同,好像被一块巨石压着,隐隐约约有团阴影笼罩,似乎要发生什么事?
正月初六快到晌午,李秋香表哥罗亚曹携带他同学王德杰突然来到她家做客,她家马上热闹开。——她母亲罗英桂娘家在隔壁县,王德杰和她娘家共村。
可是李秋香烦恼也来了,她非常不太喜欢王德杰这个人,恨不得王德杰立马离开她家,不要在她眼前晃悠。
长得是一表人才,魁梧身材,五官端正,但是王德杰这个人油嘴滑舌,在她父母亲面前拿他们下乡人不懂的事把牛皮吹破。在她面前,嘴巴像是蜂蜜做的,大献殷情,一对眼睛老是色色的偷看她,从他骨子里透出几分轻浮。
四天后,罗亚曹、王德杰回去。
总算解脱,李秋香顿时全身从里到外轻松下来。
哪料到,才半个月,李秋香大舅妈余美金又上门来做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奇怪事。
更奇怪的是,大舅妈一到她家,就鬼鬼崇崇避开她与她父母亲躲躲闪闪密谈什么?
狼一样警觉,李秋香有一种不祥预感。
要发生的总要发生,想躲躲不开。
洗完碗筷,李秋香即出去,走到大门口被她父亲李大头叫住。
低着头,李秋香走进西厢房她大舅妈睡的房间。
余美金亲热的有点过火,拉着李秋香手在自己身边坐下,嬉皮笑脸先夸李秋香几句:“我们家秋香是越长越漂亮、标致了。”“秋香,你的好日子马上要到了,今后做了城里人有享不完的福。德杰看上你啦,特意叫我来……”
心一恼,如花俏脸立马乌云密布,不容大舅妈把可恶“提亲”二字嘣出嘴,李秋香一声打断她的话:“我还小,我不会现在嫁人。”
很吃惊,余美金困惑瞅着李秋香:“你这是说哪里话呀,秋香,你已经是二十一岁大姑娘了,哪会小。我出嫁时候才十六岁。”
“反正,我不会现在嫁人,更不会嫁王德杰那样的人。”李秋香冬天里的树枝——硬梆梆,心头咒骂余美金狗捉耗子。
李大头气得大喝一声:“秋香,你说什么话,人家德杰是个县政府干部,吃公家饭,人生得一表人才,是打着灯笼无处寻的男孩。他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那是你自己的看法。反正,我死也不会嫁给他。”李秋香一肚子的火,把话说绝了。
“你……”李大头见女儿竟然这般叛逆,气得火冒三丈,站起来一巴掌朝女儿打过去,余美金慌地赶紧把他拦住。
趁父亲被舅妈拦住,李秋香窝着一肚气悻悻闯出房间,心头谩骂王德杰,你这个王八蛋,你的心那么坏——不得好死。想坏我和锋涛的幸福,你去死吧你。锋涛再怎么穷,我照样爱他。要我嫁给你这种狗杂种,除非是我秋香死了。
——见到李秋香第一眼,王德杰即被李秋香这朵草丛中透着清纯、秀气、水灵灵兰花所迷。回去后,王德杰走火入魔,夜不能寐,茶不香,饭不甜,上班精神恍惚,思想开小差,做起事情丢三落四。
没心思在城里待下去,星期日跑回乡下,王德杰央求余美金到闹荒给他提亲,恨不得眨眼间娶到李秋香。
霎时间,房间气氛很尴尬。
有过半盏茶工夫,罗英桂偷偷瞄一眼老头子,皮笑肉不笑对大嫂说:“大嫂,这事不急。听秋香口气,她心底里头非常不愿意嫁给德杰,到底是咋回事,是不是他上回跟侄儿来家里时对秋香动手动脚,等秋香回家后,我们好好问问她。”
没理会老婆眼神,李大头愤愤大骂:“这个死丫头,放着这么好人家不嫁,她是不是疯了。”
被李秋香拒绝,余美金觉得很丢面子,心头非常不悦,语气自然埋怨:“就是嘛。放着这样好人家不嫁,她到哪里去找这样好人家。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人家是吃公家饭,一辈子不用愁吃穿,退休了,工资照拿。”
买猪肉还要讨价还价呢,更何况嫁女儿。
皱眉头,罗英桂话中有话:“多半是秋香想到德杰家拿不出那么多礼金彩礼,她在女伴面前抬不起头,才不答应。她女伴玉娇,人家男家别的不算,光光礼金就一万块呢。我们家秋香又比玉娇生得漂亮好几倍。”
总算是听出老婆用心,这时李大头顺老婆的话附和:“我看,秋香肯定就是这样想。德杰能拿出一万块钱礼金,彩礼又不比玉娇的少,这门亲事算定了。”
话说到这里,余美金已经彻头彻尾明白。
嘴上不说什么,余美金心头老大不高兴,李大头、罗英桂夫妇不给她这个大嫂面子,按她的意愿行事。
前来小姑家之前,在王德杰一家人面前,她余美金是夸下海口,打下包票,说外甥女李秋香的事,她说的算,这桩婚事全包在她身上,她一开口没说的——准行,还什么礼金不礼金。结果她海口张开合不上,包票成了肥皂泡一飘——破裂了。
这样空手回去,余美金丢尽颜面。
心里头,余美金特瞧不起李大头、罗英桂夫妇,一个穷山沟里女孩子,又不是金枝玉叶,生得漂亮又咋了,难道还想当皇后。
可是话说回来,女儿是人家自己生的,她余美金不高兴又能怎样?王德杰的家境,余美金当然晓得,要不是因为王德杰拿了一份工资,他家不会比李大头家好到哪里去。这一万块钱,那是王德杰两年的工资。工资是死的,不能提前预支,他家到哪儿弄一万块钱作礼金。
又气又恨,余美金气李大头、罗英桂夫妇虎口开得太大了,恨他们不给她这个大嫂一点面子。
郁闷了一个夜里,心头窝火,又觉得没面子,余美金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回去,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拦也拦不住她。
这样的结果,正是李秋香想要的,她甚至连一句“大舅妈你慢走”都懒着说,更不要说去送她。
媒未做成,余美金倒头落了个没趣。
朝余美金跨出大门背影,做了一个鬼脸,李秋香心头松了一口气,叫一声:“阿弥陀佛。”
又朝余美金背影虎虎嘟了一下嘴,李秋香心头嗤之以鼻哼:有工作,了不起呀,我才不——希——罕呗。听我的锋涛哥说,现在大城市里有许多当官的不当官,去做生意或者是办工厂呢。等我的锋涛哥把石雕手艺学到手,办一个工厂,绝对比你王德杰这个狗杂种要强上几万倍。要我嫁给你,你去死吧你,王德杰。
且说王德杰在城里耗不住了,请假在家里,痴心一片做他新郎官美梦,急切盼着余美金快快回去告诉他惊天好消息。哪里会料到,余美金带回去的是一声闷雷,把他击得一头掉进万丈深渊里头。
急得胸口痛了好几天,但是王德杰不死心,他不相信男子汉大丈夫一个,还能活活被钱愁死堵死,借也要去借到这一万块钱。
可怜的王德杰,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余美金对他撒了天大一个谎,她要保全自己颜面,把事情颠倒过来,说是李秋香开口了,只要他王德杰拿得出一万块钱礼金,她二话没说嫁给他。
第二天一大早,王德杰赶回县城,找同学、朋友、同事、熟人借钱,他父母则四处奔波向左邻右舍、亲戚借钱。
一个月后,王德杰总算凑足了这一万块钱礼金,得意洋洋与他父亲王正修和余美金,第二次上踏去闹荒的羊肠小道。
怀里揣着这一万块钱礼金,王德杰底气十足,狂的跟一头斗胜狗熊。不过,这一次不是到闹荒做客,他是要和李秋香订婚。
李大头、罗英桂夫妇听大嫂一阵吹嘘,对王德杰这个乘龙快婿固然是喜得合不拢嘴,他们要让女儿李秋香与高玉娇一样,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嫁人。
正在自己房间想着心上人郁锋涛,一听到王德杰声音,李秋香气得欲要昏厥倒地,破口大骂:“王德杰,你今生今世不得好死。”
110弱女子以死抗婚
恢复神志,李秋香一脚跨出房间里,芳颜怒目,直筒筒站在王德杰面前,顾不上大舅妈、王正修在场,单刀直入大骂:
“王德杰,你这个狗杂种,你给我听好了,不要以为自己当个干部很了不起。”
“我明白告诉你——王德杰,我——秋香死了,都不会嫁给你这个狗杂种。”
“不要说是一万块钱,十万,百万,我——秋香照样不希罕,你去死吧你。”
“我的终身大事,我自个作主,谁都不能强迫我。”
“你一定要耍赖,事后发生的事,你自个儿吃定,不要来怪我。”
骂声掷地,还在厅堂回荡,李秋香一甩头,愤愤逃离家门。
从天而降羞辱,把王德杰和父亲打击得措手不及,糊里糊涂,不知天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大头、罗英桂夫妇同样不会料到女儿会这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余美金心里明白,这桩婚事十有八九要出事。
一盏茶光景醒过神,王正修困惑盯着余美金,愤怒责问:“美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之前,你可是口口声声说,只要我们家拿出一万块钱礼金,一切包在你身上,可现在……”
“你这个冇干儿,我早跟你说过,一万块钱,你在城里要娶几个漂亮女孩子都有,你偏不听我的话。”王正修指着儿子鼻尖大骂。他心头窝着一团窝囊火,肺气炸。这是自家里,他早给儿子一巴掌。
王正修发现自己上当,被余美金哄骗了,李秋香对他儿子,那就是对待杀父仇人。
胆怯地时而望望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时而望望余美金,王德杰如堕五里雾都,在他面前凶恶如同一只母老虎的李秋香,和他上一回见到的那个娴静温顺似小羊羔的李秋香判若两人。
可是王德杰恨不起李秋香,一见到李秋香宛如兰花的鹅蛋形俏脸,一对像是两潭秋水的皓眸,他七魂掉了八魂。但是他实在在是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前世与李秋香是一对冤家夫妻,李秋香才这样仇恨他。难道爱她有罪,有罪的话不至于深仇大恨吧。
厅堂充斥一团沉闷、紧张、焦躁气味,半空中则悬挂一包点燃导火索的火药……
原本黝黑的脸,这时因为难堪更是和太阳底下的猪肝一样,李大头老半天才缓过神,咬牙一发横:“王老兄,不好意思,我家秋香从小娇生惯养,才这么任性。你儿子德杰确实是喜欢我家秋香的话,只要你们能让我家秋香体面出嫁,这桩婚事——定了。”
“是,是,是。等我们家秋香回家了,我们好好劝她一下,她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罗英桂陪上笑脸,可心头没底。
不管是哪一方都丢脸丢大了,厅堂几个人暂时按下这桩婚事不谈,等着李秋香回家再说。
苦苦耗到深夜,仍然无法见到李秋香影子。
——要问世间色为何物,就看王德杰,最担心李秋香出事的人不是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恰恰是他王德杰,他担心李秋香离家出走,或者自杀,那他怀抱美人的美梦泡汤。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连李秋香影子见不到,村子找遍了,没有,一条溪寻遍了,还是没有。李大头叫他小女儿李秋兰、儿子李前量到隔壁村亲戚家去找,同样是连个影子没瞧到。
死不见尸,活不见人。
这下子,李大头、罗英桂夫妇不急不担心不是一个人了,一来担心大女儿真出事,二来担心到口的肥肉掉了。
到了第四天,李秋香仍然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惶恐、不安、焦虑、担心笼罩李大头、罗英桂夫妇心头,这边王正修又逼儿子回去。
内外交困,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无奈下,只能把鬼当活人嫁了,与王家父子订婚,一万块钱的礼金呢,先放在余美金手上,另外的彩礼先写在订婚单上,这彩礼可是丰厚的很——手表一架,缝纫机一台,三用机一台,彩色电视一台,新娘的嫁衣五套……总共加起来是五千多块钱。
如果李秋香未出事回家了,婚事就算是定了,王家爱何时把李秋香娶回去,由王家自行择日子。如果李秋香真要出事,婚约自动解除。王家父子也只好这样。
注定与李秋香无缘,王德杰前脚一走,李秋香后脚郁郁不乐回到家里,她是躲到高玉娇家去,估计王家父子已经走了,这才回来。
见女儿归来,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悬到半空中的心落下。
强压心头怒火,李大头差一口气没压住要扇大女儿耳光。
拉着大女儿的手,罗英桂假惺惺的一张嘴比蜂蜜还甜:“乖女儿,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把阿爸、阿妈急死了。这门婚事,我们帮你订下了,礼金和玉娇的一样,一分钱不会少,彩礼比玉娇的还要多,你够体……”
“我已说过,我不会嫁给王德杰那个狗东西。”李秋香见父母亲替她把婚事订下,气得当场口吐鲜血,咆啸:“我已是锋涛的人了,我肚子有锋涛的孩子,我不会嫁给王德杰那个狗东西,我不会嫁给王德杰那个狗东西,我不会嫁给王德杰那个狗东西。”
要不是大女儿口吐鲜血,李大头举到半空中的手即要一巴掌干过去:“这事由不得你自己。你不嫁也得嫁,嫁也得嫁,管你是不是锋涛的人,肚子有他的孩子——”“什么,你刚才说……”李大头猛然醒悟,啪,一巴掌朝大女儿狠狠干了过去,“你这个死不要脸的丫头,你还不去死干么?”
李秋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在了地上。
吓坏了。刚才见大女儿口吐鲜血,罗英桂早已泥菩萨身上长草——慌了神,慌里慌张搂着大女儿,边哭边骂:“大头,你要是把我女儿打死了,我跟你没完。你干么要这样凶,你没见到她已经吐血了吗,你是不是人你。”
这时,李大头也吓得额头冒出豆大汗珠。
夫妇俩暂时把一切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救大女儿要紧,把大女儿抬到了床上。之后,李大头慌慌张张跑去找村里唯一一个赤脚医生——郝阿秀。
好在李秋香没有什么大碍,郝阿秀赶到时,她已渐渐苏醒过来。
搭了脉,郝阿秀给李秋香打了一针,对李大头夫妇说:“秋香是不是受到什么打击?她这是气急攻心,身体十分虚弱,你们要让她好好休息才行,更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打击。”
“郝医生,我们家秋香还有没有别的病?”李大头不敢明的问郝阿秀,他女儿有没有怀孕。
没啊,李秋香没有别的病。郝阿秀不知道李大头的用心。
没有?李大头哀求郝阿秀给他女儿李秋香好好的搭搭脉,看看有没有别的病。
真的是没有。郝阿秀口气肯定。
还是不放心,三天后等大女儿稍好了些,李大头以看病为由硬是把她拽到乡卫生院去检查。如果大女儿果真的怀孕,死也要让她打胎,嫁给王德杰。
已经看出父亲险恶用心,李秋香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心头急呀,盼着郁锋涛早日归来,想个好主意,她也动过等郁锋涛回来与他私奔的念头,但是后来想到私奔名声不好,最终仍然逃不脱厄运。
111心在滴血天在哭泣
几年前村里有个女孩跟意中人私奔后,结果被家人找回,遭到一顿毒打,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还是被迫嫁给了不愿嫁的男人,那个男孩同样是被打断了双脚。——触目惊心一幕,至今依旧清晰留在李秋香脑海中。
李秋香不是没有想过逃到卢水去再不回闹荒,虽然这样名声好,但是万一被她父亲知道,她父亲肯定会到卢水大吵大闹,毁了郁锋涛店铺,要知道郁锋涛开这个店铺是多么不容易。李秋香当然有过死的念头,但是在没有再见一眼自己心上人,这样死了,她心有不甘了。
不管自己遭到多少苦难,都无所谓,李秋香不愿叫郁锋涛再遭到一丝一毫苦难折磨,因为他是一个苦难的人。况且郁锋涛今后事业将在闹荒,一旦他们私奔,等于毁掉他事业毁掉他前程。
度日如年日子里,愤怒、仇恨、郁闷、纠结、无助、锥心、盼望、火燎、焦虑窒息着李秋香,李秋香一天一天消瘦、憔悴下去,一对原本秋水般清澈晶莹皓眸,变得如同一湖浑浊湖水。
三个月后。
在一个夜幕降临时分,郁锋涛回到了闹荒。
当郁锋涛一见到李秋香那模样,吓坏了,他误以为李秋香大病了一场,心疼、难过的泪水在眼眶里跃动,可他哪里会想到,在他走后不久,在她身上所发生的灾难。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见到了自己日日夜夜所思念心上人,李秋香一时把内心一切阴影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
夜里一阵山洪决堤、腾云驾雾、乌山云雨的亲热后,躺在郁锋涛温暖、宽阔胸怀里,李秋香淌着含血丝辛酸泪水,把所遭到的灾难对郁锋涛一一吐出。
“什么,秋香,你说什么?”郁锋涛傻了眼,慌得差些滚下床,难道他和高玉娇的悲剧,又要在他和李秋香身上重演?
天呐,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这样虐待我。心头一声呐喊,郁锋涛把李秋香牢牢地紧紧搂在怀里,深怕她飞了。
李秋香听到了郁锋涛剧烈跳动的心——锵鸣金石的声音。他愈是这样,李秋香愈是痛不欲生,心如同被人用针一针一针猛戳,用辣椒盐水抹过。
即使是美丽爱情,照样要被贫穷落后穷山沟活生生扼杀。
又一次残酷现实,把郁锋涛完全震醒。他很明白,在这样闭塞、封建、贫穷、落后、愚昧山沟沟里,他没有真正富裕,哪怕已经开始踏在了摆脱贫困金光大道上,同样被人踩在脚底下,人们根本不把他当作一股崛起的新生力量看待。
一万块钱,除非去抢银行,否则,他郁锋涛眼下去借都借不到。
看到郁锋涛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无奈又无助目光,李秋香阵阵揪心,后悔自己真不该把事情对他说了。
“锋涛,你放心,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永世不离开你。死了,也是你的人。”
“秋香,都是我太无能,害苦了你。”
机械地再次搂紧李秋香,穷得只剩下用自己体温去安慰她受伤的心,郁锋涛心里则翻云覆雨,想到自己穷光棍一个泥腿子落魄潦倒,李秋香这个全村最美最清纯最秀气一个女孩,不但没瞧不起他,而且在他最孤苦,遭到村里人看不起时候爱他。想到这一切,郁锋涛更内疚,更惭愧,更自责,心被尖刀捅进。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却无能把怀里这个爱他又献身他的女孩从火海中救出,郁锋涛扪心自问,是不是走错了路?一个欠一屁股债穷光蛋,拼命挣钱还债才是硬道理,他不应该自命不凡又清高去学石雕,石雕是一门无止境艺术,对他这样一个穷光蛋来说,是不是太遥远——很不现实?
顷刻,郁锋涛只感到天崩地裂,眼前一片漆黑,心里焦虑烦躁、郁闷绞痛不知所从,不晓得怎样安慰李秋香,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不会油嘴滑舌说尽甜言蜜语漂亮话去讨女孩欢心。高玉娇出嫁这件事,至今依然像一块石头压在郁锋涛心里,他不能再因为怀里这个清纯、淳朴、善良女孩,而一辈子磨灭不掉心海里的犯罪感。
与闺蜜高玉娇相比,李秋香更显得娴静温顺、体贴入微,感情细腻。高玉娇性格则比较暴躁泼辣,甚至有时很不讲理,野蛮三分。
和郁锋涛不一样,李秋香有他在身边,整个人从里到外一片踏实,心里一切阴影也消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芳心里头做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惊骇大胆决定,李秋香默默祈祷,祈祷父母亲不知道郁锋涛已回到闹荒,自己和以往一样不受干扰在他身旁。
横下心,李秋香不再瞻前顾后,这一夜她要与郁锋涛相拥而睡到天亮,不再回去。只要村里没有闲言碎语,不会引起她父母亲怀疑,她以前时常和高玉娇、高容容睡没有回家。
然而,闹荒毕竟是仅有屁股大一个村庄,不是城镇。
到了第三天,李大头听说郁锋涛已回到闹荒,不禁一阵慌张,他现在要阻止大女儿跟郁锋涛在一起,免得出事。既然大女儿说出肚子有郁锋涛孩子这样的丑话,说明她与郁锋涛已在谈恋爱。
晚饭后,等到在卧室的李大头未听到厨房动静,走去一看,厨房早已没了大女儿李秋香影子。“这个死丫头,又去找锋涛。”嘴里大骂,李大头风风火火赶去郁锋涛家。
一路上,李大头骂骂咧咧,今晚起哪怕是拴狗一样拴着,也不能再让大女儿去找郁锋涛。
眼下,王德杰连买彩礼的钱一分都拿不出,能借的人家,他全找过了,哪有能力在眼下把李秋香娶回家去,他是鼻尖上抹蜜——干馋捞不着啊。
王德杰拿不出彩礼的钱,他李大头、罗英桂夫妇岂能让他把他们大女儿娶回去。
还没想出办法阻止大女儿与郁锋涛来往,李大头人已来到了郁锋涛家门口,一团怒火从心嗓眼冒出来,“嘭——”一脚,野蛮地踢开郁锋涛家大门。
这时候,郁锋涛屋里已经聚了一群青年人,李秋香在人群中。
在大家惊魂未定时刻,李大头闯到大厅,一扫人群,凶神恶煞一个跨步到大女儿身边,拽起她的手即走:“死丫头,你死到这里来干么,快跟我回去。”
突发事件,把完全没有防备的李秋香吓懵了,她更没有想到父亲会这般野蛮、粗暴,把她的面子全丢尽。
其他人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面相觑。
只有郁锋涛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人冷不防推下万丈悬崖。
回到家里,李大头一张脸涨着和猪肝一样,喝斥大女儿,从今晚起不准她去找郁锋涛,再敢去找郁锋涛,剁了她双脚。
“你剁呀,你剁呀,你剁呀。”长这么大,李秋香头一回对父亲这么一阵咆啸,“剁了我脚,锋涛照样会要我。你不是要钱吗?锋涛说了,两年后,你要两万,五万,他都给。”
哪见过女儿敢对他咆啸过,李大头气得七窍生烟,三魂冒火,又要一巴掌干过去,被老婆拦住:“两万,五万,他把我当作什么了,卖女儿?好。只要锋涛现在能拿出十万块钱,我让你嫁给他。少了一分钱,你死了这个心。我谅他拿不出。拿不出是不是,也行,只要他能够在卢水找到正式工作,成了一个吃公家饭的国家干部,我同样让你嫁给他。要不然,你死了是王家的鬼。”
气的,胸口堵着一团火,李秋香脑门炸裂,要不是妹妹李秋兰把她扶住,她又要倒在地上。
112患难闺蜜使计
第二天,李秋香把门拴死,任凭谁叫都不吭声。第三天,李秋香还是依样画葫芦。到了第四天,她父母亲把门打的哐啷哐啷哐啷乱响,里面一片寂静,她像是死了,没有任何反应。
到底是自己身上肉长的,罗英桂急了,她担心大女儿出事,忙跑去叫高容容,想叫高容容劝劝她大女儿。
——既没有高玉娇的魔鬼身材,又没有李秋香的美貌,但是高容容有高玉娇、李秋香所没有的城府、圆滑。高玉娇出嫁,她暗中高兴。平时人前佯装不理睬郁锋涛,故意损郁锋涛,背地里高容容瞒着高玉娇、李秋香,对郁锋涛施展妖媚,对郁锋涛抛媚眼,暗送秋波。叫她咬牙切齿的是,高玉娇嫁到外村去了,李秋香又抢在她前头把郁锋涛占有。
罗英桂这一去找高容容劝说李秋香,正中高容容下怀。
躺在床上想自己的辛酸,一边又牵挂郁锋涛,李秋香突然听到高容容叫声,赶忙撑着有气无力身子起床去开门,想借这个机会叫高容容帮她捎话给郁锋涛……
打开门,李秋香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后脚尚未收进门槛的高容容,即劈头盖脸对她指手画脚,雪上加霜:
“秋香,你傻不傻呀你。就锋涛那样一个穷鬼,还欠了一屁股债,有什么好,你要嫁给他,你是不是想苦一辈子啊?”
“除了靠村里山上那些东西挣点小钱外,他还能干什么?”
“上了两回省城,结果空手回来,什么也没干成。”
“我原先也以为他是一个多能干的男孩呢,结果呢,人家村干部不让他承包公路,他还不是像乌龟一样,承包不成。”
“别傻了,秋香,我的好姐妹。人家德杰是个国家干部,又是在县城,人生得英俊,多好,嫁给他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又成了城里人,多好。”
“我是你,他锋涛给我阿爸、阿妈十万的礼金,我照样不会嫁给他这样一个乡下的穷鬼,要嫁就嫁德杰。”
“秋香,你听我的话,嫁给德杰,准不会错。”
瞪大眼睛,害怕不相信盯着高容容,李秋香那眼光是愤怒,是怨恨,是鄙夷,是讥笑,是蔑视,是讽刺……
借口头晕,要睡会儿,李秋香不容高容容说下去,把她赶出去。
——患难见真情。
李秋香终于看清高容容这个闺蜜隐藏在背后的阴险。
人心隔肚皮,其实李秋香还是没有看透高容容。
高容容一出去,李秋香仍然把门拴死。
回到床上,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越想心越酸,父母亲看不起郁锋涛,不懂她的心,也罢了,居然连高容容这样的闺蜜也反对她嫁给郁锋涛,看不起郁锋涛。李秋香芳心一阵绞痛,酸楚眼泪就那样没商量刷刷刷地漫上来……
昏昏沉沉中,不知什么时候李秋香睡了过去,梦见郁锋涛前去找她,可是父母亲死活不开门让他进去,他不罢休,把大门踢的嘭嘭嘭巨响。眼看再不开大门,大门要被郁锋涛踢坏了,她父亲李大头操起一把锄头追了出去,打开大门,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起锄头劈头盖脸朝郁锋涛砸下去,郁锋涛的头挨了一下,登时鲜血直流,“啊!”李秋香恐慌一声惊叫……
恐慌惊叫声中,李秋香被自己吓醒了。
醒过来,李秋香芳心碎了,更焦虑不安,她不知道郁锋涛怎样了,是不是因为见不到她病倒了,没心事春耕?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李秋香真的好想一头撞在墙上死了算,免得活在世上这般痛不欲生。
——事也凑巧。
四天后,高玉娇因她母亲生病,回娘家。
什么,高玉娇回娘啦。乍听下,罗英桂一撂手上猪食,慌里慌张跑去找高玉娇,她晓得女儿与高玉娇更亲密,高玉娇嫁人前还不是和郁锋涛那么交好吗,可高玉娇没半句话的嫁人了,只要高玉娇肯去劝说她大女儿李秋香,大女儿一定会听高玉娇的话。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能嫁给郁锋涛,感到对不起郁锋涛,高玉娇现在特别关心郁锋涛与李秋香的事,盼着李秋香这个村花嫁给郁锋涛,她减少几分内疚。
可是现在看起来情况非常非常不妙,高玉娇已经预感李秋香是第二个她,要步她后尘。罗英桂找她,正中她心怀,高玉娇当然是马上一口答应。
趁着吃晚饭之前,高玉娇赶到了李大头家。
还拿高玉娇与高容容一样,认定她会劝说他们大女儿,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早早在大门口等着高玉娇,一瞧见高玉娇到来,夫妇俩迎上去,把高玉娇叫到角落,小声的这般这般教高玉娇去劝说他们大女儿。
怒在心头,高玉娇佯装笑脸,一一点头答应李大头、罗英桂夫妇,心头大骂,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父母只拿我们作女儿的当摇钱树,还想叫我劝秋香嫁给王德杰那个狗杂种,你们去死吧。
身体虚弱,李秋香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总是半醒不醒的,这时一听是高玉娇,惊喜得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一滑溜下了床。
进去一看,瞧见李秋香现在模样,高玉娇吓了一下,才多久不见呐,李秋香变得她不敢相认了,可见李秋香所遭到的折磨。不由得鼻子一阵麻酸,泪水差点掉落,高玉娇想到了自己悲愤……
“秋香,我的姐妹,你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高玉娇情不自禁一把拥抱住李秋香。
未开口,李秋香已泪崩:“玉娇,我不死的话,他们就要活活拆开我和锋涛,非要把我嫁给那个婊崽。”“玉娇,你看到锋涛没,他怎么样了?”
把李秋香扶着在床沿上坐下,咳,高玉娇长长喟然长叹一声:“秋香,我们命再硬,硬不过贫穷落后,封建愚昧的穷山沟。”“我前脚刚到到娘家,你阿妈后脚就跟进来,我还来不及去看锋涛。”说的话,旧事再次袭上高玉娇心坎,辛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霎时间,同病相连闺蜜搂抱一团,沉默起来,此时无语胜有言,心里底头的辛酸千言万语不如从何说起。
不一会儿,高玉娇出去给李秋香打了盆热水洗脸。
亲手给李秋香洗了脸,高玉娇搀扶着她走出了黑暗房间。
走到厅堂,高玉娇朝厨房喊道:“阿婶,秋香去我阿妈家吃晚饭,晚上和我一块儿睡,不回来了。”
“好,好,好。”罗英桂走出厨房。
站在厨房门口,张望高玉娇搀扶她大女儿走出大门背影,罗英桂禁不住心头一阵大喜,嘴里嘀咕着,玉娇呐玉娇,我家秋香有你这样听话、懂事,事情也不会闹到今天这样子。唉,但愿这闺女这一回能听你相劝啊,玉娇,也省了我们作父母的心事。
前脚迈出家门口,李秋香即埋怨,数落起高容容:大家姐妹一场,她李秋香做梦不会想到高容容会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雪上加霜,一点姐妹情义都不讲。不站在姐妹这一边帮她李秋香一把也算了,居然还损郁锋涛……她从今往后再不会跟高容容交好了。
比李秋香多了个心眼,高玉娇是在自己嫁人这件事上,才看出高容容的阴险一面,当下劝李秋香不要跟那个种人计较,更不能听那种人的鬼话,自己要有主心骨。
说话间,两个人到了高玉娇娘家。
到了屋里,高玉娇与李秋香耳语一句,她又匆匆跑了出去。
大概十来分钟,高玉娇又回来了。
晚饭后,高玉娇、李秋香幽禁在楼上小房间里,窃窃私语。
把自己结婚后一肚子苦水一一向李秋香倒出,唉叹一声,高玉娇泪水涟漪地说——人,最重要的是夫妻感情,钱再多无法替代感情。李秋香一定要吸取她痛苦的悲惨教训。
最后,高玉娇恨恨说道:“那些狗男人,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以为自己有份正式工作,把我们女孩当牲口任意宰割。”“秋香,我们的幸福全被那些狗男人毁了,身子是被他们占去了,但是我们的心绝对不能也被他们掳夺去,我们要报复他们,让他们断子绝孙,痛苦一辈子。”
李秋香觉得高玉娇才是真正知心好姐妹,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她李秋香心里头去。
心里明亮了,李秋香醒悟到自己这样跟父母亲打消耗战,的的确确不是好办法,最后倒霉的还是她。
九点钟的时候,高玉娇没有留李秋香和她一块儿睡,却是催着李秋香赶紧去找郁锋涛,郁锋涛这几天肯定是疯了。
113抛秧惹官司
几天来,听说李秋香被她父母亲关了起来,她则把自己幽禁在房间里任谁叫也死不开门,因此无法晓得她情况,郁锋涛对她牵肠挂肚,日夜担心,茶不香,饭不甜,人一下子瘦了三圈,形容枯槁,面色憔悴,早把春耕一事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
好在这节骨眼上,高玉娇回娘家了。
当李秋香摸黑一路跑到郁锋涛家门口,来不及喘口气,推开虚掩的大门,后脚尚未收进门槛,被早已等候在里边的郁锋涛一把拉进怀里,大门也来不及拴上,两个人就抱成一团,亲吻着对方,分不清是谁的泪水……
——傍晚时分,高玉娇就是匆匆跑来找郁锋涛,叫他今晚上早点关门,在屋里等李秋香。
这一夜,也许是三回乌山云雨床战后的疲倦吧,两个人睡得特别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担心大清早回去被人看见,李秋香干脆是吃了早餐后,这才走出郁锋涛屋里,大摇大摆去找高玉娇。
半晌时分,高玉娇独自一人去李秋香家,把她父母亲叫到卧室,悄悄嘀咕着什么?
三个人一说就是大半天,快到煮午饭时,高玉娇才离开。
奇怪的是,也不知道高玉娇给李大头、罗英桂夫妇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一对顽固夫妇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们不再把大女儿李秋香关起来,不阻止李秋香跟郁锋涛来往,也不再逼大女儿李秋香嫁给王德杰。
第三天下午,郁锋涛好奇地找机会悄悄问高玉娇,她究竟耍了什么手段,李秋香父母亲才这么听她的话?
只是神秘兮兮朝郁锋涛这个前男友笑呵呵的,高玉娇死也不肯说出真情,还叫郁锋涛晚上搂着李秋香偷乐去吧,不该问的,不要问,女人的心,他不懂。
李秋香一回到身边,郁锋涛又恢复了活力,这才想起村里其他人都下完谷种了,吉景生也催了他几回。
说起春耕,闹荒今年的春耕出了大问题,村里一片静悄悄,家家户户悠闲的很,根本不像是春耕正忙季节,叫人适应不了,难道是村民中邪了,还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往年春耕时节,村里热闹的如若一锅正烧开的水突然揭开了盖,家家户户你来我往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凡是有见地明眼人只要想一想去年春耕发生的怪事,自然而然不会感觉奇怪。因为闹荒人变聪明啦,今年家家户户要学郁锋涛——抛秧,谷子长得好不说,亩产量还翻倍,谁还愿意费力费时累死累活一株一株去插。
当然,闹荒人说起来还是蛮狡猾,大家在暗中静静观望郁锋涛今年还是不是抛秧。这个头脑叛逆家伙,花样层出不穷,万一他今年不再采用抛秧,岂不是要遭殃。
好在郁锋涛今年依然是小孙女穿奶奶的绣花鞋——老样子,跟去年一样还是抛秧,特难得的是,李伟大、吉大庆、龚帮裕这三个老头在同一天率领他们儿子们到田里抛秧,那阵势像是进行一场抛秧比赛,惹得全村人眼红欲哭,气愤不过,咒骂不休:“狗娘养的东西,不就是抱锋涛那个婊崽大腿,学抛秧吗?这谁不会啊,瞧瞧你们一副大狗不吃屎势头……”
殊不知,一场人为灾难正悄悄降临到这些愚昧无知,又自作聪明的闹荒人头上。
抛秧完,回家路上,那些人乐得优哉游哉,好像抛秧技术是他们发明,心头得意洋洋咒骂:“锋涛,你这个婊崽,别以为全村仅你一个人会抛秧,别人不会啊——”“秋收时看到我的稻谷长得跟你的一样,哈哈哈,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你能怎么样——”
夜里,这些人高枕无忧躺在床上,做着他们那个从未做过的美梦,有人甚至禁不住得意,在梦中哈哈哈放声大笑。
——极乐生悲。
一连三、四天,除郁锋涛的几个死党外,抛秧的其他人第二天一大早跑到自家田里一瞅,一个个叫苦不迭:秧苗一株一株全漂浮在水面上。这是丢人的事,又不能对别人说,咳,惨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
叫大家不明白,困惑的是,同样是抛秧,为什么郁锋涛的秧苗一落田里,如同是马上生根,一株一株挺拔而立?这事,奇怪到头啦。难道真是太白金星暗中助郁锋涛?真这样,只有认命了。
……再跑到郁锋涛那几家死党田里去看看,奇怪的是,他们田里的秧苗和郁锋涛的一样——有模有样直挺挺立在田里。
这一看,这些人总算明白这里边必有邪门,跑去问他们,可人家缄口不说,甚至一脸嘲笑,傲慢的用一种鄙视目光盯着你看,盯着人怒火心烧,恨得咬牙切齿。
俗话说,众怒难犯。
这下子,郁锋涛捅了马蜂窝,犯众怒了。
全村人抛秧,唯独他郁锋涛和几家死党的秧苗犹如是木桩插进田里,别人的秧苗一株不剩,第二天全漂浮在水面上。
不问青红皂白,那些人死死认定郁锋涛背后施巫术,存心害大家。
但是又慑于郁锋涛的厉害,慑于郁锋涛现在势力越来越大,家庭开始富裕有钱,没人敢上门问罪,找茬。
有人甚至想偷偷跑到田里,把郁锋涛秧苗全拨掉,一想到徐水龙下场,吓得毛骨悚然,哪敢下手。然而让郁锋涛如此悠闲坐在家里幸灾乐祸,没有一个人能压住心头仇恨和愤怒,尤其一伙村干部。
不敢找郁锋涛,又压不住心头仇恨和愤怒,胆子大的村民闹上村委会,扬言村干部不处分郁锋涛,不惩罚郁锋涛,那今后呀,他们只管把村干部说的话当作放臭屁,绝对不会去听。
村干部又气又恨的是,发生了那么多事,说什么都无法挑拨起村民对郁锋涛的仇恨、愤怒。
——人生如戏呀。
不曾想到,郁锋涛自己惹火烧身。
趁公愤正闹着厉害之际,村干部马上行动,写好状纸,上门叫村民们在状纸上签字。这一回,他们不是要把郁锋涛告到乡里,是要把郁锋涛告到县。田虎挨了他郁锋涛的巴掌,有把柄在他手上,奈何不了他,难道连县委书记、县长同样奈何不了他吗?
——瞎猫碰上死老鼠。
结果七成村民在状纸上签字。
一伙村干部贼喜贼喜,连走路手舞足蹈、屁颠屁颠的,跟戏台上小丑一般。尤其是高森林,瞧他小人得志,绝对是比他第一次糟蹋人家寡妇得手时要兴奋成千上万倍。
虽然是这样,但是高森林心头还是七分顾忌,三分不踏实,郁锋涛的厉害,他不是没领教过。
在高森林内心里头,郁锋涛是一个不折不扣无赖,奸诈之徒,凭着在县城读了几年书,跑了趟省城,诡计多端,野心勃勃,跟他搞对抗,欲想谋夺他的位置。
这次再在县里头头面前弄巧成拙,那他高森林可输光了,输光光的连短裤不会留下。所以,高森林决定这次叫上村里几个有地位老头子跟他一块上县里。
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晚上不曾合眼,高森林觉得和事佬最合适,和事佬不但是村里威信最高的人,而且他有几个亲戚在县里当官。
然而,和事佬不是二百五。
高森林第二天去找和事佬时,一口被他拒绝。
气的,高森林火冒三丈,现在连和事佬这样的人都敢不听他高森林的话了,还不是郁锋涛这个鳖孙带的头吗?
恼火,气愤下,高森林去找了活庄稼,红眼睛,管事佬。——这三个足不出户老头,一听说有这样的好事,早兴奋的把剩下几颗门牙笑掉了。
事情并不与一伙村干部想的那样美好。
县里头头们不是田虎,哪有那么好哄。哪怕高森林和三个老头从郁锋涛挖田说到抛秧,从破坏村规民约说到抗缴税费,说的唾沫四飞,照样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甚至听到后来,连梁民科这个脾气最好副县长同样是恼火三分,一股莫名其妙愤怒袭上心头。
村民愚昧无知,村干部也愚昧无知,用巫术害全村人这样荒唐的事都说的出,可见闹荒愚昧无知到了何等地步。难道一个跟随在教授身旁学艺青年,真的会恶毒到用巫术害全村人?
漫山遍野芒花、篾藤放在山上烂着,却不允许村民割回家加工东西卖点钱过日子,这算哪号村规民约?
梁民科觉得有必要上一趟闹荒,把事情真相搞清楚,敲击一下村干部和村里老头的头。
第三天,梁民科带着秘书,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县农业局的干部,一行十几个人押着高森林和三个老头回闹荒。
114阻拦副县长见仇人
梁民科一行人未到达闹荒,闹荒早已吵闹的和戏场子散场一般,憋一肚子火的人,恨不得立马看到郁锋涛被抓起来,赔他们损失。
田虎一瞟见梁民科一行人,暗中派人快马加鞭赶到闹荒,要高森林不惜一切代价招待好梁民科等人,尽一切手段煽动全村村民到梁民科面前告状,把郁锋涛的罪状一条一条列出……
得到田虎暗中授意,一伙村干部分成两伙,一伙人忙着宰鸡宰鸭,到邻村去买羊;一伙人忙着去煽动村民。
闹荒人是门里狗,一听说要当面在县长面前告郁锋涛的状,一个个吓着脑袋装进裤裆里,这事叫郁锋涛晓得,他们吃得消吗?说到底是自己跟人家学抛秧,结果秧苗全浮在了水面,再捡起重新插就是了,没什么大损失。哪头重,哪头轻,这一点大家还是分得清。
可是村干部放出话了,副县长这一次是特意到闹荒问清抛秧一事,要把郁锋涛抓去判刑。在状纸上签字的人,不到副县长面前去把郁锋涛搞巫术害大家的事说了,那可是犯了诬陷罪,同样要被判刑。——在状纸上签字的人,经不住村干部一恐吓,怕了。
到闹荒时候,梁民科一行人正好赶上吃中午饭时间。
饭后,梁民科他们根本不被田虎、高森林牵着鼻子走,对围在村委会告状的村民,视而不见,闻而不听。
把从县里来的十几个人叫到一边嘀咕了一阵后,梁民科要他们分散行动,几个人到田里察看实情,几个人深入到村民屋里……
梁民科则瞒着田虎和村干部,打听郁锋涛家,直奔郁锋涛家去。
一获悉消息,田虎、高森林慌得找不到北。
这种场面经历多了,田虎很快缓过神,一声喝斥下,带一伙村干部匆匆去追梁民科。
还好。离郁锋涛家还隔四栋房子时,田虎一伙人追上了梁民科。
挡在梁民科面前,田虎显得慌不择言:“梁副县长,你可不能一个人去找郁锋涛,他,他,他跟土匪一样。”
——这可不是田虎吓梁民科的话,他当众吃过郁锋涛三巴掌。
最叫田虎担心恐惧的是,让梁民科跟郁锋涛一接触,诡计多端郁锋涛,又不知道要耍什么手段诱骗梁民科上当,反过头倒落得他郁锋涛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是啊,是啊,是啊——”高森林赶忙附和,“锋涛是土匪,恶霸。他上回把乡工商所的同志抓起来捆在柱子上打了,连田书记都被他当众掴了三巴掌呢——”
听听高森林这猪头的话,田虎气到交断大门牙。
凶恶一瞪高森林,田虎心头暗暗大骂:你这头蠢猪,你这不是在副县长面前揭我的丑,叫我难堪吗?算我田某人这些年来是白教你了,他妈的,一群蠢货……
“真有这事?”梁民科双眼直视田虎,目光冷峭,叫田虎差些憋过气。心底里头,梁民科却在嘲笑田虎,田虎呀田虎,你身为堂堂正正一个乡党委书记兼乡长,被一个山村小伙子打耳光,你这个乡党委书记兼乡长还有脸当下去,你这脸皮比城墙还厚。在那样一份状纸签字、盖章,你这不是明目张胆公报私仇,那又是什么呢?
在梁民科冷峭目光直视下,田虎不敢否认,只好点头认了。
嘲笑、鄙视田虎的时候,梁民科低下头,在想着什么?
约莫一、二分钟,忽地抬头,梁民科朝田虎和一伙村干部笑嘻嘻的,说:“我跟锋涛说不上是朋友,总算是一个老相识吧。他第一次上省城,是跟我共车。”“你们回去,我没事。我今天来的第一目的,就是要单独一个去见见锋涛。敢打一个副县长,那他心目中还有没有王法?难道我们的公安局是虚设的不成?”
“梁副县长,你还是不要去找锋涛了。那小子诡计多端,万一你上他的当……”田虎一心要阻止梁民科去找郁锋涛,愈暴露他的无能和心怀鬼胎。
照旧是笑嘻嘻的,朝一伙人挥挥手,梁民科说:“老田呐,你这多心啦。我光明磊落上门去,还怕他诡计多端?”
急了。高森林不知天高地厚跑上前拦住梁民科:“梁副县长,你真的不能去。郁锋涛这个婊崽心毒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
脸一沉,梁民科很不高兴:“真的出事,只能说明我无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还是回去反省反省,想想在锋涛抛秧这件事上,有没有犯错误……”说的,梁民科不再理睬那一伙人,径直朝郁锋涛家走去。
田虎和一伙村干部固然是十万分不放心,随尾而去。
村里告状风波,已经吵闹的无人不晓。
奇怪的是,郁锋涛对此一点不心慌,心底里头平静如静静湖面,好像村里要告的不是他郁锋涛。他倒要看看,一伙村干部借这股公愤能闹到什么地步,有多大本事能伤到他郁锋涛半根寒毛?
不要说是告到县里,告到中央去,恐怕他郁锋涛照样安然无恙,半根寒毛不损,除非县里头头跟田虎一样昏庸,猪脑袋一个。
——听说为了郁锋涛抛秧的事,县里特意下来一个副县长,知道内情的人,早早吃了午饭围到郁锋涛屋里看笑话。
获悉梁民科到闹荒来,郁锋涛激动、振奋的早想去看看他,但是想到梁民科来的目的,他只得压抑内心里头这股激情。当一眼瞅见梁民科亲自到他家里,不知怎么着,眨眼间,滚滚热泪已在郁锋涛眼眶跳动,视线一下模糊。
“梁副县长!”呼唤一声,郁锋涛一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梁副县长,一听说您来了,我好想马上去看您,可是……”
亲热搂着郁锋涛肩膀,梁民科亲切有加地说:“锋涛,我理解你心情。”“你的石雕学得怎么样,还要不要去省城?”
“算一般吧,梁副县长。”郁锋涛闪动泪珠,“石雕是一门很深奥艺术,学无止境。”到了大家面前,郁锋涛好不激动,好不振奋地给大家介绍了梁民科。
坐下,喝了口茶,梁民科直插话题:“锋涛,抛秧法,我有听说过,但是没有见过。这一次呢,来向你详细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在我们县推广。”“不过,我有点困惑,同样是抛秧,为什么你的就行,村里其他人的就不行,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呢,锋涛?”
没有立即回答梁民科的话,郁锋涛离开凳子,疾步朝东偏房走去。三、四分钟光景,手上拿着一片塑料,郁锋涛回到梁民科跟前,举着,边说道:“抛秧,要用这种育秧模育秧,没有别的奥妙。”
“噢!”梁民科若有所悟。拿过郁锋涛手上的育秧模,翻转看了一遍,梁民科将信将疑看着郁锋涛,说:“你是说抛秧的奥妙,全靠这么一片塑料?”
“对!”郁锋涛显得相当自豪、振奋,禁不住指点着育秧模,说道:“这一个指头大小的一格格,放满烂泥巴,谷种洒在上边;您看,底下有个小眼孔,水会进去。拔秧苗时,不能把秧苗根部的一小团泥巴去掉。当秧苗往空中一抛,因为根部有一小团泥巴是重的,往下坠的时候,一下子钻进田的泥土里,自然一棵棵直挺挺立着……”
“喔!”梁民科听郁锋涛这么一说,一切全明白了,不由地朝郁锋涛赞许的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坐了下去,郁锋涛目光炯炯注视梁民科,脸上显得三分严肃,压低声音:“梁副县长,闹荒人愚昧无知的不可救药,天生是迷信精。你跟他们讲科学,讲事实,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唯一办法,是叫他们自寻苦吃,碰得头破血流,才会自动转过那根愚昧无知的脑筋。”“不过,梁副县长,我们卢水几乎是山田,抛秧技术发挥不了大优势。”
“你说的对,锋涛。想要更好利用抛秧技术,我们必须进行农田改造。”梁民科欣喜地拍拍郁锋涛肩膀,说:“锋涛,晚上县农业局的同志到你家来,你把抛秧技术详细给他们说道说道。”“走。”梁民科站了起来,“现在带我到你田里去看看。”
看到梁民科和郁锋涛亲切如父子,兴高采烈从屋里走出去,躲在门外偷听偷看的田虎及一伙村干部吓得骨头酥了,做鬼也不会相信——告状,竟然告到了他们自己头上。
叫田虎和一伙村干部不明白的是,这抛秧技术,连身为副县长的梁民科都不知道,郁锋涛这小子又是从哪儿偷学到?只听说过他到省城去学石雕,没听说他去学抛秧呀?
115噩梦撕裂村姑心
居心叵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梁民科、郁锋涛走到他们面前时,田虎、高森林脸色刷地苍白如石灰。
八点钟的时候,天已经一团黑暗。
村委会办公室点了七、八盏马灯,不说顶不上城里一个15瓦电灯亮,连郁锋涛那盏汽灯都不如。
——傍晚时分,高森林想的美滋滋的,叫徐开发去借郁锋涛那盏汽灯,郁锋涛不肯借,向他租,一个晚上五十块钱,一百块钱都行。徐开发想,看在梁民科面子上,又是他去借,郁锋涛不用说是一口答应。结果,郁锋涛这个家伙横竖不认人,把他徐开发臭骂一顿:“你们有本事告我,干么没本事点上电灯?一百块钱,一百万块钱,我都不会把汽灯租给你们这群畜牲。”徐开发当场气得吐血。
一个办公室截然不同两种心情:一种恐惧不安,一种激昂振奋。
素有弥勒佛之称的梁民科,这时候脸上原有笑意全消失,显得十二分愤慨,迅速把目光转向了不敢抬头的田虎……
缄口不语则罢,一出口,梁民科便掷地有声:身为干部,首先应该为民造福,为民排忧解难。村民愚昧无知,难道身为干部跟着愚昧无知吗?郁锋涛采取巫术手段害全村人的事件,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于天下了。他梁民科不想多说什么,说了,他会忍不住怒火冲天,恨不得把闹荒村村干部连同他田虎一个个拉去枪毙。
顿了顿,一束凌厉、义愤目光投在闹荒村干部身上,梁民科锵鸣金石厉声谴责闹荒村一伙村干部:他梁民科现在郑重要说的是,他们闹荒村一伙村干部订出如此村规民约,到底是什么居心?他们是不是不想叫全村人活下去?既然连山上的一草一石都不允许村民动,不允许村民科学种田,那么,他们必须有能力,有本事帮助村民脱贫致富。可他们呢?公路款,县里早拨下给他们,一条公路至今不通,甚至连一锄头未曾动过,这是为什么?
“只要不破坏生态环境,只要有合法手续,只要是科学种田,就要鼓励、支持和帮助村民发展农业生产,发展副业,脱贫致富,搞活农村经济。”按捺不住心头义愤,梁民科霍地立起,眼睛喷火。
闹荒村一伙村干部怵怵发抖,一个个额头冒冷汗。
私下里,梁民科把田虎狠狠训斥一顿,训斥得田虎噤若寒蝉,脸色当场全变了。
遭到训斥,田虎把一肚怒火发在闹荒村一伙村干部头上,破口大骂他们是猪头是蠢货。去年不知道郁锋涛抛秧是怎么回事,情有可原,可是郁锋涛今年抛秧,他们就要暗中摸清真相,不摸清真相就这样乱告一通,把他田虎都牵涉进去……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怪,一场抛秧官司,郁锋涛毛发无损,告状的人打断牙往肚子吞,拧着鼻子不敢做声。
村干部还在纠结抛秧这件事,郁锋涛第三天收到范卓学来信,说十天后有位北京来的石雕家将到他们学院讲座,要郁锋涛赶快去省城。
接到这个惊天喜讯,对郁锋涛不知是喜是悲?去吧,他现在放心不下李秋香这个痴情纯妹子。不去吧,这对他这个泥腿子来说,是千载难逢一个大机遇。
犹豫不决,压下信不对李秋香说,郁锋涛不想叫她这么一个纯情女孩替他分忧,男子汉大丈夫有事应该自己担当。
但是李秋香是个细微女孩,郁锋涛充满忧悒眼睛没有逃出她一对皓眸,她晓得这绝对不是一封平常的信。在她一片真情逼问下,郁锋涛才说出真情。
登时,忧悒眼睛又袭上一种不安,嘴上不说,李秋香心里明白这对郁锋涛意味着什么?
沉默片刻,李秋香一个远见村姑眼光,对郁锋涛说,去吧,这样一个好机会岂可错过。她没事,放心,他的事业要紧。实在不行,她躲到高玉娇家里,即使她父母找到她了,也没胆子在高玉娇家大吵大闹,把她拉回家。
李秋香是一个聪颖女孩,这一点,郁锋涛深信不疑。
觉得李秋香说的是个好主意,比跟他一块去省城或者李秋香去卢水他店铺的主意都好,郁锋涛也就听她的话。临走时,郁锋涛硬是给李秋香留一笔钱。
人与动物之所以不一样,因为人的情感是个奇怪东西。
与郁锋涛恋爱前,李秋香同样默默暗恋郁锋涛,但是郁锋涛离开闹荒时,她不觉的有什么。可是现在郁锋涛前脚刚踏出闹荒,阵阵惆怅、失落直袭李秋香芳心,这回不一样的还心慌不宁。
也许是有了亲昵身子融合,把整颗芳心交托给了郁锋涛,家庭的残忍逼婚,李秋香才会有今日特别情愫吧,完全相信高玉娇对她所说的生不如死,一颗被撕碎的心如同破碎一地玻璃渣。
嘴上安慰郁锋涛说没事,李秋香其实心里有数,郁锋涛这一走,恐怕是他们俩的永别。是没有甚么文化,但是李秋香懂得——爱一个人,要舍得为对方付出,哪怕是自己死了,也要为对方着想。
郁锋涛走后不到一个月,王德杰和父亲及余美金又赶到了李大头家,商谈嫁娶日期。
这些日子,王德杰在家里想李秋香这个下凡仙女想得发疯,夜里一躺在床上,他整个身子如同点上火的汽油。更可怕的是,王德杰担心夜长梦多,李秋香成了别人新娘,这才急急的要把李秋香娶回去同床共枕,搂着美人睡,才靠关系去银行贷款娶老婆。
趁大家吃吧晚饭围在厅堂开心攀亲,李秋香臭着脸,从外边走了进去,冷艳站在大家面前,一开口即警告:“王德杰,趁双方大人在场,我明白对你说了——我李秋香肚子里已经有我心上人的孩子,不会嫁给你……”
“秋香,你不要乱说。”李大头气得喉咙一团血腥味,要不是王正修在场,他会把这个臭不脸大女儿打死,他丢不起这个脸。
破釜沉舟——豁出去了。
根本不理睬父亲,李秋香继续说:“你不相信的话,我明天可以跟你们到你们县医院去检查。要我秋香嫁给你王德杰,你白日做梦吧。你王德杰凭着几个臭钱,这样硬生生把我秋香跟心上人拆开,你王德杰这辈子要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事情全跟你说清楚了,你自己看着办去。”
扔下话,李秋香扭头即走。
双方的人尴尬不堪,李秋香居然撕破脸面,说出这样重的话,不管是哪方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也无法接受。一时间,厅堂一阵窒息的沉闷。会抽烟的人,一个劲儿猛抽,满屋乌烟瘴气。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月光已经从移天井到厅堂。
居然遭到这样无情诅咒,王正修气呀,话是骂在他儿子头上,可是一只无形的手掴他王正修脸上,他这是在娶儿媳妇吗?
借着月光,王正修脸上毫无表情直盯李大头这个亲家:“亲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秋香,她真的……”
回答不是,不回答不是。李大头羞得没脸抬头。
到了这个时候,后悔莫及,李大头恨自己是猪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从高玉娇的话,让大女儿跟郁锋涛来往。他拿不准大女儿李秋香这一回是不是真的肚子里有了孩子。听她口气,她这一回十有八九是……李大头不敢想下去。但是无论怎样,他是不愿放弃这门亲事。
待又一支烟抽完了,李大头才硬着头皮,没把握地敷衍王正修:“没那事,没那事,没那事。亲家,你放心好了。我们家秋香不是那种乱来的女孩。订婚那回她后来回家时,也这样说。硬是被我拉到县医院去做了检查,一样事情没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王正修心头当然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万一娶回的儿媳妇怀着是别人的孩子,即使外人不知道,他照样咽不下这口窝囊气,这是对他一生莫大的侮辱,比杀了他一家人还要痛苦上万倍。
回房间睡觉的时候,王正修把儿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骂了个体无完肤,现在退婚还来得及,王德杰可要想好了。一旦李秋香一脚踏进了他们王家的门,后悔晚了,一切不可挽回。漂亮女孩子天下多的是,为什么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王德杰的心已经被李秋香这个秀气、纯情村姑牢牢箍住,被色迷住心窍,哪听的进父亲责骂、警戒。他做鬼也不相信,李秋香这样一个清纯的似一湾山涧女孩,会是那样一个人——未结婚怀上别人的孩子。
第二天,双方婚期定了。
李、王两家人谁都不愿提出叫李秋香到医院去做检查,万一检查出李秋香果真怀孕,这门亲事泡汤不说,李大头、罗英桂夫妇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这个面子,他们丢不起。王德杰更是顾虑重重,他担心李秋香没有怀孕,只不过在考验他……
是不是跟上一回一样,李秋香在欺骗父母亲?
不是。
这一回,李秋香千真万确怀孕了。
116新婚死了三个人
面对残忍父母亲,面对王八吃秤砣王德杰,李秋香已经走投无路,她只好出下策,怀上郁锋涛的骨肉,逼王德杰退婚。
自己遭受天大折磨,都先放到一边去,李秋香牵肠挂肚远在省城的郁锋涛,她仇恨这个世道不公平,残酷虐待郁锋涛,他从困境中一步一步挺过来,活到现在这个地步容易吗?
多少个夜晚,躲在被窝里,李秋香以泪洗面在忏悔,她不但瞒着郁锋涛怀孕,而且还骗他说她父母不把她嫁给王德杰。
婚期一天天在逼近,李秋香在一天天消瘦、憔悴,叫她最最最担心的是出嫁前,郁锋涛回到闹荒。她理解郁锋涛,一旦明白真相,为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盼自己肚子里孩子快快长大,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能跟自己心爱的人结合,李秋香她什么都不顾了,村里的歧视、嘲笑、讽刺、挖苦、白眼、唾沫、谩骂、羞辱,那只不过是一道道盐放太多的菜。
焦虑、忧心,祈盼又害怕日子里,又一个月过去,李秋香耗到了农历6月28,这是她出嫁的日子。
屋里的人个个开心欢笑,只有李秋香躲在闺房里哭无泪,心在仇恨中滴血,彻底失望,大脑充斥一团恐惧,生的勇气被一头魔鬼活生生吞噬。
双脚落在大门地上,整个人崩溃了,目光呆滞,一张脸苍白的如同白纸,但是李秋香没有滴一滴眼泪,她的眼泪只属郁锋涛,不能为残忍父母流泪,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在一刻断了,剩下就是恨。
走到村口,双手紧紧护着肚子,李秋香突然抬头仰望天空,心默默哭泣:锋涛——我的老公,我走了,走的很不甘心,但我没办法,我拗不命。不恨天不恨地,只恨自己出生在闹荒这个吃人的魔鬼坑里。下世,我——秋香仍是你的女人,这世不能做你老婆,我下世一定做你老婆……
走了五个多钟头,终于在天黑前到了王德杰家。
酒席一上桌,王家是冰火两重天,外边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波高过一波;新房一片寂静,静得可怕,散发一团阴森……
到了快要新郎新娘给宾客敬酒时,欢天喜地,心花怒放,脸上溢出蜜的王德杰,去新房叫李秋香,可是门拴死死的,叫喊了大半天,里边死静一片没人回答应。
想到李秋香的拒婚,预感到不妙,心慌了,王德杰呼叫起来。
等到围过去的人撞开新房的门,闯进一看,天呐,李秋香口吐白沫,已经死在了新婚床上。
顷刻间,喜事变成噩耗,王家乱成一锅粥。
李前量和他堂哥连夜赶回闹荒报丧。
五雷轰顶,祸从天降,李大头、罗英桂夫妻被打懵了,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现实,才几个钟头呢,他们的大女儿就这样死了?
醒过神,李大头、罗英桂夫妻愤怒了,满脑子是仇恨,也不反省一下自己,当下夫妻两个叫上亲戚、家族的人赶去王家。——这个时候,他们的亲戚还没回去。
连夜赶到王家,一脚踏进王家门,不问青红皂白即土匪一般大肆打砸,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把王家抄了,新婚陪嫁东西也连夜抬回闹荒,还硬逼王赔人,扬言大女儿是被他们谋害死的。
好在王德杰的朋友当中,有个别人头脑机灵马上报警,这才制止一场更大的打砸、斗殴。
第二天经公安局法医鉴定,李秋香确实是自杀,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这一惊天事变,残忍摆在李大头、罗英桂夫女面前,他们自知理亏,不敢再闹着要王家赔他们大儿女。
新娶儿媳妇新婚夜喝农药死了,还不明不白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受不了这天大刺激、羞辱,王正修当众一头撞在厅堂柱子上,跟随新娶儿媳后头去了。
一场本不应该有的婚姻,闹出三条人命,这一人世间一场大悲居正是他王德杰的贪色惹得祸端。——在父亲安葬那天,王德杰疯了,这是后话,暂时不说。
可怜就可怜了郁锋涛,他还一无所知这一切变故,身在范卓学身边是在拼命学石雕,只有到了深夜躺在床上一刻,他才有闲暇去牵挂、惦念李秋香。
奇怪的是,也就是昨夜,可能是李秋香在天之灵托梦吧,郁锋涛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梦见李秋香全身是血,手里抱着一个血淋淋婴儿,出现在他面前,失去了往日甜蜜、幸福、快乐的笑容,而是流着血泪,悲切地对他说道:“阿哥,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来抱抱他。”郁锋涛一惊,双手去抱婴儿,却是忽然不见了李秋香。郁锋涛又是一惊,这一惊,倒把他惊醒了过来。
睁开惺忪眼睛,看到窗口光线,郁锋涛才知道天已经亮了。
不像往日马上起床,郁锋涛躺在床上,慢慢回忆那个好奇怪又可怕的梦。不禁的,郁锋涛感到一阵旋晕恐惧,心跳若赛龙舟敲鼓。
连续几天,郁锋涛心神不宁,他没办法强迫自己定下神。
从来不把梦当作一回事,但是这个血淋淋的梦就是现实中发生在他眼前的一幕,是紧箍咒套在他头上去不掉,不时浮现在他眼前。
——难道是李秋香出事了?
这个念头从脑际里掠过,冥冥中,有人狠狠拽了他的心,郁锋涛极度恐惧、不安……
半个月过去了,可是迟迟未收到李秋香的心,——他们约定李秋香隔半个月就给他郁锋涛写一封信,哪怕是一句话也行。故而,郁锋涛认定李秋香一定是出事了。
离秋收尚有一个来月,郁锋涛还是决定提前回去。这样心神不定,大脑一片混乱,一滴滴东西也学不进去,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一个星期后,郁锋涛告辞范卓学一家人,回去了。
或许是回到卢水离闹荒更近,夜里躺在床上心烦虑躁无所适从,窗外隐隐约约不停传来一个声音呼唤郁锋涛赶回闹荒。
奇怪了,凌晨三、四钟时那个血淋淋梦又在郁锋涛梦里出现……
归心似箭。第二天六点钟便急急赶回闹荒。
走在回闹荒羊肠山道上,郁锋涛愈发心慌的要去跳悬崖,感觉天塌了,这是以往所没有过的,他恨不得立马飞到李秋香跟前。
到村里时九点多钟,乡亲们见到郁锋涛,奇怪看着他,躲躲闪闪背着他在嘀咕什么?
懒着去搭理那些人,郁锋涛大步流星朝自己房子走去。
屋里静悄悄的,仅李椰毕一个人院子里看书,郁锋涛走到门口敏锐地先环视一圈屋里,然后才叫了一声:“椰毕——”
猛然听到叫声,抬头一看,果真是郁锋涛回来,李椰毕不知怎么着眼圈一下子红了,哽咽地说道:“锋涛,秋香,她——她——她出事了。”
“啊——”五雷轰顶,恐惧一声惊叫,郁锋涛扔掉行李,一个箭步上去,抓着李椰毕肩膀,不安大叫:“椰毕,快说,秋香出什么事了,她人呢?”
想到郁锋涛、李秋香往日对他的好,李椰毕鼻子一酸,泪崩,哭道:“秋香,她——她——她——死了。”
天掉飞石砸中他的头,登时一阵天旋地转,抓在李椰毕肩膀上的双手无力一滑,郁锋涛甚至张着嘴叫不出一声,即一头栽倒地上,不省人事……
117恋人走心也死
吓坏了,李椰毕也摔倒在地上,心慌地一边挣扎爬起,一边朝隔壁大声叫喊陈琴玉。
李椰毕一瘸一拐蹒跚到门口大叫喊,陈琴玉这时才听到。
跑过去一看,果然看到郁锋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心慌作一团,边问李椰毕是怎么一回事,陈琴玉边跑进去。
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郁锋涛身边,蹲下去,拼尽全身劲,陈琴玉用力掐郁锋涛人中。
等郁锋涛缓过一口,陈琴玉苦叹一声:“好苦命的孩子。”当下,陈琴玉将郁锋涛抱到床上。
半个小时后,等郁锋涛完全清醒了,李伟大、何花菊夫妇和陈琴玉把李秋香的死,一五一十对他详细说一番。
“一群吃人魔鬼。”鼓到眼角眼泪吞进肚子,郁锋涛咬牙大骂一声,他的心被魔鬼恶毒划了一刀,一滴一滴滴血,阵阵绞痛,他好难接受一个活泼、清纯、淳朴青春女孩就这样走了……
躺在床上,脑袋瓜铅重,昏昏沉沉,郁锋涛心中支柱倒塌,痛恨这个吃人的黑暗世道,人世间真情被地位、金钱吞噬、毁灭。
回想那个奇怪又可怕的血淋淋梦,郁锋涛这才知道,原来是李秋香的灵魂托梦给他,可见她是多么不甘愿被这个吃人的黑暗世道活活扼杀,带着终生遗憾和愤恨走的。
昏昏沉沉中,郁锋涛看到李秋香向他奔来,她就是一只小燕子,眼看他们就要手牵手了,突然前面的地塌陷了,她掉了一下去……恐惧得心被谁残忍拽了一下,郁锋涛猛然清醒。
叫郁锋涛不理解、困惑的是,李秋香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她完全不必这样做,实在不行,他们可以一块儿逃到省城,从此不再回闹荒罢了,她父母还能跑到范卓学家去找她,她父母还能跑到他卢水的店铺大闹?
心被撕裂,阵阵作痛,何花菊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可是郁锋涛真的没胃口,又不想拂逆何花菊的好心,勉强端起饭,刚吃了一口,有如嚼蜡,只得又放下。
瞧着郁锋涛实在吃不下,何花菊只好把饭、菜端了出去。
何花菊刚跨出门槛,她儿子李椰毕进来了,给了郁锋涛一封信,说是李秋香出嫁那天特意嘱托他,要他一定等到他郁锋涛回来,亲手把信交到他郁锋涛手上。
在信中,李秋香柔情似水,诤诤挚爱,内疚的说她对不起郁锋涛,真的对不起,是她欺骗了他,瞒着他怀上他们的孩子。她没有别的想法,是想让自己怀孕后,王德杰能退婚。不想叫他知道,是不想给他增加负担、压力。到头来,她李秋香还是太天真了,王德杰这头魔鬼仍然不放过她。她想过了,实在不行,逃到卢水去逃到省城去,可是她父母亲和王德杰一定会到处找她大闹。她不忍心他店铺被砸,她更不忍心他石雕事业被毁。万般无奈下,没办法,只能选择这样一条路。她要郁锋涛不要恨她太心狠了,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走。她跟他们的孩子一起走了,郁锋涛要坚强活着,为她李秋香和孩子争口气,在闹荒把石雕厂办起来。
最后,李秋香在信中说道:“阿哥,原谅我,让我带走我们的孩子,我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孤单。来世,我秋香还是要做你的女人,做你的老婆。”
压抑着,可是泪水闸门被心中一股汹涌洪流冲垮,郁锋涛好想嚎啕大骂一场,可是他哭不出声……
天暗了。
漆黑一团的夜,张牙舞爪,把人推下无底冰窑里毁灭,冷啊,凄凉的寒风像刀切,刺骨而入穿透心失去感觉。用你的贞烈,锵鸣世间的黑暗,唤醒人性的泯灭。
月亮悲伤流血,星星哭泣,寒风瑟瑟摧毁幽幽皓月,残酷,凄切的黑夜人性已绝,吞噬一颗朴素美丽的爱心。你腊梅傲雪,对黑夜发出呐喊,挽救人性的冷血。
在落魄、潦倒逆境中坚挺如若青松,傲然矗立不倒下,李秋香的死,郁锋涛却倒下了,他恨呀,他恨这个吃人世道,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残忍,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不公平:在他陷入绝境时,灾难一桩一桩砸到他头上,要逼他结束自己年轻生命。别人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一连失去一对有情有义女孩?敢问青天,公道何在?
——病了。
郁锋涛是真的病了。
母亲不在身边,是李伟大、何花菊夫妇和陈琴玉精心照顾着倒下的郁锋涛。
命中有这一劫吧,郁锋涛这一病倒,把一个人高兴坏了,偷乐得两颗大门牙笑崩,她就是李秋香闺蜜——高容容。现在,她高容容的两个情敌:一个出嫁了,一个死了,再没有人跟她争。
好像老天爷对她高容容特别好,关头上送她一个好礼物,偏偏郁锋涛在这个时候病倒。不怕别人会怎样说她嘲笑她,高容容寻死觅活硬逼着父母亲杀了一只鸡,炖好,她亲自给郁锋涛送去。
哪知道,郁锋涛是个不识好歹的臭脾气家伙,身在病中,竟然还犟得像头驴,根本不领她高容容的情,连嗅不嗅一下她的鸡肉。
可是高容容脾气很好,不怒不恼,更不生气。
既没有高玉娇的傲人丰胸,又没有李秋香的如花美貌,但是高容容比她们两个阴险狡诈,为达到目,她不择手段。——郁锋涛天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要献温柔、体贴,也不择个黄道吉日,在郁锋涛处在人生最悲痛时刻,来这一手,高容容撞在了郁锋涛刀尖上。郁锋涛感觉到了,高容容笑脸里头隐藏的阴险,是一把浸过百毒的箭,非常可怕。
人是在悲痛中,但是郁锋涛头脑清醒还没迷糊,眼睛雪亮雪亮,高容容面对闺蜜悲惨的死,她非但没有一点伤心、难过、惋惜和同情,反而幸灾乐祸。
心情糟透了。
再加上高容容无休止烦他,郁锋涛脾气越来越坏,一瞧见高容容那张隐藏奸诈的脸,他总想发火骂人。
昨天高容容就被郁锋涛臭骂一顿,他穷迫潦倒困难的时候病倒了,她高容容那个时候在哪,把脚踏进他屋里关心问一声吗?现在他脱离了苦海,跳出了火坑,他所爱的人走了,她这才假惺惺,有意思吗?再送东西来,不要怪他不给面子,当场扔到门外去喂狗。
天生好脾气呢,还是脸皮厚,面对郁锋涛的骂,高容容不生气,还嬉皮笑脸恶心:“锋涛,你干么要这样恨我呀?”“玉娇和那个冇好死的是我好女伴,她们对你好,你都对她们好。现在她们一个嫁人了,一个死了,我想对你好,来照顾你,你干么这样恨我?”
——农村人相当迷信,人死了,特别是青年人,是非常忌讳叫死人名字,高容容才会用那个冇好死的替代李秋香名字。
当时在一旁的何花菊,实在看不过去,对高容容说了一句:“容容,锋涛病成这样了,心情又不好,你别在烦他。人要有缘分,没缘分,你对他再好,他是不会领情。”
在郁锋涛跟前,高容容没说什么,还朝何花菊笑嘻嘻的。
走出郁锋涛卧室后,高容容偷偷跑到厨房,一副母老虎凶煞威胁何花菊:“老妇女,我警告你,我的事,你少管。”
自作多情,高容容反而更暴露了她阴险狡诈,郁锋涛不会容忍她走进他心里半寸。
天,下着毛毛细雨。
或许是下雨原因,郁锋涛的心情也更坏了,似有千万只蚂蚁啃他的心,只想眼睛一闭,去另一个世界照顾李秋香和孩子。他无法接受李秋香怀上他孩子,他还一点不知道,她就这样走了,走的如此悲壮、凄惨。
118又一封滴血遗书
第二天仍下着雨,天被一团沉闷笼罩,雨滴也散发出一种焦躁味道,窒息着人。
鸡叫第二遍的时候又梦见李秋香血淋淋抱着婴儿朝他走来,郁锋涛要疯了,头猛撞墙壁,浸出了血丝,他想砍人,砍李大头、罗英桂这一双没有人性残忍夫妇。
晌午,院子大门被谁撞开,巨大声响夹着雨声传进卧室,郁锋涛火得拳头攥着嘎嘎嘎作响,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高容容那头魔女来烦他。今天不叫她尝尝拳头滋味,他郁锋涛跪在她脚跟前舔她脚趾,八抬大轿娶她做老婆。
出人意料,进来的不是高容容,是从天而降的李秋兰。
女大十八变,李秋兰已经从一只丑小鸭初长成一只亭亭玉立白天鹅,比她姐姐李秋香还要标致、可人三分。
走进郁锋涛卧室,李秋兰看到床上郁锋涛,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认:碧如沧海,英爽逼人的眼睛凹陷下去,空洞洞的,浑沌不清;圆滑滋润的脸失去了光泽,又黑又瘦的叫人不敢看……
或许是看到郁锋涛这情景,想到了姐姐吧,李秋兰早已心酸的泪水没商量漫了上来,芳心默默地说,难怪,阿姐会对你这样痴情,以死殉情了啊,锋涛哥。来到这个世上,阿姐没有白爱一场。
步履沉重走到床边,见郁锋涛要坐起来,李秋兰慌忙奔过去把他扶起,等他坐好,李秋兰泪眼汪汪拿出一封信给他。
信,依旧是殉情的李秋香写给郁锋涛,她在临出嫁前一刻再三叮嘱妹妹,郁锋涛回到闹荒知道她的事,万一病倒了,要把信亲自交到他手上。如果郁锋涛无情无义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要妹妹把信一把火给烧了。
在这封信中,李秋香说,当郁锋涛看到这封信时刻,她已经跟他们的孩子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郁锋涛千万不要恨她的残忍。她太寂寞了,不得不带孩子一起走。郁锋涛是一个有情有义,有骨有肉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为她和孩子悲痛,要坚强的和独松山上那棵松树一样——在恶劣环境成长在严冬里迎雪挺立。郁锋涛真心爱她,要从悲痛中直立起腰板,把石雕厂办起,给她李秋香在王德杰、她父母亲面前争一口气。她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她妹妹李秋兰比她聪明,比她乖巧,比她有文化。她走了,郁锋涛要好好照顾她妹妹,不要再让她妹妹遭到半丁点委屈。
……李秋香这弦外之音,是傻瓜都能听得出来。
坐在郁锋涛身边,李秋兰嗓音哽咽:“锋涛哥,我阿姐出嫁那天,一再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你。可是,阿姐出事后,我阿爸、阿妈看牛一样把我守着严严的,晚上不允许我踏出家门半步。我没法照顾你,你自己要保重自己。”“你现在这样子,我阿姐的在天之灵能安心吗?”
心一颤,不用看李秋香遗留给他的信,郁锋涛也能晓得李秋香在信中说些什么?此时此刻,郁锋涛原本已经哭干榨不出一滴泪水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大把大把的泪水重新漫了上来。
试去郁锋涛的泪水,李秋兰不敢久留,匆匆离开而去。
李秋兰双脚尚未迈出卧室门槛,郁锋涛迫不急待捧起李秋香的遗信即看。看的,郁锋涛已经衰竭的心再一次被震憾,胸口有一把剑深深扎进。
受到了什么刺激,把李秋香的两封往口袋里一装,郁锋涛倏地蹦下床,步出房间。
外边还下着雨,见郁锋涛要出去,李伟大、何花菊夫妇惊慌了,忙把他拦住。郁锋涛说他到后门山走走。见拉不住郁锋涛,李伟大便去拿顶斗笠给他戴上。
抬着沉重脚步,吃力爬上后门山,来到他与李秋香时常恩爱的地方,直筒筒站着,郁锋涛就像一个稻草人。
多半是李秋香的灵魂没有远去,还留在这里吧,双脚未站稳,郁锋涛眼前即浮现那个血淋淋的梦,胸口像被谁重重猛擂一拳,泪水如若大海涨潮,汹涌而上……
随着泪水滑落,郁锋涛心震颤一下,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活的人还是要活下去,面对现实,去实现和完成死者的遗愿。他不能这样脆弱、怯懦一味沉溺在悲痛中,他要爬起来,在悲痛中凤凰涅磐,开创一片新天地,大展鸿图,才对得起李秋香的在天之灵。
雨,好像又大了。
拿出李秋香的两封信,郁锋涛双手颤抖捧着,一个字一个字看,酸楚泪水一滴一滴豆大地滴在信上,心在说:“秋香,割稻谷前,我要亲自去看看你和孩子。”
下山的时候,郁锋涛脚步明显沉稳、有力,他心中的悲痛化作一个意念——尽快把石雕厂创办起来,告慰李秋香在天之灵。
第二天晴天,晚饭后,郁锋涛走出了屋里,朝李大头家走去。
没有走出多远,郁锋涛身后传来一连串嘲笑,挖苦,讽刺,谩骂,诅咒,奚落、吐唾沫:
“你们看看他,生得眉目清秀,干出那种事,真看不出来。”
“太缺德了。人家一个女孩子家,要出嫁了,还把人家肚子搞大起来。”
“那是畜牲,哪还是人。”
“就是嘛。害得人家一个长得那么漂亮、清秀女孩子,结婚那天自杀了。”
……就像个聋子,目不斜视,郁锋涛径直朝李大头家走去。
李大头家大门紧闭,“嘭——”郁锋涛没有叫开门,一脚重重踢开了大门。
这个时候,李大头正独自一人可怜巴巴在厅堂里抽闷烟。
仇人见面,格外眼红。
充满仇恨眼睛一瞪李大头,郁锋涛一线之差克制不了自己,要蹦过去拽住李大头的头往柱子上撞。
一瞅,踢门进来的人居然是郁锋涛,满脸杀气,李大头很紧张,身子些许哆嗦,明白郁锋涛这是找他算帐。
正当李大头惴惴不安,惶恐盯着郁锋涛不知所措,不料,郁锋涛一到厅堂,即大声叫喊:“秋兰——”
在厨房里洗碗,意外听到郁锋涛的叫声,还以为是耳鸣,李秋兰怔了好大一会,才醒悟过来。“哎——”应一声,李秋兰随着声音,从厨房里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去,见果真是郁锋涛,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喜:“你来啦,坐吧。”
跟在李秋兰声音后头,李大头全家人全来到了厅堂。
甚至不愿瞟别人一眼,郁锋涛看着李秋兰:“秋兰,你明天早上带我去看看你阿姐。”话一掷地,郁锋涛转身离开而去。
平平淡淡一句话,犹如天降陨石,把李家屋顶砸了个大窟窿。
亲眼目睹眼前这个本应该是他们大女婿的后生,料不到他会是这般一个有情有义男孩,罗英桂辛酸泪水再捂不住,没等郁锋涛迈出大门,她摁不住“哇——”地一声,伤心痛哭开。
俗话说,事到临头,悔悟迟。
大女儿出事后,罗英桂才后悔不及,她当时稍微松口气,不至于发生这么悲惨的事。
凡是明理的人无不谴责李大头、罗英桂夫妇逼死了大女儿,导致他们给儿子订的一门亲事吹了。心那么恶毒,又贪财的人,哪个人还敢把女儿嫁到他们家。
未婚先孕,怀的不是王德杰的孩子,李秋香又是青年女子,担心会破坏村里风水,搞臭村子名声,全村人不允许李秋香葬在他们村的地面上。——农村有个很大忌讳,人在外边死了,是不允许抬回村,李秋香只得在离闹荒十几里外的八角山草草埋葬。
明天要去见他安息在九泉下李秋香,郁锋涛的心一夜不能平静。
到今天了,郁锋涛仍然不愿相信,李秋香就这样死了。在他意识中,李秋香没有死,仍在他身旁,只是看不到她而已。
盯着黑洞洞天花板,郁锋涛自言自语:“秋香,要不是看在你面上,我今天会忍不住要拽住那个死老头的头往柱子上死撞,叫他头破血流,才知道做父亲的心不能比蛇蝎还毒。”
119姐走了妹以身相许
次日天刚出现鱼肚白,郁锋涛即起床了。
在屋里苦等着,一刻见不到李秋兰,郁锋涛一刻烦躁不安,他担心李大头、罗英桂夫妇不会允许李秋兰陪他去。在他眼里,李大头、罗英桂夫妇是一对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根本没有人性可言。
七点差一刻,李秋兰来了,郁锋涛悬到半空中的心落下。
默默走在去八角山山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形同陌路人,郁锋涛心口很痛,心像是有根荆棘扎着,越走近李秋香的坟墓一步,心就被挑一下,不开口说半句话。李秋兰一想到疼爱她的姐姐就这样走了,心里说不出口的痛苦,泪水在她眼里跃动……
可能是身体虚弱吧,郁锋涛时常跟不上李秋兰步伐,每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李秋兰总要回过头看看郁锋涛,一旦他落下一截,便停下,等着他。
李秋香坟墓是在八角山南面半山腰上。
农村埋葬死人,是有极严等级,年龄达到五十岁,那是大寿,人死了,不管他是如何死的,全属于正常死,他的坟墓做得是一个正常的坟墓,有钱的人做得比较高档,安上个墓碑什么的;未达到五十岁,但已有子女的人死了,那是属不正常死,是极忌讳,棺材呀坟墓呀,就不讲究了,丧事也不热闹。青年人未婚育的,死了,那就仅有父母、兄妹姐弟给他下葬,没有棺材,用木板随便钉个箱子,坟墓当然不能叫坟墓,只能叫墓洞,随随便便挖个洞,坟墓口用石头磊一下。
说到这里,大家就明白李秋香的死是最悲酸最凄楚,不是有李秋兰带着,郁锋涛恐怕找不到她坟墓了。
前脚一踏在李秋香坟墓前,一看,这坟墓不像坟墓,郁锋涛鼻子一酸,顿时泪如雨下,身子一阵颤抖,往前一扑,一头撞在了墓口上,失声恸哭起来。
吓坏了,李秋兰慌忙奔上前去拉郁锋涛,可是郁锋涛像是黏住了,怎么拉都拉不动。
顷刻间,郁锋涛哭得肚肠欲断,昏天暗地,额头也鲜血直流。
——心诚能撼动卧牛石。
不知是天气本来要变化呢,还是郁锋涛的恸哭惊动苍天,苍天陪着郁锋涛流泪?本来是晴朗天空,这时却是下起了小雨。
不是自己亲眼看到,李秋兰做梦恐怕也不会想到,真的不会想到一个男孩会哭得这般悲呛,她好感动,芳心颤动。
把李秋兰震骇、惊悚得心要闯出胸膛的是,估计半个钟头后,郁锋涛呼地蹦起,二话不说,赤手将坟墓周围半米内的草、灌木拔掉。他简直疯了,手皮裂了,鲜血直淋,他也不管……
醒悟过来,李秋兰泪流满面,惊叫起来:“锋涛哥,你别拔了,手都出血了。”
可是郁锋涛像没听到李秋兰的叫喊,依旧发疯的拔草拔灌木。
心疼的,李秋兰奔上,揽腰抱住郁锋涛,哭叫道:“锋涛哥,求你了,你别拔了。阿姐看到了,她会心痛死的。”
“我没事,秋兰。”郁锋涛一脸愤慨:“你阿爸、阿妈不心疼你阿姐,可是我心疼,她是我老婆,肚里有我的孩子。”
不知怎么的,李秋兰松开了手,与郁锋涛一块拔草、灌木。
等到草、灌木拔完,郁锋涛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然而郁锋涛没有罢手,又去搬来石头,将李秋香的墓口垒得像个坟墓了。
跟随着最后一块石头垒上,刚才提上来的一口疯劲也瘪了,郁锋涛整个人瘫在地上,背靠着李秋香墓口,气喘如粗,汗流浃背。
太阳偏西了,李秋兰这才搀起郁锋涛,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一路上,郁锋涛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问李秋兰:“你阿姐安葬的时候,有没有棺材?”第二句话,郁锋涛是仇恨地咬破嘴唇,嘣出一句:“你阿爸,阿妈不是一个人,是丧心病狂魔鬼。”
黄昏时候,郁锋涛、李秋兰才回到家里。
李大头、罗英桂这一对歹毒逼死大女儿的夫妇悬到半空中的心才落地,迟迟未见小女回家,他们忐忑不安,担心郁锋涛把他们小女骗出去残害了。
夜深了,外边寂静。
盯着黑森森天花板,郁锋涛悲痛的心已经被一种从未有过沉重替代,自己所爱的人怀着他孩子悲酸、凄楚走了,居然连棺材也没有,坟墓也不像坟墓……
此后几天,郁锋涛的心被一块巨石压着。
村里已有不少人秋收了,可是郁锋涛没心情,往年收割稻谷头一天里,李秋香会把收割稻谷的家什一一帮他备好,他第二天带人下地就行,然而今年……
——世事难料了啊。
夕阳西下,金色阳光衔接天空与大地,是黄昏秀丽风景线。
早早吃了晚饭,上了后门山,郁锋涛来到原地,躺在草丛中,任凭金色阳光的沐浴。
微微闭上眼睛,郁锋涛脑海里回忆往年秋收后,每当傍晚时分在这山上嬉闹的情景,他和李秋香像是花丛中两只蝴蝶,无忧无虑,快乐无比。累了,他们就地一躺,李秋香喜爱把头枕在他胳膊上,总是小鸟依人呢喃重复一句话:“一辈子能这样,永远不要起来,多幸福了啊!”郁锋涛对她这句话百听不厌。
回首往事,郁锋涛又回到了昔日情景中,忘却了现实,忘却了悲痛,忘却了酸楚,被划破的心又复圆。
懵懵懂懂中,李秋香纤纤玉手拉着他郁锋涛,蹦蹦跳跳往山顶奔去,突然她绊了一脚,摔倒了。
慌的,郁锋涛忙去拉她,可是却不见了李秋香,郁锋涛心里一骇,倏地睁开眼睛,诧异地意外发现李秋香婷婷玉立站在他身旁。
心中一惊一喜,呼地站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郁锋涛一把搂过李秋香:“秋香,我知道你没有死,你不会死的,你一直在我身边。”
声音还在山野回荡,郁锋涛即暴风骤雨、电闪雷击狂吻着李秋香,吻着李秋香娇气直喘,不能自持,两个人滚在了草丛里。
一阵惊天动地的乌山云雨,电闪雷鸣,急风暴雨,两个人一泻千里,郁锋涛醒了,心里的虚幻顿时消失干净,他仔细端详身旁的李秋香,惊骇地惨叫一声:“啊,你是秋兰,不是秋香。”“罪孽呀——”郁锋涛猛地一捶头,“我——我——我——这是怎么啦,罪孽呀——”
不错。
这个确实是李秋兰,不是李秋香。
李秋香不可能死而复生。
趁母亲叫她到地里去摘豆角机会,李秋兰不愿失去这个好机遇,忙叫女伴徐丽兰替她到地里去摘豆角,她偷偷跑去找郁锋涛,想去问郁锋涛哪天收割稻谷,她前去帮忙。不料,跑到郁锋涛家一看,他不在。想了一下,李秋兰猜测郁锋涛多半是在后门山上,她晓得姐姐时常跟郁锋涛去后门山。到了后门山上,一寻,李秋兰看到郁锋涛躺在草丛中,她想让他静静躺着,不想去打扰他。
这时,李秋兰依偎在郁锋涛肩膀上,呢喃燕语:“哥,不怪你。这是我自愿的。阿姐出嫁那天亲自对我说,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男孩,要我一定替她好好照顾你。可是我被阿爸,阿妈看牛一样,看的死死,照顾不了你。这是老天爷恩赐给我的机会,不怪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哥,我爱你,我要做你老婆。”
任李秋兰劝说、安慰都不顶用,郁锋涛心头恐惧,头胀得要爆炸。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这样呀。是我害死了秋香,我怎么还能害她阿妹。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真的不是人。郁锋涛把李秋兰牢牢搂在怀里,心头忏悔的诅咒自己。
担心被父母知道,今后再找不到机会,李秋兰歇了一会,就赶紧回去。
看着李秋兰沿着夕阳走下山那轻盈倩影像一只小鸟,郁锋涛心被一团恐惧牢牢笼罩……
120残酷现实放弃求学
太阳落山,夜色降临大地,郁锋涛才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山。
回到家里,郁锋涛依旧被一团恐惧牢牢箍住,李秋香的死,血淋淋浮现在他眼前,要是李秋兰再发生不测,天地不容他。
全身泛力躺在床上,郁锋涛不停咒骂自己是个大混蛋。
残酷现实活生生摆在面前,如同胸口被人猛击了一八磅大锤,郁锋涛醒了,彻头彻尾醒了。
理想是理想,很丰满,现实是现实,很骨感。
现实离理想有十万八千里。虽然十分美好,但是理想是一种飘渺的东西。现实是实实在在的,非常残酷,却是理想的奠基石。
秋收一结束,残酷现实一剑斩断郁锋涛的理想,他不得不忍痛割爱断了求学念头,留在闹荒,拼搏创业,照顾李秋兰。
一听说郁锋涛留下,不再去范卓学身边学石雕,伙伴们个个兴奋得欢呼雀跃。
村干部获悉郁锋涛留下消息,如芒在背,毛孔里浸出冷汗。只要郁锋涛留在村里,他们的好事要被他破坏。好在公路这件事上,他们狠狠报了郁锋涛一箭之仇,把郁锋涛的脖子紧紧勒住。
最最最兴奋的人,固然要属高容容,她兴奋的如同发情母狗。
这段时间以来,要把郁锋涛弄到手,高容容那是能想到的手段全用过了,可是没有一样能顶用。她日夜担心,秋收后郁锋涛又要离开闹荒,她没了机会。现在郁锋涛要留下,这不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好机会吗?
秋天了,天气开始冷。
但是高容容为了去诱惑郁锋涛,挨冷也要尽量把衣服穿着最少,一天到晚不停照镜子,怎样才能拥有李秋香漂亮脸蛋;一天到晚换这衣服换那衣服,绞尽脑汁总想把自己飞机场的平胸垫高垫大。
乡亲们对郁锋涛留下,冷眼相看,怀着嘲笑心态,想看看郁锋涛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到底能折腾出什么名堂?一个无权无势,又欠债穷酸鬼还能逃得出一伙村干部手掌心?不知是怎么回事,郁锋涛去找凌金海的事,在闹荒传开后,人人讽刺、讥笑、挖苦、数落他半夜想狗屎做点心,更瞧不起他。
留下来第一件要做的事,郁锋涛当然是要尽早把村里这条公路挖通。他死不信那个邪,难道偌大一个县没有一个正直的官?别的人,他不敢说,他觉得梁民科就是一个好官,至少不会是一个赃官贪官。遗憾的是梁民科不是管交通。
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左右,从悲痛中渐渐走了出来,郁锋涛决定行动,他要亲自上卢水去找县长。
晌午,等李秋兰到身边,郁锋涛拿出一千块钱给李秋兰:“这点钱,你拿去用。我明天要去卢水,可能要好几天。”
——已经把李秋兰当作了她姐姐的化身,郁锋涛更多了几分疼爱。下了死心,哪怕是倾家荡产,他郁锋涛这一回用钱买也要把李秋兰买到家,绝不让李秋香悲剧再在李秋兰身上重演。没想到,这个李秋兰比她姐姐还要痴情三分。
“不不不。”李秋兰忙把钱推了回去,闪着晶莹泪珠:“哥,我已经花了你很多钱了。你办事要用钱,我不能再花你的钱了。”
脸色沉重,郁锋涛硬把钱塞在了李秋兰纤纤玉手上:“小傻瓜,你不花我的钱,花谁的钱呀。你现在又不会赚钱。女孩子家的,咋能不花钱。”
幸福的扑到郁锋涛怀里,李秋兰芳心里头多想与他一块去。
李大头、罗英桂夫妇看得住小女儿的夜晚,可忘了白天。
男女间要是有情,父母亲即使拴牛一样,也拴不住女儿的心。
很聪明,李秋兰软磨硬泡,硬是说服徐丽兰帮她的忙,每天中午假装约她李秋兰去玩,一旦她李秋兰双脚踏出了家门,徐丽兰的任务算是完成,可以回家去,李秋兰则偷偷跑到郁锋涛屋里去。
对小女儿这一切,李大头、罗英桂夫妇一直蒙在鼓里,哪能想到他们的小女儿又跟郁锋涛好上啦。
脉脉含情端详着郁锋涛,李秋兰有说不出的痛心:“哥,你就这样放弃不到范教授身边学石雕,太可惜了。”
动情搂紧李秋兰,沉默许久,眉宇一蹙,郁锋涛才开口:“叹,苍天不睁眼,尽欺负穷苦人,逼着我这样做呐,秋兰,我不能再叫你阿姐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换成哪个女孩,面对恋人为了自己放弃其事业,谁都感动到骨髓澎湃、颤动,恨不得立马嫁给他。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郁锋涛怀着一种不安、失落、悲痛走出了家门,一步三回头去卢水,像是生死离别。
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在卢水苦苦等候了四天,郁锋涛总算等回了出差归来的周辉国。
苦苦等他回来,就是要他带他去见县长。周辉国一听郁锋涛这话,不由得哈哈哈大笑起来,忙问郁锋涛,是什么重大的事,还要亲自见县长?县长也是人,又不是魔鬼,怎么要他带着去见?
——县长是不吃人。
想到去年找凌金海遭遇,郁锋涛一肚子愤恨,说是有个熟人带去,不会落空。不是别的事,他是想承包挖村里那条公路。
这没道理呀。周辉国一脸惊讶。承包公路,这么点小事情,郁锋涛犯不着亲自去找县长,去找一下交通局领导,就行了。
不提交通局,还好。一提交通局,郁锋涛仇恨的想一刀宰了凌金海那个狗官。
怒不可遏,一时火起,从不骂脏话,郁锋涛这时也大爆粗口:“他妈的,交通局局长那个婊子养的狗杂种,他早和我们村那伙土匪、强盗村干部勾结到一个窝里去。”
很是吃惊,周辉国还是头一回目睹到女儿的这个同学这般愤怒,出口骂脏话。想了一想,眉头一皱,周辉国问郁锋涛:“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锋涛?”
怎么回事?
眼睛冒火,郁锋涛把去年年底去找凌金海的遭遇,一五一十对周辉国这个同学父亲捣了出来。
这个凌金海胆大妄为,官架子倒不小哦,乡下老百姓都求不得他见一面了。周辉国心头愤怒,脸色立即阴沉下去,但是嘴上还是劝说一句郁锋涛,这么一点小事他用不着发火。
还小事,这是祸害老百姓的狗官们沆瀣一气,爬到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郁锋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盯着周辉国。
只是诡谲朝郁锋涛笑笑。周辉国然后给郁锋涛添了茶。
停顿一下,周辉国脸上掠过一层神秘,说,县长到省里开会去了,还没有回来。不过,他倒是认识凌金海。要不,他去跟凌金海谈谈?
找那个狗杂种?别去了。郁锋涛对凌金海是仇恨的恨不得扒他皮,抽他的筋,挖他双眼。
看来这个小家伙对凌金海是愤怒、仇恨到骨头里。周辉国心里揶揄一句,对郁锋涛说,要不,这样吧,明天他先去找一下主管交通的副县长谈谈,看看行不行。不行的话,等县长回来,他再去找县长。郁锋涛先回闹荒去,由他去找县长们说,比郁锋涛要强得多。事情成不成,他都会去跟他郁锋涛母亲说。郁锋涛放心吧,他的事,就是他周辉国的事。
“嗯。”郁锋涛半信半疑应了一声。因为周璐璐上大学去了,郁锋涛又跟周辉国聊了几句别的,告辞离开。
心里惦记、牵挂李秋兰,郁锋涛勉强在卢水又待在了两天,急急赶回闹荒。
121买盐遭破鞋调戏
回到闹荒,郁锋涛就像一粒瘪谷,总提不起劲,心里底头空荡荡的,也许是着急等周辉国的消息,也许是因为李秋香死的太悲惨、凄楚,也许因为往年这个时候他正如鱼回大海回到范卓学身边……
叫郁锋涛忧心如炎的是李秋兰,他从头到脚后悔那天犯下不可饶恕罪孽。李秋兰毕竟还小,才十八岁呢,他们现在只能偷偷摸摸来往,不能和以前与李秋香一样光明正大来往。如果有一天李大头、罗英桂夫妇发现他们又黏在一块,将会如何,郁锋涛不敢想象下去,他现在顶在头上的头等大事是赚钱。
苦苦等周辉国消息日子里,郁锋涛却收到了范卓学的信,范卓学问他怎么还不去,他们一家人可是天天盼着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有困难,写信告诉他们一声,他们能做到的,尽力量帮助他。郁锋涛这才想起,自己决定不去的事还没有告诉范卓学一声。其实,是他迟迟开不了口,才一拖二拖。
后悔如同千层山,压着郁锋涛窒息要结束呼吸,他责备、咒骂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死心眼非要拒绝范卓学一家人的好心,鬼迷心窍一心要回到闹荒这个不是人待的吃人穷山沟,受这份罪?留在范卓学身边,他会过得和神仙一样舒坦日子,不会受现在这份罪,而且过不了多久,他会跟范卓学一样是一个人人羡慕的青年石雕家。
夜,很深很深。
心头混乱如若芝麻掉进灰堆里,郁锋涛坐卧不安,烦躁得只想一头撞在墙上一了百了。
迈出郁闷屋里,踏着朦胧月光,郁锋涛朝后门山走去。
四周万籁俱静,连狗叫声这个时候不知道躲到哪儿去。山上小草已经枯黄,灌木树叶早已落光,在秋风瑟瑟夜里,一切是如此萧条、凄凉,有一股阴气迎面扑来。
一直爬到山顶上,郁锋涛站在那儿像一尊泥塑,纹丝不动。
仰头遥望茫茫苍穹,瑟瑟秋风吹拂,感到很冷,冷得连骨头隐隐发痛,但是郁锋涛不想下山回去。
不期然而然,那个血淋淋的梦又浮现郁锋涛眼前,不禁潸然泪下,泪珠顺着脸颊滴在了枯黄草丛上。——在郁锋涛心里,这已经不在是一个梦,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
抓了一大把酸楚泪水,郁锋涛嘴唇翕动,凄切朝着茫茫苍穹哀鸣:“秋香,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无法再撑下去。你说话呀,秋香,我是不是应该离开闹荒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穷得鬼都要抓的地方,带着你阿妹远离这里,叫范老师一家给我们找个工作,再不回到闹荒这个吃人的魔鬼窝里?可是我舍不得你和孩子呀,秋香.”“秋香,你说话呀——”
旷野遍地寂静,除了从耳边呼呼拂过的瑟瑟秋风外,什么声音也没有,远处黑森森的独松山如同一头吃人魔鬼……
也不知站了多久,双腿麻木了僵硬了,一个趋趔站不稳,郁锋涛摔在地上。突然一团悲酸汹涌心头,郁锋涛感到自己很可怜很孤单,心一酸,抱着头嚎嚎大哭。
眼泪哭干了,躺在枯黄草丛上,遥望天上少得可怜的几颗星星,郁锋涛感到自己还不如天上星星,星星至少还能从太阳那儿得到热量,在黑夜发光。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天,开始亮了。
这一个夜晚,郁锋涛凄楚兮兮、无人可怜同情的在这山上度过,拖着冻僵身子,跌跌撞撞下山,蹒跚地朝家里走去。
昨夜被冷的吧,一到家里,郁锋涛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
快到中午时,郁锋涛才醒了过来。
没有下床,郁锋涛双手环抱头,眼睛睁着门环大,死盯天花板,焦躁不安想着心事。
有一个星期了吧,要么是周辉国帮他办的事是三月芋头——没指望,要么是周辉国早把他的事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
这是命运,你没法与天地抗争。
周璐璐在家就好了,她一定会催父亲帮他郁锋涛去办事。
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他郁锋涛自己找到县长,要是连这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他是应该再慎重考虑是不是离开闹荒,回到范卓学身边的关键时刻。闹荒撕裂了他的心,没有什么好留恋。
一旦离开闹荒,郁锋涛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归来,实现自己那天在李秋香坟墓前,当着安息在地下的李秋香,发下的誓言:他要将李秋香重新安葬。利用自己所学的手艺,把李秋香的坟墓建的全县最好,独一无二。
当然,郁锋涛心底里头比谁都要清楚,重新安葬李秋香,是犯了全村人大忌,只有到了他富裕了,有钱了,全村人围着他转了,才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指责咒骂,更没有人敢找他算帐。
勒在脖子上的这根钢丝,最后还是要由他自己想办法解套,没有人帮他郁锋涛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乡下泥腿子。
这样想着,郁锋涛霍地蹦下床。
洗了脸,感觉到肚子好饿,郁锋涛便去煮饭吃。
走进厨房,灶台冷冰冰的,一团凄凉涌上郁锋涛心头。不经意中,郁锋涛又想起了李秋香。李秋香在世的时候,每天总是默默无声将他郁锋涛的午饭、晚饭煮好之后,才回去。
不知是怎么回事,一想起李秋香,郁锋涛即一阵心绞,酸楚泪水总是不听使唤,扑噜扑噜扑噜的往外淌……
一手抹泪水,一手去取盐巴,郁锋涛这才发现装盐巴的瓮里空空如洗,更是心酸的泣不出声。娴静、温顺、体贴又勤快的李秋香在世,他会连盐巴都忘了买吗?
无奈下,郁锋涛只得中途停下去买盐巴。
村里只有两家小卖铺,一家在村北小学边,一家在祠堂边。祠堂边那一家,是村里破鞋——蔡贵香开的。
蔡贵香不守妇道,道德败坏,伤风败俗,但是在生意上却是买卖公平,甚是公道,从不短斤缺两,零头四、五分钱内更不跟人计较。小学边那一家人则是非常抠,零头一分钱都要跟你斤斤计较,短斤缺两更是其拿手勾当,乡亲们都喜欢到蔡贵香那儿买东西。
自从上初中后,郁锋涛没在村里买过东西。
好在这个时刻,大家都在屋里头吃午饭,一路上,郁锋涛很少见到人。否则的话,他又不知道要遭到多少双白眼,遭到多少人戳脊梁骨,遭到多少人吐唾沫。
坐在店门口啃瓜子,远远望见郁锋涛朝她那边走过去,蔡贵香惊愕地眼睛瞪直,痴呆的手上瓜子掉到地上,不安分守己的心嘭嘭嘭乱跳,骚动的屁股坐不住,恨不得一口把郁锋涛含在嘴里……
对郁锋涛动淫心,蔡贵香那是在李秋香出事后,当她一听说李秋香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时,郁锋涛一下跳进她那颗不安分守己的心里。原来郁锋涛这个穷困潦倒书生,也不是神仙、圣贤呐,同样是凡人一个,离不开男女风月一事。
难怪,当她看到李秋香的胸口在短短三、四月间,一下膨胀挺高,甚是感到奇怪,没料到竟然是郁锋涛的杰作呀。
自从那以后,蔡贵香日夜都在打郁锋涛的歪心,天天盼郁锋涛能去她店铺买东西,对村里其他男人再不感兴趣。能与郁锋涛这样有品位、见过世面男子汉同床共枕圆春梦,云雨一番,我的妈呐,叫她蔡贵香马上去死,她都愿意……
比起李秋香、王青妹来,蔡贵香当然要逊色许多,但是蔡贵香天生是一只妖媚狐狸,她腮帮上两个酒涡,娇娇欲滴会说话似的,很是勾男人魂,叫男人欲罢不能。
当郁锋涛离她尚有七、六步远,蔡贵香骚首弄姿、一脸淫荡,迫不及待奔上去拉住郁锋涛的手,一嘴臊气:“哎哟,是我的锋涛兄弟啊,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店铺来哟——”
122遭奸夫淫妇围攻
心酸的正埋头走路,想着心事,突然遭到蔡贵香一惊一乍,郁锋涛惊吓得魂飞半空,潜意识慌忙抽回手,可是手被蔡贵香紧紧攥住。脸一下阴沉下去,郁锋涛仍在挣脱手:“贵香,你把手松开,我来买一斤盐。”
“盐哎,有,有,有,多的呢,你要多少斤都行。”蔡贵香淫心大发,假装没听到郁锋涛叫她把手松开,岔开话,扔紧紧攥住郁锋涛的手,把他拉进店铺里:“锋涛兄弟,到柜台里坐。”不管郁锋涛肯不肯,蔡贵香硬将郁锋涛拽进柜台内。
脸皮比白纸还薄,郁锋涛不想与蔡贵香这样拉拉扯扯,深怕被人看到误会他。反正是大白天,蔡贵香再怎么淫荡的话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这样想着,郁锋涛顺着蔡贵香进了柜台内。
趁蔡贵香一松手,郁锋涛一转身溜出柜台内,没想到蔡贵香比猴子还精,未等郁锋涛明白是咋回事,再次抓住郁锋涛的手,又是抛媚眼又是暗送秋波:“急啥哩,兄弟,坐坐坐,难得来嫂子店铺一回。”
说的话,蔡贵香一脸淫荡摸着郁锋涛的手,呼吸一下变得粗重,眼睛喷着一团邪火:“兄弟,你真是一个读书的人哩,这一双手比我们女人的手还要细嫩哩。”
见状,郁锋涛明白自己再让着蔡贵香这个破鞋放肆下去,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马上用劲将手抽回去,阴沉着脸警告蔡贵香:“贵香,请你放尊重点。我是来买盐,请你称斤盐给我吧,我的菜还要锅里。”
“哎哟,兄弟——”蔡贵香朝郁锋涛抛个媚眼,淫笑着:“不就是嫂子摸一把你的手嘛,发这么大的火干么哟,这是嫂子瞧的上你呗。好,好,好,我马上给你称盐……”
趁蔡贵香没防备,郁锋涛马出退到柜台外。看见蔡贵香确实是在盛盐了,郁锋涛便问了一句:“多少钱?”
没有回应郁锋涛的话,蔡贵香盛了大概有两斤左右盐巴,放在柜台上,手上结着塑料袋的口,喷着淫火眼睛勾魂盯着郁锋涛,暧昧地说:“兄弟,一、两斤盐,要什么钱哩——”
停顿一下,飘浮不定眼睛望了望门外,趁郁锋涛递钱过去,没防着,蔡贵香冷不防双手抱住郁锋涛的手,把头凑到郁锋涛胸前,压低声音,厚颜无耻道:“锋涛兄弟,我想让你睡,已经想了很长时日了。只要你陪嫂子睡睡觉,今后,凡是我店里有的东西,你随便拿,不要钱……”
“蔡贵香——”受了莫大侮辱,郁锋涛用劲挣脱欲要抽回手,顿时勃然大怒:“请你放尊重点,你把我——锋涛当作什么人了?放手,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欠了一屁股债的穷酸小子一个,她倒贴给他,他居然不识好歹,都把人家女孩肚子搞大了,还装什么童男,蔡贵香一下恼羞成怒,死死抓住郁锋涛的手不放:“你喊呀——”“锋涛,你别装老实了。你把人家那么漂亮一个女孩骗上床肏大了肚子,自己跑到省城去,害得人家无脸见人,结婚那天晚上喝农药自杀,你还装什么童男呀你——”
根本没有料到蔡贵香这个破鞋会拿李秋香的死,讥笑、挖苦他,郁锋涛一时间哑口无言,脸憋得跟火炭一样通红。
眼看郁锋涛窘迫成一团,蔡贵香淫心贼得意,一双眼又是抛媚眼又是暗送秋波,朝郁锋涛淫荡浪笑,想用脸上世上无双的酒涡勾引郁锋涛:“锋涛兄弟,你别装童男了,可以跟第一个女人睡觉,照样可以跟第二个女人睡觉,嫂子——我不亏待你。”
“下贱。”郁锋涛深邃眼睛喷出一团火,咒骂一声,趁蔡贵香不注意,左手使劲掰开她的魔爪,连盐巴也不要,立马转身朝门口奔去。
不料,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堵着一群人,川阳人儿子——猴子,一尊凶神恶煞挡住门口,因为他长得猴嘴尖腮,瘦得跟一只老猴一般,大家叫他猴子。
猴子因为母亲丑事被郁锋涛当众捣出,他当然仇恨郁锋涛,一直寻机报复。这么好一个机会,猴子怎么会放过郁锋涛呢。
这时,猴子眼睛冒火,凶恶瞪着郁锋涛:“想出去,从我胯下钻出去。”“脸生毛的畜牲,把人家一个那么漂亮女孩肚子搞大——害死了,现在又大白天调戏良家妇女。今天,我替贵香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一脸都是毛的畜牲。”
“就是。”蔡贵香这个时候从柜台内三步并作两步窜了出来,反咬一口:“别看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读书人,搞女人是色胆比天还要大。借口买盐,大白天的,要摸老娘的奶。”
面对蔡贵香恬不知耻讹诈,面对蔡贵香这个全村光棍的公共厕所,郁锋涛根本不去领会她,她爱咋说就咋说,谁要是会听信她的鬼话,那人不是猪头,就是她胯下的一条狗。
凛然浩气、从容如春站在猴子面前,郁锋涛先前的窘迫、难堪、尴尬化作一团团愤怒、仇恨、鄙视,头顶冒着一缕缕紫气,霜剑出鞘眼睛射出一束束冷飕飕目光,直逼猴子,脑海里则浮现川阳人那副丑恶嘴脸……
当下,郁锋涛心里底头十二分明白,明白自己今天如果再温文尔雅迁就,不撕下脸皮,仍然是君子的薄脸皮,不知要遭到眼前这些奸夫淫妇们如何的侮辱。
想到这里,郁锋涛大度若海,胸襟坦荡,脸不红、人不羞,面对一伙奸夫淫妇,他目如耀星,舌若电光,声析江河:
“头顶红火太阳,脚立大地,老实人不说诳语,不错,秋香肚子里的孩子千真万确是我——锋涛的,不是别人的.”
“因为我——锋涛是个落难的人,是一个穷得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光蛋。李大头老公老婆眼睛里只有钱,硬是活生生拆散我跟秋香的真诚相爱,将秋香逼上死路。”
“我——锋涛是很穷,村里最穷的一个人,但是有全村长得最漂亮又清纯、秀气女孩秋香爱我,心甘情愿怀上我的孩子,我——锋涛脸上贴金,我自豪,我骄傲,我幸福。”
“对着苍天,你们 拍自己胸口说句良心话,你们当中谁有本事跟我一样得到秋香这样天仙一般漂亮女孩的爱?”
“别人有资格污辱我——锋涛,你猴子有这个资格吗,你也不把脸拿到尿桶去照一照。”
“我是你猴子,我早上吊去死了,还留在世上辱没祖宗。”
“三十多岁老男人一个,连老婆都娶不到,还要靠老母亲去做婊,骗取别的男人的钱、财,往蔡贵香这个破鞋大腿的那个烂洞塞。依我看呀,猴子,你还不如跟你老妈躲在屋里头偷偷的通奸,至少那是在自家屋里头偷偷摸摸的干,没有别人看见。”
——武松打虎,艺高胆大。
吃了熊心豹胆敢当猴子、蔡贵香这一对奸夫淫妇的面,当着众多围观人群面前,郁锋涛顶天立地、面不改色揭露这一对奸夫淫妇的勾搭,引发围观人群一阵哗然。
“郁锋涛,你这婊崽,我肏你妈——”猴子众目睽睽下,遭到郁锋涛这一顿毫不留情面的羞辱,气得脑门涨裂,嘴里呱呱呱乱叫,挥拳朝郁锋涛打过去……
123窝囊男人勒索
常年和石头打交道,郁锋涛已经不是当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眼看猴子拳头要打到他左眼,不慌不忙,他猝然抡起左手,朝猴子右手腕猛然一击。
根本未料到柔弱书生一个的郁锋涛,会有这般手劲,使出这般厉害一招,猴子一下失去平衡,狗抢屎吃一般向前扑下去。
围观人群傻眼的是,在猴子失去平衡这眨眼间,在一旁的蔡贵香破口大喝猴子:“猴子,你他妈的,你给老娘滚出去。这是我跟锋涛兄弟的事,管你屁事。”
——俗话说,得不到的东西越珍贵。
郁锋涛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气魄,叫蔡贵香这个破鞋越看越喜爱,越看越上心,巴不得搂着他乌山云雨一个晚上,哪会恨得起,尤其容不得猴子这样的无赖男人去打郁锋涛。
并未因为蔡贵香这个破鞋转过头护他,郁锋涛便起怜悯之心,怜香惜玉放过她。当下,郁锋涛霍地一转身,一脸浩然正气,没一点羞涩地面对蔡贵香,迸发一束清澈坦荡、英爽逼人目光,射向她,义正词严,惊天地泣鬼神:
“蔡贵香,你以为你是圣女呀,你以为你是观音呀——”
“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你——蔡贵香是闹荒村臭名昭著的破鞋,哪个没本事狗男人想穿就捡起穿一下扔掉。”
“摸你那不知被多少狗男人摸过的奶,怕脏了我手——传染到梅毒,我倒不如去摸狗母的屁股。”
遭到郁锋涛义正词严的当众贬斥,尚有点廉耻之心的蔡贵香,脸没地方搁了,害臊得红到屁股上,把火发到门口起哄的人群头上,一个大跨步蹦到门口,凶悍指着跟她有染的那些狗男人,大喝道:“滚,全给老娘通通滚蛋。想看老娘的笑话也轮不到你们这些畜牲。你们这些畜牲,裤头一提起就不认人了,你们说说,说说说说,你们有哪一个没跟老娘上过床……”
骂够了,看到那些跟她有染的狗男人无脸见人闪到暗角落去,才想起店内的郁锋涛,等到蔡贵香折身去找,早已经不见了郁锋涛影子,心头如同一件宝贝东西丢失,呆愣愣盯着还在柜台上的一袋盐巴。
是在蔡贵香蹦出门口咒骂那些与她有染的狗男人时,犹如脱钩鳌鱼,郁锋涛离开而去。
买一斤盐巴,竟然会有这般遭遇,郁锋涛始料不及。
不过,郁锋涛对蔡贵香没有什么仇恨。换句话说,他郁锋涛根本犯不着去跟一个臭名昭著的破鞋计较。
但是郁锋涛仇恨猴子,一个要靠母亲不干净的钱去找破鞋满足的狗男人;一个被破鞋骂狗一样骂来骂去,自尊、人格跟玻璃渣碎一地的狗男人,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又有什么资格、权力指责、侮辱他郁锋涛?
从人群跟前走过那一刻,郁锋涛反倒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整个人顿时轻松。因为有勇气当众承认李秋香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今后他不必再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看村里那些乌鸦嘴还能指着他脊梁骨吐唾沫……
差几步要到家门了,郁锋涛一抬头,这才意外看见李秋兰正站在门口,明眸里闪动晶莹热泪,正焦急等他。
待郁锋涛双脚迈进门槛里,李秋兰随手大门一关,不等郁锋涛反应,即刻投到他怀里,纤纤玉手牢牢抱住郁锋涛,掩藏不住芳心激动、兴奋:“哥,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承认阿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你和阿姐的爱情结晶。”“你真的伟大,太伟大啦,哥!”
与蔡贵香家只相隔四栋房子,当一听说郁锋涛去买盐巴时要摸蔡贵香的奶,店门口围着很多人欲打郁锋涛。李秋兰心急如焚,她死不相信郁锋涛会做出那样龌龊、肮脏、无耻的事情,晓得这下郁锋涛遇上大麻烦,肯定是蔡贵香这个破鞋勾引郁锋涛不成,反过头当众诬赖郁锋涛。
等到李秋兰风风火火赶过去欲想帮郁锋涛一把,哪料,正巧见到郁锋涛当众承认与她姐姐的真诚相爱……
感动的热泪盈眶,拴不住咚咚咚直跳的少女一颗芳心,李秋兰刻不容缓折身跑回家抓了一把盐巴,直接跑到郁锋涛屋里,热血澎湃等着郁锋涛回去。
万丈柔情给李秋兰拭去眼角热泪,郁锋涛愧疚的心里暗暗喟然长叹一声,秋兰啊秋兰,我是林冲雪夜上梁山——逼的。你阿姐我都保护不了,她不在人世了,还要遭到恶毒的人非议,我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呀——
喟然长叹同时,爱怜地摸着怀里李秋兰的头,郁锋涛又想到了自己眼前处境。
已经好几天了,郁锋涛也不知道周辉国去找过县长没有,一切犹如石沉大海,没一点音讯。
冥冥之中,郁锋涛感觉自己是一只被剪去翅膀的雄鹰,要不然,连猴子这样的无赖也敢欺负他,还要叫李秋兰这样一个清纯少女为他担惊受怕。
——闲坐家中,祸从天降。
第二天早上,开着大门,郁锋涛抑郁地坐在大厅想着心事,一边在等着伙伴前去干活。
谁晓得,没等到伙伴们,郁锋涛却是等到了气势汹汹闯进他房子的蔡贵香这个破鞋的老公——绿帽。
绿帽当然不是真名,明眼人一听,哪个不晓得是别人送那个窝囊男人的侮辱绰号。
你想想呀,身为一个男人,老婆长年跟一个又一个野男人勾搭上床,又明目张胆是在自家屋里头,他却不敢吭声,大家不叫他绿帽,那还叫谁绿帽?
“郁锋涛,你这婊子生的杂种,给我滚出来。”绿帽站在院子中央,两手叉腰破口大骂。
叫人大跌眼镜了,在郁锋涛面前,绿帽有男人气魄啦。
大清早的,竟然有人狗胆包天闯进他屋里大骂,郁锋涛一时火起,霍地蹦起来。
仔细一瞅,是绿帽,把个活生生的郁锋涛硬是震骇地目瞪口呆,心头的火一下被镇住——发不出来。
全村人哪个不知道绿帽是个喜吃懒做之徒,村里最窝囊一个人。
只要绿帽敢开口罗嗦抑或是说半句埋怨的话,蔡贵香便把店里东西送给跟她有染的野男人,绿帽害怕了。故而,对老婆勾搭那些野男人,绿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老婆勾搭野男人,不但店铺生意好,又能从那些野男人身上捞点好处,绿帽不必下地去干活,天天闲在家里。
昨天中午,蔡贵香勾引郁锋涛那会儿,绿帽正在厨房喂四岁儿子吃饭,早听到老婆的话,装聋作哑罢了。
瞧着郁锋涛被他吓得发呆,不敢做声,绿帽胆子更大了,一阵指手画脚,声音比先头更响亮,大言不惭叫嚣:“郁锋涛,你这个婊子生的杂种,你昨天中午趁我不在家,去勾引我老婆,要摸我老婆的奶,败坏我名声,你要赔我名声败坏钱五万。”
“……哈哈哈”郁锋涛实在憋不住心头好笑,仰头疯狂大笑,笑得肠子扭结成一团。绿帽是不是昨夜哪根神经中邪,神志不清了?还是长年老婆给他戴绿帽心头窝火、憋屈,不敢去找那些野男人算帐,拿他郁锋涛这么一个落难穷人泄愤、出火?
爆发疯狂大笑同时,郁锋涛不知道天地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连绿帽这么一个窝囊废居然勒索到他郁锋涛头上。大家都夸他郁锋涛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这下子,郁锋涛还真是大长见识。
被郁锋涛这么一阵疯狂大笑,绿帽全身鸡皮起疙瘩,半夜吹口哨自己给自己壮胆,又大喝一声:“笑什么笑,你到底你赔不赔?你胆敢不赔,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栋房子,给你看,锋涛。”
124下套反被套死
停止笑,郁锋涛傲气若乌云压天,大侠风范迈着矫健步伐,一步一步逼进绿帽,嘴上很慷慨:“赔啊,当然要赔。败坏你——绿帽的名声,这是多大的事哟,怎么可以不赔。不过,赔五万块钱,是不是太少了点,绿帽?”
害怕的,绿帽目光恐惧一步一步往后退。
直到把绿帽逼出大门了,郁锋涛才收住脚,在大门口站定,怒视绿帽,千年冰川目光跟绿帽对峙,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绿帽这样一个窝囊废,光天化日之下敢上门勒索他郁锋涛,其中必有阴谋,郁锋涛又岂能让那隐藏黑暗中的阴谋得逞。不管绿帽身后是什么人撑腰,是出于什么阴谋,他郁锋涛今天要叫绿帽死了都不会闭眼。
气定丹田,郁锋涛眉宇间悟出一道威慑气度,目若耀星,舌如电闪,声析江河,气吞万里如虎:
“绿帽,你知道乡亲们为什么要叫你绿帽吗?你自己肯定不知道是吧,那好,我今天当众给你说道说道吧——”
“因为你不是一个男人,你丧失了男人最最最起码的自尊、人格,你那根传宗接代的东西已经烂掉,满足不了你老婆,你老婆才敢在你眼皮底下偷野男人。”
“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老婆偷野男人,更不要说是长年在自己眼皮底下了。”
“然而,你绿帽却是唯一例外一个。你行,你实在行。所以乡亲们只能叫你绿帽,才能表达出对你的极端鄙视和愤怒。”
“你说我勾引你老婆,败坏你名声,那我问你一句——绿帽:你老婆是不是村里臭名昭著的破鞋?你是不是每天眼睁睁盯着老婆跟野男人睡觉,你还在一旁帮野男人脱裤子?”
“你行,绿帽,你真的行,要我——锋涛赔你名声败坏钱五万,否则的话,你要一把火把我房子烧了。”
“要我——锋涛赔你名声败坏钱五万,当然可以。不过嘛,绿帽,你得先当着众多乡亲面前大声说一句:你那个儿子是一个不折不扣野杂种,根本不是你这个窝囊废的种。”
好一个铜齿铁牙,郁锋涛话句句是钢针、利剑,把绿帽一步一步逼进死胡同,没有还口之力。尤其是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嘴唇,绿帽身子立刻触了万伏高压电网,颤抖的手指着郁锋涛,喉咙堵的硬是说不出话,片刻工夫两眼翻白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围观人群,登时一阵大骚乱。
男人们不愿跟蔡贵香这个破鞋扯上关系,惹得日后不明不白,在村里难做人,甚至老婆闹离婚,故而人人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反倒幸灾乐祸地七嘴八舌。
五、六分钟后,蔡贵香惊惶失措赶来。
一看地上死狗一头老公,蔡贵香顿时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眼前一阵乌黑。这个窝囊废不听她的劝说,当人家郁锋涛是吃素的呀,结果怎样?
奇怪的是,心头充满仇恨,蔡贵香当下一声不吭,没有去找郁锋涛大吵大闹。
后来是在赶来婆婆帮忙下,蔡贵香才把老公背上背,踉踉跄跄就走。
叫全村人骇然,惊诧,两眼发直的是:蔡贵香不是将老公背回家,却是把老公径直背进高森林屋里,又二话不说把老公放撂到高森林床上。
木匠戴枷——自做自受。
看到蔡贵香将老公背进他屋里头,高森林哑巴吃馄饨——心中有数,心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在蔡贵香跟前连个屁不敢放。
胆敢跟蔡贵香翻脸,高森林晓得这个破鞋什么事都敢当众捣出,到时候身败名裂的不是蔡贵香,是他高森林,甚至导致他下台。
——说起来,绿帽还是高森林的一个堂弟呢。
别人不知道高森林畜牲到什么地步,可是蔡贵香知道。
眼前这么一个道貌岸然村书记,他连绿帽这个堂弟老婆都不放过,跟她蔡贵香有一腿。但是蔡贵香不是村里的寡妇,任凭高森林蹂躏不敢做声。高森林上了她的淫床后,被她勒索了几回,害怕了,再不敢去找蔡贵香。
昨天中午那场闹剧发生后,高森林躲在屋里头暗暗偷笑,这倒是一个搞臭郁锋涛名声的大好机会。只要把郁锋涛名声搞臭,叫他在村里抬不起头,哈哈哈,从今往后呀,郁锋涛是他高森林脚下的一只蚂蚁。
夜里,高森林偷偷把绿帽找去。
躲在屋里头,高森林先是一番假情假义称兄道弟,泄漏天机,说,郁锋涛以七万块钱价要承包挖村里公路,赚笔大钱去还债。
偷偷察看一下绿帽,见绿帽眼红的口水挂在嘴角,高森林趁机怂恿绿帽以郁锋涛趁他不在家时,去勾引他老婆,败坏他名声为名,去向郁锋涛索赔他的名誉损失费,搞臭郁锋涛名声。
只要把郁锋涛名声搞臭了,看在兄弟情份上,他高森林一定将村里公路以十万块钱的原价让绿帽承包去挖,那他绿帽可以轻而易举赚到三、四万块钱。只要有钱了,他绿帽在老婆面前是皇帝,活的堂堂正正不窝囊,那他老婆还敢去勾搭野男人,给他戴绿帽吗?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料子,绿帽信以为真,当场乐的跪在高森林脚下,感激涕零,大喊高森林是他亲爹。
虽说是村里臭名昭著的破鞋,但是蔡贵香不是猪头,见高森林偷偷把她老公叫去,夜猫子半夜叫——绝对不是好事。等老公一脚踏进家,蔡贵香逼他说出真相。
乍听下,蔡贵香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暗暗大骂高森林这个畜牲好歹毒啊,居然然要害自己堂弟。
中午勾引郁锋涛不成,反倒遭到郁锋涛当众狠狠羞辱、贬斥一番。回想起来,蔡贵香仍然是心有余悸,赶忙劝老公不要上当,那是去找死。高森林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会那么好心吗?
——钱迷住绿帽心窍。
老婆的劝说、警戒,绿帽根本听不进去,做着发财大美梦。趁老婆还在睡觉之机,瞒住老婆,绿帽偷偷闯进郁锋涛屋里,要搞臭郁锋涛名声……
半声不吭,也不管老公的死活,蔡贵香两眼猩红,仇恨地瞪一眼高森林,大步流星蹦出高森林屋里。
不是回自家去,蔡贵香意外地直奔郁锋涛家。
这个时候,郁锋涛家门前聚着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在议论绿帽被郁锋涛气得昏厥倒地的事。
大家看到蔡贵香去而复返,怒气冲冲势头,晓得这下子有好戏看了,一蜂窝跟在蔡贵香屁股后头,看她这么一个死不要脸的破鞋还能把郁锋涛怎样?
听到敲门声,郁锋涛叫吉景生去开门。
开门一瞅,见是蔡贵香,吉景生一时拿不定主意不许她进呢,还是放她进去,转头张望着郁锋涛。
可是蔡贵香已经气势汹汹撞开他吉景生,闯进了大厅……
125地头蛇两头堵气
破鞋又来干么,难道是绿帽真的被我气死,她上门寻仇来了?郁锋涛心头惊悚骇然,嘀咕一句。
但是很快镇静下来,郁锋涛今天倒要看看蔡贵香这一番寻上门,究竟是要替她老公报仇呢,还是要勾引他?尤其是要看清这出戏的背后主子高森林是不是又要出什么阴谋?——蔡贵香将老公背到高森林屋里,郁锋涛一眼看出绿帽一下变得是男人敢上门勒索他,背后出阴谋、撑腰的人就是高森林这条狗。
叫郁锋涛这个见过世面的人也傻眼的是,蔡贵香走到他跟前霍地转身,面向院子里的乡亲,大声说道:“乡亲们,昨天中午的事,是我诬赖锋涛兄弟,当着大家面,我向锋涛赔不是。”
还没等郁锋涛明白过是咋回事,蔡贵香倏地转身跪下,给郁锋涛磕头赔罪。
冷眼相看蔡贵香跪地磕头赔罪,郁锋涛脑筋尚未转过弯,蔡贵香呼地站起来,竹筒倒豆把高森林的阴险用心统统捣出,之后放低嗓音气愤异常央求郁锋涛:“锋涛兄弟,我豁出去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敲高森林那个畜牲一笔钱,你帮我出个主意吧,我已经将那死狗放到高森林床上去了。”
虽然已经猜到这件事背后主谋是高森林,但是郁锋涛万万没想到高森林是一条双头蛇。
“那是教唆罪,你都不会上法院去告他。”郁锋涛心头仇恨汹涌,不假思索,一刀见骨给蔡贵香出主意。
“教唆罪?”蔡贵香不甚理解念叨一句,犹豫不决看着郁锋涛。
蔡贵香犹豫不决,引发郁锋涛怀疑,他大脑在这一时刻转了十万八千遍,闹荒人的心太毒辣了,不得不防这会不会又是蔡贵香这个破鞋与高森林这条双头蛇演的苦肉计?
是他们的苦肉计,那又怎样,他郁锋涛光明磊落,没有任何把柄落在他们手中,还怕他们不成?
这样一想,郁锋涛计上心头,叫蔡贵香与高森林狗咬狗去,要么他们的苦肉计破产,对蔡贵香解释说:“是高森林教唆你老公来勒索、讹诈我,犯了教唆罪。现在你老公出事了,你当然可以到法院去告高森林,叫他赔偿你们所有损失,在乡亲面前公开道歉。”
似乎明白了,蔡贵香朝郁锋涛点了一下头,说:“锋涛兄弟,我知道我是村里的破鞋,你看不起我。从今天起,往后高森林那个畜牲再欺负你,你用的着我的地方,只要你开口说一声,哪怕是叫我去跳火坑,我——蔡贵香照样要帮你。”
心里苦笑,似笑非笑瞅一眼蔡贵香,郁锋涛心说,只要你不要诬赖我,我已经阿弥陀佛了,还敢去找你。
临走时,蔡贵香向郁锋涛深深一鞠躬。
拿到郁锋涛的锦囊妙计,蔡贵香不再气势汹汹,一脸鄙视,大步流星走出郁锋涛房子,直奔高森林家而去。
这个时候,因为蔡贵香不给他面子,把绿帽撂在他床上,高森林恼火又束手无策在厅堂踱来踱去。
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挡在高森林面前,蔡贵香怒喝一声:“高森林,你给老娘听好了,那个死狗要是死了,你得偿命。要是死狗死不了,你得孝子一样好好照顾他,找医生给他看病,每天要算误工钱。你敢不依老娘,老娘到县法院告你教唆罪,同时把你跟老娘上床的抖出去。”
欺压人,高森林是有选择的,像郁锋涛这种没有势力又穷不拉叽的村里小百姓,他只管横着来,但是对蔡贵香这个破鞋,他大气都不敢喘,当下如同被训斥的奴才:“好,好,好,全听你的。”
先前蔡贵香一言不发,怒气冲冲把老公背进他屋里,如进自家一样又把老公放在他床上,高森林已经知道麻烦缠身,蔡贵香先前一走,他后脚马上叫老婆去找郝阿秀,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心头根本不当老公是一个人吧,蔡贵香把话一撂,也不进卧室看一眼老公,即匆匆离开而去。
张望蔡贵香在大门口消失,高森林气不过的一脚仇恨朝柱礅狠狠踢去,结果痛地眼泪滚出来。
——偷鸡不着蚀把米。
很后悔,高森林有说不出的后悔,后悔自己上了蔡贵香这个破鞋的贼床,结果一辈子把柄捏在她手上;后悔自己怎么就找了绿帽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呢。这下可好,坑人坑到家了,在村民面前丢面子是小事,可是在郁锋涛面前他高森林是输的一塌糊涂,连短裤也被郁锋涛扒掉。
叫高森林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婆在自己眼皮底长年偷野男人,绿帽都能忍得下,怎么忍不下郁锋涛几句羞辱的话?
一天下来,高森林惶惶不可终日,深怕郁锋涛找上门跟他算帐。这一次师出无名,纯粹是他高森林个人的事,如果郁锋涛要报复他,他如何应付?
提心吊胆耗到天黑,仍未见郁锋涛找上门,高森林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提防着,说不定郁锋涛半夜会踢翻他家大门,这家伙仗着肚子有点墨水,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子夜了,外边寂静的甚至风吹草动声音也消失。
不知是因为另一张床睡不着呢,还是因为床被绿帽占去,心头非常恼火,高森林没法强迫自己入睡,睁眼是蔡贵香的淫荡,闭眼是郁锋涛咄咄逼人的气势……
突然天花板上老鼠乱窜声,惊吓得高森林心嘭嘭嘭乱跳,他感到郁锋涛此时此刻一定还没有睡,大厅里悬挂着明亮汽灯,和他的一帮死党正幸灾乐祸哈哈哈嘲笑他,嘲笑他是猪头,等着看他高森林的笑话。
还不知道蔡贵香已经将他险恶用心当众全盘捣出,高森林还在苦苦的挖空心思一定要把今天这个面子争回去,不能叫小老百姓看出他隐藏在心头坑害郁锋涛的险恶用心,否则,全村人会谩骂他高森林心毒手辣。郁锋涛正好借这件事,利用公路的事煽动乡亲们,攻击他高森林,冲击村委会,带头将他们那一套加工石板材机器砸个稀巴烂,他高森林恐怕这一次无法镇压全村人的愤怒。
俗话说:做贼心虚。
高森林想多了,其实郁锋涛这个时候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凝神遥望着茫茫苍穹。
——拔出萝卜,牵出泥。
今天一场滑稽闹剧,叫郁锋涛完全看穿了高森林比十八年老母鸡还毒三分的心。哪怕他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头,一样事情不做,一句也话不说,高森林同样要坑害他。想叫高森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除非是观音菩萨下凡超度他。
“……哈哈哈”郁锋涛又憋不住心里底头好笑,忽地放声哈哈哈大笑起来,多少年来,在村里一手遮天、呼风唤雨,今天却在乡亲们眼皮底下自己的床被一个窝囊废占去,高森林心里头一定是老虎吃刺猬,很不是滋味吧。
礼尚往来嘛,人家高森林如此关照他,郁锋涛不回敬他一下,把他冷落在一边不理不睬,恐怕也说不过去。
第二天上午半响,郁锋涛优哉游哉走进了高森林房子。
心头烦躁的被蔡贵香用大把辣椒搓过一样,高森林正在厅堂里转圈圈呢。他劝说了半天,舌头说麻了僵硬了,绿帽那个窝囊废死活不肯下床回去。这一头,床被外人占着不说,还要侍候祖宗一样侍候,全家人怨声四起,高森林能不烦躁吗?
昨天郝阿秀把绿帽救醒后,说他只不过是当时一口气喘不上来,暂时性休克。
休息了一个晚上早已好了,可是绿帽赖皮狗一条,他耍赖,死死的赖在他高森林床上不肯走。
“书记,正心烦呀——”郁锋涛大摇大摆朝厅堂走去,他不找高森林茬,笑哈哈地忽悠起高森林,“也是哦,必定是鹊巢鸠占,这事落在谁头上谁都吞不下这口气,你书记可是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心里哪能爽哟。”
头嗡地一下涨了,高森林脸上肌肉抽搐,大喝一声:“你来我家干么,滚,滚出去。”
126魔道相斗被权困
今天脾气特别好,面对高森林的怒喝,郁锋涛不气不恼,还嬉皮笑脸:“不干么,你不要慌张,书记。听说绿帽昨天被他老婆背着扔在你床上,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绿帽是不是昨天被我气死了。要是死了,我总得去公安局自首是吧,这事多少跟我有点关系。”“这我就纳闷了,书记,破鞋跟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天地的勾当呀,她老公气得昏倒,关你屁事,凭什么背到你家来,还扔在你床上?”
这气的呀,高森林也差点和绿帽一样昏厥倒地,牙关咬地嘎嘎嘎作响,郁锋涛都能清晰听到。
看在眼里,笑在心上。
才不管高森林气炸肺也好,还是气到吐血也好,郁锋涛玩世不恭,继续忽悠高森林:“书记,绿帽简直是胆大包天哦,竟敢爬到你这个村官头上拉屎拉尿。霸占你的床,也算了,还要你侍候祖宗一样侍候他,我都气的火起来替你打抱不平,恨不得把他拖狗一样拖出去阉了。”“你看看他呐,我那么轻轻一句话,他一下子气得昏厥倒地,一个男人肚量那么狭窄,却狗胆包天赖到你们老公老婆两个床上,还要你做儿子一样照顾他……”
“郁锋涛,你这个婊崽,你不要太放肆了。”高森林想忍,可是胸膛一团火在焚烧,不让他忍,不知怎么着破口大骂起来,“我爱照顾谁,就照顾谁,关你屁事。这是我的家,那是我的床,你一个穷光蛋的,你管着吗?”
害怕的朝围观人群缩缩肩膀,郁锋涛非常恐惧样子。
趁大家眼睛盯着高森林,看他接下来要对郁锋涛怎样当儿,郁锋涛不退则近,吃了熊心豹胆走近高森林,附着他耳朵,诡秘兮兮小声羞辱他:“高森林,你把绿帽当亲爹供着,是不是想上破鞋的床。小心被你老婆捉奸在床,弄的家破人亡哟——”
“哈哈哈……”不容高森林发火,郁锋涛退一步狂笑起来,继续大声挖苦、消遣高森林:“书记,你这话说错了,你照顾别人,把床让给别人睡,当然不关我的事,但是你照顾绿帽,把床让给绿帽睡,等于当众扇我——锋涛耳光,难道我来看看绿帽是死是活,都不行吗,他可是在你家在你的床上躺着。”“乡亲们,有谁能够说清楚,这绿帽和书记到底是什么关系呀,书记把自己的床让给绿帽睡,不会绿帽是书记的亲爹吧——”
气的,眼睛出血,高森林没法活了,霍地抓起厅堂大桌上一个瓮摔在地上,指着郁锋涛鼻尖凶恶大骂:“滚,滚出去。读了几年臭书,不把村干部放在眼里,欺负到书记家里来了……”
“哟,只许村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还是村干部吗?”郁锋涛打断高森林的话,冒火眼睛挑衅盯着他,存心要把他逼疯。只要高森林疯了,越发暴露他作威作福、飞扬跋扈的本性。
停下来,看猴子一样,郁锋涛左瞧瞧右看看端详高森林横肉抽搐的脸,那张扭曲的脸实在是太难看了。
猛地一改嬉皮笑脸、玩世不恭,郁锋涛千年冰川深邃眼睛逼视高森林,一脸愤怒,谴责大骂:
“高森林,我知道你权大势大,在闹荒一手遮天,在乡里又有田虎那个狗官给你罩着。”
“可是你实实在在是太愚蠢了,比猪还笨。”
“既然要勒索我,给我下套,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找绿帽这样一个窝囊废当你替死鬼。”
“这不,顶不住我一句话,绿帽死狗一条赖到你床上,你倒是把自己牢牢套住,到头来又要把绿帽当你亲爹一样供着。”
“乡亲们,你们说句公道话,我老老实实窝在家,没说他高森林半句坏说,他高森林的心就这么毒,要置我——锋涛这个穷光蛋于死地。”
脸色走掉,高森林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整栋房子在旋转,他差点摔倒,赶紧双手抓着厅堂大桌,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
头脑还算清醒,高森林暗暗不停劝告自己不气,不气,不气,一定要挺住,千万千万不能和绿帽那个窝囊废一样气的昏厥倒地,叫郁锋涛笑话。
——昨天蔡贵香把绿帽背进他屋里头,高森林心头明白绿帽这个窝囊废在他屋里头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爆炸,将会把他高森林炸得骨肉满天飞,这才不过短短一个晚上呐,一切果然应验。
瞧瞧欲要接不上一口气的高森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横肉,郁锋涛没有就此放过他,霍地一转身面对人群,气凌霄汉,义愤填膺,锵鸣金石,声析江河:
“乡亲们,我——锋涛提出九万块钱承包挖村里公路,高森林只允许我以五万块钱价承包,他却非常大方的以十万块钱价让绿帽这么一个窝囊废承包去挖,这其中的套路,恐怕我们小老百姓都看不出,也只有他高森林自己知道了。”
“你们大家给我评评理:是我——锋涛欺负他高森林这个书记呢,还是他高森林这个书记吃人连骨头都不吐?”
“闹荒有高森林这样的恶魔当书记,还能不穷吗?”
“今天我斗胆说一句:只有把高森林这个鱼肉咱们小老百姓、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头蛇踢下台,我们闹荒才会有富裕一天。”
刚刚接上一口气,这会儿一听郁锋涛这话,高森林气爆了胆肺,心头咒骂绿帽这个窝囊废怎么没有当场气死,居然把隐秘内幕对郁锋涛说了,岂不是害得他高森林自己给自己下套。
明白自己被绿帽害得权力栽倒郁锋涛手上,欲要仗自己手上权势跟郁锋涛最后一搏,害怕了,再跟郁锋涛顶撞,他担心郁锋涛拿蔡贵香说事,那他就死翘翘了。
胸口一阵绞痛,高森林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头大骂老婆这个时候死哪里去了,不出来帮他挡一阵,又大骂郁锋涛,想把他高某人套住,白日做梦。
别看把高森林气的呀,差点又步绿帽那个窝囊废后尘,可是郁锋涛高兴不起来,公路落在高森林这头魔鬼手中,他的命脉被高森林掐住,他是高森林脚底下一只蚂蚁,窝囊、无能的是他郁锋涛,不是高森林。
栽倒在郁锋涛手上,是因为害怕郁锋涛拿蔡贵香说事,他与蔡贵香有一腿的事暴露,高森林不能忍也得忍。
到了下午,郁锋涛不在场,高森林得势了,胆子又抖起来,放出话大骂郁锋涛算哪根葱,喝了点墨水,当自己比别人聪明一等,还不是照样是他高森林手下一个老农民头?不让他承包挖公路,那又怎样,他郁锋涛也只能像缩头乌龟窝囊的偷偷窝在屋里头,见不得人天天关着大门,做那些小玩艺儿去换几个钱还债。去县里告状,人家交通局局长根本不当他郁锋涛是个人,结果又怎样,还不是半根寒毛也伤不到他高森林……
高森林这些话骂的,别说是郁锋涛窝火,连伙伴们个个都憋屈。
憋屈、窝火又能怎样?
他郁锋涛只是欠债的穷山沟老农民头一个,手中无权无势,面对官官相护,上下勾结,又能怎样?即使他把高森林气死了,也照样承包不了公路去挖。
窝火中又苦苦熬过了三天,周辉国那边仍旧没有一点音讯。
沉重的步伐迈出屋里,郁锋涛又朝后门山走去。
一步一步艰难爬到山顶,郁锋涛依然在老地方坐下去,目光忧悒眺望着村子。
当目光落在祠堂那一刻,高森林的话立马从祠堂上空传来钻进他耳里,郁锋涛仇恨地猛抓一把身旁的草连根拔起。高森林这个狗东西仗着手中权力,有田虎那个狗官做靠山,侵吞十万公路拨款不算,公然挑衅他,他却没有任何能力给予反击,郁锋涛甚至蔑视自己的窝囊、无能,在权力面前是个弱智。
127敬酒不吃吃罚酒
瑟瑟秋风吹过,郁锋涛头脑清醒了,官官相护,上下勾结,他只有扳倒田虎,才能将高森林那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扳倒。
可是我有这个能力吗?郁锋涛又怀疑自己,扪心问自己。
胸膛堵着慌,发泄地一折身边一棵小树,郁锋涛狠狠朝地上打下去,心不禁一颤,盯着手中小树发愣:小树被折断了,但是小树根还是在地下,来年它又会长出新枝叶,这是坚强生命力。只要有坚强生命力在,会有一股新生力量。
——这就是范卓学所说的:逆境铸造人,但要学会忍让。那么,他郁锋涛又何必因承包不到公路耿耿于怀,将自己牢牢套住在自己画的圈圈里呢?
有句谚语说的好:退一步,海阔天空。
霍地站起,深邃眼睛再次眺望村庄时,郁锋涛耳边回荡李秋香凄切悲壮、锵鸣金石声音:“阿哥,你真心爱我,要从悲痛中直立起腰板,把石雕厂办起,给我在王德杰在阿爸阿妈面前争一口气。”
登时,郁锋涛豪气贯天——留下。
对,留下。
郁锋涛偏不邪,世间正不压邪,权力还能困住他手脚,他要蓄势待发,让自己的一技之长压倒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的最后一根稻草……
片刻间,心口窝的一团火化作义愤,豪气立在山顶上,郁锋涛像一个巨人鸟瞰村子那一栋栋破旧瓦房,渐渐把眼睛投向远处的独松山,黝黑发亮的光秃秃独松山,在眼前变成了一座金山。
站的高,看的远。
又往巅峰爬上去,郁锋涛双脚尚未站稳,意外听到吉景生在叫他,倏地朝山下看去,但见已经到爬到半山腰的吉景生仍一边往山顶上爬,一边气喘吁吁朝他大喊大叫:“锋涛,来人啦,来人啦,来人啦。快回去,快回去,快,快回去。”
来人?郁锋涛第一个反应是,高森林那个狗东西又跑到田虎跟前诬陷他,田虎又派人要抓他。那来吧,他等着呢。这一回不打断那些爪牙的狗腿,闹出个天大的事,他郁锋涛横着爬出闹荒。
爬到郁锋涛跟前,气喘如牛,喘了一口气,吉景生才断断续续说道:“是,是——是县——县交通局——那个,那个秃头局长来了,说,说是要跟——跟你签订承包挖公路合——合同。”
气的,郁锋涛没商量猝然即往吉景生后脑勺一巴掌,恼火大骂他:“你是不是中邪了,大白天做什么美梦,我还清醒着呢。”
“做你的大头鬼美梦,你才中邪,人家已经在你房子里等你大半天了。”哪管那么多,也不怕摔倒,吉景生拉起郁锋涛的手,即往山下跑去:“快走,要是叫那个秃头等急了,肯定会生气。”
是不是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了?
去年底一连四天拒见他郁锋涛这个山沟穷困潦倒泥腿子,凌金海这个高高在上交通局局长跑到闹荒这个鸟不生蛋山沟沟来,还要跟他郁锋涛这个穷泥腿子签订挖公路合同,这有可能吗,难道凌金海突然良心醒悟,有了观音心肠?
前脚刚迈在门槛前,往里一瞅,嗬,院子满是人,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来了,田虎这个被他扇耳光的狗官也来了,还有三、四个他郁锋涛不认识的。
错愕的,郁锋涛双脚僵住,不敢进去,转头小声问吉景生:“景生,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用力踹我一脚……”
“做梦,大白天做梦,做你的大头鬼梦。是不是去年人家不见你,你害怕了?”人家局长亲自到他家里跟他签订挖公路的合同,他竟然连家门都不敢进,这是挖公路的大事呐,吉景生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郁锋涛拽了进去。
来到一个胖墩墩秃头面前,吉景生大大咧咧说道:“局长,我把锋涛找回来了,他就是。”
不会是田虎这个狗官与高森林合谋,拉了一个秃头冒充交通局局长,又在耍什么花招要坑他郁锋涛吧?郁锋涛心头怀疑,愤怒眼睛瞪凌金海,去年的事忽地浮现在眼前。
千真万确是凌金海,不是冒充的,他亲自来到闹荒这个连鸟也不生蛋的山沟沟,这其中原由,郁锋涛当然不晓得。
被郁锋涛一对气冲霄汉愤怒眼睛瞪着,凌金海平日傲慢消失,甚至不敢流露心头的恼火、不满,他内心头惊悚又骇然,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穷酸鬼竟然是叫他吃了一大苦头的人,有没有搞错?
心头怀疑,凌金海拿眼看看一伙村干部,又望望田虎,见他们一个个脸上愤怒,眼神惶恐,明白眼前这个穷酸鬼是郁锋涛无疑了。
或许是看到郁锋涛、凌金海的僵持,一个高个子男青年走到郁锋涛跟前热络一下气氛,笑嘿嘿地说:“郁老板,这个就是我们县交通局的凌局长,今天亲自来跟你签订承包闹荒这条公路的合同。”
凌云傲气把大家震骇得不敢大声喘气,大家傻眼的恐惧盯着他郁锋涛,断定他这下要对凌金海点头哈腰、阿谀奉承、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结果南辕北辙,他阴沉着脸,连一声谢谢也没有,只是从鼻孔里轻蔑地发出一声:“嗯——”
之后,没理睬凌金海,郁锋涛叫高圣石去厨房搬凳子给大家坐,又叫吉景生去看看陈琴玉家有没有开水。
确实,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
众目睽睽下,能容忍郁锋涛这么个穷山沟的穷泥腿子如此怠慢他,如此不把他瞧在眼里,不像往日显摆着唯我独尊官老爷架式,也在郁锋涛面前少了在田虎、村干部面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局长神架,凌金海这还是头一回。
就在郁锋涛脑子想着这究竟是哪一出戏时,凌金海低三下四讨好郁锋涛,向他道歉:“郁老板,去年年底,你去找我的时候,实在是抽不出空见你,实在是对不起。你们村这条公路款早拨下来了,可是到现在,连一锄头没动,我催了多少回了。”舌头也滑的很,凌金海目光一凶,指着田虎、村干部,大骂:“你们村干部,一个个是饭桶。”“你田虎是他们上级领导,脱不了干系。”
人生就是一出戏。
嘲笑、讽刺目光,静静观看凌金海表演同时,郁锋涛心头是一片雾水,眼前的一切像变把戏,实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看看一伙村干部和田虎,一张张铁青的脸,在凌金海的一声斥责下,噤若寒蝉,连喘气都不敢。
官大一级,压死人。
瞧瞧眼皮底下一伙人的嘴脸,仔细一琢磨,郁锋涛似乎又明白了其中道道:多半是周辉国在县政府的官比较大,把凌金海的头压了下去,凌金海才会连同他郁锋涛一块儿奉上。
等凌金海训斥完田虎和一伙村干部,高个子男青年拿出两份合同,叫郁锋涛过目一下,没啥意见,便可在上边签字。
非常慎重,并没有高兴疯了头,拿过“合同”,郁锋涛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这可大大超出凌金海意料,凌金海惊地一对眼睛瞪着铜环大。
郁锋涛一签字,凌金海皮笑肉不笑,假惺惺带头鼓掌。
很明显,田虎和一伙村干部的掌声僵硬的如同两块铁板撞击。
合同一签,一笑抿恩仇。
这时,郁锋涛表现出他的大度,一握凌金海的手:“谢谢县里领导关照,我——锋涛绝不辜负县里领导的希望,会尽全力,以最短时间把这条公路挖通。”
“郁老板,今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凌金海见郁锋涛态度转变,乐开了:“挖公路款,分两批划到你户头上,第一批五万块,过一个星期内划到你户头上。”
凌金海这话一出口,一伙村干部脸色骤然走掉。
当大家离开时,走在最后的高个子男青年,悄悄对郁锋涛竖起大拇指,小声赞叹:“锋涛,你真行!敢跑到县长面前告胖秃头的状,不服你都不行。”
“我跑到……”郁锋涛大吃一惊。
“嘘——”高个子男青年慌忙制止郁锋涛,朝着凌金海背后呶了呶嘴,悄悄说:“在我们局里,哪个人敢动一下胖秃头一根寒毛,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
128一眨眼身价百倍
高个子男青年一番话,郁锋涛全明白了,原来是周辉国替他郁锋涛出了一口气,跑到县长面前告了凌金海一状。这下子,郁锋涛对周辉国感激涕零又内疚。
田虎和闹荒村一伙村干部是在凌金海一顿训斥后,才明白,原来是郁锋涛跑到县长面前把他们全给告了,他们才阴沟里翻船,吓得骨头软了,哪敢再小看郁锋涛,大骂郁锋涛这小子仗着喝了点墨水,能耐是越来越大,往后可得对他多加小心,否则,他们会再次阴沟里翻船。
当凌金海一行人离开闹荒后,一伙村干部憋不住心头仇恨,破口大骂郁锋涛没本事出去赚钱,老是窝在闹荒这个穷山沟跟他们过不去,砸他们饭碗,堵他们钱路。这叫他们如何甘心,恨不得一锄头下去,掘了郁锋涛祖宗十八代坟墓。
——人生就是演戏。
人笑的太早招致难堪,自取其辱。
做梦一般,凌金海这个曾经拒见郁锋涛的交通局局长亲自跑了一趟闹荒,变天了。
去年郁锋涛以九万块钱价承包挖公路,白白让他们一伙村干部捡了一万块钱,他们不要。
峰回路转。
不到一年光景,他们白丢了一万块钱不算,吞进肚子里的钱还要一分一分硬吐吐出来,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十万块钱全部落入郁锋涛口袋,高森林还在乡亲面前狠狠扇了自己一响亮耳光。
第二天一大早,郁锋涛赶去卢水,一是去感谢周辉国,二是告诉母亲这个喜讯。
在卢水待了一个晚上,郁锋涛次日又赶回闹荒,但是他顾不上先回家,独自一个人跑去八角山,他要把这个特大好消息,他要把这个改变他命运特大喜讯,及时告诉李秋香的在天之灵。
双脚踩在李秋香坟墓前,郁锋涛不知是激动呢,还是因为辛酸,不旋踵间泪如雨下,跪了下去,亲手摸着墓口,哭道:“秋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承包了村里公路。过不了半年,你的遗愿要实现了,真的要实现。我不骗你。到时,我一定要把你和孩子带回村里去,不会再让你们母子无依无靠凄凉睡在这荒山野地里,连一张好床都没有。”
如果李秋香在天之灵能听见郁锋涛的话,她感到欣慰了,不会有遗憾。遗憾的是,她本不应该死。在人生征途中,她才刚刚起步,根本不是到生命尽头。
风水轮流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都没有料到,一直以来被乡亲们嘲笑,讽刺,诅咒,挖苦,歧视,鄙夷,奚落,吐唾沫,欺负,坑害的落魄、潦倒穷酸鬼,双脚再次踏在闹荒这片贫瘠土地上时,他已经是村里大红人。
于是乎,乡亲们见风使舵,脑子也转的快,舌头更是滑溜溜的,对郁锋涛态度即大转变,远远的一瞅见郁锋涛,亲热如火,笑哈哈抢着打招呼:
“锋涛,回来啦。”
“锋涛,吃饭了吗?”
“锋涛,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一声。”
“我早说过嘛,锋涛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男孩。”
“就是。我就一直管教儿子们要跟锋涛学,锋涛头脑好用,不把头死死埋在田地里,把头埋在田地里能有什么出息。”
“赚钱就要和锋涛一样,不怕失败,这样干不成,干别的,总有干成的时候。全村人,也仅有锋涛能想到割芒花扎扫帚卖,赚大钱,还在卢水开店铺。”
“锋涛,你没种菜,到我地里拿点去吃吧——”
“锋涛,到我家里坐坐吧。”
……这就是闹荒人见风使舵的马屁精精神。
满腔愤慨,郁锋涛又气又好笑。
与此同时,乡亲们也来了个战略大转移,把聊天场所从祠堂门口转移到郁锋涛家门口。
闹荒村不再平静,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一股暗潮涌动,把全村人平日里的瞌睡虫全赶跑,人人都在暗中出谋划策,为自己打小九九。
穷怕了。
有哪个人不想在挖公路这块大蛋糕上分得一块?
十万块钱呐,按人头分得话,每个人分得三、四百块钱,一个家庭两、三年的现金收入呐。
想要分得蛋糕的人,闻风而动,一个接一个上门哀求郁锋涛。
有女儿的人,甚至打起了女儿主意,欲要把女儿嫁给郁锋涛这个有能耐的大红人。
第一个打女儿主意的人,不用说是红眼睛。
等不及天黑,红眼睛把子女们从外边全叫回去,召开紧急家庭大会,要子女们在这段时间内,把所有田里地里活全放到一边去——不要干了,一天到晚要跟在郁锋涛屁股后头,非求得郁锋涛雇他们挖公路。哪个没法求得郁锋涛雇他去挖公路,从今往后别进这个家门了。
随后,红眼睛单独把女儿叫到一边,说是要将她嫁给郁锋涛。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由父母亲做主,由不得她。
芳心里头早羡慕郁锋涛已久,高福菊一听父母亲的话,心里自然是喜滋滋的,哪有不同意。
见女儿点头同意,红眼睛夫妇商量着托人去说媒。可是托谁呢?
跟郁锋涛好的人,不过是时常帮他干活那几家人,那几家人又跟他红眼睛谈不拢,他们肯定是不肯做媒,倒头来会把事情捅出去,岂不是让全村人晓得。郁锋涛同意,没话说,郁锋涛不同意,他们岂不是很丢面子。他们又想到了和事佬。和事佬更不行。为什么?和事佬自己本身有个长大的女儿,万一……
最后,红眼睛夫妻想到陈琴玉。对,陈琴玉再合适不过。
早不把女儿嫁给郁锋涛,晚不把女儿嫁给郁锋涛,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把女儿嫁给郁锋涛。陈琴玉哪能不晓得红眼睛打着是什么歪主意,二话没说,一口拒绝。
被陈琴玉一口拒绝,红眼睛霸王硬上弓,又当父亲又当媒人,要亲自去找郁锋涛提亲。
现在是大忙人,即使郁锋涛跟他红眼睛碰面了,对红眼睛朝他打招呼,理都不理。
脸皮厚,红眼睛一天到晚在郁锋涛家门口溜达,守候着郁锋涛。说不上是坑害郁锋涛,但是总是有做过对不起郁锋涛的事,没有郁锋涛同意,红眼睛是不敢进郁锋涛屋里。人家里边还有人在干活。
和红眼睛不同的是,儿孙满堂的徐家户,他生有子女共十二个,男的九个,女的三个。三个女儿全出嫁了,儿子呢?只结婚了三个,他的大孙子已经是跟郁锋涛一样年龄了。他的五儿子徐禄寿,七儿子徐喜龙,八儿子徐喜真,大孙子徐阿树是村霸,三番五次霸凌郁锋涛不算,还在村中说郁锋涛跟高玉娇如何如何,高玉娇出嫁了,他们接着说李秋香跟郁锋涛如何如何,说的叫人呕吐。
去年过年时,徐禄寿带着小喽罗在村口抢劫到闹荒做客的外地人,郁锋涛早想找个机会好好修理修理徐家户这几个村霸儿孙。徐家户不领会这些,一天到晚赖在郁锋涛屋里不走。
第三天,徐家户终于逮住郁锋涛吃晚饭机会,向郁锋涛诉起苦,说他家现在穷得是连买盐的钱都没有了,几个儿子一年比一年老了,老四都三十几岁了,至今仍是光棍一个。郁锋涛承包了公路,雇人时,一定要照顾照顾他,把他的几个儿子雇上……
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自己事儿,郁锋涛哪有心思听徐家户的诉苦,只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他知道徐家户夫妇和他们的大儿子、三儿子是好人,可是他们另外几个儿子还是人吗?
李秋香自杀的事传到村里后,没人不晓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徐家户那几个儿子娶不到老婆还蛮光荣,在村里大放炮,把郁锋涛恶骂的无一是处,大骂郁锋涛是一头狗公,凭自己读了几年书,能在卢水开个烂店铺,在村里骗女孩子,把人家肚子搞大,又把人家扔掉。娶不到老婆又怎样,总比郁锋涛这头没有良心的狗公好吧。
郁锋涛不是耳聋,那些话咋不会进他耳朵。
在郁锋涛面前诉苦,徐家户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第五天中午。
郁锋涛正在煮饭吃,郁正丰这个老家伙拎一只鹅走了进去,说是郁锋涛没有养鹅,这只鹅给他尝尝新鲜。又说自己耳朵软,红眼睛、活庄稼、管事佬、高隆巴,高阿六几个老头头怂恿他父子,他父子几个一时鬼迷心窍……
129穷光蛋护穷人
嗬,拿那伙老坑我老家伙来掩盖你们父子恶毒心,当我——锋涛是猪头?郁锋涛对郁正丰嗤之以鼻,霍地停下手中菜刀,晨霜眼睛逼视郁正丰,不给他面子:“我和你父子除共姓外,没有任何瓜葛了。我没承包公路,你会拎一只鹅来吗?不要拿我当大耳,老头,我不是三岁小孩,我担心你这只鹅有毒,吃了,肚子会烂掉。”
这个羞辱,郁正丰气得要憋过气。
斜视郁正丰气呼呼拎着鹅逃出去,连走路都快要倒下,郁锋涛心头直发冷笑:这个时候才懂得拿只鹅来讨好我,晚了,老头。仗兄弟多,又有什么用,我——锋涛一个顶过你四个儿子。
今天这样对待郁正丰这个堂伯,郁锋涛算是手下留情,轻的了。
三、四年来的遭遇,在公路款未到他手,郁锋涛只拿它当画在墙上的饼,他不能太强势,万一事情有变化,也不会落下被人嘲笑把柄,毕竟钱是捏在别人手中,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这也是郁锋涛一直闲坐家中,没有任何行动原因。
等到那五万块钱到了他银行户头上,一切板上钉钉,郁锋涛这才紧锣密鼓动手。
孰重孰轻,郁锋涛心里有数,他马上中止屋里那些活。
必定是偏远山区贫困小县,上世纪九十年代,卢水还不兴挖土机,乡村级公路仍然是靠人工去挖。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二天早上,郁锋涛把几家人召集在院子里,看起来很平静与往日没啥两样,但是他心中是惊涛骇浪,激流撞击。
也是。
毕竟要亲手挖这条他生命线的公路了,郁锋涛哪能不激动、振奋、扬眉吐气呢。
气沉丹田,深呼吸一口,郁锋涛说,这次挖公路采取分包方式,他们大家都可以承包,但不是每个人都承包,是兄弟几个合起来承包。李椰毕呢,帮他郁锋涛管帐目,吉景生去学开拖拉机,龚寿财和高圣石协助他监督施工。
神色一变,面庞冷峻,郁锋涛警戒大家,说有言在先,大家必须一条心,齐心协力,争取在过年前把这条公路挖通。倘若有人自私,心头打小九九,光顾自己,那他郁锋涛可要对不起大家。
下午,大家一块儿去划定路段,李伟大、吉大庆、龚帮裕三个老人有经验,一块儿去。
随即叫大家回去准备工具,郁锋涛自己大步流星走进陈琴玉家。
陈琴玉正在喂猪,听到郁锋涛叫声,忙从猪圈那边赶过来,一见郁锋涛,她如见自己娘家兄弟突然到来,高兴的忘了问郁锋涛什么事,欢喜地说道:“锋涛,这下好了,你承包了公路,赚到了大钱,看高森林那头畜牲还怎么欺负你。”
苦笑地摇摇头,郁锋涛对陈琴玉说,他承包挖村里这条公路不是为了赚大钱,是想把村里这条公路早一天挖通,乡亲们今后不必靠肩挑腿力进出村。一条村级公路也只挣个工钱。公路马上要动工挖,他顾不上煮饭,想请她帮他煮一下饭,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钱,她一家人跟他在一块儿吃,省的她麻烦两头要煮饭。
三百块工钱,已经差不多比别人多出一倍。陈琴玉纸糊灯笼——肚里明白,这是郁锋涛特意关照他们孤儿寡母,间接资助他们。老是受人恩惠,陈琴玉还真的担当不起,这个给予她恩惠的人又不一个富裕流油的人。未说话,陈琴玉已是泪水汹涌。
农村人不像城里人,按时上下班。
郁锋涛还在吃午饭当儿,大家扛着木桩、锄头,拿着柴刀,嘻嘻哈哈陆续而来。
要说在这之前,大家还对郁锋涛心有怀疑,但是现在对郁锋涛仅有羡慕、崇拜,死心塌地跟他一块儿干。特别是李伟大,见自己残疾一个儿子居然做了郁锋涛记帐先生,逢人便笑哈哈夸他残疾儿李椰毕跟着锋涛有出息啦,能帮郁锋涛记账咧。
饭碗一扔,也不洗了,郁锋涛带着众人出发。
走出村子有千米左右,郁锋涛叫大家停了下来,这段路比较平缓,石头少。“你们大家说说,从村里到这里这段路,十个人挖的话,大概要多少天,才能挖完?”嘴上是这样说,郁锋涛却把眼睛投在李伟大、龚帮裕、吉大庆三个人脸上。
又抢着出风头,想不想一下,吉景生大大咧咧说道:“我看,五天能挖完。”
“五天?”对儿子尽是信口开河,吉大庆很气:“你那么厉害,你来挖。尽说些没底的话。”“锋涛,别听他那没底的话。我看,这段路,少说要十天才会挖好。”
点点头。郁锋涛把头转向李伟大、龚帮裕:“你们两个认为呢?”
李伟大说:“十天,肯定是要。”
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郁锋涛当场记下,一边吩咐大家打下一根木桩做记号。
接着,大家又继续往前走。
过了大约一个钟头后,大家来到了半路上的南瓜山。
——南瓜山就是一个南瓜,因此而得名,方圆有两百米左右,整座山全是光秃秃的花岗石。公路到了这里,不得不绕个大弯,并且弯急,是一个危险地段。
两天前,郁锋涛悄悄独自一个人沿着勘测路线观察了一番,看到南瓜山这一段路,他琢磨了一个晚上,把整座山去掉,不但减短了路程,最重要的是去掉了安全隐患。
不过,这样一来,费用无疑增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是郁锋涛还是下决心把这座山头去掉,不向县里要一分钱,既然县长对他郁锋涛这么一个穷泥腿子如此信任,就要对得起人家,得对得起自己良心,哪怕一分钱赚不到。说明白了,这条公路挖通第一个是为他今后的创业打通命脉,他的目的不是赚挖公路的钱。
什么,把整座南瓜山去掉?郁锋涛这不是疯子说疯话吗,大家吓坏了,愣得大半天缓不过神,天底下咋会有这样傻的人。
憨乎乎一笑,郁锋涛气吞九万里云霄,声震山川:“县政府拨款给我们村挖这条公路,是要发展我们村经济,方便全村人,早一天摆脱贫困,不是拿钱给我——锋涛个人赚。只要挖通村里这条公路,吃亏再大,我也甘愿。”“大家说说,这座山大概要用多少天,才能把整座山打掉?”
靠挖的话,吉大庆、龚帮裕、李伟大这三个老头能估计的八九不离十。问题是整座山全是坚硬花岗石,他们一个个直摇头。
三个老头直摇头,其他年轻人哪敢开口。
当下,大家面面相觑,把目光投向郁锋涛。
见状,郁锋涛心里揶揄骂一句,你们这些土包子,白跟我学打石头那么久了。嘴上没说什么,郁锋涛领着大家继续往前走。
凭他打石头经验,郁锋涛晓得南瓜山可是上等的花岗石,哪舍得随便舍弃,他要把学过打石头的人全集中在这座山上,估计把南瓜山去掉,二十个人以上至少要花三个月时间,代价在三万元以上。不过,到时把开采下来的石头雕成艺术品,价值可是一个天文数字,连他郁锋涛自己估计不出。
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摸黑了,大家才忙完。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暗。
晚饭之后,大家又聚在了郁锋涛屋里。
叫大家傻眼、不理解的是,郁锋涛居然叫几个年轻人去把村里十几户最穷又老实巴交的人家找来。
十来分钟左右,郁锋涛要找的人陆续来到,他们是孤儿寡母龚团轩,龚团轩三十多岁,家里仅有他与年迈老母亲相依为命,一年到头埋在几分田地,穷得不会饿死就是。中年丧妻,又当爹又当娘把三个子女拉扯大的高敏历,两个儿子都已二十好几,仍旧说不上一门媳妇。瘫痪在床的高生华,不知从哪里捡了一个乞丐婆给大儿子做媳妇,拿女儿去给二儿子换了个老婆,家里穷,二媳妇跟人跑了。另外还有高阿山,高扁风,高敏斤,徐水生,徐春节,李轩水……
大厅里,一盏汽灯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
等到所找的十几户人全到场,把大门一关,不相关的人全被拒之门外,只能一肚子怨气,愤怒在门外偷听。
坐在大家中间,目如耀星,逐一看了每个人一眼,郁锋涛语气诚恳灼灼、慷慨激昂、声夺江河,响遏行云:
“好听的话,我——锋涛不会说,也不怕你们不高兴,我穷怕了,懂得穷的滋味。我们在场的,全是村里最穷人家,每个家庭都有各自的穷法,被人看不起,在村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五天后要动工挖公路,你们大家可以承包挖,也可以不承包挖。每段路承包价,我已经定了,等会儿再一一跟你们说。不愿承包挖的人,工钱一天十五块。当然,嫌工钱低的人,可以不挖。”
“现在全村人抢着要挖公路,我为什么偏偏找你们呢?是盼着你们跟我一道,挣点工钱,攒下来留着急事时用,平日也能买上点鱼肉,日子过的好点。”
130救母之恩
也许话糙了,戳到了眼前这群穷泥腿子难言面子,但是比起华而不实的豪言壮语漂亮话来,一天十五块钱工钱太实在了。
是工钱给高了,激动呢,还是郁锋涛的糙话戳到了他伤心处,郁锋涛话未落地,龚团轩这个汉子当场啕嚎大哭。
大家吃惊、好奇盯着龚团轩,却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哭了,殊不知,在闹荒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他。想到那一年,县里有一批救济物品下来,想给他老母亲要一件棉袄,龚团轩是跪在高森林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哀求,高森林同样不低头看他一眼,一口拒绝,如今与他无缘无故的郁锋涛……
——闹荒这个穷得连鸟也不生蛋破山沟,盘古开天地以来,破天荒头一回出现郁锋涛这样一个好人,众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转不过脑筋,还怀疑是在做梦呢
第二天一大早,郁锋涛带吉景生去卢水,一来是送吉景生去培训开拖拉机,二来购买炸药、雷管,钢钎,锤子,铁镐等工具,要按时在第五天开工。
郁锋涛前脚刚一走,他把公路转包出去这事在村里一阵疾风般传开,村里这段时间追着他屁股巴结讨好、阿谀奉承的人抓狂发飙,眼红嫉妒,愤怒仇恨,从村头骂到村尾……
天天稳坐家里,等郁锋涛上门找他,不料,牛娃如意算盘泡汤,气疯了。叫他牛娃做鬼也想不通,郁锋涛怎么会笨到这种地步,居然不找他挖公路,是不是脑子装粪了,还是把他牛娃忘了?
老母亲在外头一听公路的事,回家一说,牛娃恼火得立即跑去找郁锋涛算帐。不巧,郁锋涛去卢水,急着牛娃从厨房跑到厅堂从厅堂跑到厨房,跺脚大骂。
守候到第三天傍晚,牛娃才看到从卢水回来的郁锋涛。
好像郁锋涛犯下杀头罪,不容他把行李放下,擦一把脸上汗水,牛娃气势汹汹一个跨步闯到郁锋涛跟前,没头没尾大喝一声:“你为什么不找我挖公路?”
哪怕是见过世面,闯过外边大千世界,冷不防被一个山沟沟的莽汉这阵势也吓得一跳,抬头一看是牛娃,郁锋涛当场气不打一处来,心头涌上一团无名火:“你去死吧你,我为什么要找你?”
仍旧一脸凶煞气,牛娃有恃无恐:“我是全村力气最大的人,你当然要雇我挖公路。”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霸气莽汉,郁锋涛今天总算又长一见识。
四年前年前在祠堂大门口,侮辱他郁锋涛,这笔帐一直放在心头,还没有好好和他牛娃算一算,今天又欺上门,难道个子没他牛娃高大,天生受他侮辱、欺负?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今天不报四年前被你牛娃当众羞辱的仇,我——锋涛对不住头顶上的天。
心头骂到这里,郁锋涛深邃眼睛射出一束仇恨,光芒如炬盯着牛娃,咄咄逼人:“力气大又怎样,奇特呀?我告诉你牛娃,你力气比现在再大一万倍,我——锋涛照样不会找你这种笨牛一头的莽汉挖公路。你去死吧你。”
“你——你——你……”牛娃气得捏紧的拳头嘎嘎嘎作响,牙关咬得太厉害导致整张脸变形,头顶冒气要把头发烧焦。
双手盘在胸前,郁锋涛依旧咄咄逼人:“你什么你。我的钱拿去买肉给狗吃,狗还能对我摇尾巴,照样不会给你牛娃这种笨牛一头的人挣。不服是不是,不服,去上吊呀,我不拦你。”
五大三粗莽汉一个,哪顶得住郁锋涛这尖刀嘴,牛娃气得五脏六腑翻过来,肺气炸了。
“牛娃,你劲大,可惜锋涛不要,哈哈哈……”大家一阵起哄。
遭到大家一起哄,脸挂不住了,牛娃像一头疯牛,朝大门疯狂逃窜。
逃出大门十几步远了,牛娃又跑回到大门口,威胁郁锋涛:“锋涛,你不雇我挖公路,你会后悔死的,到时候不要来求我。我牛娃一个人能干三、四个人的活。”
“哈哈哈……”实在憋不住,郁锋涛仰着脖子朝天大笑。
后悔?就这么一点小不零丁不够塞牙缝芝麻小事,他郁锋涛都后悔,那他还后悔的过来吗?
算郁锋涛骂对了,牛娃就是一头笨牛。
好语一句,暖人心。恶语伤人,六月寒。
在他郁锋涛人生处在最黑暗最低谷最艰难时,牛娃不当众羞辱他,像他这种同样是特困户的人,郁锋涛不会不去找他。
四年了,黑暗日子结束了,他郁锋涛今非昔比,可是牛娃仍然仗着自己一身蛮劲,有恃无恐,土匪一般闯进他屋里,欺负他。也是血气方刚一个汉子,郁锋涛哪能忍得了牛娃放肆。
牛娃的鲁莽,不过是一场闹剧。
闹剧一过,就当眼前一阵沙尘暴刮过,郁锋涛不在大脑里留下任何痕迹,饭碗一扔,他匆匆往外走去。
没有去别的地方,郁锋涛直奔徐开发家而去。
承包到公路,有了底气,郁锋涛可以挺胸拿现实利益报答徐开发这个他母亲的恩人,他留了一段价值五千多块钱公路,让徐开发包去挖。徐开发领不领情,有没有那个胆略,那是徐开发自个儿的事。但是报恩,是他郁锋涛应做到的做人情义。
斗来斗去,公路最终还是落到郁锋涛这个难对付刁民手上,煮熟鸭子飞了,身为侵吞公路款之一的村民主任,徐开发当然恼火、仇恨、郁闷、不甘心又丢面子。
斩获郁锋涛把公路转包给村里那些穷鬼和他一帮死党去挖,徐开发胸膛窝着一团无名火,快要爆炸。
今晚上郁锋涛突如其来不邀自来,徐开发大吃一惊,又惶恐不安,他这几天在外头也说了不少风凉话,这些风凉话肯定也传进了郁锋涛耳朵里,郁锋涛十有八九兴师问罪来了。
老婆的叫声,徐开发才从惶恐、惊愣中醒过神,面无表情,不痛不痒朝郁锋涛打了声招呼:“来了。”
是因为时间仓促呢,还是因为厌恶徐开发,抑或是与徐开发话不投机,寒喧几句,郁锋涛三下五除二把来意简单对徐开发说了一下,目光如炬看着徐开发,等他回话。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哪料到,郁锋涛等来的是徐开发无情讽刺、嘲笑、挖苦:“郁包头,你现在红了,是村里大红人。你的好意,我这个小小一个村民主任哪敢接受哟。算了吧,你还是自己留着发大财吧。”
气度如春,不卑不亢,郁锋涛目如耀星逼视徐开发,锵鸣金石回敬眼前这个母亲的恩人:
“徐主任,这几年下来,我——锋涛所遭受的嘲笑,讽刺,挖苦,羞辱不少吧?”
“所以,我——锋涛这脸皮炼厚了,不在乎别人嘲笑、讽刺、挖苦、羞辱。”
“你对我阿妈有恩,这是我们一家人一辈子忘不了的。但是报恩不是无休止的,是有个限度。”
“你看看,我让你们村干部哪个沾公路边了?”
“你愿不愿意包过去挖,是你的事,但是我一家人的情义已经尽到。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主任大人,不要赌一口硬气。愿意的话,明天跟我说一声。我后天要开工挖公路。”
一道不易被人察觉义愤从天庭掠过,霍地站起来,眉头一皱,郁锋涛心头悲叹一声,徐开发呀徐开发,你还是当年那个血性正直徐开发就好了,我拼了这命也要帮你把高森林踢下台。
刚要转身离去一刻,又想起什么,郁锋涛突然笑脸一展,哈哈哈地半开玩笑对徐开发说了一句:“如果你们那五万块钱凑不上,把你们那套石板材机器押给我,看在你是我阿妈恩人面子上,我还是会要的。”
131 大个子被晾一边
心头一阵惊悚,徐开发狐疑盯着郁锋涛:“你老是想要我们那套机器,你拿去做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不办石板材厂吗,那还拿去干么,当废铁呀?”
“这,你不用管了。”郁锋涛诡秘一笑,匆匆离开而去,留下一个疑团给徐开发自己去揣摩。
朝郁锋涛远去身影忍无可忍唾了一口,徐开发大骂:“你他妈的,锋涛,你不是人,天底下你有这样打恩人坏主意的吗?看到我们的石板材厂没办起,你老是打我们那套机器歪主意。”
哪用的着回头看徐开发,郁锋涛也晓得他心头有多仇恨有多不甘心,窃喜地揶揄徐开发,徐开发呐徐开发,我阿妈的恩人哟,但愿你能接受我报恩,这样,高森林会把你恨死,哈哈哈……
从徐开发家回到家里,郁锋涛看到挖公路的人全聚在大厅,大家情绪高昂,谈笑风生。
在众人中间坐下,郁锋涛笑嘿嘿地说,他对挖公路没一点点经验,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挖过公路,就说说挖公路中可能出现的意外事情,怎样挖速度才更快?
郁锋涛一说完,大家七嘴八舌说开。
可是听了大半天,郁锋涛也没听出一点有价值东西,很是失望,心里明白是靠不了他们了,只能靠他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看看九点多钟,时候不早,郁锋涛叫大家回去。
就在郁锋涛刚关上一扇门当儿,王青妹突然从门外闪了进来。
“青妹,你……”郁锋涛惊得一声大叫。
慌忙捂住郁锋涛的嘴巴,王青妹一边赶紧随手把门关上。
——王青妹是早上抱着孩子回娘家,早早的吃了晚饭,她风风火火赶回闹荒。怕被人发现,王青妹一直躲藏在郁锋涛房子后门山上,看到他屋里的人全走了,才下来。明天天一亮,王青妹偷偷回到娘家,神不知鬼不觉。有过好几次实在是按捺不住寂寞要见郁锋涛时,王青妹就这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瞒天过海。
今晚上王青妹不是要和郁锋涛干苟且勾当的事,是想叫郁锋涛让她老公高志生包一段公路挖挖。
对王青妹,郁锋涛莫名其妙一种有别高玉娇、李秋香姐妹的情愫,时常觉得王青妹是她们四个当中最好一个,遗憾的是王青妹必定是一个有老公的人。
这时候,听了王青妹的话,想了一会儿,郁锋涛对她说,他想过了,一想到高志生是个酒不离口酒鬼,他害怕了。挖公路可不是别的,让高志生那酒鬼一个人上山挖公路,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他对得起她王青妹吗?他郁锋涛倒是有个主意,倒不如叫高志生去跟她叔叔学手艺,他往后肯定是要大干藤、草、竹工艺品。到时候,高志生学会了手艺,可以叫他干。
想想,王青妹觉得郁锋涛说得非常有道理。
躺在郁锋涛怀里,任由他揉捏她的奶,王青妹些许忧虑地说道:“锋涛,你现在成了村里名人,以后还会不会理我?”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青妹。”郁锋涛把脸贴在王青妹脸上,“才不过承包了一条短短村级公路,哪是什么名人。”“即使我成了名人了,我仍然会跟现在一样对待你。”
“我想照顾你,锋涛。”王青妹情意缠绵,“锋涛,你知道吗,现在村里有女儿的人,都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你,你不成了名人,人家会吗?”王青妹说这话时,心里很醋意和失落。
沉默起来,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抬头望着明亮汽灯,郁锋涛发出心头无比感叹、愤慨:“是啊!承包了公路,手上攥着十万块钱,我——锋涛一夜之间身价百倍,全村人一个个对我刮目相看,不再把我当作一个穷小子,不再把我当作一个败家子,唯恐巴结不上我,这是闹荒人最大本事。”
多半是走路累了疲倦,郁锋涛还要说什么,王青妹已在他怀里呼呼大睡,这倒也叫郁锋涛一阵欣喜,他不想再与王青妹发生关系,做对不起李秋兰的事。
凌晨三点多,酣睡中的郁锋涛感到有只手再弄他下边,下边把他涨醒了,一看原来是王青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和李秋兰亲热了,也许是不忍心拂逆王青妹的似水柔情,郁锋涛憋不住王青妹纤纤玉手魔力,两个人当下搂抱一团疯狂缠绵,乌山云雨,电闪雷鸣……
直到天快要亮了,两个人才大战完毕,匆匆穿上衣服,王青妹要趁天尚未发亮出村。
郁锋涛一直送王青妹到天亮,他才放心让王青妹独自回娘家去。
分手时,郁锋涛给了王青妹五百块钱,他头一回给王青妹钱。
一愣,王青妹感动的眼睛不听使唤,搂着郁锋涛一阵疯狂亲嘴,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孩自己债未还清就对她这么好,心里默默祈祷他挖公路顺利,赚大钱。
错了。郁锋涛这是感恩,不是与她王青妹有了不明不白关系对她好。没有她王青妹,他卢水的店铺不可能开成。
因为公路要开工挖,王青妹把郁锋涛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所以下午又赶回闹荒。
天空不做美。
偏偏下起了毛毛雨。
想挖公路,又得不到挖的人,看到下雨——幸灾乐祸,贼得意了。早不下雨,晚不下雨。老天爷偏偏在郁锋涛开工挖公路头一天便下起雨,这难道不是一个大不吉利兆头吗?趁着这个大不吉利兆头,心怀鬼胎的人恶毒的躲在暗角落里头诅咒,诅咒郁锋涛这一次承包挖公路不是要死人,就是大贴本。
——好事多磨呢,还是真如个别人说的不吉利兆头?
挖公路的人还未来得及出发,牛娃凶神恶煞闯进郁锋涛屋里。
这几天下来,牛娃像是被人扔进油锅里,那种滋味仅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不说在家里干耗吧,这样在全村人眼皮底下,理都没人理,牛娃感到实在是太丢人。这样下去,往后村里哪还有人会去雇他干活?一听说郁锋涛今天要带人动工挖公路,牛娃胸口如同被一块烙铁烙着,憋不住了……
眼睛很尖,一眼看见郁锋涛正一脸振奋欣喜对众人说什么,牛娃顾不上什么了,炮火猛开:“锋涛,你雇我挖公路,雇不雇?”
这嚣张气势,倒像是郁锋涛欠了他牛娃几千万,非雇他挖公路还债不可。
换成是谁,心里明明平静如水,也会被牛娃咄咄逼人嚣张惹得火冒三丈。
好好的心情被牛娃这么一捣,胸膛马上堵着一团无名火,郁锋涛一手直戳牛娃额头:“我警告你——牛娃,我——锋涛现在没闲跟你这头笨牛顶撞,给我滚,哪里凉快滚哪里去。想要我雇你,除非你死了,重新投胎,去做一个好人。”
“我是全村力气最大的人,没人能比得上,你就要雇我挖公路——”把胸口拍的啪啪啪直响,牛娃不知羞耻,照样脸不红气不喘,朝郁锋涛大声叫嚷。
“滚,你马上给我滚蛋,从我眼前消失。不要仗着力气大,随心所欲欺负穷人,我——锋涛再穷,也不欠你这头笨牛的钱,更不是生来让你好欺负。”碰上这么一个愣头青,郁锋涛火冒三丈又能怎样?没空与牛娃纠缠,郁锋涛转身对众人说道:“走,我们挖公路去,不要跟这头笨牛纠缠。”
带着众人,郁锋涛亟亟往外即走,把牛娃扔在屋里,要吵要闹,全由他牛娃一个人去吧。
看热闹的人,等郁锋涛前脚一走,马蜂窝被捅了,破口大骂,大骂郁锋涛做的太过分,牛娃这样求他,他的心仍和一块冰似的。什么了不起呀,不过是承包一条小公路而已,假奇特,如果大的工程让他承包,那他还不连人带骨头吃进去。
“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讲哟。”人群中,突然有人仗义执言。
大家朝说话人看去,原来是和事佬。
这时,和事佬继续说:“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看,锋涛不是那种人。这次跟锋涛挖公路的人,不是村里最穷的人,就是曾经帮助过锋涛的人。你牛娃四年前不当众嘲笑,羞辱人家锋涛的话,我看呀,锋涛这次挖公路,第一个要找的人肯定是你牛娃。”
“牛娃活该。仗着自己力气大,老是欺负这个欺负那个。难怪人家锋涛不雇他。”刚才还破口大骂郁锋涛的人,舌头一溜,又骂起牛娃。——这些人其实是借牛娃发泄心头怒火,妒嫉,眼红。
132村里村外两个天空
确实叫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仇恨,这次挖公路只有两百多人,村里其他人连口刷锅汤都沾不上嘴。
漠视身后要吃他的仇恨眼睛,郁锋涛亲自领着三十个身强力壮小伙子,五个有打炮眼经验中年男子,直奔南瓜山。只要拿下南瓜山,整条公路工程便完成三成以上。
吃不到蛋糕吃的人,听说郁锋涛私自改变公路,要拿下南瓜山,根本不知道他心底里头藏的大谋略大智慧,却讥笑他是天下第一号没救大傻瓜,那样承包工程不贴本,除非神仙暗中助他。
来到南瓜山,郁锋涛不像别的包工头,迫不及待叫大家马上动手。——笑嘿嘿的,郁锋涛倒是叫大家先不忙着干,仔细观察一下,看看从哪里下手,干起来才最省力省时,起到事半功倍。
边说,边把目光投向五个有打炮眼经验的高宝树、高家财、高节元、李春奉和吉友富,郁锋涛深邃眼睛分明是在说,是一把金刚钻呢,还是一根烧火棍,现在瞧他们五个的哟。
五个人没有开口,只是相互望一眼,倒是其他人七嘴八舌:有人说从山顶打个深深的炮眼,炸药一爆炸,中心开花,肯定是最省力最省时;有人说,还是从石头最泡的地方打炮眼最省力最省时,打的越深,炸药爆炸的威力大的不得了……
弥勒佛一个站在那儿,郁锋涛任大家七嘴八舌说去,既不说对,又不说错。
其他人七嘴八舌大谈特谈的时候,高宝树,高家财,高节元,李春奉,吉友富五个人绕着整座山转了大半圈后,不约而同站在东面一处最陡峭地方,抬头盯着看。
“锋涛,从这边打炮眼进去吧。”高宝树转过身,有点胆怯地对身后的郁锋涛说。
郁锋涛尚未开口,其他人一听说全围了过去。
指着峭壁,高宝树说:“在这边,每隔十来米打一个炮眼,能打到两米深最好,同时点着炸药,一爆炸,威力可大了。”
吉友富转头看看几个会打石头的人:“椰共,寿财你们两家兄弟和圣石、景利不是会打石头吗?能把炮眼打成个洞,绑上几筒炸药塞进去,哇,那一爆炸呀,真的是吓人呐。”
越听越感兴趣,郁锋涛忙问吉友富:“这炮眼怎么个打法?真能打成的话,老天爷哟——绝啦。”
“这我知道。”李春奉看到别人抢尽风头,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该上两句,显得成竹在胸,眉飞色舞抢着说:“那一年公社建水电站和水库,我亲眼见人家打过。这要会打石头和会打炮眼的配合好才行。先由打石头的人在石头上打个坑,然后在石壁上打阙,使钢钎能放得住,再由打炮眼的人打,慢慢的往里打,打得越深越难打,不过打个一米来深还是不很难。”
“好!”郁锋涛振奋、欣喜地信口赞叹一声,心里再不敢小看这些土包子了。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
闯过省城,见过世面,有文化,学过打石头,又是从事石雕长年与石头打交道,可是这个方法,他郁锋涛照样想不到,他能想象的到的是,把几筒炸药捆在一块儿的威力具有多大。
这样一来,他郁锋涛不过是多花些炸药钱而已,却是加快了速度,岂不是事半功倍。
——高手在民间呐。
面对花岗石南瓜山,郁锋涛心中慨叹,暗暗庆幸自己经历了苦难、落魄、潦倒,不和别人那样势利眼,看得起这穷人。
瞧瞧郁锋涛黝黑脸洋溢激动、兴奋、欣喜,高节元不甘落在几个老伙计后头,给郁锋涛出了个主意,说是在山上搭个草寮,留几个人晚上看守打出的炮眼。
没这个必要吧?郁锋涛些许怀疑。
太有这个必要了。高节元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郁锋涛承包这条公路,村里有人早已眼红的不得了,他又不转包给他们挖,他们当中肯定有心毒的人暗中搞鬼。晚上没人把守,他们偷偷跑到南瓜山来,把炮眼堵住,或者是往炮眼里灌水,那可糟啦。
“干脆大家留下来,晚上接着干喽。”高家财这个汉子,帮人干活,历来很讲义气。拿人工钱,要替人多干点活,他总是这样替东家着想。
摇摇头,郁锋涛蹙着眉头说:“晚上黑黑的,干不来。”
“你不是有盏汽灯吗?”高家财十分有把握,“我看,那盏汽灯照一个炮口,够亮的。另外再买把手电筒。”
“对,对,对。”大家齐声道:“锋涛,这样干吧。”
霎时间,心海一排洪峰鼓上来犹如海啸席卷,跌宕荡漾,郁锋涛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他耳边传来天际间一种天籁——闹荒呀闹荒,你虽然土地贫瘠,落后贫困,但是你哺育淳朴农民,只不过个别浑蛋害了一个村。
众人不理解此时此刻郁锋涛的心情,看他沉默不说话,误以为他不同意,有点失望。
沉默后,郁锋涛突然给众人一个惊喜,洪钟嗓音在山间回荡:“好,晚上接着干,我给你们算加班费。”“行春,五弟,天邦,你们三个人去搭草寮。寿财,寿禄,寿富,椰共,李椰分,圣石,景利,这一回可是检验你们真本事时刻,行与不行,乌龟爬门槛——就看这一番,可千万别给我这个师父丢脸哦。”
豪气冲天,高圣石粗犷声音铿锵:“锋涛,这你放心吧,让你丢脸的话,我圣石从独松山山顶跳下去。我这辈子不求发什么大财,只求跟你锋涛身边一块儿干。”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太阳,露出灿烂笑脸,天空,万里无云,一遍晴朗。
抬头仰望蔚蓝天空许久,郁锋涛像是在想着什么,倏地收回头,一声令下:“弟兄们,动手吧。只要大家愿意跟我——锋涛干,等石雕厂办起了,今后这开采石头的活,全由你们包下。”
“太好啦!”大家惊喜地欢呼雀跃,一片赞叹声。
登时,一阵清脆、响亮叮当声,划空回荡,响遏行云,传回村里,逼得眼红公路这块蛋糕的人气,急,愤,恨,恼,痛苦,沮丧,失落,焦虑,烦躁,无奈交织成一团。
有人偷偷跑到南瓜山去看,见郁锋涛果真要将南瓜山整座山去掉,吓得立马掉头逃回村里散布开,害得那些眼红、妒嫉的人笑崩两颗大门牙,不服的大骂郁锋涛书生就是书生,盘古开天地以来有他这样承包公路的吗?南瓜山是一座坚硬花岗石的山,不是豆腐。
看到失火唱山歌。
村干部听说了郁锋涛聪明人做傻瓜的事,好像郁锋涛挖公路就这样贴本了,午饭来不及吃,一个个赶到村委会,恼火、愤怒谩骂郁锋涛书呆子一个,又掩盖不住心头失落、郁闷……
村里一幕幕滑稽的小丑戏,传进郁锋涛耳朵里,郁锋涛根本不介意,脸上连怒色也看不到。
——书呆子就书呆子。愚蠢就愚蠢。猪头就猪头。
他郁锋涛照单收下又何妨,现实是公路这块大蛋糕在他手上,等到他将爆破下来的上等花岗石拉回家,雕刻成石雕作品,哈哈哈,恐怕好戏就上场,不知有多少人要眼睛红、嫉妒、气不过的去跳楼。
三天后,挖公路步入正轨,郁锋涛松了一口。
方便大家晚上接着打炮眼,郁锋涛第四天特意跑了一趟那邕村,叫王荣富到别人家去帮他借了两盏汽灯。
汽灯一借到,第四天晚上起,在明亮汽灯照耀下,三十个人分成三组,大家轮流继续干,一直干到十一点。
存心要把人气死,妒嫉的去跳楼,郁锋涛居然叫陈琴玉去工地上做饭,还把村里最标致大胸妇女王青妹叫去帮忙。还听说那伙食比过年还吃的好,每天有鱼有肉,菜放的油可以腻死人。
当夜黑人静时刻,清脆叮当声远远的传进村里,村里上空立刻散发烦躁味道,有人压不住心头的火,谩骂郁锋涛是不是要把在村里的人全逼疯了,他才肯罢休……
133爆破南瓜山
要把窝在村里眼红、嫉妒、仇恨那些人逼疯,郁锋涛可没有这么毒的心,他想的很单纯,只想早一天把公路挖通。
几天下来,看到头脑没他好用的伙伴高圣石如鱼得水,忙着在村里连个影子见不到,他高田竹却在村里游手好闲,心头实在不爽,后悔当初对郁锋涛看走眼。当初能料到郁锋涛有承包公路之日,他打断大门牙也要在郁锋涛身边混下去,凭他头脑好用,今天郁锋身边大红人是他,不会是高圣石。
被架到火上烤,高田竹甚至夜里做梦都看到高圣石一打一打的钞票往口袋里装,他一张也得不到……
到了第十天实在没办法耗不下去了,瞄准郁锋涛回家机会,高田竹撒腿往南瓜山跑去。
一口气跑到南瓜山,连拽带拉,高田竹把高圣石拽到一边,逼高圣石和郁锋涛说说,让他高田竹重返郁锋涛身边,跟郁锋涛一块儿干,这一回一定死心塌地跟郁锋涛干一辈子。
学打石头那件事后,高圣石看破高田竹隔一层皮肚子,早已不再和他来往。高田竹还有脸要他在郁锋涛面前帮其求情,心头非常不高兴,高圣石马上拉下脸指责高田竹:“不是我不帮你去跟锋涛说,你知道你学打石头的事,害得我多难堪吗?当初我在锋涛面前帮你说了多少好话,可是你……”
气不喘,脸不红,高田竹在高圣石面前振振有词:“我哪能想的到锋涛会承包公路。”
鄙视一瞪高田竹,高圣石呛他:“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做人要厚道真诚,靠投机取巧,有你后悔的日子……”
跳蚤脾气,经不起高圣石一训,高田竹一下恼火起来,大喝道:“我不要你跟我说这些废话,我要你帮我去跟锋涛说说。”
“呶,锋涛回来了。你要说,自己跟他说去。这种二百五的事,我再不干。”高圣石正好面对村里方向。
扭头一望,果然是郁锋涛正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高田竹急了:“你你你,你还是兄弟吗,圣石?”
没有给高田竹好脸色,高圣石残忍绝情一句话顶过去:“我本来跟你不是兄弟。”
火冒三丈,高田竹眼睛涨红如斗红眼的牛,跺脚大骂:“好,好,好。算你有种,圣石。我高田竹要是不混出个模样给你瞧瞧,我是地上爬的乌龟。锋涛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承包一条农村公路。我今后还要承包飞机场呢。”
承包飞机场?高圣石一时被高田竹这大话吓呆了,愣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缓过神,喷饭大笑时,高圣石不见了高田竹。
回到村里,高田竹牛皮吹破,说南瓜山在他手上的话,他才不会像郁锋涛那么笨,在峭壁上打那么多个炮眼,他肯定在山顶中央打个大窟窿下去,然后放几千斤炸药下去,不消十天就把南瓜山炸个没影子……没有他高田竹这个有帝王相的人参与,南瓜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拿下整座山,把公路挖通。
才懒着去理睬高田竹这种人,郁锋涛埋头在公路上。
半晌时候,替换吉景利,郁锋涛一头钻进炮眼里头,拿起锤子、钻子叮当叮当地干开。
高手,不愧是个高手,郁锋涛一个人可以顶三个人。——所以平日里,他尽量抽空自己动手。
或许是有郁锋涛这个高手亲自动手吧,南瓜山工程进度非常快,比原先估计快了两倍以上,一共打了六个炮眼,每个眼已有一米多深,越往里头,越不好打,那可是一锤一锤,一钢钎一钢钎的一分一分往里凿。
高宝树,高家财,高节元,李春奉,吉友富五个人都有丰富爆破经验,当炮眼打到两米深停止往里打,他们把一百筒炸药捆在一块儿,接好雷管,把炸药放进了炮眼里头,然后把炮眼口堵着严严实实。六个炮眼的导火索拉长长的,拧在一块儿,方便同时点火。
做好爆破一切事宜后,大家分头到附近村口,路口把管。
从动工那天起,到要爆破这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刚好是半个月。
晌午,正当人人在家歇着时候,“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轰隆。”猛然听到六声原子弹爆炸一般巨响,脚下的地剧烈震动。不知情的,蛮以为是发生了十八级地震呢。远远的,可以看到南瓜山被一团蘑菇云笼罩。
——爆破成功啦!
南瓜山在瞬息间,去掉了三分之二。
站在山边上,静静看着仅剩下三分之一南瓜山,许久许久没有说话,但是大家看到郁锋涛眼眶里贮满的热泪,在跃动,很是担心他的眼眶太小了,盛不下那么多泪水,泪水要夺眶而出。
看到南瓜山一下子爆破三分之二,谁都不会料到的事,不光光是郁锋涛激动振奋喜极得泪水欲要夺眶而出,其他人同样是热泪盈眶,这可是他们半个月来的辛苦。
十几分钟后,闹荒村民倾巢而出,蜂拥赶到南瓜山看热闹,不看不要紧,一看,一个个恐惧得呆若木鸡。
片刻间,那些分不到蛋糕吃的人,醒过神,嫉恨到了眼睛喷血。才不过是短短半个月光景呐,这么一座岩石山,一下子被去掉了三分之二,认定郁锋涛这一回大赚了,又要发大财,却不知道郁锋涛这样干,要少赚了一万多块钱。
躲在村里,没脸跑到南瓜山看热闹的一伙村干部,听回去的村民一说南瓜山奇迹,只感觉胸口堵着一团东西,活似一座火山。
是县长出面干预,有田虎作靠山,这一回高森林也只能缩着脖子当缩头乌龟,不敢明目张胆去找郁锋涛茬,又不甘心自己弄到的钱,就这样拱手让给郁锋涛拿去吃香的喝辣,做人情笼络村民。
心底无私天地宽。
可没有高森林狭隘胸襟,南瓜山首次爆破成功,郁锋涛只不过是信心加倍,下午便叫大家歇半天,明天接着干。
晚上,郁锋涛召集大家坐在草棚里,总结经验……
眼前这一张张黝黑的脸,布满岁月沧桑,正是这一张张沧桑黝黑的脸,提前第一次爆破,给他郁锋涛吃了定心丸。心念一动,临时起意,郁锋涛憨乎乎一笑,出人意料一鸣惊人:“明天晚上,我给你们大家炖猪脚吃,补补身子。”
惊愣的,大家眼睛直了,呼吸屏住,不相信盯着郁锋涛……
也是,他们这些粗人头一回遇到这么难得包工头。
有了第一次爆破经验,郁锋涛对南瓜山第二阶段爆破,胸有成竹,特别自信。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又投入到紧张打炮眼中,郁锋涛这个包头更是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拿起了锤子和钻子。
长话短说。
劳累中,十天很快去。
野外的夜,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体会到那三分的恐惧,七分的静谧。有野兽出没时,走过的沙沙沙声,叫人毛骨悚然。当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四周静了下来,静谧的叫人心头宁静与安详,没有一丝丝的烦躁。
皎洁的月光,照进草寮里,叫人怀疑地上是用银毯铺成。
干了一天活,大家躺在用草铺成的床上,呼呼呼大睡。
唯独郁锋涛一点睡意没有,头脑活跃的似一匹驰骋草原上的骏马。睁大眼睛遥望皎洁月亮,郁锋涛心海阵阵浪涛拍岸,跌宕起伏,汹涌澎湃,电闪雷鸣,安静不下来。
安静不下来的还有另一伙人,他们是村干部。
才半个月呐,坚硬如铁的花岗石南瓜山就被去掉一大半,村干部就是被堵的烟囱,他们三天两头要聚在高森林家一回,发火,发牢骚,发泄不满,发泄愤怒……
特别是高高坐在闹荒第一把虎椅上的高森林,他打翻了五味瓶,老虎吃刺猬——不是滋味呐。
论年龄,权势,地位,经验,富裕来说,他高森林哪一点不在他郁锋涛头上,现在倒好,他的风头全被郁锋涛抢去,村民们一个个围着他郁锋涛转。
弹指之间,又过了十天。
明天又要第二次爆破南瓜山,一伙村干部获悉这个消息,坐卧不宁,屁股像火烧……
与村干部相反,郁锋涛心踏实了,卸下心中一块石头,只要提前拿下南瓜山,公路就绝对不会贴本,叫村干部气愤、仇恨中自己打脸去吧。
第二天的爆破,仍然放在晌午时分。
这次是八个炮眼,但只有一米四深,炸药每捆也才五十筒。
八声巨响之后,南瓜山彻底从这个地球消失了,闹荒人也即将结束徒步出村历史,奔向一条崭新的金光大道。
接下来,就是把爆破的巨石搬到两旁,中间腾出一条路,再用人工修整路面。
从南瓜山腾出手,郁锋涛才有了一个包工头样子,出尽风头在整条公路上走来走去,呼风唤雨监督大家挖,稍有不满意地方,他就叫人翻工重整。
在自己眼皮底下,眼睁睁看着郁锋涛如此派头,他们一伙村干部倒头成了一个大闲人,这心里能平衡能服气?十万块钱,明明是他们要到的,却帮郁锋涛做好,被他一个人独吞——发大财,做人情,笼络人心,能不气吗?
134 阴谋阻挠挖公路
惶惶不可终日,一天天的,又干不掉郁锋涛,村干部要疯了,个个想跳独松山的心都有。
公路快要完工,预示他郁锋涛石雕厂也快要办起来,他可是放出话了,南瓜山的石头全部要运回家石雕用,可他们村干部花了二十多万块买的一套加工石板材机器,至今仍然放在村委会生锈。
——凑足那十万块钱,村干部不得不把放高利贷钱收回来。这个仇恨对他们来说,比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要深。嘴上硬,不服,但是他们心底里头不得不佩服穷光蛋——郁锋涛这小子的能耐。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夜空黑暗一片。
偌大一个厅堂,只点着一盏萤火虫一样煤油灯,跟人家郁锋涛那亮堂堂的汽灯一比,一伙村干部心酸的掉下眼泪,他们心头悲切兮兮,人比人气死人,这就是残酷现实,现实是以实力作后盾。
按大老粗高阿大心思,他们一分钱没捞到,郁锋涛同样别想捞到,干脆买上一吨炸药,偷偷把已挖好的公路炸了,把郁锋涛搞垮。
——高阿大自有高阿大的想法,对待郁锋涛这种三寸不烂之舌书生,只能偷着暗暗跟他斗,跟他正面交锋,不消两句话,准败在他那一张满是臭理论嘴上。别人不记的他高阿大那一巴掌,可他高阿大清楚记的。
“屁话。这没底的话,你阿大说的出嘴——”高森林不是猪脑袋,一听高阿大的话,气上加气,大喝一声,“阿大,你是不是猪?不想一想,把人家挖好的公路炸了,公安局下来一查,要我们大家陪你全被抓去坐牢。你阿大头有那么大,我的头可没有那么大。”
“那,那,那你说,我们怎么办,书记?”“我们到手的钱,这样白白叫锋涛这个婊崽抢去呀?你们看的下去,我阿大无论如何是吞不下这口气,这钱,明明是我们的嘛。”高阿大又急又委屈。这是他一个人的事吗?在这样大事面前,大家只会发火,大骂,愤怒,仇恨,一个办法想不出,他高阿大想出了办法,还要挨骂……
见高阿大挨骂,其他人心头幸灾乐祸。
一年前是因为自己的小聪明导致郁锋涛巧设乡亲宴,他们一伙村干部阴谋被郁锋涛当乡亲面前揭露,高一生心头一直不痛快,总觉得自己脸皮被郁锋涛扒掉,老想捞回面子。这时候,看到高阿大挨骂,没人敢做声,高一生恶从胆边生对高森林说:“书记,是不是以开会为名,召开群众大会,下令任何人不得缺席。这样,锋涛的公路不是挖不成了吗?”
“一生呐——”徐开发嘲笑看一眼高一生,鄙夷他,话中有话:“你这办法好是好,可我们总不能天天开会吧,又不是搞民兵训练,你说是不是?”
——民兵训练?
脑中一闪,高森林不由自主朝徐开发瞟了一眼,心头大喜:对。来个民兵训练。挖公路人中,基本上是中、青年人,把他们当作民兵进行训练,他郁锋涛还能有啥可说?
想到这儿,高森林总感觉不对劲,当拿眼去寻找高大发时,怎么找不到他影子,恼火的直想打人,骂人。
高大发这个兔崽子是越来越放肆,不把他高森林放在眼里,大家聚到他高森林家,他倒好,三天两头不见他影子,再不好好收拾收拾他,越发无法无天。一想到去年被鲍金香挑逗得欲火烧身,一点好处没捞到,倒头便宜了高大发。
时下,高森林心头起邪念,大喝一声:“好,民兵训练好。”“阿大,你去把大发找来。”
不等高森林声音消失,高阿大蹦起,撒腿往外窜。
然而高大发到山上干活也才前脚刚踏进门槛,脸还没来得及洗,高阿大只好叫他吃了晚饭后就去。
其实早已预感公路被郁锋涛抢去挖,高森林迟早要出歪心肝整郁锋涛,高大发下地干活是假,故意躲避高森林是真,才会在天黑后才回到家里。——这就是他高大发的高水平。
一听高森林找他,心咯噔一下,高大发预感到倒霉找上门了,可是又不敢违抗。
吃了晚饭,磨磨蹭蹭大半天,高大发心头极不愿意朝高森林家走去,一边暗暗地骂骂咧咧:“高森林,你这个婊崽,兔子尾巴长不了了。再过个三年五载,我——大发一脚把你踩在脚底下,你才知道我——大发的厉害。”刚骂到这里,高大发前脚已踏在了高森林家门槛上。
瞄见高大发,高森林一张马脸马上阴沉下去:“明天起,举行民兵训练。你明天把挖公路的人全叫上,一个都不能留下。”
“明天开始民兵训练?”高大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愣愣张望高森林许久,这事,他怎么事先一点消息没有?以前民兵训练,那可是乡武装部直接来人。再说了,挖公路的许多人不是民兵,郁锋涛会放人?弄不好,反倒要挨郁锋涛的耳光。这种二百五的事,他高大发才不会干。“书记,挖公路的人有很多都不是民兵——”高大发困惑地张望高森林,问道。
不满地瞪一眼高大发,高森林喝斥道:“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罗嗦什么——”“不能把他们全叫去训练,我看你这个民兵连长别当了。”
遭到高森林一喝斥,高大发噤若寒蝉,哪敢做声。不过,高大发心底里头倒是听出了高森林的险恶用心,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是没跟郁锋涛打过交道,他不是没在郁锋涛面前狼狈逃窜过,在他心里头,郁锋涛是一头惹不起的魔鬼。敢去把挖公路的人全当作民兵叫去训练,弄不好,挨骂是小事,吃郁锋涛的耳光,那他高大发这个亏可吃大了。
闷闷不乐回到家里,高大发越发气愤,大骂不休,乡下人能骂得出嘴的脏话,他全骂出了,把高森林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恶臭,恐怕只有挖了高森林祖坟,他才能解恨。
“你骂什么呀——”鲍金香恼火地一扔手上衣服,瞠目怒视老公,责斥,“一个大男人,只会做门里狗,你算什么男人呀你?”“早叫你不要去干那卖命的事了,你偏不听我话。你看看你现在……”
在高森林面前已经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家里,老婆不但不体贴不理解他,还要咒骂他,高大发差些要忍不住,拿刀去砍老婆。
俗话说:能忍者,成大事。
他高大发这样忍着,还不是为了日后成大事,主宰闹荒?老婆居然这般没远见,愚蠢谩骂他是门里狗。——想到这儿,高大发心底里头的恼火陡然添了三分,朝老婆咆哮起来:“你不是门里狗,干么天天躲在屋里头,大门不敢踏出?”“干大事的人,要能忍。要能忍,你懂吗?你骂我是门里狗,那你去把这档事推掉。全村人,别人都可以得罪,唯独锋涛不能得罪。”
“你……”鲍金香气得两眼冒火,没见过天底下还有这种无赖男人。收税费一事,要不是她出面替他解脱,他高大发还不知道要挨高森林多少巴掌,说不定呀,他的民兵连长早丢了。
过河拆桥。
现在居然骂出如此没良心的话——干么天天躲在屋里头,大门不敢踏出。鲍金香压不下这口气,大骂老公:“你还是男人吗,大发?去就去,老娘——我不信,还推不掉这档事。”
俗话说:请将不如激将。
鲍金香上当了,这是她老公高大发对她使的激将法。挖公路是全村人的事,这是多大的事,他高大发的头还没那么大,糊里糊涂给高森林当替罪羊。
万一被郁锋涛识破这是他们村干部挖坑,弄不好他高大发会被郁锋涛当狗白白毒打一顿,所以这档阴谋挖坑蠢事他一定推辞掉。
次日,鲍金香没有立即去高森林家,她在寻找机会,一个高森林独自一人的机会。有别人在场,她没法施展女人手段,固然无法叫高森林乖乖听她的话。
到了黄昏时分,鲍金香才看到高森林一个人进了村委会。心花怒放,鲍金香无所顾忌,三步并作两步随尾跟进村委会。
高森林正坐在凳子上,背靠着墙壁,双手盘在胸前,绞尽脑汁地想民兵训练后,再给郁锋涛挖一个大陷阱,把他推下去,爬不起来……
前脚刚刚踏在办公室门口,鲍金香大惊小怪一声:“哎哟,书记啊,我这一天到处找你,找不到,原来你躲在这里呀——”
冷不防一声尖叫,高森林惊跳了一下。
当看到来人是鲍金香一刻,高森林故意拉下脸,心头偷乐,你这骚货又送上门来,这一回不能把你搞到手,我高某人这场民兵训练白搞了,还招惹郁锋涛仇恨我。
135民兵训练
打定主意,高森林说变脸就变脸,唬着脸,怒斥鲍金香:“大白天撞上鬼啦,这样大呼小叫。有什么事,快说?”
径直走到高森林身旁,用手肘挑逗地碰碰他,鲍金香嗲声嗲气:“哎哟,书记,对女人怎么能这样凶啊。”又侧过身,朝高森林送个秋波,胸口一挺,撩拨的在自己胸口抓一把,盯着眼睛冒火的高森林又嗲声嗲气:“书记,你叫我家大发去把挖公路那些人叫去民兵训练,锋涛还不拿包炸药把我家大发炸死啦——”
“他是民兵连长,我不叫他去叫,叫谁去叫?他那么大本事,还怕对付不了一个锋涛?”高森林口气硬梆梆斥责鲍金香。他是想把口气装着对鲍金香温和些,可是他装不出来,这么多年来对乡亲一向是这样,习惯了。
转头一想,高森林觉得对鲍金香这种骚货还是要硬要狠要凶,她才会就范。
拉过一条凳子,在高森林侧对面坐下:“书记,你还不知道我家大发的人吗?他能有什么本事,有本事的话,不会连个民兵连长当不好,哪一回你交给他的事,他有干得好好的呢?不惹你生气,已经不错啦。他只是嘴硬,爱出风头。”
说到这儿,鲍金香嘎然停止,扭头朝门外看了看,见没人,立即把脚伸进高森林裤档里,踢了踢高森林的命根子,淫笑几声,话中有话地说:“他呀,连你这根东西都不如呢,书记。”“书记,求你了,你别叫我家大发去……”鲍金香一边说着,一边不停踢着高森林的命根子。
“不行。”冷冷一声,高森林把鲍金香的脚抓住,但是并没有拿开,相反却是把它往自己的命根子里捅。他不会跟上一回一样,一点便宜未占到,让鲍金香这个骚货逃脱了。
突然,把鲍金香的脚一甩,高森林凶恶一瞪鲍金香:“不去叫,可以。那他不要当这个民兵连长。”
以为高森林已经上她的道,根本没料到他这一手,鲍金香一下子慌了手脚。
不知是因为一时惊慌呢,还是因为别有用心,突然跌扑到高森林膝盖上,鲍金香顺势一抓他命根子:“书记,求你了,你不要叫我家大发去……”
欲火烧身,受不了,高森林万万不曾想到鲍金香会是这般大胆出格,害怕被人瞧见传到他老婆耳朵里,慌忙叫道:“你这妇女,快点放手,让人看见了,怎么办?再说,再说,再说你这样,弄得我都——急不住啦——”
“怕什么呀,我一个妇女都不怕人家看到,你怕啥呀?”鲍金香心头暗喜,我偏偏要你高森林急得全身火烧,你才会知道老娘——我的厉害。偷偷的暗笑两声,鲍金香说:“书记,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胆小。难怪,我天天盼着你去找我,一直盼不到。你不要我家大发去叫挖公路那些人去民兵训练,你有胆子,你去找我,我可是比你老婆漂亮几倍的哟,你不想睡我吗?”
见跟前骚货说的如此露骨,高森林心头晓得她已就范,便顺水推舟。要不是大白天,他早一把搂住鲍金香。
——鱼儿自己送门,猫哪有愿意放弃道理。
第二天,高森林把叫人的事,打发高阿大去办。
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郁锋涛不再单纯幼稚,吃人血一伙村干部那么一点上不了台面雕虫小技,岂能逃脱得了他睿智慧眼。挖这么一条公路,又不是奥运短跑赛,早几天挖通,晚几天挖通,不是什么紧迫的事,何况公路要比原先估计的提前两个月挖通。
当高阿大找到郁锋涛,战战兢兢说明来意时,出人意外,郁锋涛没二话,一口爽快答应。
晚上大家一关,对屋里所有挖公路的人,郁锋涛小声很诡秘地如此如此说一番。
这是与一伙吃人血村干部的较量,郁锋涛倒要看看这场恶作剧,到底能够撑几天?
第二天,村干部的民兵训练尚未展开,村里就闹开一件很诡谲的事:好多人都说自己昨晚做一个梦,梦见公路通了,郁锋涛靠锤子、钻子、刻刀,办了一个好大石雕厂。村干部的石板材厂办不成,一堆机器放在村委会生锈成了一堆废铁,被收破烂的以三毛钱一斤价格收购去。
好恐惧一个梦,如同突然间发生一场十八地震,高森林泥菩萨身上长草——慌了神,原本是要好好准备准备这场民兵训练,然后把乡武装部部长叫来坐阵,五天后举行,要叫郁锋涛误以为是县里组织的例行民兵训话。遭到恐惧梦一闹,高森林匆匆提前到明天就开始民兵训练。
因为这场民兵训练,是村干部们自己搞的鬼名堂,上头固然不会给经费,凡是参加训练的人一滴好处没有,甚至连一顿稀粥也喝不上,又想要掩人耳目,凡是十八以上,五十以下的人不管原先是不是民兵,得一律参加,搞得村民们怨声载道,抵触情绪一触即发。
次日,参加民兵训练的人定在早上八点在小学操场集合。
结果到场参加民兵训练的人用指头数都数得过来,但是却遂了一伙村干部心愿,挖公路一批人马凡符合年龄的一个不落下全来了。
这样一个尴尬场面,一伙村干部一点不恼火,只要挖公路的人到场,公路瘫痪没人挖,他们阴谋便得逞,其他人来不来无所谓。
九点多了,到场的人不过是比先前多了二十多个罢了。
忍不住心烦,吉景生从坐的石头上蹦了下来,破口大骂:“大发,你他妈的,你当的是什么狗屁民兵连长啊——”“你不是说全村十八到五十岁的人都要参加这次民兵训练吗,怎么就我们这些人?我肏你妈,大发,你是不是看到我们挖公路挣大钱,你眼红,故意害我们?”
“景生,你把嘴巴放干净点。”高大发气的,头顶直冒气。这本来是高森林出的阴谋,他背黑锅挨骂。可是吃过高森林的亏,高大发又不敢当众人面前说出这是高森林的主意,只得干瞪眼。
这时,高圣石接着大骂:“大发,你他妈的,骂什么骂,景生说的哪一点没理?这没枪,没子弹,民兵训练,训练你妈的头。”
“……”高大发气得,鼻子塌扁了,拿眼直瞪高森林。
人群中李春奉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高大发跟前,猝不及防一把扣住高大发胸口,逼问他:“大发,你这个狗杂种,你搞民兵训练到底管不管饭吃,我这肚子饿得直叫了?还有,你这民兵训练还进行不进行,叫我们在这里干耗,你安得是什么用心呀你?敢骗我们的话,我可说明白了哦,这停工的工钱,那可是要你付。”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高大发脾气再好,他也不能背这个黑锅给众人付工钱吧,不顾后果叫嚷起来:“凭什么叫我付工钱给你啊,这次民兵训练是书记临时决定,又不是我大发决定,我事先根本不知道。”
随着高大发声音一落下,人群中有人说话了:“走哟。我们被大发这个狗娘养的东西给骗了。”“回家吃饭,下午挖公路挣大钱去,再不上高大发这个狗东西的当啦。”
没等一伙村干部明白是咋回事,人群即刻呼啦啦离开而去,操场上仅剩下几个可怜虫在发愣。
本来是打算好好的,要在这场上百人民兵训练集合场面上,进行一番高水平长篇大论训话,到头来事与愿违,高森林春风得意的一张脸,像是突然被哪个人拧成麻布,特别是高大发那句话,他一张脸扭曲的叫人不敢多看一眼。还好,众目睽睽下,遭到人们唾骂的是高大发,不是他高森林,没有丢他面子。
136黑夜驴上套
怕什么什么找上门。高森林东张西望,深怕郁锋涛躲在哪个角落,看他的笑话,突然眼尖地看到郁锋涛正大阔步朝学校操场走来,他心头一阵惊悚,脸色都走掉。
挡住想溜的高森林,郁锋涛深邃眼睛鄙视高森林,一出口就戳他痛处:“高森林,你搞这些小动作有意思吗?公路挖到这个程度,早一天挖通晚一天挖通,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你存心跟我过不去,下次就不会这么便宜你,定叫你赔偿到倾家荡产。”
高森林尚未来得及开口,郁锋涛已经愤然扬长而去。
一场民兵训练,就这样不了了之。
最窝火的人是高大发,他像跟谁打了一架,输了,一路满脸愤怒朝家里疾步走去。
到了家里,高大发又是一阵愤怒谩骂。
把手上锅勺一扔,鲍金香两眼冒火,怒视老公,大骂:“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没出息的一个窝囊男人啊 。没本事,你跟乌龟一样把头缩回去,不要只会跑回家里骂骂咧咧,把家里闹得瑞气全没了。”“跟你说过多少回,叫你不要去给人家卖命,干吃力不讨好的事,你偏不听。”
老婆的咒骂,骂的高大发更恼火,他心头埋怨、责备老婆,老婆一点不理解他,气愤老婆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利害,根本不懂他的大志向。
坐在灶口前,闷闷不乐烧火,高大发心头大骂,他不会这样便宜高森林。在闹荒有他高森林,没他高大发。总有一天,他要把高森林搞下台。
比起高大发来,高森林不光光是愤怒,他对高大发是恨得咬牙切齿。高大发这个蠢货,自以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把事情办成,倒头当众把责任扣在他高森林头上,不像高阿大一样自己揽下。
讽刺的是,高大发心头发恨要把高森林拉下台当儿,高森林也在发恨把他高大发老婆搞到手玩一把,反正是她鲍金香这个骚娘们自己找上门,先去勾引他高森林,怨不得他。
事也凑巧,第三天乡里来通知,说是要召开农业会议。
历来到乡里开会,大大小小会议,全是高森林亲自去。然而,这一次,高森林改变主意,决定让高大发到乡里去开会,把高大发打发走,他夜里好摸进鲍金香被窝里。
当天,高森林把高大发叫去,击鼓骂曹操——当场指责:“你不是骂我,每次去找郁锋涛这个婊崽,都没有叫你去吗?那好。明天乡里要开农业会议,你去参加。郁锋涛这个婊崽种田时,专搞歪门邪道。你有本事,开会回来,你给我收拾他。没本事收拾郁锋涛这个婊崽,你从此滚出村委会。”
不知高森林肮脏、阴险用心,高大发以为这不过是高森林对他怀恨在心,再次整他而已。——想整他高大发,这么好整吗?高大发心头发出一阵冷笑,我大发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论水平,你森林不如我大发一根腿肚毛。你高森林不过是仗着当了个书记,有权力罢了。不就是开个会议吗,去就去,谁怕谁呢。
夜黑乎乎的,什么看不见。
已经是半夜三更,闹荒村人除了高森林外,连平日夜猫子一个的郁锋涛同样是进入甜蜜梦乡。一想到明天要把高大发老婆搞到手,高森林心不安嘭嘭嘭乱跳,自己要采取行动了,万一事情败露,下场将会是如何?毕竟搞人家有老公的妇女,破鞋蔡贵香不算,他还是头一遭。但是一想到鲍金香这个骚娘们的风韵,两次撩拨、调情,高森林又欲火烧身难耐呀——
天亮了。
直到太阳升到一竹竿高,高森林才从沉睡中醒过来。
吃了早饭,高森林在家里待不下,心底里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叮着,焦灼不安。再加上老婆一张千年松树皮的脸,不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高森林更是烦躁的要去跳河。
没地方可去,高森林干脆去村委会,他担心老婆看出他心事。
在村委会里,高森林同样是没能安下心,似一只无头苍蝇团团转,恨不得马上把鲍金香抱在怀里,发泄一番。
焦灼、烦躁如同一团火在焚烧他高森林的心,他没法子憋下了,再这样憋着,他会被逼疯不可,双脚不知怎么不听使唤,不由自主朝高大发家走去。
必定是做贼心虚吧,高森林很慌张,一路上贼头贼脑。
到了高大发家门口,高森林故意提高嗓门,叫别人听到:“金——香,大发——去,去开——开会了吗?”
这个时候,鲍金香一个人坐在厨房里,想入非非的今天如何把高森林这个冤大头勾引到手。当下一听到高森林的叫声,鲍金香直喜得一颗心挂不住,立刻从厨房蹦出来。
“哎哟,是书记呐——”鲍金香故意风情万种扭着大屁股,又向高森林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去了,去了,我家大发天一亮到乡里开会去啦。”“书记的话,他哪敢不听,你说是不是,书记?”
搬过一条凳子,鲍金香拉着高森林的手,把他按坐在凳子上,然后附在他耳朵,浪荡一笑,偷偷说:“书记,我可是天天盼着来哟——”声音还在厅堂回荡,鲍金香一阵风似的跑回厨房里。
不一会儿,鲍金香端了一杯茶出来,又对着高森林抛了个媚眼,把茶直接端到高森林手里,假装羞答答,三分调逗说了一句:“书记,喝茶啊,别光盯着人家胸口看嘛,看的人家下边痒痒的,够难受啦——”
眼睛发直盯着鲍金香一张俏脸,高森林借接茶时机,抱住鲍金香的手,双眼喷着淫火。
“书记,你怎么这样猴急呀——”鲍金香淫笑着,“大白天调戏良家妇女,这要是被我家大发知道了,他不砍掉你的爪子,那才怪哩——”“书记,你晚上来吧,我在屋里等你,大门不拴。反正大发去乡里开会,不在家,我们两个人,嘻嘻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虽然想马上把眼前这块豆腐一口吞进肚子里,但是高森林晓得烫口的很,这大白天的一旦被老婆捉奸在床,天要塌了,那还了得。
从高大发家回去,高森林死猪一头躺在床上,想入非非,身子着火,盼着天早点黑。只要天一黑,他可以一头钻进鲍金香的被窝里头。想到这儿,高森林拿枕头当鲍金香。
可能是老天爷故意不帮高森林吧,今天的天迟迟不黑,白天好像是比平日长了几倍。天再不快点黑,高森林要憋疯了,两粒蛋蛋也要涨炸了。
天一黑,高森林东躲西藏,朝高大发家而去。
鲍金香已经将七岁儿子哄到隔壁房间去睡,自己在房间里矛盾重重等高森林,心里头既害怕高森林真的会去,又担心高森林不去,她感到高森林那根东西比她老公的大多了。如果高森林去了,难道她真的这样委身于他不成?如果高森林不去,她头两次对他的勾引不是白费了吗?想着,心头烦躁,鲍金香横竖豁出去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山村的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真的是很黑,黑得和一个倒扣锅底,没有一个尽头。
大约是八点半。
干柴遇烈火,高森林、鲍金香一照面,两个人急不可待在被窝里抱成一团,兴风作浪,电闪雷击……
兴劲头节骨眼上,去乡里开会的高大发,突然闯回家,把这一对狗男女吓得屁滚尿流。
连短裤来不及穿,高森林就那样泥鳅一条钻进床底下躲藏。
一瞅见老公,鲍金香慌张的,心要蹦出胸膛。好在在老公到房间一刻,鲍金香总算是胡乱的把短裤和背心穿上,但是短裤却是穿反啦。过了一会儿,鲍金香才朝老公眨眨眼,用手偷偷指指床底。
朝老婆会意点了一下头,“你说,这男人衣服从哪里来?”高大发洋装发火,把凳子上高森林放的衣服一抓,朝床上一扔,大喝一声,“你竟敢趁我不在偷男人,是不是想死啊你——”
随着骂声,高大发把亮堂堂手电筒往床底下一照,心头暗暗一阵得意,偷偷嘲笑。
“狗杂种,你吃了豹子胆是不是,敢跑到我屋里睡我老婆。”高大发假装不知道是谁,拖死狗一般,把高森林拖出床底,随后一脚朝高森林踹去。
“大发,你不能打他,他是书记。”鲍金香滚下床,当着高森林面,把老公紧紧抱住不放。
“什么——”高大发怒吼一声:“高森林,你这个人面兽心畜牲。你叫我去乡里开会,原来是为了睡我老婆。今晚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想起被高森林扇耳光的事,高大发心头火山爆发,胆大包天,一出手对着高森林脸“啪啪啪……”几个耳光,打着高森林两眼冒金星,晕头晕脑。
“走,我们到锋涛家去。”心头的火发泄了,高大发一把抓起高森林的手,“我刚才路过锋涛家门口时,见他满屋是人,叫他们日后给我做个证。”
137选举前的争夺
“大发,不能去啊——”鲍金香扑通跪在老公脚下,一把抱住他大腿,“这一去,我往后在乡亲们面前,还有什么脸见人呐——”“书记,你快把衣服穿。”鲍金香扭头对着惊恐万状高森林叫道。
一把抢过高森林的衣服,高大发怒目一瞪:“高森林,你这个人面兽心畜牲,你自己说吧,今晚上你偷睡我老婆这事是私了,还是公了?公了,我们现在到锋涛家去,我要叫他们给我大发作证人,我和你明天到乡政府去;私了,你要让我入党,让我当村民主任,至少是副主任。”
“私了,私了,私了。”高森林一听高大发说要叫郁锋涛作证人,骨头吓酥了。可是一想,为难地说:“可是,这,这,这村民主任和副主任,是,是,是村民选出的,我——我——怎么给你当呀?”
“你不是要提前举行村委会换届选举吗?你把我列为村民主任候选人名单中,然后再叫村民选我当村民主任。”高大发终于道出他真实用心。其实,高大发比高森林更丢不起面子。
“好,好,好。”高森林满口答应。只要不把他这件要他命的丑事捣出去,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仗老婆的几分姿色,高大发今晚上总算是能够立在高森林跟前威风一回,吆喝起高森林,报了昔日仇恨。“口说无凭,要立字为据。”凶恶一瞪高森林,大喝一声,高大发一手仍抓着高森林衣服,一手打开写字桌抽屉找纸张和笔。
“好,好,好。”昔日不可一世高森林,今晚成了一个孬种,高大发说什么,他不敢吭一声,低头满足高大发的野心。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森林糊里糊涂——搞不清楚,按理说,高大发去乡里开会,至少要到明天午饭后回家,怎么会是……
高森林蒙在鼓里,这是高大发夫妻设下的一个圈套,但是还是让他高森林占了很大便宜,他还是把鲍金香这个骚妇搞到了手。按高大发图谋:老婆鲍金香千方百计把高森林拖住,但绝对不能叫高森林占她半丁点肉体便宜。怎奈,他高大发是个没用家伙,长年不能满足老婆,鲍金香跟高森林才会干柴遇烈火。
在高森林立了字据后,又按了指头印,高大发才放他回家。
逃回家里,高森林不是害怕,是在慢慢回味与鲍金香的一场鸳鸯戏水。他妈的,关头上,高大发那个王八蛋咋闯回家了呢。叫高森林想都没想到的是,鲍金香这个骚娘们就是不一样,那些寡妇在床上一根木头一样,鲍金香在床上如同一条蛇,把他高森林紧紧缠住不放。
第二天与高大发一碰面,高森林推上了阴笑,又想到了昨夜跟他高大发老婆那一场销魂床上戏,全身一阵燥热,又有了馊主意,暗暗大骂一句:高大发,你这个王八,别得意,下次我高某人叫你上县里开会,看你还能不能夜里闯回家。
也许是想当官想疯了,和高森林一碰面,高大发废话不说半句,催促高森林尽早举行村委会换届选举。
以前对高大发喝来喝去,甚至火起来当众扇他几个耳光,这一回高森林算是栽到家——逞不起威风。把柄捏在高大发手中,虽然心头仇恨,但是高森林只能听高大发喝来喝去,不敢不按高大发说的去做。
趁郁锋涛带领二百多人忙于挖公路之际,一伙村干部早已开始动手脚了。
往届村委会换届选举,一伙村干部没啥可担心,反正是选举和没选举一个样,他们定谁谁当选。
可是这一届选举大不一样,有一把尖刀扎在一伙村干部胸口上,他们寝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做梦都在想拔掉尖刀,越拔是越扎进三分,刀尖在心脏膨胀。每当他们一动歪心肝,尖刀会绞痛他们的心,他们愈发得恐惧、不安。
遭到高大发一逼迫,高森林不敢不答应,只好第三天晚上开干部会,讨论村委会选举事宜。
会上,高森林把满肚子对高大发的愤恨发泄在郁锋涛头上,眼睛布满红丝,咬牙切齿,满嘴脏话,火大谩骂这个世道乾坤倒转,他们搞到手的公路,被一个穷鬼霸占去挖,拿去做人情,做好人。
穷鬼就是穷鬼,任何时候不会忘同命人。
一条公路十万块钱呀,全村仅一百多个穷鬼才沾边,其他人想都甭想,连口洗锅汤不让别人喝。
这个还不算,郁锋涛居然还逼他们把那套加工石板材机器五万块钱送给他,想的比娶仙女还要美。
大家说说,郁锋涛那个婊崽的心有多毒,比蛇蝎还毒几百倍。
“他妈的婊崽,哪天栽在我手上,我一刀宰了他。”高阿大一想到那一巴掌,火冒三丈。那一巴掌之后,高阿大一直不忘寻机报复郁锋涛。每一次一碰上对郁锋涛不好的事,高阿大心头癫喜,总以为报复机会来了,结果到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每一次一想到郁锋涛,高阿大既仇恨又害怕。
抱着冷眼旁观心态,徐开发鄙夷斜了一眼高森林、高阿大,暗暗嘲笑他们是一头只会狂叫不会守猎的狗,难怪每一次都惨败在郁锋涛手上,他才不会跟他们一样笨。
这次换届选举,徐开发早把赌注压在郁锋涛身上,一天天歪脑筋的要把郁锋涛拉拢过去,他徐开发再次当选村民主任,那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拿。问题是郁锋涛这个叛逆头脑小家伙不按常理出牌,他担心没摸清郁锋涛脑子是怎么想的,到头来把事搞大砸。
要先摸清郁锋涛底细,确定他绝对不会竞选村委会主任,他徐开发才可以敢采取行动,利用恩人这一特殊的优势身份去拉拢郁锋涛,郁锋涛是个孝子,不会不报恩。
当然,徐开发事后非常后悔,后悔自己胆子太小,导致失去一个与郁锋涛笼络感情极佳机会。胆子大些,当时不怕被高森林抓小辫子,揽下郁锋涛让他所挖的一段公路,用不得再找任何借口,足以可以与郁锋涛热络热络,称兄道弟一番。
——想着自己心事,打着小算盘,徐开发根本听不进高森林的话,不晓得高森林在说些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高森林能说出什么高水平的话,无非是损人不遮嘴——恶臭。
高森林他骂他的,别人却是无一个不在打各自小算盘。
骂到后来,见没人对他的话做出反应,高森林恼火起来,拍着桌子大骂道:“你们全哑巴啦。一到关头上,一个个嘴巴被篾绑了是不是?一旦锋涛选上了村民主任,你们一个个全被他一脚踢掉,到时不要怪我不帮你们忙。”
骂到这里,高森林眼睛一红,扔下话:“今天的会,开到这里。怎么办,你们自己想着办吧。“
霍地站起,一瞪眼,高森林扭头扬长而去。
事实上,最最最担心害怕的人,是他高森林自己。自从上头宣布村委会换届选举那天起,高森林没一个晚上睡过安稳觉,他连做梦都恐惧的见到郁锋涛选上了村民主任。
可怜的徐开发,他蒙在鼓里并不晓得高森林早有野心,要一脚把他徐开发踢掉,独揽大权,不让他徐开发当村民主任,分享权力。
借这次换届选举,高森林不但要去掉徐开发,而且还要借他人之手除掉郁锋涛这个心头之患而已。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哪料到,半路杀出高大发,完全打乱他高森林算盘,他一头栽到了高大发手上。
过了三天,高森林把四把笔,管事佬,红眼睛,活庄稼,高隆巴、高阿六找去,一脸凶神恶煞威胁他们,说是他们上次煽动村民订村规民约,事先未经村干部允许,是违法犯罪的造反行动。上头已经有人听说,要不是他高森林替他们挡下,他们一个个非被抓去坐牢不可,死定了。
虽说四把笔自诩村里第一文化人,可是长年呆在穷山沟里,足不出村,视野狭窄,孤陋寡闻,对外边世界一无所知,对国家法律、政策更是一问三不知。
被高森林一恫吓,四把笔骨头酥了,全身冒冷汗,他当然晓得造反那可是杀头之罪。
手段也够狠,高森林不但要他们子孙投他和高大发的票,还要他们替他去鼓动别人投他和高大发的票。
把柄落在高森林手中,明明知道高森林在压迫、敲诈他们,六个人在高森林跟前只能吃下哑巴亏,哪敢放个屁。他们哪会想的到,去年本来是坑害郁锋涛,结果倒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柄落在了高森林手上,任由人家宰割。
看到眼前六个人一个个发下毒誓,高森林心头得意,嘲笑他们是草包,才一句话把他们吓成一只孬熊了。有这六个草包帮他拉票,看来,他高森林坐上村民主任虎椅,是不成问题。
摆定这六个蠢货,高森林去找和事佬。和事佬肯帮他拉票,那可是一个顶百个,不是跟前六个蠢货所能比得上。
138一言不合就谈崩
把和事佬叫到他家去,高森林大谈族群,扬言这一届村民主任,说什么都不能让徐姓人家当,只能由他们高姓人家当。闹荒本来是属于他们高姓的,岂能让外姓人家当了村民主任。
在和事佬面前,高森林不敢露骨去压迫,但是已经把险恶用心说了相当露骨。好像和事佬不帮他高森林拉票,是背叛祖宗。
和事佬可没有四把笔和那五个老头的便宜叫高森林赚去,他本来对高森林行为看不惯,现在高森林要他这样做,他肯吗?
面对高森林,脑子一转,和事佬不置可否地对他说:“书记,你们村委会的事,我从来是一概不插手。乡亲们爱选哪个人当村民主任,是乡亲们的事,我更不会去管。我倒是觉得,如果锋涛当了村民主任,倒是一件大好事。”
和事佬不啻于往高森林脸上狠狠一巴掌,让郁锋涛当上村民主任,他高森林吃饱撑着,没事找事呀,他还不如仍然叫徐开发当村民主任。
恼火下,高森林整张脸扭曲了,肌肉不停抽搐。
一蹦而起,高森林因气愤一脸通红:“和事佬,你这不是背叛祖宗吗,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笑嘻嘻的,和事佬一点不生气:“书记,我是遇事论事。我听说,当官的人首先要站在群众角度为大家着想,不能一心为自己所想。毛主席光为他毛姓人家所想,他打得下天下吗?哪个人能为群众着想,哪个人能为群众办实事,我就选哪个。我可不管他姓什么,这是正常的人之常情,你不要拿背叛祖宗大帽给我戴。”
想发火,火到了心口堵着,想压迫人家,可人家是村里德高望重和事佬,没把柄落在他手上,又不敢。时下,高森林如同一条烟囱,烟囱口被人堵得严严实实,烟出不去,全堵在里头,把烟囱涨得扭曲,欲要爆炸。
等到和事佬一消失在他家大门口,高森林气不过,抓起凳子朝大门口砸了过去。
这个时候,高森林起了恶毒歹心,等这场换届选举一过,他定要好好整一整和事佬,叫和事佬明白他高森林的权势,不听他话的人,下场是什么?
此后,高森林一面继续挑起族群,要村里姓高的人家全投他的票,绝对不能再让姓徐的人当村民主任。一面高森林继续压迫四把笔,活庄稼,红眼睛,管事佬,高隆巴、高阿六。
然而高森林五更天唱曲子——高兴太早了。
在高森林跟前当面发下毒誓的六个人,他们当中有个别的并未蠢到草包一样。
那天走出高森林家大门口,红眼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晚不提这事,早不提这事,要换届选举了,高森林才提起这事,压迫他们。
想了一个晚上后,红眼睛起了一个心眼,装着串门子聊天,无意中把高森林对他们六个人压迫的事,非常生气对李伟大说了。他跟李伟大关系还算好。只要李伟大知道高森林压迫他们的事,一定会跟郁锋涛说。事情是不是高森林说了这般吓人,郁锋涛这个肚子有墨水的秀才肯定知道。
隔了两天,红眼睛又到李伟大家串门。红眼睛如愿以偿。李伟大告诉他,郁锋涛说了,他们发动村民订村规民约本来是一件大好事,一点不违法,更不是犯罪,县里领导知道了,还会支持他们,只是他们当时心术不正而已。
蒙在鼓里,对这一切不知道,当高森林再次去压迫这六个老头,他们只是嘴上应付:“好,好,好。”私底下却没有一点行动。
——和高森林不一样。
平日里百事不管、遇事不问的高复田,他暗地里采取贿赂手段。
俗话说:会叫的猫不会抓老鼠,会抓老鼠的猫不叫。
高复田就是一只会抓老鼠的猫,他在人前不过是装蒜罢了,背地里对上一届落选村民主任,只当个徒有虚名副书记,一直耿耿于怀。上次开会回去后,高复田也开了一个小家族会议,要大家全部出动,暗地里去拉票,投他一票的人给五块钱。只要他高复田当上了村民主任,日后一旦上头有好处,一定优先照顾投他票的人。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金钱贿赂这一招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里,高复田比起高森林用压迫手段,实在是高。闹荒村穷怕的人,又找不到赚钱门路的人,钱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把刀搁在他们脖子上,恐怕他们不会愿意放弃。
这样一来,高复田找过的人八成以上乐意答应,拒绝金钱贿赂的人十有八九是与郁锋涛沾边的人。这使得高复田马上醒悟,在郁锋涛手上握着大量票源,只要把郁锋涛拉拢过去,不但省去一大笔钱,而且票源有保证。好在这几年下来,他高复田从未得罪过郁锋涛,更没有坑害、污辱过郁锋涛。
突然有一天,高复田对公路工程关心起来,亲自跑到工地去对郁锋涛嘘寒问暖,有什么困难的话,只管跟他说好了,他会尽心尽力帮助解决。
刚开始,郁锋涛猜不透高复田心底头是怀什么鬼胎,但有一点,他肚里明白: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不会安甚么好心。
跑了几趟,与郁锋涛拉近了距离,看看火候已到,高复田便与郁锋涛开始拉家长套热络。
当然先从这条公路说起了。
高复田说,县里挖公路款拨下后,他的意思是马上动手挖,不能把县里拨款拿去办什么石板材厂。换句话说,郁锋涛当时蛮困难,有办石板材厂心愿,不要去跟他郁锋涛争,没人愿意听他的话。为了挖公路和办石板材厂的事,他跟其他村干部大吵了一场,那么多个村干部仅他高复田一个人没有入股办石板材厂。
过了两天,高复田又去找郁锋涛拉家长,这次说到了扎芒花扫帚的事。说的说的,高复田唉叹一声,他是想给乡亲们办点好事办点实事,可是他手上没权力呀。
——高复田果真的会这般伟大?
郁锋涛大跌眼镜,就差没有爆笑出声。
“高副书记,你有这份心,是乡亲们的福气。”郁锋涛一脸鄙夷,等着高复田狐狸尾巴暴露,其实话听到这里,他早已猜到高复田心头的奸诈。
没有听出郁锋涛弦外之音,高复田可怜的以为郁锋涛是真心称赞他的话,放放心心把他肚里的小鬼放了出来,赤裸裸地说,能在这次换届选举中,选上村民主任,日后给乡亲办些好事办些实事,他算是当了一回村干部。
咳,想也是白想。高复田佯装愁苦着脸,偷偷瞟郁锋涛,又皱眉说,高森林有权有势,在闹荒一手遮天,他高复田哪能争得上。如果郁锋涛肯帮他高复田多好了,那一定能选上……
“哈哈哈……”郁锋涛憋了大半天,还是没能憋住,喷饭大笑。
——日后给乡亲办些好事办些实事。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郁锋涛心头咒骂高复田,你们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哪个有为乡亲们着想?心头有乡亲们的存在,根本不会在这场换届选举中勾心斗角,不择手段。你们姓高的狗咬狗去吧。要我帮你高复田拉票,等到太阳从西天出来那一天吧。
猛地抬头盯着高复田,郁锋涛笑哈哈的:“高大副书记,你别把我捧得太高。像我这样一介平民,无权无势,穷得叮当响,还老被你们村干部欺压、坑害,能有这么大能力,我还不如自己竞选村民主任。话说回来,像你这样不爬到乡亲们头上去拉屎拉尿的好干部,我们老百姓哪能不投你的票是不是?”
郁锋涛这话叫高复田一阵激动。
可能是太激动了,高复田振振有词,大发慷慨:“锋涛,你帮我选上当村民主任,日后村里有工程,我全让你承包赚大钱。”
遭到了莫大侮辱,无名胆火撞上心嗓眼,霍地蹦起,郁锋涛千年冰川眼睛愤目怒视高复田:“你高复田算哪根葱,叫我帮你选上,你大白天做美梦。头顶天,脚立地,当这么多人面前,我——锋涛明明白白告诉你高复田,村委会的工程,我——锋涛饿死了,手都不沾一下。你真心想给乡亲们办好事办实事,会花钱去买票吗?”
139换届选举
信口开河一句话惹得郁锋涛火冒三丈,高复田吓到尿裤,惊恐万状瞪着滚圆眼睛,盯着郁锋涛。
等到高复田从惊恐万状中醒悟过来,要向郁锋涛解释时,郁锋涛早已不理他,弃他而去。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高复田嘴里嘀咕着,心头惴惴不安,往日热情丧失。
郁锋涛这一愤怒,意味着什么,高复田哑巴吃馄饨——心中有数。叫高复田百思不解,郁闷又困惑,虽说是虚情假意,但是终归是感激的话吧,怎么惹得他郁锋涛火冒三丈了?郁锋涛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晓得他的虚情假意吧。
高复田是个城府挺深的人,他不死心,特别不想被人看出他肚子里的鬼。在往后几天里,高复田还时常去找郁锋涛,但是内心里头已经没有了先前嘘寒问暖那团热情,他只是想向郁锋涛解释和道歉,摸清郁锋涛到底是为什么发火?
但是郁锋涛已经没有把高复田当人看待,避而不见他。
日子一长,高复田自觉没趣,不去公路工地了,一心在村里用金钱去贿选,同时发下毒誓:只要他当上村民主任,他第一个要整的人是郁锋涛,他倒要看看郁锋涛这个浑小子到底有多大能耐,竟敢如此不把他高复田放在眼里。
这边高复田停止去找郁锋涛,那边徐开发又要开战啦。
看到高复田打上郁锋涛的主意,天天跑去拍郁锋涛马屁,徐开发是急在心头。
这个时候,徐开发如梦初醒,别看高复田平日里百事不管,凡事不问,原来是猪鼻子插葱——装蒜,其实是个阴险狡诈无比家伙。再不采取行动,让高复田把郁锋涛拉拢去,一旦夺走了村民主任虎椅宝座,他徐开发不要说丢不起面子,后悔的连哭都流不出眼泪。
日夜守候了好多天,就在高复田中断去公路工地第三天夜里九点多钟,徐开发终于守候到了回到家里的郁锋涛。
老猴子一般,趁郁锋涛未关上大门之际,徐开发一蹦随尾跟进了屋里。
听到叫声,转头一看,见是徐开发,郁锋涛眉头一皱即晓得徐开发黑夜登门找他的意图。
“主任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急事?”郁锋涛装作不知,随便问了一句。
点亮了煤油灯,郁锋涛搬了一条凳子给徐开发坐下。
——谚语说:上一辈人积德,下一辈人享受。
徐开发年轻时积德,后半辈子享受。他处处受到郁锋涛的尊敬,不像对别的村干部那样,郁锋涛总是横眉怒目相待。
晓得郁锋涛是一个说话直来直去的人,最厌恶转弯抹角。当下,徐开发把话直说了:“锋涛,我是粗人,跟你直说了吧,我是为村委会换届选举的事找你。高森林野心勃勃,连村民主任都要夺过去当,他用手上权力压迫乡亲们投他和大发的票,复田是用钱去买票。他们的手段,我使不出。这段时间,我从里头到外头全想了,要想自己在这次换届选举中不落选,唯一能帮上我的人是你。”
不为别的,徐开发能够这样直率把意图跟他郁锋涛直说,仅凭这一点,郁锋涛至少不讨厌徐开发。
观察徐开发同时,郁锋涛心头在想,该不该帮徐开发拉票?其实闹荒村委会换届选举,不过是一种仪式——换届不换人,顶多是一伙村干部把职务交换一下,轮流当罢了。
不帮徐开发拉票,恐怕徐开发十有八九要落选,高森林当选。一但高森林当选村民主任,肯定是更不可一世,对乡亲们来说是一场灾难,对他郁锋涛事业无疑是一大障碍,甚至极具破坏性。虽说徐开发再次当上村民主任,同样不能达到制衡高森林,多少能有所牵制高森林……
权衡利弊,郁锋涛觉得是应该帮徐开发拉票。问题是,即使帮徐开发拉票,他又能拉到多少票?郁锋涛心头明白自己在乡亲们眼中的份量。只要乡亲们不歧视他,已经阿弥陀佛。
想了一盏茶工夫,郁锋涛深邃睿智眼睛直视徐开发,一语双关:“徐主任,我想问你,你这个徒有虚名村民主任当得到底有多大意义?你既不敢从高森林手中把权力夺回去,又不敢违抗高森林的话,更不要说是给乡亲们做件稍微有意义的事,只能跟高森林一伙人同流合污,压迫鱼肉老百姓,昧良心榨取乡亲们血汗钱。”
此话一针见血。
尴尬、窘迫,徐开发羞得一脸憋得和正在下蛋母鸡一样。
没有直接骂徐开发是赃官,郁锋涛已经是看到母亲恩人面上。
瞧瞧自己母亲大恩人的怂样,郁锋涛实在不忍心叫徐开发难堪的钻地缝,对他说:“你回去吧。在选举前不要再找我,免得被别人看见,引起那些人怀疑,反而对你不利。话说回来了,我在村里没力量可说,最后能否选上,还要看你自己。我想,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不要耍任何卑鄙手段,应该走进家家户户,去多听听乡亲们的苦处。”
——不同凡响。
果然是一个人物。
郁锋涛给徐开发出的这个竞选策略,可畏是上上策,斗赢闹荒无敌手,没一个村干部能想得到。
生活在贫困线下老百姓,最重要最渴望的是村干部能够亲自倾听他们的心声,这是最贴近人心,充满着浓浓人情味。
被震憾的徐开发,倒是听从郁锋涛的话。
天亮之后,徐开发开始“体察”民情,走进每家每户。他没有给人家什么许诺,没有给人家金钱,更没有去压迫人家,对选举是闭口不谈,与众不同的却是跟人拉家长,显得特有人情味,有的老人甚至是受宠若惊,导致热泪盈眶。
一个星期下来,徐开发暗暗感觉到郁锋涛这一招的厉害,是高森林的权力,高复田的金钱,高后发的哥们义气远远无法比得上,而且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随之,徐开发去掉了心头不安感,危机感。
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开发没法理解和解释。如果这一次他能重新当选,倒过来郁锋涛成了他的大恩人。当然,徐开发同时产生了一种可怕恐惧感,郁锋涛将来将成为他们村干部的克星。这一届郁锋涛虽然不参加村委会选举,但是并不等于他下届不参加。一旦郁锋涛参加村委会的选举,现在村干部中没有一个能抵挡得住他,包括他徐开发自己在内,到那时他徐开发当村民主任只能在回忆里当。
突然一夜间,闹荒地上刮起一阵黑旋风:
“要选村民主任,只有选徐开发当。选了高森林这个用手上权力欺压、鱼肉咱们老百姓的家伙,那往后还不知道他会如何不择手段继续欺压、鱼肉咱们老百姓,咱们老百姓只能活在苦日子里了。”
这话在村里闹开,传到高森林耳朵里时,高森林气急败坏,又束手无策。他无法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咋会在这关头偏偏在村里起哄对他非常不利言论。
除了徐开发外,其他村干部同样和高森林一样吃了一闷棍。这段时间以来,高森林一再用压迫手段强迫村民投他的票,近来徐开发又走进每家每户“体察”民情,这话一闹起,如同是在村民心头点燃了一把火炬。
——火烧眉毛。
高森林担惊受怕郁锋涛这只黑骏马半路跳出来搅局,使他不能当选村民主任。老天爷相助,现在郁锋涛自己忙于挖公路,正没暇顾上选举一事之机,高森林决定找个时机,突然袭击——举行村委会换届选举。
还是被高森林抓到了一个机会。
半个月后,瞄准郁锋涛到卢水去购买炸药,不在村里机会,高森林马上跑到邬台,把田虎和人大主席团主席孟春海叫到闹荒,临时举行村委会换届选举。
孟春海虽然不同意高森林的做法,但是慑于田虎的权势,只好依了他们。田虎本来是不敢到闹荒来,一来他是没了那个胆子,二来他是没有脸。但是禁不住高森林的软磨硬泡,差些要跪下哀求,田虎才冒险答应了。
领着田虎、孟春海风风火火赶回闹荒,高森林急不可待在下午匆匆忙忙即召开了选举大会。——早上走的时候,高森林已经叫别人把祠堂收拾了一番,在戏台上摆上了桌子。高阿大敲着锣,在村里喊了一圈子。
会议开始后,先是高森林把田虎、孟春海吹捧了一番,接着是孟春海讲话,最后当然是田虎做重要讲话。
你看看田虎,话还没有说出口,已经是口沫喷溅。他恬不知耻地说,闹荒村在高森林领导下,在今年里经济取得了飞快发展,村里的公路即将要挖通啦。一旦公路挖通,石板材厂办起了,闹荒村要彻底脱掉贫困帽子,马上富裕起来。因此,在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中,每个村民都要擦亮眼睛,选出像高森林这样最有能力的人当村民主任,使闹荒村发展的更快,富裕的更快……
闹荒村村民再傻再笨,不会傻到笨到如此程度,会连他田虎的话都听不出来。田虎话未说完,下边早已闹哄哄,吵杂声把他田虎的话淹没,这是闹荒村村民对他田虎的抗议。
无奈下,又担心郁锋涛突然回村,高森林和田虎、孟春海嘀咕了一会,不得不宣布开始投票。
140磐石功底出杰作
不说投票过程。
投票结果,徐开发以六百多票再次当选村民主任,高大发得了一百多张票当选村民副主任,高复田才九十一票,高森林更是少得叫人同情与怜悯——不到四十票。
脸当场刷刷地黑了下去,高森林胸口闷得要吐血。
闹了一个多月,妖魔鬼怪、跳梁小丑全蹦上了戏台,闹荒村村委会换届选举也终于收场。
这场选举完全颠覆了以前的选举规矩,叫高森林颜面扫地,没脸见人,躲在屋里想了几天几夜,他想起徐开发是彭淑娟恩人,这才多少察觉出一点名堂:徐开发能够高票当选,背后与郁锋涛合谋。
晓得高森林在这场选举中丢脸丢大了,对他郁锋涛定然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要活吞他。所以选举后,郁锋涛加紧公路施工,要赶到高森林出蛾子坑害他前,完工。
劳累、忙碌中,一闪二十天过去了。
全村最早一个人吃了午饭,郁锋涛站在后门山顶巅上,个子虽不是魁梧高大,但是此时此刻站在山巅上,他俨然是一个巨人,久久凝神俯视从村里出发的崭新公路,视线也渐渐模糊。
从动工那天起到竣工,整条公路总共才用了两个月零九天,尤其是南瓜山被夷为平地。不过,这事在全县传开后,人人都笑郁锋涛是白痴、笨蛋、二百五、愣头青……
在山上,郁锋涛一个人静静幽闲的站了一个多钟头。
这个时候,郁锋涛屋里挤满人,有给他干过活的人,有特意来巴结他的人,有前去探探他还要不要雇人干活的人,有对他产生好奇心的人……
屋里那些活尚未做完,一回到屋里,郁锋涛很无情下了逐客令。
公路挖通了,郁锋涛当然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是他眼下是不会对村子任何人透露一滴滴消息,一旦被一伙村干部知道,倒霉又要降落到他头上。
等不相干的人全离开,把大门一拴,郁锋涛叫吉景生、高圣石把一块有拖拉机头大小的,黑得跟墨一样黑石抬上了工作台,——这张工作台是高圣石做的。
指划着黑石,郁锋涛神色冷峭,像一个将军在做作战部署,说:“你们看,这块黑石头一点不规则。要把它雕成一匹具有灵气的活生生的马,你们说,怎么个雕法?”
——这可是高难题。
大家盯着这块黑不溜湫黑石头,从左往右看,从右往左看,始终搞不清楚它到底哪边是头,哪边是尾。看了一阵子,大家一脸羞愧,把眼睛从黑石头上移到了郁锋涛脸上,祈盼凝视他。
在大家祈盼目光凝视下,郁锋涛指着稍有点歪的一头,眉宇间掠过一团神秘,一语点破天机:“这头有点歪,当然是马头了,总不能是歪马尾吧,你们说是不是?那么,我们把它当作是一头刚刚挣断绳子的骏马,腾空飞跃。”
见大家呆愣盯着他,郁锋涛心里默默说一句,我不拿出点真本事叫你们瞧瞧,你们是不服我了。
“大家干活去吧。等我雕刻出来,大家看的不像我说的,我在全村人面前从你们胯下爬过去”郁锋涛很自信,霸气也从他眉宇呼之欲出。
走到郁锋涛身旁,吉景生一手搂着郁锋涛肩膀,扭头看郁锋涛的脸,说:“锋涛,石雕要到什么时候开始干?”“买了拖拉机,又不开,我这手痒痒的。”
自从开上拖拉机,吉景生贼神气,天天一只好斗公鸡一样,要是有人摸了拖拉机,管他是小孩子还是大人,他会拉下脸大喝一声:“摸什么摸,摸坏了,你赔得起吗,花了七千多块钱呢。”好像拖拉机是豆腐做的。
侧头一瞅吉景生,郁锋涛警告他做事要专一,不要三心二意,只想吃鲜,不要开了一段时间拖拉机,又腻了,天天大喊大叫不开。
警告景吉生后,郁锋涛环视一圈大家:“石雕要下一步干,现在要干别的先。你们大家要利用这段时间,先掌握好石雕基本功。石雕不是打石头,是一门很深很深的艺术。我们今后的事业,主要是石雕。拿这块黑石头来说吧,在我们乡下人眼里,连看不看一眼。但是一经范教授这样的石雕家雕出来,可能要卖上百万块钱……”
“老天,上百万块钱,我能娶上几亿个老婆呐,谁买得起——”吉景生一声惊叫,把本来一张大嘴张成了一个“O”形,大半天合拢不下。
瞧瞧吉景生小样,郁锋涛直摇头,他当然是明白吉景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叫他干粗活,体力活,那是没话可说。要叫吉景生从事石雕,等他脱胎换骨,再看看行不行吧。
这几天来,郁锋涛一直在研究马,倒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徐悲鸿的研究学者了,他只在电影、电视和书本上见过马。
是个把诚信看得比生命还珍贵的人。答应过周辉国,要用闹荒的石头给他们家每一个人雕刻一只生肖,郁锋涛这匹马是为周辉国雕刻。况且这一次又是在周光国帮助下,他才顺利承包了公路,把这条他事业命脉公路挖通,正好是报答周辉国。
中午,伙伴们全回去吃饭了,郁锋涛还在一刀一凿雕刻着,一旦手执刻刀,他整颗心一下融入到雕刻海洋里,忘记周围一切,世界仅剩下他与石头。
不知什么时候,李秋兰悄悄来到郁锋涛身边。
“哥!”“哥!”“哥!”李秋兰柔声细语一连叫了三声,郁锋涛依旧沉醉在石雕中,丝毫没发觉。
委曲泪水在眼眶里跃动,无奈下,李秋兰拉了郁锋涛一下,郁锋涛才醒过神:“哎,你来啦。”
“午饭吃了没,哥?”李秋兰深情点下头,关心一问。
吃饭?一旦拿起刻刀,他肚子都不知跑哪去了。李秋兰这一问,喔,郁锋涛才想到已经是吃午饭点上,可他还没煮饭呢,老天。
“你呀你——”李秋兰爱怜、心疼地一戳郁锋涛头,“你想饿死自己呀。”
朝李秋兰傻笑一下,郁锋涛放下刻刀,站起来拍拍手,去做饭。
“你忙你的吧,我的石雕家。”李秋兰朝厨房走去。
不挖公路了,担心引发别人流言蜚语,郁锋涛自己不要紧,一口污水泼不倒他,但是他首先想到的是陈琴玉,所以他不能再叫陈琴玉帮他做饭。吃饭固然成了郁锋涛一桩大难事,他现在是饭无定时,时常吃不上一口热饭。
吃罢饭,趁伙伴们尚未来,郁锋涛拿了三千块给李秋兰,说是快过年了,李秋兰自己去买几件好看的漂亮衣服穿。每次去卢水,他想给她买衣服,又不知道买什么样的,其实是担心传出去,被她父母亲晓得了,又要大祸临头。
“不行,哥。”李秋兰把钱推回去,“我不能老是花你的钱。”
郁锋涛憨厚的一脸笑嘿嘿:“小傻瓜,你不花我的钱,谁花我的钱。你阿姐在那会儿,我穷,没有钱给你阿姐买好衣服,到现在还一直挂在心上。”“快点收起,景生他们来了。”郁锋涛硬是钱放进了李秋兰的口袋里。
确实是大实话。在他郁锋涛心目中,一个男孩不能照顾自己恋人,不能给自己恋人幸福,是人生最大悲哀。
对李秋兰来说,亲眼看到郁锋涛埋头于石雕,忘了煮饭吃,自己却是天天闲在家里头,无法帮他,一颗芳心难过如针锥。
夜,十分静谧。
皎洁月光,已经偏西。
整个闹荒村,仅剩下郁锋涛屋里尚且亮着灯。
不时的从郁锋涛屋里传出清脆、响亮叮当声,划破夜空,夜尤其静谧。
不经心中,郁锋涛突然听到公鸡第一遍报晓声。
心中一惊,十二分不情愿放下刻刀,跑到厨房,三下五除二洗了一把脸,郁锋涛匆匆睡觉去。
梦乡里头,郁锋涛仍然手执刻刀,在精心他的雕刻。
突然,一阵叫门声残酷打断了郁锋涛的美梦。睁眼一看,郁锋涛一声惊叫:“我的天,天都亮了。”
煮碗稀饭吃了,郁锋涛一头又埋进石雕里头。
——废寝忘食,不分昼夜雕刻。
两个月半后,郁锋涛雕刻的四件作品——马、鸡、兔、羊终于如愿出炉。这是郁锋涛学石雕以来,全身心血倾注在了上边。
鸡是用红色鸡血石雕刻,兔是用冰糖石雕刻,羊是用青石雕刻成。为了这块冰糖石,郁锋涛差不多找遍了整条溪。按现在市场价,这四件石雕每件都在五十万元以上。看来,郁锋涛送给周辉国的礼物够贵重了。
四件石雕一出炉,没有把它们藏起来,郁锋涛把它们一字儿摆在大厅里,敞开大门,让全村男女老少进去观看。
走进郁锋涛屋里的人,一看这四件石雕,顿时傻眼,心头恐惧,又啧啧赞叹,惊叹郁锋涛手艺精湛,对他要办石雕厂的事再无一人怀疑,纷纷议论说他真要把石雕厂办起来,村干部那一套机器真要成了一堆废铁。
村里刮着这阵黑旋风,一伙村干部压力山大,感觉一把钢刀刀尖顶在他们喉咙上,他们仇恨,可是现在这仇恨没脸骂出口,人家要办的是石雕厂,又不跟他们竞争办石板材厂。
俗话说:眼见为实,百闻不如一见。
郁锋涛的石雕到底是不是村民传说的如此神如此邪乎,一伙村干部急得嘴都起泡,好想去亲眼看到究竟。
141高手借狗报仇
苦苦得躲在村委会里密谋了三天,一伙村干部第四天早上来到郁锋涛屋里。
与郁锋涛一照面,徐开发这个村民主任打头阵,仗着恩人架子假惺惺地说:“锋涛,年底了,我们村干部前来慰问,感谢你这么早挖通村里这条公路,乡亲去买年货方便了。”
“徐主任,你说这话,恐怕连你们这一伙吃人不吐骨头的村干部自己也不相信吧——”郁锋涛一眼看穿一伙村干部的鬼把戏,没有给他们面子。走到石雕前,拍拍石雕,郁锋涛一针见血:
“想看我的石雕,就撕下脸皮大胆来看,用不着耍这种鬼把戏,拿我——锋涛当二百五。”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锋涛的石雕,只要我——锋涛出名了,我这一件石雕至少可以卖一百万。”
“今天,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们,挖村里这条公路,我不是为了赚钱,只有公路通了,一来外地人才愿意来我们村,二来我的石雕重的达十多吨可以运的出去。”
“看到了吧,我这石雕没用电,照样可以干。一旦有电了,那我就如鱼得水,这石雕光滑的像白纸。”
“哪像你们这群蠢货,办什么石板材厂,丢脸丢到南天门了。”
当着乡亲面前被郁锋涛毫不留情戳穿鬼把戏,又亲眼看了郁锋涛的石雕,村干部感觉一座大山向他们头顶压下去,彻头彻尾相信——郁锋涛根本不办石板材厂。
相信已经太晚,村干部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天天守着那套石板材加工机器生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
公然把四件石雕摆在大厅里让乡亲们看,一伙村干部更怀疑郁锋涛这是故意要他们在全村人面前出丑。
故意要村干部在全村人面前出丑,郁锋涛没有这样的心,他只是想叫乡亲们开阔视野,见识见识什么叫石雕,当然同时也是要给村干部造成压力。
第二天下雨,干不了活,围到郁锋涛屋里看四件石雕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
在大家啧啧赞叹四件石雕时,人群中大炮筒又开始损人,大喉咙一张,大声讽刺:“出去学了三、四年,回来才打成这四个东西,有什么奇特,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这时,有人嘲笑大炮筒:“大炮筒,我看你去学十年,也没法打出锋涛这四件东西。”
“放你妈的狗屁。”大炮筒见有人当众驳他面子,气得一脸涨红,吹破牛皮忿忿道:“这四件东西,我不用学,打的都要比锋涛这个书生的要好看几倍。”
大炮筒不知羞耻的话传进楼上郁锋涛耳朵里,激起郁锋涛无比愤恨,当年在祠堂门口对他的羞辱,清晰浮现在他眼前。
当即从房间里步出,站在走廊上,郁锋涛两眼冒火俯视底下的大炮筒:“大炮筒,闹荒村属你一个人最厉害,是一个天才。你那个大粪桶一个的嘴巴一张,臭的能把天上飞机熏下来。”
人群被郁锋涛的话逗地哈哈哈大笑。
大炮筒这下可火了,鼻子歪的没个形状。
不容大炮筒想出话驳斥他,郁锋涛已经走下楼,雄赳赳站在大炮筒面前,脸上愤怒掩盖不住内心里头的仇恨:“喉咙大,声音响,没用,没有一个人会怕你。”“我告诉你,大炮筒,这是石雕,不是靠打出来。你是闹荒的天才,我相信你能打的出,但是要等到你死了,重新投胎做个聪明人。”
“哈哈哈哈”人群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遭郁锋涛这么一耻笑,大炮筒心头火得可忍不下,眼睛猩红瞪着郁锋涛:“锋涛,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你才死呢。穷的连书都读不起,跑回闹荒这个穷山沟,打几个石头,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呀。”
“是,我是很穷,但是很了不起。”郁锋涛在众人面前,收起往日谦卑,目光若闪电逼视大炮筒,咄咄逼人:“你眼睛瞎了吗,没看到我能赚钱,日子开始火红?哪像你大炮筒——大笨猪一头,石雕都不知道,只会说打几个石头。”
“你,你,你——”大炮筒和一个哑巴一样,扬着拳头,有劲使不上,脸憋着如同冬天猴屁股。
“你什么你——”郁锋涛向前逼近一步。
当看到站在大炮筒旁边的高保记身边一条大黑狗,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郁锋涛向大炮筒射去一束凌厉挑衅目光:“你不是骂我没什么了不起吗?那好,我当场把保记这条大黑狗整条尾巴砍下来,你给我一百块钱,敢不敢,大炮筒?”
“哈哈哈……”大炮筒一听郁锋涛这书生气的话,不由得好笑起来:“书生就是书生。砍狗的尾巴,谁不会。你给我一百块钱,我当场砍下来给你看,呆书生。”
“嗤哧——”郁锋涛同样是压抑不住大笑开:“你大炮筒这样的笨猪一头,会砍得下狗的尾巴,鬼才相信。”“你在三天内,能把保记这条大黑狗整条尾巴砍下,我给你一百块钱。你没这个本事,我不要你的钱,你必须当着全村人面前,从我——锋涛和你老婆胯下爬过去,敢吗,大炮筒?”
大炮筒不相信郁锋涛会给他一百块钱,但是这一百块钱对他诱惑力实在是太大太大:“你说话不算数,那我不是吃亏了吗,你要拿个东西作抵押。”
“行。”郁锋涛回答的十分干脆。
这时,刚好看到和事佬从门口走进来,郁锋涛有了主意。等和事佬走到面前,郁锋涛将事情对他说了一下,随即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和事佬,麻烦你给我们两个人做个证人,我这一百块钱先押在你手上。大炮筒果真有本事,把保记这条大黑狗整条尾巴砍下,你把一百块钱给他。”“大炮筒,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行。这样定了。”大炮筒见一百块钱已经在和事佬手上,心头大喜:“呆书生,你去拿把柴刀来。”
“凭什么砍我狗的尾巴——”高保记见郁锋涛当真,急了,慌慌张张带着大黑狗往外逃。
到手的钱这样飞了,大炮筒眼睛红起——急死了:“保记不肯,怎么办?”
臭着面孔,郁锋涛没好气地说:“这是你的事,我不管。三天后,你砍不下那条大黑狗尾巴,你得当着全村人面前,从我和你老婆胯下爬过去。”
“好,好,好。”大炮筒话未落地,立马追了出去。
等到大炮筒追到门口一瞧,已经不见了高保记影子。
不要说是一百块钱,哪怕是一块钱,大炮筒同样会去砍那条大黑狗尾巴,他穷怕了,挖公路又没他的份。
赶到高保记屋里,大炮筒一眼看见大黑狗被拴在厅堂大桌的桌脚上,高保记坐在凳子上幽闲抽烟。
不容大炮筒开口,高保记抢先堵住大炮筒的嘴,叫大炮筒休想打他大黑狗的主意。
不就是狗的一条尾巴吗?大炮筒站在高保记面前,显得非常大方,说是给他高保记十块钱,总行了吧。
十块钱?高保记气不打一处来,呼地站起,怒目瞪大炮筒,直戳他鼻尖,大骂:“十块钱,你说的出口,你还不如我这条大黑狗,大炮筒。狗是我的,凭什么白白让你砍掉它尾巴。要砍也可以,那一百块钱四六分,我六,你四。”
火起,一甩高保记的手,大炮筒大骂:“保记,你吃人不吐骨头,四六分,除非是我六。”
“大炮筒,你做梦都别想。”高保记非常强硬。
愤怒之下,大炮筒来横的:“不同意是吧,我告诉你,保记,从今天起,你的狗不要跑出你家门口,一跑出你家门口,我打死它,你又能怎样?”
142大黑狗报复
大炮筒来横的,高保记不吃他这一套,臭着脸跟他杠上,今天起他高保记就把狗拴在柱上半个月,不让它跑到门外去。只要看到他大炮筒当全村人面前从锋涛和他老婆胯下爬过去,他高保记陪上一条狗也值,哈哈哈……
“你……”大炮筒没辙了,不要说是半个月,只要三天一过,他得从郁锋涛和老婆胯下爬过去,这可是一个男人的奇耻大辱,他从此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
左想右想,狗是高保记的,大炮筒很无奈。
五五分成,不行。高保记死死咬定要四六分成,说狗是他的,让他大炮筒分四成,已经是被其大赚一把。
“是我和锋涛打赌,给你五成,你还不满足,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大炮筒满肚子火要爆了,被高保记分去那么多,他不甘心。
也不是软蛋。高保记强势回击大炮筒:“你跟锋涛打赌,关我屁事啊,凭什么我家的狗让你砍尾巴,有本事,你自己养狗啊。”“不同意拉倒,没人逼你。”
被逼到墙角了,大炮筒最后只得同意高保记:“好,好,好,四六分就四六分,行了吧,贪财鬼。”
当下,叫高保记去拿柴刀,大炮筒迫不及待要砍下大黑狗尾巴,只要狗尾巴拿到手,那一百块钱落在他大炮筒手上,到时,毁约与高保记分成,高保记又能拿他大炮筒怎样?
也不是草包。高保记要大炮筒跟他一道到和事佬面前,把情事说清楚,砍狗尾巴时,不得伤狗别的地方,否则的话,那一百块钱归他高保记一个人。
阴谋诡计再次落空,大炮筒只得一一答应高保记,等事完了后,再把高保记的大黑狗杀了。
下午,大炮筒把一把柴刀磨的光亮刺眼,牵回高保记的大黑狗,叫他儿子提着绳子,把大黑狗吊起。一手抓狗尾巴,大炮筒残忍地一手举刀用力砍下。
大黑狗惨叫一声,鲜血淋淋,亡命逃回去。
掂着掂手上狗尾巴,大炮筒乐上了天,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四十块钱到手。手上柴刀一扔,大炮筒蹦出屋里,风风火火立马给郁锋涛送狗尾巴去。
瞧见大炮筒果然砍了大黑狗的尾巴,郁锋涛心里欢喜,暗暗大骂大炮筒,你这个凶残狗东西,你又傻又笨的猪一样,敢去砍狗尾巴,你是老太婆吃砒霜,嫌命太长了。我——锋涛虽然深陷逆境中,不是那么好羞辱,我今天叫你是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赌砍狗尾巴这件事登时成了闹荒第一条爆炸新闻,全村人无不嘲笑郁锋涛是个书呆子,被高保记、大炮筒两个人糊弄了。
厄运正向他一步步逼近,却毫无察觉,大炮筒还在村里大吹大擂,炫耀自己聪明、胆大,笑郁锋涛就是一个书呆子、傻瓜,不就是一条狗尾巴吗,还能吃了他呀——
除了炫耀,笑郁锋涛外,轻而易举得了四十块钱,大炮筒就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养狗,否则那六十块钱不会白白落入到高保记口袋里。——愚蠢透顶,大炮筒决定养上几条狗,再与郁锋涛打赌,觉得书呆子的钱不要是白不要。
晚饭后,伙伴陆续来到郁锋涛屋里头,一个个既无奈又愤怒告诉他郁锋涛,乡亲们都在大骂他是没头脑子书呆子……
特别是吉景生,戳着郁锋涛鼻尖,冒火大骂:“锋涛,你要是嫌钱多了,没地方花,给我啊,我宁愿三更半夜给你干活。一百块钱呐,你就这样眼睛不眨一下扔出去,大炮筒那个婊崽还笑你是书生子,傻瓜。”
只是玩世不恭笑嘿嘿的,郁锋涛大度如春,不气也不恼:“景生,凡事,拜托你用头脑去想一想,好不好?那些人愚昧、无知,你也跟着愚昧、无知,你以为狗尾巴是那么好砍的呀——”又转过身去,环视一圈大家,郁锋涛劝戒大家:“你们大家今后千万要记住了,狗是有灵性的非常聪明动物,你打它的头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要去动它尾巴。”
“为什么?”高圣石困惑问一声。
“不会吧,圣石,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郁锋涛笑哈哈的,滑稽地将高圣石左看看右瞧瞧,上下又打量一番,比喻道:“狗把自己尾巴看得比命还珍贵,就跟你圣石把自己胯下那根传宗接代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一样,有人无缘无故把你那根东西剪掉,你会放过他吗?”
“哈哈哈……”吉景生忍不住放声大笑:“锋涛,乡亲们大骂是一个没头脑呆书生,我看你就是一个没头脑呆书生,狗能和人一样吗?哪个王八蛋敢把我那根东西割掉,我杀了他全家。你们大家看,大炮筒不是把那条大黑狗尾巴砍掉了吗,可是大黑狗逃掉后,害怕的趴在窝里不敢动。”
神秘兮兮倏地站起身,走到吉景生身旁,郁锋涛拍拍他的后脑勺,出乎意料大骂一句:“你这个猪头赶紧割下来扔去喂狗算了,景生。聪明的狗和聪明的人一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等着吧,等大黑狗尾巴的伤好了,肯定有一场好戏看。要不,我们也打赌,怎样?”
跟他郁锋涛打赌,谁敢哟。大家惶恐地一个劲摇头,如果事情到来头真如郁锋涛所说的那样,他郁锋涛简直是神仙一个,哪是一个凡人,太可怕了,他连狗性情都如此了解。
闹了几天,郁锋涛与大炮筒打赌砍大黑狗尾巴一事,渐渐从大家脑海里淡了,很少有人提起。
但是大炮筒仍然是乐在其中,这四十块钱如同从天上掉到他口袋里一样,连做梦都在笑郁锋涛是一个没脑子呆书生。
过了十来天。
上午半晌,挑着两尿桶尿去地里浇菜,路上,大炮筒心头嘀咕埋怨老天爷,老天爷不长眼欺负没文化的粗人,他要挑着这一担尿累死累活去地里浇菜,郁锋涛这个书呆子一出手一百块钱,赌他砍不下一条狗的尾巴。
心头美滋滋地在做梦,要养上十条狗,明年跟郁锋涛打赌一千块钱,他一口气能砍下十条狗的尾巴,刚要走出村西口,大炮筒突然一声恐怖尖叫:“哎哟——”
瞬间,大炮筒连人带尿翻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但见一条黑影再次猛扑大炮筒,大炮筒才知道刚才咬他右脚的是这条被他砍掉尾巴的大黑狗。
惊慌下,大炮筒一边与大黑狗搏斗,一边恐怖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大黑狗此时此刻如同大灰狼,凶猛攻击,嘴、爪一起上,非常非常可怕,不给大炮筒任何一个还击机会。
欲要捡地上扁担、拐杖,大炮筒狼狈地顾不上,登时脑袋瓜一片恐慌,叫他做鬼了也不会想到,狗凶起来比人还可怕。——到了这个时候,大炮筒才明白原来狗这个东西爱记仇,但是明白晚了。
片刻工夫,大炮筒左脚被大黑狗咬下一块皮,鲜血淋淋,惨不忍睹。大黑狗仍不放过他,趁大炮筒痛得呱呱呱大叫,又凶猛一口咬住他右手……
就在大炮筒右手又要被咬下一块肉千钧一发时刻,听到他救命声,有七、八个男人赶紧跑过去救他。
好聪明一条大黑狗,见赶来那么多人,不恋战,慌忙丢下大炮筒,逃走,转眼间不见了影子。
几个人慌张下,抬死猪一样把大炮筒抬回他家去。
被人抬回家,回首被大黑狗攻击一幕,大炮筒整个人被一团恐惧牢牢笼罩,心在颤抖,身子哆嗦不停……
时下,大炮筒老婆丁莲梅慌忙去找郝阿秀。
赶到一看,见大炮筒手、脚被狗咬伤,郝阿秀不敢大意,忙对大炮筒父母亲、老婆说:“你们赶紧把大炮筒送到县医院去治疗,晚了,你们等着准备后事吧。”
“啊——”大炮筒全家一听,脸色顷刻间跑掉,埋怨他为了四十块钱,差点连命都搭上。
“锋涛这个害人精,什么东西不好打赌,偏偏拿狗尾巴打赌,明摆的就是存心要害我家人。”骂归骂,丁莲梅还得去雇郁锋涛的拖拉机,送老公去县医院治疗。
143送石雕遇县官
非常不厚道一个人,明知道大炮筒被大黑狗咬的不轻,郁锋涛猪鼻子插葱——装蒜,对前来雇车的丁莲梅大惊小怪尖叫:“什么,你老公被狗咬啦,那得赶紧治啊,万一得了狂犬病,他这一辈子就算是交待了。”
敢怒不言,丁莲梅心头大骂郁锋涛,还不是你这个害人精害的。
我落难的时候,欺负我羞辱我,今天我——锋涛站起来,一条狗尾巴复仇,叫你大炮筒这个贪婪、见钱眼前之徒陷进万劫不复之地,苍天又饶过谁?——心头骂到这里,郁锋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羞辱丁莲梅:“我的拖拉机明天一大早要拉石雕去卢水,没空。再说,包车的话要五十五块钱,你们家出的起吗?狗咬恶人,去县医院治疗是要好几千块钱,你还是赶紧回家借钱去吧。”
放在平日,以丁莲梅的暴脾气早跟郁锋涛吵起来,但是今天她不敢,还得低三下四哀求郁锋涛:“郝医生说,我家人要马上送到县医院去,不能拖。”“乡里乡亲的,人命关天,你帮个忙吧,锋涛,车钱先欠着,一定给你。”
“乡里乡亲,你不觉得你今天说这话很搞笑吗?”郁锋涛冒出一团怒火,发出几年来忍在心头的仇恨:“我落难的时候,大炮筒一次比一次没人性的欺负我羞辱我,有看在乡里乡亲情份上吗?车钱先欠着,这种话你也开得了口,我——锋涛真是服了你丁莲梅,你脸皮咋就这么厚?”
扑通,丁莲梅跪在郁锋涛面前磕头赔罪:“锋涛,我家人以前对不起你,我给你磕头赔罪了。你是读书人有肚量,求你帮我这个忙,把我家人送到县医院去治疗吧,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给我磕头赔罪,我可担当不起。我说过了,我的拖拉机明天一大早要拉货去卢水,今天没空。”郁锋涛冷酷绝情,说的,一转身回房间,才不管丁莲梅。
见状,明白自己磕破头哀求也没用,一咬牙,丁莲梅起身回去,她不恨郁锋涛,恨自己老公,因为他那张损人乌鸦嘴,她跟他吵过多少次架,可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报应终于来了。
过了半柱香光景,和事佬赶来替丁莲梅求情。
奇怪的是,没有拒绝和事佬,眉头一皱,郁锋涛显得非常仗义:“和事佬,你这个面子总是要给你。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吧,我本来明天拉石雕去卢水,既然这样,就今天提前吧。但是拉一个人去,必须给十块钱车费,不能欠。”
“应该,应该。我这就跟他们老公老婆说去。”和事佬见郁锋涛给他这么大面子,高兴得像个要到糖吃的小屁孩。
自己是从落难泥潭里一步一步没有尊严没人格的爬出来,郁锋涛深深体会到落难的人多么希望有人拉一把,他拒绝丁莲梅不是落井下石,是他的策略,他早已意料到她会去叫和事佬做说客,有意刁难她一下,叫大炮筒明白欺负、羞辱落难的人是要遭报应。
到卢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在店铺门口先将货卸下,紧接着将大炮筒、丁莲梅夫妇送到县医院,然后郁锋涛和吉景生就在县医院旁边饭店吃了午饭,之后把四件石雕给周辉国送去。
到县政府家属院大门口,门卫拦住拖拉机不许进。门卫是认识郁锋涛,但是郁锋涛要开拖拉机进院子,任凭郁锋涛如何解释,他死活不让进。
无奈下,郁锋涛装作把门卫拉到一旁说话,却是朝吉景生使了个眼神。吉景生别的不机灵,这一点倒是蛮机灵,一会意,脚一放开刹车,拖拉机砰砰砰直往里闯。
门卫气得边喊边追:“停下,停下,给我停下——”
到了二号楼前,不用门卫叫,郁锋涛主动叫吉景生停了下来。等到门卫赶到时,吉景生已经从车上抱下了石马。
“阿伯,麻烦您照看一下。”郁锋涛笑咧咧地对门卫说道,领着吉景生蹬蹬蹬直上四层楼。
门卫这个气呀,巴不得马上逮住郁锋涛,把他绑在院子大树上晒太阳,示众。
星期日,又是下午快到三点钟,郁锋涛估计周辉国会在家里,至少程晓萍会在。
到了周辉国家客厅门口,一看,郁锋涛看见周辉国在家里,正在跟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在攀谈。
和以往不同,这次一见周辉国,一股暖流直涌郁锋涛心头,泪眼泛光:“周伯伯,您的四件石雕,我给您送来了。”郁锋涛然后转头对吉景生说:“景生,先放这里,你再去把那三件抱上来。”
跟随郁锋涛声音,周辉国望了过去,感觉眼前一道黑影出现后,一匹挣脱缰绳腾空飞跃的黑骏马,出现在他眼前。这是幻觉还是真实,周辉国怔怔的一时分不清楚。不光光是他,与他周辉国攀谈的中年男子,同样是怔住。
“周伯伯,您看还行吗?”在郁锋涛再次问声中,周辉国才惊醒过来,倏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奔到郁锋涛跟前,牢牢攥住郁锋涛双手:“锋涛,这是你——亲手雕的?”
“是啊!是我亲手雕的。”郁锋涛指着吉景生刚抱上来,来不及放下的一只公鸡:“你看,周伯伯,这是阿姨的。”
欣喜、兴奋的顾不上看石鸡,周辉国忙拉着郁锋涛的手,来到中年男子面前,对郁锋涛说道:“锋涛,这位是我们县的县委书记——孙鹏同志。”“孙书记,这位是我女儿的同学——郁锋涛,我们刚才所说的邬台乡闹荒村的郁锋涛。”
诧异、惊喜下,孙鹏立刻站起来马上亲热与郁锋涛握手:“你好,锋涛。周县长时常在我面前谈起你,还夸你是石雕家,我不相信,我们卢水这样一个山区小县还能出石雕家,那是多大的事。刚才,一见,我信了。”“好!好!这就好啊!”
“周县长?”郁锋涛满腹狐疑看看孙鹏,又看看周辉国,傻乎乎说道:“我没见过周县长,他怎么会晓得我?”
“哈哈哈……”孙鹏和周辉国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开心大笑。
“周县长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向冷峻如晨霜,见到郁锋涛这个未来石雕家的作品,孙鹏也按捺不住心中惊喜,开心得幽了郁锋涛一默,风趣道。
惊吓得魂飞天空,郁锋涛的心要蹦出胸膛,愣愣地傻看周辉国,大半天才半信半冒出一句:“周伯伯,您——是……”
可不管郁锋涛有多么震骇有多么惊诧,周辉国只是笑嘿嘿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之后朝厨房,激动高兴喊一声:“晓萍,锋涛来了,晚上多煮些饭。”
“不用,不用,不用。”郁锋涛急了,他怎么可以带着景生在县长家里吃饭,忙说他母亲已经把饭煮好了。
给他送了这么好的宝贝,连顿饭不留他们两个吃,这要是传出去,人家会笑他麦杆吹火。周辉国一脸笑哈哈,说的,然后把一杯茶端到吉景生跟前,叫他沙发上坐。——其实郁锋涛不知道,周辉国要留下他,是担心他送了四件石雕,引起孙鹏误会,要当他面前委婉的说明一下。
眼前的竟然是县委书记和县长,一听,吉景生吓破了胆,僵在那儿,大气不敢出,哪还有胆量接周辉国手上的茶,惶恐的一个劲儿拿眼呆呆看郁锋涛。
看到吉景生的熊样,在周辉国、孙鹏面前,郁锋涛硬憋着不笑,否则,他会笑的趴到地上。
碰了一下吉景生手肘,郁锋涛小声对他戏谑一句,县长给他端茶呢,他还不快接?等吉景生怯生生接过周辉国递给的茶,郁锋涛朝沙发走去,边对吉景生说:“到沙发上这边坐吧,景生。”。
郁锋涛、吉景生坐到沙发上喝茶了,周辉国、孙鹏这才一块欣赏四件石雕,他们难于置信,在卢水这样一个偏僻山区小县,竟然还有个穷山沟的泥腿子能雕刻出这般精湛、栩栩如生石头艺术品。
观看完这个,又欣赏那个,孙鹏、周辉国两个人总是观看不够,欣赏不饱。
不是自己眼皮底的事,看到这四件石雕,周辉国、孙鹏会认定此乃出自一位石雕大师之手。——对周辉国、孙鹏来说,这四件石雕不仅仅是石雕而已,他们更是看到了闹荒这个穷山沟的希望,看到了闹荒马上要大踏步走出去。
观看、欣赏完回到沙发上,孙鹏冷峻的脸极难得的一袭和煦春风笑容,目光如炬注视郁锋涛,很叫周辉军意外地蹦出一句:“锋涛,你可不可以也帮我雕刻一个,我是肖龙。”
笑嘿嘿的,郁锋涛不假思索,信口而出:“孙书记,只要您不嫌气我雕的难看,行。”
非常单纯,没有阴谋,根本未想过去取悦于孙鹏,去讨好和巴结孙鹏,郁锋涛只是从他角度去想问题,只要帮孙鹏雕刻了生肖,他的石雕多了一条打开销售渠道,因为当官的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特别是外地人。只要人家见到了石雕,固然会问是谁雕刻,到时岂不是人家慕名上门寻他郁锋涛。什么行贿呀,郁锋涛根本连想的边未沾上一滴滴。
这时,周辉国看着郁锋涛,很当回事问他:“锋涛,你实话说说,如果这四件石雕拿去卖的话,大概能卖多少钱?
“这个……”郁锋涛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他大胆看着周辉国,一脸豪气,诚恳道:“周伯伯,不,是周县长——”
“哈哈哈哈”周辉国爽朗笑道:“你是璐璐的同学,理应该叫周伯伯。叫我——周县长,不是显得太生疏了吗?”
这时,看到郁锋涛还有点迟疑,孙鹏加薪助燃微笑说道:“是啊,锋涛,你和璐璐是同学,现在是在家里,不必这么客套,叫阿伯就行,不要养成官场恶习。”
孙鹏、周辉国这两个父母官的话,彻底颠覆了郁锋涛脑海里的痼疾,在他心目中,当官的全是跟田虎、凌金海一样货色,官当得越大越不可一世,对老百姓横眉怒目。
144弥天大谎
平静了一下澎湃心潮,深邃眼睛射出一束刚毅,郁锋涛豪气贯日,声震山川,说,情义,是不能用金钱去衡量、计算。
四目对视,孙鹏、周辉国悄悄颔了颔首,不易被人察觉的一种赞许跃然他们脸上。
把眼睛转向郁锋涛,周辉国问他,知道为什么叫他给他周辉国全家人雕刻生肖吗?
见郁锋涛摇头,略一想了下,周辉国说,在他郁锋涛石雕未成为一种产业前,在卢水这么一个偏僻山区小县,更不要说是在闹荒,石雕卖去非常困难。想要一炮打响,唯一途径是通过范卓学在大城市办个展览,但是这要巨大代价,郁锋涛目前无法做到,县里想帮他也力不从心。
“范老师是谁?”孙鹏插了一句。
“是一个著名石雕家,省美术学院一个教授,是锋涛的师父又是老师。”周辉国解释说。
在石雕这件事上,他周辉国可以利用县长优势助郁锋涛一臂之力:石马,肯定是放在他办公室里;石鸡,当然是摆在家里哟;石兔呢,固然是让他小女儿周璐璐带到大学去;石羊呢,诚然是让他大女儿带到她单位去。——这样,更快把郁锋涛名声打出去。
或许是当孙鹏面前说出了他的想法,没了顾忌,这时周辉国才诙谐一句,这四件宝贝呢,他肯定要独吞哟,哪怕是有人去告他受贿,他照样不愿放弃。
自己不过是报恩和兑现承诺,意料不到会得到周辉国这样帮助,一下子,郁锋涛泪水如大海涨潮漫上来,视线模糊:“周县长,谢谢您!”“这四件石雕,石头全是石头中的精品,每件价值是在五十万以上,如果是以范老师名誉,价值可能要翻倍。”
郁锋涛这话一出口,周辉国、孙鹏这两个头面人物心中一阵震愕,更不要说是在一旁的穷山沟泥腿子吉景生眼睛都直了。
吃晚饭时,郁锋涛出人意料对周辉国、孙鹏说道:“孙书记,周县长,我想办一个石料场,不知道要办些什么手续?”
一惊,周辉国睁大眼睛,直视郁锋涛:“你不搞石雕?”
迎接周辉国炯炯有神眼睛,郁锋涛平平淡淡地说:“周县长,您起先说的对,石雕要在眼下卖出去,比登天还难。我是想,在这段时间里,边办个石料场。挖公路时漫山遍野全是碎石头,堆着山不像山,看着,人人心里很不爽。把这些碎石头捡起来,办个石料场,运到卢水卖,不是更好吗?以后开采石雕石头时,没用的废料同样可以加工石料。”
这个山沟的小鬼,鬼点子还蛮多,可不能小看了他呀。孙鹏、周辉国心里说同一句话。
虽然郁锋涛不是特意去保护环境,但是他却做了一件对保护环境十分有利的大好事。这样的事情,孙鹏、周辉国不支持,他们是猪头,还当什么县委书记、县长。
“这是利国利民的事。你先把石料场、石雕厂办起来,手续待有效率后,再补办。”周辉国显然是希望郁锋涛把闹荒这个鸟不生蛋穷山沟早一天富裕起来,带出穷泥坑,为他减轻身上担子。只要在法律、政策允许范围内,他周辉国何乐而不为。
极少说话,孙鹏一直静静端详郁锋涛,好像对郁锋涛挺陌生又好奇。从郁锋涛能想到利用废石头,孙鹏潜意识觉得郁锋涛是一个人才,将来会有建树。
这时,接过周辉国的话,孙鹏鼓励郁锋涛:“锋涛,放心把石料场和石雕厂办起,特别是这样的石料场有利于环境保护。周县长说的对,手续等有了效率后再办,不要紧。”
周辉国、孙鹏的话等于尚方宝剑,郁锋涛吃了定心丸。
走出县政府家属院,不满郁锋涛对他隐瞒办石料场的事,吉景生大骂他不够老铁,不把他当兄弟看待。
郁锋涛呵斥吉景生,就他那藏不住话的大喉咙,跟他说了,他郁锋涛要破财,一辈子也甭想办石料场。
停好车回店铺半路上,郁锋涛唬着脸警告吉景生,先办石料场、石雕厂,后办手续这件事一定要烂在肚子里,只限他们两个人知道,他吉景生敢把它泄漏出去,不要怪他郁锋涛绝情、心狠,到时候别说他拖拉机开不成,他们这一世都是仇人,连兄弟也做不成。
困惑盯着郁锋涛,吉景生胆怯、害怕问一句:“就我们两个人知道,你不跟你阿妈说吗?”
“对。”郁锋涛断然道,“我阿妈心太慈,她一直要我凡事忍让点,不和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斗。”“我要利用这件事,好好的收拾收拾田虎这头魔鬼和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
要收拾田虎和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这话一进吉景生耳朵,可把吉景生喜疯了高兴坏了,他明白这事很重大,再不敢嘻嘻哈哈,当下向郁锋涛发誓,他要是把这件事泄漏出去半个名,郁锋涛只管割掉他舌头。
——无毒不丈夫。
这一回,尚方宝剑在手,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戏弄戏弄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郁锋涛倒要看看他们所恃靠的田虎,到底有多大能耐?虽然邬台是田虎的天下,田虎可以随意动用执法部门,压迫、坑害他郁锋涛,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他郁锋涛有孙鹏、周辉国这两棵大树罩着,看他田虎还能凶起来。
快到店铺时,郁锋涛又对吉景生耳语一阵,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但见吉景生是一脸震骇……
第二天自己看店,郁锋涛叫母亲和吉景生去购买年货。
快到中午时回到闹荒,拖拉机在郁锋涛屋门口一停,吉景生蹦下车,一手插腰,一手扶车上,顾不上卸车上货,得意洋洋、眉飞色舞朝围观人群大吹大擂:“……哈哈哈,你们猜猜,我这一回去卢水,昨晚上是在谁家里吃晚饭?”
“不会是跟乞丐吧?”不知是哪个人嘲笑一声。
“去,去,去。像你这种乡巴佬,让你猜一辈子都猜不着。”吉景生非常非常气愤,头往天空一仰,眼睛一挑:“明白跟你说了吧,我和锋涛是在县长家里跟县委书记、县长一块吃饭呗。你们猜不到吧。人家县委书记、县长还一个劲儿叫我——这位小兄弟,多吃点,多吃点,多吃点,别客气。”“哈哈哈,你们想不到吧。”
“景生,天都被你吹破哟——”又不知是谁嘲笑一句。
“你妈的,你狗嘴说不出狗牙。”吉景生又气又急,破口大骂。
忙着卸货的郁锋涛笑崩大门牙,刚想纠正吉景生的话,哪知又有人刁难吉景生:“县委书记、县长名字叫什么呀,景生?”
这下,吉景生可把尾巴翘到天上了,哈哈哈,得意的几声大笑,眼睛一挑:“你这死老头,怀疑我是不是,你拉长耳朵听着,县委书记名叫孙鹏,县长名叫周辉国,哈哈哈……”
“可是有人呐,见到县委书记、县长,如同老鼠见了猫,气都不敢喘,连县长给他端茶,他怕得不敢接。”明的是泼冷水嘲笑吉景生,其实郁锋涛这是在帮吉景生说话,证实他没说谎。
“哈哈哈……”围观的人一阵爆笑。
急得脸通红,吉景生大骂郁锋涛:“锋涛,你不是人,咱们是兄弟,你怎么挖我墙脚。”尴尬下,吉景生赶快转移话题,说:“你们知道吗,年一过,锋涛就要大干了,干什么呢,把石头做成乒乓球,那可是卖大钱的哟,你们这些乡巴佬想不到吧。”
“什么,石头能做乒乓,我的亲娘哟——”人群哗然,眼睛傻了,心惊悚恐惧,如果石头也做成乒乓球,郁锋涛就发了。
145出手救被埋大黑狗
人的眼睛往往会被看到的蒙住,正是因为吉景生是个粗鲁莽汉,大家才没有怀疑他这个弥天大谎。
从惊悚、恐惧在缓过神,围观人群围上郁锋涛,问他是不是真的?郁锋涛只是诡秘笑笑,很平淡地说:“不要听景生那张臭嘴,我哪有那本事。”
郁锋涛越是平淡,大家越是相信吉景生说的是真的。
当看到郁锋涛从卢水买回那么多的鲜带鱼、海带、墨鱼,还有饼干和糖果,大家好奇以为要在村里开个店铺。一问,才晓得这些全是年货,是送给帮他干活、挖公路的人。——我的亲娘哟,有人一听,立马眼红的想撞墙,妒嫉的要拿柴刀砍人。
说的好听,郁锋涛这是有人情味。说的难听,郁锋涛这是在笼络人心。横竖今后大伙儿今后都愿意死心塌地给他郁锋涛干活。
不知什么时候,和事佬走进了院子里。
把郁锋涛叫到一边,和事佬困惑地问郁锋涛,他不傻,愿意花一百块钱离谱的打赌叫大炮筒砍大黑狗尾巴,是不是报复当年大炮筒在祠堂门口当众侮辱他?
心头一惊,郁锋涛不置可否朝和事佬笑嘿嘿的:“和事佬,不是有句古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大炮筒那是活该,连狗都不放过他。”
郁锋涛这话,叫和事佬骨折心惊。
未发生大黑狗咬大炮筒的事,和事佬甚至连当年大炮筒当众侮辱郁锋涛的事都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
直到事发后,和事佬才如梦初醒,把前前后后事情连串起来,仔细一琢磨,吓出一身冷汗,感到可怕。郁锋涛果真如他和事佬猜测的一样,是在报复大炮筒,天呐,郁锋涛这小子太有才,心计太深,用狗去报复大炮筒这样绝妙主意都想的出,过不了多久,恐怕闹荒是他郁锋涛一个人天下。
趁和事佬未缓过神,郁锋涛抓了一大把糖塞在他手上。
惊醒过来,和事佬好奇地对郁锋涛说:“锋涛,你说,那条大黑狗也好生奇怪,咬了大炮筒后,它跑回家三、四天来不吃不喝,只剩下一口气,早上保记只好把它埋了。”
什么,高保记把大黑狗埋了?郁锋涛惊骇的心要蹦出。
紧蹙眉头,郁锋涛无比愤慨:“那是因为大黑狗有灵性,知道被主人出卖,以绝食抗议。”“哦,对了,保记把大黑狗埋哪儿了?”
好奇地凝视郁锋涛,和事佬说:“埋在西松山。”“锋涛,你忙着,我先回去了。”
“嗯——”郁锋涛朝和事佬点了一下头。
和事佬一走,郁锋涛良心一阵不安,说到底是他害了大黑狗。
发愣了大概十分钟光景,郁锋涛心血来潮,把吉景生、高圣石叫到跟前,悄悄对他们说:“保记把他家大黑狗埋在西松山,你们两个马上跑去把大黑狗挖出来,还有气的话,用麻袋装着把它抬回来,不要让人看见。已经死了,仍把它埋在那里。”
吉景生大叫:“锋涛,你神经有病呀,要……”
“快走。人家锋涛自有主张。”吉景生话未说完,一把被高圣石拉走。
大炮筒被大黑狗咬伤后,高圣石对郁锋涛完全折服。冥冥中,高圣石只感到郁锋涛肯定是神仙下凡投胎,要不然他怎么会晓得大黑狗会报复大炮筒?高圣石猜测,大炮筒在郁锋涛落难时,肯定欺负过郁锋涛,郁锋涛才会想出用狗这一招去报复大炮筒。
两个人一路跑步赶到西松山,寻找不到一分钟,吉景生在离山路百米远处发现埋狗地方。
挥起锄头,吉景生要用力挖,被高圣石一声叫住:“把上边一层土扒开,不能伤着狗。”
“我不明白锋涛这是搞什么名堂,被砍掉尾巴的狗,还把它挖出来干么,想吃狗肉,我去抓一条给他。”一边扒土,吉景生一边嘀咕不停。
“你这猪脑袋。”高圣石见吉景生老是那么猛力扒土,一把夺过他手上锄头:“那天锋涛说有一场好戏,你不是嘲笑他吗?锋涛都像我们的脑袋瓜,他会这么快富裕?”
说话之间,已露出大黑狗,吉景生忙用手帮着把土扒开。
不一会儿,大黑狗被拉了上来。
吉景生一摸大黑狗肚子,还热乎乎的,高圣石也把手放在大黑狗鼻孔上,还有气呢。
两个人忙将大黑狗装进麻袋里。
高圣石填坑时,吉景生已把大黑狗扛在肩膀,往回走。
郁锋涛院子里的人,见吉景生扛着一麻袋东西,还以为也是从卢水买回的年货咧。
没有说话,吉景生径直走到郁锋涛跟前,把大黑狗放下,示意地朝他点一下头。
晓得大黑狗还活着,欣喜下,郁锋涛忙叫陈琴玉帮他去煮碗猪肉,水放多点,然后再烧一锅热水。
等到陈琴玉把猪肉煮熟后,郁锋涛对人群下了逐客令,说是有件重要事情要做,大家先回去吃午饭,午饭后再来。
院子里仅剩下吉景生、高圣石、陈琴玉时,郁锋涛把大门一关,叫吉景生把大黑狗从麻袋里倒出来,又叫陈琴玉盛碗肉汤,他要给大黑狗灌肉汤,把大黑狗救活。
端着一碗肉汤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大黑狗,陈琴玉惊地一跳,一线之差一碗肉汤差点摔在地上:“天呐,锋涛,你这是要干什么,大黑狗不是被……”
“嘘!”郁锋涛笑哈哈的,示意陈琴玉千万别做声,一脸憨乎乎地说:“大黑狗,太聪明,太厉害了,我要把它救活。”“圣石,景生,你们两个帮忙一下,把肉汤给大黑狗灌下去。”
一碗肉汤,能救活一条要死的狗,吉景生很难相信。
责怪地瞪一眼吉景生,郁锋涛说:“这条大黑狗有灵性,试试看,死狗当活狗救吧。”
肉汤灌下半个钟头后,奇迹出现:大黑狗身子会动了。
见状,吉景生迫不及待叫陈琴玉再盛碗肉汤。吉景生想的很简单,只要这一碗肉汤再灌下去,那大黑狗肯定活过来。
“等一下。”郁锋涛制止吉景生,跑到杂物房去,拿出一个大木盆:“圣石,你去提桶热水来。景生,把大黑狗放进大木盆。这么冷,正好一边给大黑狗洗澡,又边暖和它。”
或许在是热水暖和下,刚洗到一半,大黑狗终于睁开双眼,看着给它洗身子的郁锋涛,那目光浑浊,但三分亲切。以它的灵性,大黑狗显然知道郁锋涛是它的救命恩从,新主人……
洗完澡,郁锋涛给大黑狗全身擦干,又在院子里烧了一堆火给大黑狗烤火,又叫陈琴玉再盛碗肉汤。
狗的生命力很强。一个钟头后,大黑狗奇迹般地居然能够站起来。这时,郁锋涛又拿着一碗肉,亲自喂大黑狗吃:“大黑狗,吃吧。是我对不起你,把你害成这样子。”说的,郁锋涛亲切地摸摸大黑狗的头。
大黑狗的确是有灵性,吃肉当儿,一直流着眼泪。
一旁的吉景生看到大黑狗活过来,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困惑地问郁锋涛:“锋涛,我服你了,一碗肉汤把大黑狗救活。”“可是我不明白,圣石不是说,几天来保记一家人给大黑狗喂什么,它连嗅都不嗅一下,怎么你喂它,它肯吃了。”
转过头,郁锋涛目光如炬注视吉景生,深有感触:“大黑狗是不会说话,但它是一条有灵性的聪明狗。咬伤大炮筒后,它知道仇已报。不吃不喝,那是以死抗议保记对它的出卖,表白它心中的仇恨、愤怒。”
“唉——”陈琴玉听了郁锋涛的话,好不愤慨:“没想到保记会是那样一个没良心的人,为了几十块钱,把这么一条有灵性的狗出卖,真是连狗都不如。”
146 办石料场
陈琴玉的话,叫郁锋涛内心非常感慨,谴责高保记,一条狗尾巴暴露了他一直隐藏在内心的阴险,为了钱,他连良心也不要,跟那种人打交道,大家今后可要加倍小心。
“锋涛,大炮筒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高圣石终于问出心里底头的疑惑。
“何止是欺负,那是当众侮辱我。”不提则罢,一提大炮筒,郁锋涛胸膛堵着一团无名火。当下,郁锋涛把当年那令人发指的一幕,一一对大家道出。
“那你昨天还拉他们老公老婆去卢水。”吉景生一听郁锋涛的讲述,顿时火冒三丈。
此刻,郁锋涛非常平淡,说:“做人不能把什么事情都做的太绝。大炮筒这一次少说要花掉四、五千块钱,够他一家人苦几年。这几天,他躺在医院病床上好好想想,应该会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回事。”说到这时,郁锋涛亲热摸摸大黑狗的头:“大黑狗,从今天起,你名叫灵犬吧。明天,我要去卢水,你留在家里跟他们一块帮我看守一切,听话,不要跑出去,懂吗?”
听懂郁锋涛的话似的,大黑狗睁着亮晶晶眼睛,注视郁锋涛,然后亲热舔他的手。
晚上睡觉时,大黑狗守在床前陪着郁锋涛。
第二天早上,郁锋涛要离开时,大黑狗一直站在大门口,恋恋不舍目送远去的新主人——郁锋涛。
可怜的是大炮筒,人人都欢天喜地在家里过年,他却还躺在医院病床上,仅是老婆一个人孤单单陪着他。
好在彭淑娟母子心地善良,除夕夜,叫郁媛媛、郁琼琼姐妹给大炮筒、丁莲梅夫妇送去年夜饭。
从大年初一到初三,每天三顿饭,彭淑娟都叫两个女儿给大炮筒、丁莲梅夫妇送饭去。
看到人家彭淑娟一家人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过年吃的那么好,想想自己,丁莲梅时常偷偷的潸然泪下。
但是初三后,彭淑娟母子断了给大炮筒、丁莲梅夫妇送饭,要是再继续送,这一对夫妇会觉得彭淑娟母子欠他们,理应该照顾祖宗一样照顾他们。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正月初六,郁锋涛运着一台石头破碎机,悄悄回到闹荒。
卸石头破碎机时,不认识的人误以为那就是郁锋涛用来加工石头乒乓球机器,又在村里引发一场躁动。
毕竟只是办一个小石料场,不是挖公路,又仅有一台破碎机,用不了那么多人,郁锋涛只是从挖公路人中挑了二十个四十岁以下,有石头开采经验,手脚勤快的人。
晚上把选好的人叫到屋里,郁锋涛对他们解释说,办石料场的目的呢,是要利用挖公路时扔掉的废石头。大家在开采石头和加工过程中,一定要挑选一下,把最好的石头留着雕刻用,次好的用去打墓碑……
办石料场?
郁锋涛的话一出口,如同一个酒桶在大家中间爆炸,把大家抛向五里雾都,大半天缓不过神。
“对,办个石料场,也就是砸石头。”郁锋涛毅然道,神采飞扬,意气夺人:“办石雕厂同时办个石料场,挣点来得快的钱,给大家发工钱。”“办石料场与挖公路大不同,大家不但要有一份责任心,而且还要细心。工钱当然是按卢水工价,每天还是十五块钱。不过,工钱要等到把石料卖出后,才能付给大家。大家回去后想想,愿意干的人,明天跟我说一声。”
“干。谁说不愿意干。”大喉咙的高宝树不等郁锋涛话音消失,爽快地抢着说道,“锋涛,工钱不急,你什么时候有钱就什么时候付给我们。女儿都十二岁了,可我今年才过了一个真正的像样好年。要不是你——锋涛,能过上这么好的年吗,做梦都做不到。跟着你——锋涛干,不说是挣到了钱,我都学会了怎么做人。”
这不是信口雌黄,是高宝树内心里头的话。
因为有生以来过了一个象样的年,尝到了甜头,高宝树老婆孙花月觉得郁锋涛是一个有情义讲诚信的人,跟着他干绝对不会吃亏。初三一过,孙花月天天催老公去看看郁锋涛回来没有,担心郁锋涛要雇工时被别人抢先。
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李春奉这时一字一板说道:“锋涛,去年挖公路,你让我们大家挣了一大笔钱,我看大家跟我一样没有把钱花光,不急得用钱。工钱什么时候付给我们大家,不是什么急事,我们担心的是没活做。我们大家看出来了,你不是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不会抠人,给你做活,我们把心放进肚子里。”
急性子一个,见郁锋涛婆婆妈妈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吉景生火了:“他妈的,锋涛,大家信赖你,你这样拖拖拉拉像什么话,只要你说一声,明天动工,大家跟着干就是了。我景生是要讨老婆的人,都不怕工钱没了,他们怕什么屁事。”
“你这样的一头笨熊,还想讨老婆,景生,你这脸皮比墙还厚三寸呐。”高圣石揶揄顶了吉景生一句。
“哈哈哈……”高圣石的话,把大家逗得一阵爆笑。
气的,吉景生立马还口大骂高圣石:“我笨熊,笨熊会开拖拉机吗?你圣石才是娶不到老婆的笨熊,都比我大好几岁,到现在连个老婆影子也没有,你还有脸说我景生是笨熊。”
闹了个笑话,高圣石居然被吉景生这话唬住,面红耳赤,不敢做声,因为至今未娶到老婆是他高圣石羞于启齿的软肋。
瞅一眼高圣石,见他窘得没脸抬头,郁锋涛心里好笑他在吉景生这个粗鲁莽汉面前关公大意失荆州,忙帮他解套,说:“行。既然大家都愿意,那后天动工吧。”
——后天又要动工办石料场,天呐。
门外的人一听,炸锅了,气得跺脚大骂,逃回家去。
黑夜的闹荒,半空中空气散发焦躁、恐慌、眼红、妒嫉、仇恨、无奈、胸口绞痛味道……
公路一通,村子起了翻天覆地变化,人们头脑跟着变化,视野扩大了,大家都晓得办石料场是非常赚钱一条活路。
这事一闹开,那些捞不到好处的人纷纷议论,说郁锋涛挖公路赚了好几万块钱,要不然像他这样穷鬼,靠卢水店铺卖那些不值几个钱的小东西,他哪来本钱办石头料场?
惊惶失措连夜闯进高森林屋里,尚未见人,高阿大即叫嚷开:“书记,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已经钻进被窝里,心头正想入非非什么再把鲍金香这个骚娘们弄到床上销魂一番,一听高阿大叫嚷声,高森林恼火地一蹬被子,从床上蹦下,破口大骂:“阿大,你叫死啊——”
这时,高阿大也到了高森林卧室门口:“书记,大事不好,锋涛那个婊崽已经买了一台砸石头机器,要办一个天大的石料场,要把我们村的石头全砸成石料卖大钱。他今晚上已经召集所有人在屋里开会,后天动工。”
愣了一下,高森林怀疑地问:“他不办石雕厂和石头乒乓球厂?”
“什么石头乒乓球厂,那就是石料场,砸出的石料只有乒乓大,景生那个王八蛋说是乒乓球,我们全上当了。”“锋涛野心大的要把整个闹荒吞下呢,怎么会不办石雕厂。”高阿大心头慌张、恐惧,欲要哭起来:“书记,赶紧想个办法把他踩在脚底下。他石雕厂、石料场都办起来,我们那套石板材机器真要成了一堆废铁了呀,书记,赶紧想个办法吧,书记——”
转眼之间,高森林眼前整栋房子在旋转,他欲要倒下去,胸口阵阵绞痛,眼红、妒嫉、仇恨的只想从独松山山巅上跳下,他们一伙村干部二十几万块钱买了一堆机器堆在那儿生锈当废铁,郁锋涛则好,他在石头上馊主意花样层出不穷,赚不完的钱……
147打响事业第一炮
尚未等到一伙村干部想出权谋,第三天早上太阳升到一竹竿高,郁锋涛已经领着二十多个人沿着公路出发啦。
要问如今闹荒村,谁才是最最最风光最最最威风的人,毫无疑问,这个叱咤风云人物要属郁锋涛,只要郁锋涛脚一跺,闹荒的地要抖三下,用不着开口,自然有人围拢到他身旁,——这可是闹荒一手遮天的高森林无法做到。
佯装去村委会,高森林却偷偷拿眼偷看郁锋涛带领二十多个人或空手或拉着板车,跟在拖拉机后头朝村口走去。——这阵势,叫高森林看的,他仇恨又自惭形秽。
自从公路落到郁锋涛手中,对高森林的打击、压力山大。
以前纯粹是谋生、糊口,黄鼠狼娶媳妇——小打小闹,今天才是事业开端,郁锋涛情绪高昂,傲视身后,深邃眼睛直视前方,带领大家径直往前走去,根本不去想高森林会在他身后拿眼偷看他。
一路上,众人看看公路边乱石,郁锋涛居然要用它卖钱,觉得很好笑,又不大相信。这些乱石真要能卖到钱,闹荒遍地是宝了,还怕富裕不起?话又说回,不能卖钱,郁锋涛这样精明,见识广的人,他会干吗?人家郁锋涛既然机器买回,决定干了,众人把怀疑放在心头不说,等干起来了,一切自然明白。
石料场设在原来的南瓜山,这一截路废石头最多,场地又宽敞,可以在公路边搭草寮,来去方便。
拖拉机停下,众人卸下破碎机、机座和其它工具,立即动手把它安装。——昨天高圣石把破碎机机座做好后,郁锋涛把破碎机安上,调试好,试车一番,今天安装破碎机显得得心应手,三下五除二搞定。
当吉景生发动柴油机后,郁锋涛往破碎机斗里扔进石头,一阵哐啷哐啷响了起来,在大家感到无比好奇之际,出口处,一个个乒乓大小的碎石滚了下来。
一边示范,郁锋涛一边严肃对大伙儿说:“安全第一,你们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机器一开动,你们千万千万不要把手伸进里面,更不能用手去翻滚石头。我是个穷人,赔不起,先把无情的丑话说在前头,大家千万要把安全记牢牢在心里,出了事故要你们自己兜着,我可不承担责任。”“好了,大家开始干吧。”
大家面面相觑,觉得郁锋涛这无情的话叫人寒心,听的心里非常不爽,只得闷闷不乐干活去。
毕竟是头一回叫这些没文化泥腿子用机器,不敢大意,郁锋涛一直在破碎机前监工,叫每个人轮流操作。
半天下来,五十米长的公路边碎石头被捡了个精光。故而,光靠公路边的废石,是干不了多长时间。
午饭后,没叫大家歇着,郁锋涛带领众人去看了几座山。
最后,大家来到了独松山。
独松山是一座长约二三千米的大山,正面是悬崖峭壁。山上全是黑压压花岗石,在阳光照耀下,花岗石跟黑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因为是岩石山,山上连草极少见。山顶正中央意外地生长一棵歪脖子松树,人们因此叫它独松山。
在山脚下坐下,环视一圈大家,郁锋涛深邃睿智眼睛射出一束精明、刚毅,抬头仰望独松山山巅:“看了大半天,我最看重的是这座山了。这座山,可以供我们干上好多年。问题是,这么陡峭的山,又这么高,我们从哪里下手,最安全,可不能出一丁点事故。”“大家说说吧,我们该从哪个位置下手最好。这可是考验我们大家聪明的时候喽。”
“这有什么难的呀——”吉景生屁股长了刺,从坐的石头上蹦起,不以为然,“和炸南瓜山一样,一个月把整座山炸了。”说完,吉景生得意洋洋瞧着郁锋涛,期盼郁锋涛当众夸他几句。
吉景生的话,叫众人啼笑皆非,面面相觑把眼睛投向郁锋涛。
好你个景生,你脑袋生来到底是不是想问题,这么愚蠢、低级臭主意,你也说的出口。你不害羞,我——锋涛替你脸红。郁锋涛肺气炸了,他觉得不能再护着吉景生,再护着吉景生,吉景生的脑袋越发是猪脑袋,不会思考事情。
把头收回来,看着大家,郁锋涛说:“大家说,景生这个办法好不好,我认为很好,好的不得了的好。”
“那当然。想我景生是什么人。”猪头一个,根本没有听出郁锋涛的话中话,吉景生神气飞扬得像一只斗胜公鸡。
“什么人?你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郁锋涛呼地立起,一个箭步奔到吉景生身边,一拍他后脑勺:“不懂事的毛小孩,站一边晾去,大人说话,你不要乱插嘴。”
“哈哈哈……”突然响起一阵响彻云霄大笑,把整座独松山震动,回音久久不息。
在大家笑声中,郁锋涛拉下脸,不留情面责斥吉景生:“既然学人家,要学像样些。这样笨的办法,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你害羞不害羞呀你?”“我们大家不要理他。大家说说,我们该从哪儿下手,才能最安全,不出一丁点事故,又最容易开采?”
随着郁锋涛声音在山谷回荡,众人纷纷站起,观察整座独松山。
因为刚才遭到郁锋涛一顿不留情面责斥,吉景生郁闷的在一旁像只呆鹅,一言不发。
沉默了一阵。
仰望高高独松山,李春奉像是自言自语,一字一板说:“开采,肯定要从山顶下手。这么高的山,又这么陡,从正面下手,太危险了,难免要出事。”说到这里,李春奉沉默下来,紧皱眉头。
半支烟光景,李春奉忽地抬头看郁锋涛,眉头舒展:“锋涛,从山顶两边头开始,跟切黄瓜和剥笋一样,一截一截,一层一层的来开采。这样,我们人不用站在悬崖峭壁上,很安全了,保证不会出事故。”
赞许地点点头,郁锋涛征询目光投向别人。
看到郁锋涛把目光投在他脸上,高节元受到了鼓励,马上开口:“锋涛,春奉说的办法好。如果从正面山顶开采,肯定是要出事故,真的太危险。不过,在这里办石料场和石雕厂,那要挖一条公路通到村里才行。”
“是啊!”仰望独松山,天庭一蹙,郁锋涛无限感叹一声。
毕竟是从一个欠了一屁股债,受够了乡亲们白眼、欺侮,尝尽了人间酸甜苦辣涩,一路摸爬打滚过来,才有了今日风光。面对即将要开采的岩石峭壁,把它们变成大把大把的钱,穷怕的郁锋涛又怎么能不感叹。
停顿一下,转过身,看着大家,郁锋涛皱眉道:“像我这样一个穷光蛋,要干一番事业比从这峭壁爬上独松山山顶还要难了啊!”“这条公路肯定是要挖,但是眼下只能挖一条拖拉机路。”
往回走了约百米,经过三垅豆腐块田地方,郁锋涛问了众人一句,这三垅田是谁家的?——从独松山挖路直通村里,这三垅田被毁无疑了。
知道的几个人异口同声:“是抠老头家。”
“怎么偏偏是抠老头的——”郁锋涛苦叫一声。
提到抠老头,村里没有一个人不浑身起毛孔,头皮发麻。抠老头一连生了四、五个女儿,成了他一块心病,连做梦都在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那几年投避计划生育,抠老头夫妇俩东躲西藏,过着人不人鬼不鬼挨寒受冻忍饿日子,最后是生了一个儿子,但是被罚得倾家荡产,连房子被拆了,如今一家人住在他大伯那栋岌岌欲倒破房子里,靠着两个已经出嫁女儿的救济,艰难生活。
也许是穷得没办法了,抠老头就抠人家,哪管人家是大人,还是小孩子,能抠一点算一点,跟他做邻居的,或者是田地跟他相邻的人,只得认倒霉。
望着三垅豆腐块田,想到抠老头,郁锋涛眉头皱成一团,慨叹创业之难,难于攀爬独松山的悬崖峭壁,打响的第一炮又被阻回,是祸是福,听天由命吧。
148媒婆出风头
独松山到村里这条公路,对郁锋涛来说,是他事业的第一生命线,他不能将这座金山拱手让给一伙吃人血的土匪村干部,要趁他们身陷沼泽之际,不管花费多大代价也要把它挖通。
回到村里,郁锋涛叫高圣石带领大家去石料场,他和吉大庆刻不容缓去找抠老头。
找到抠老头里,丝毫不隐瞒,也没有拐弯抹角,吉大庆按郁锋涛授意直来直去把来意跟他说了一下。
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约莫半盏茶光景,抠老头吊三角眼一眨,晓得这下肥肉送上门了,舌头一溜,说那三垅屁股转不过来的田可肥沃了,一口拒绝跟郁锋涛调换。
“什么,锋涛的洋田跟你换那三垅山田,你不换,我是不是听错了,抠老头?”吉大庆惊得手中火笼差点掉落。
偷偷瞄一眼郁锋涛,抠老头狮子大开口:“老伙计,你还不知道吧,我那三垅田是很小,但是是是风水宝地呢,正想着把我父母亲墓迁到那里。看在你的面上,每垅田一万块钱,郁锋涛肯买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不用你费心考虑了。既然是风水宝地,就留着你们家生财生丁又生官吧。”郁锋涛恼火起来,霍地蹦起。“抠老头,你宰猪,也不是这个宰法吧?”骂声掷地,郁锋涛拉起吉大庆的手立马逃离抠老头跟前。
村里仅吉大庆与抠老头还算有点交情,郁锋涛自信满满认定只要吉大庆出面去跟抠老头谈,抠老头不会昧良心无底线的凶狠抠他,结果他太天真了,抠老头那可是杀人不出血的往死里抠他。
偏不信邪,三垅屁股转不过来的山田还能把他郁锋涛难的去撞独松山,顶多公路到那里绕个弯罢了。
被抠老头抠的,一个下午,郁锋涛心头很郁闷。
吃晚饭当儿,郁锋涛头脑还在想独松山这条路的事,突然门口传来吉景生大骂声:“锋涛,你这个王八蛋,你是不是疯啦你?”
不知发生何事,郁锋涛端着饭从厨房里赶出来,惊讶张望吉景生:“这样大大咧咧,你是不是吃枪药了你?”
“你才吃枪药。”吉景生怒气冲天:“从独松山挖公路到西村口,我问你,村里哪条胡同,拖拉机能够开的过?你要把人家屋顶当天空公路开拖拉机吗?”——吉景生刚才也是才吃了几口饭,一听父亲说起抠老头抠郁锋涛的事,急了,一扔饭碗,窜出家门赶来。
你要把人家屋顶当天空公路开拖拉机吗?猛然一怔,如梦初醒,想到自己居然犯下这么低级、愚笨错误,郁锋涛忍不住自己哈哈哈喷饭大笑,“乒乓”手上碗摔在地上,也顾不上,一个箭步上去,拥抱住吉景生:“我的好兄弟——景生,你这拖拉机没白开。”
别看吉景生是个粗人,但是他这一回绝对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连郁锋涛也被他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
如卸千斤重担,郁锋涛整个人轻松下来。
下午郁锋涛和吉大庆走后,抠老头愈想愈后悔莫及,到口的肥肉又让它飞了,如果傍上郁锋涛,他全家人往后可有好日子过。
黄昏时,抠老头亲自上门去找吉大庆。
叫人笑痛肚子的是,抠老头对吉大庆后说,他剩下的三个女儿,任郁锋涛挑一个,只要郁锋涛娶她们当中一个做老婆,他那三垅田陪嫁给女儿,白白送给他郁锋涛。
吃吧晚饭,吉大庆跑去把抠老头心愿转告郁锋涛,郁锋涛一听,吓得脸色当场走掉,抠老头那三个女儿别说自己名字不认识,把“1”字放在她们眼前,她们会当作一根烧火棍,他哪敢高攀哟。
郁锋涛不答应抠老头,抠老头可不放过他,当他正在气头上。
过了两天,抠老头去找和事佬,要和事佬撮合撮合他女儿与郁锋涛这门打着灯笼无处寻的婚事。
不料,被和事一口拒绝,还骂他抠老头这是异想天开,头脑装进粪,白日做梦,也不想想郁锋涛是什么人,会娶他抠老头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儿吗?
遭到拒绝,抠老头恶骂和事佬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他这个穷人。
和事佬不答应,抠老头去找村里的媒婆——陈凤容,反正他抠老头有的是闲暇。
早就绞尽脑汁要给郁锋涛说门婚事,巴结上他捞油水,抠老头去找她做媒人,正中陈凤容这个媒婆下怀,迫不及待一口答应下来,深怕一迟疑抠老头去找别人。
抠老头前脚一走出她家门,陈凤容立马放下手中活去找郁锋涛,可不管郁锋涛忙不忙,讨厌不讨厌她。
很不巧的是,陈凤容赶到石料场扑了个空,郁锋涛带着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三个老头在勘察独松山到村里公路这条路线。
前天吉景生的话把他骂醒,郁锋涛第二天独自一个人去勘察了一遍。不看不知道,一看,倒把郁锋涛自己吓了一跳。如果公路不通到村西口,是从对面通过到村东口,倒是不要毁掉许多农田,省去了不少卡壳事,抠老头那三垅屁股转不过来的田换女婿美梦,固然也泡汤。这样一来,挖公路要费些劲,路程也延长了三成左右,权衡利弊,还是比较划算。
从石料场赶回村里,陈凤容又马不停蹄赶去独松山。
媒婆就是媒婆——脸皮厚,三寸不烂之舌能说会道,可管不了郁锋涛正忙着,当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三个老头面前,把抠老头未出嫁的三个女儿吹嘘得简直要比仙女好上上万倍,天底下再没有女孩子能比得上了。
可惜的是,郁锋涛是一块卧牛石,雷打不动,陈凤容三寸不烂之舌失去了功力,甚至到后来被郁锋涛呵斥的她连话也说不出口。
遭到郁锋涛拒绝,陈凤容仍然不死心。
此后,陈凤容跟屁虫一样,三天两头去烦郁锋涛。
过了十天,独松山到村东口一条拖拉机路挖通,陈凤容认定郁锋涛这下不忙了,可以坐下来好好听她吹嘘抠老头的三个女儿,次日一大早便赶去郁锋涛家。哪料,郁锋涛比她还早,拉石料去卢水,她又扑了个空。
从卢水一回来,郁锋涛一秒也不闲着,立马赶去独松山,看看大家在正面悬崖峭壁中央搭的一个六、七米高的台搭好了没?一旦搭好了,他明天把老师潘业勋挥毫写下的十八个大字凿在峭壁上,漆上红漆:独松山石雕厂;凝聚力量,开拓拼搏,艰苦创业。
台已经搭好,大家正在铺设上边站脚木板。
第二天,往日荒野孤坟一样的独松山贼啦啦热闹了,如同一锅烧开的水:村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干活的人放下手上活,上学学生有的逃学,全跑来瞧热闹。与郁锋涛有隔阂的人,他们放不下脸走近,远远站着偷看。
也许是想借这个难得机会好好炫耀自己本事,也许是想在这样一个场合出风头,陈凤容下午意气风发、风风火火来到独松山。
当着围观人群面前,陈凤容得意忘形,指手画脚朝台上正在专注凿字的郁锋涛大声叫嚷:“锋涛,下来,快点下来,我有一件大喜事要跟你说,快点下来。”
台上郁锋涛好像是一个聋子,仍然专心凿字,头不转一下。
众目睽睽下郁锋涛竟然装聋不理她,陈凤容感觉被打脸,赶紧摆出架子,故意装作生气,加重语气,大声嚷道:“你这小鬼,叫你下来,你快点下来,赖在上边干么?快点下来。我有大喜事跟你说,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快点下来。”
这时,独松山寂静下来,大家眼睛一齐仰望几米高台上的郁锋涛,上边凿字的人同样停止了手中钻子和锤子。
手上锤子、钻子一撂,在大家注目下,但见郁锋涛头顶冒气、一脸青紫从台上蹭蹭蹭地下来。
前脚一落地,郁锋涛径直奔到陈凤容跟前,二话不说,猝然出手,左右开弓,扇了陈凤容两巴掌。
不容陈凤容从惊吓中缓过神,郁锋涛一指头戳到她额头上,厉声道:“你这破媒婆,活腻了是不是?给我滚,再来烦我,我一刀割下你舌头拿去喂狗。”
149开枪威吓
想哭,但是陈凤容喉咙有团东西塞住,一时哭不出来。
从惊吓中醒悟过来,陈凤容没脸再在人群面前了,拔腿逃窜,逃了七、八步后,她这才“呱——”痛哭开。
没事找事。陈凤容这是自取其辱。
这几天,郁锋涛见不到李秋兰,一直很担心。无奈下,他昨天跑去问了一下徐丽兰,徐丽兰告诉他,李秋兰前几天被她父亲打了,离家出走,说是要到外边去打工。至于她父亲为什么要打她,又到哪里去打工,李秋兰一概没说。
这个消息犹如一声闷雷,郁锋涛的心“咚”一声沉了下去,心想定然是他与李秋兰的事被她父母亲知道了。李秋兰的脾气比她姐姐还要倔强三分呢。所以,郁锋涛一直心烦意乱。这个时候,陈凤容不识好歹,居然去找他,不挨打,地球要倒转。
奇怪的是,人群中无人站出来骂郁锋涛,反倒是人人大夸他打的好,这种破媒婆就该打。
这要是在四、五年前,天呐,郁锋涛不被骂声撕裂的话,也要被口水淹死。
今天当然不同,因为是村里大红人一个,人人巴结他郁锋涛还来不及呢,哪能还敢说他的不是。即使他郁锋涛强奸了陈凤容的女儿,人们也会夸他强奸的好。
——这就是闹荒人的本事。
扇了媒婆陈凤容两耳光,众目睽睽之下,郁锋涛坦然、从容、大度又爬上站台,仍旧一锤一钻凿他的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三天后是农历二月初六,黄道吉日,郁锋涛决定独松山石雕厂在这一天正式开工。
第二天上午,十八个大字凿好,刷上了红漆,下午站台拆除,郁锋涛自己则跑到桃芝去,把师父石钦中叫到闹荒来,因为开采石头没有经验,尤其是这样一座大石山,他不敢大意。
过了一个短暂又慢长夜晚。
天一亮,全村人蜂拥赶到独松山,观看石雕厂开业。
可那是什么工厂呀,光秃秃一座岩石山,什么东西都没有,亏他郁锋涛脸不红心不跳,也好意思挂出“石雕厂”这样的大招牌。
上午半晌时分,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噼哩啪啦一阵响遏行云鞭炮声中,石雕厂正式开工。
以前全村人只听打雷不见下雨,今天终于听到打雷又见下雨,在鞭炮声响过十来分钟,山上骤然响起叮当叮当叮当的清脆声。
叮当声传进村里,村子上空空气马上散发一团躁动味道。
也是。
在自己眼皮底下,眼睁睁盯着独松山这么大一座花岗石山落入郁锋涛囊中,一伙村干部死也不会瞑目呐,胸膛如同被烧红的铁烙着,心急又惶恐、焦躁。自从郁锋涛挖独松山这条公路起,他们每个晚上都窝在村委会里密谋。
如果再拿不出手段把独松山抢过去,把石板材厂办起来,等郁锋涛将独松山石头开采下来雕刻石雕,等于是把一座金山银山拱手相送,他们村干部那一堆机器真要放在屋里烂掉。
牵涉到自身利益,又是重新当上村民主任,在人人心头恐慌不安焦躁又拿不出手段节骨眼上,徐开发当然要露一手,忘了自己这个村民主任是如何当上,他曾经暗暗发誓不给高森林出主意,当下透过暗淡煤油灯,看着高森林说,眼前最紧迫的是要弄清楚郁锋涛办石料场和石雕厂办证了没有?
很不满瞪一眼徐开发,高森林没好气责斥一句:“他没办证,你又能拿他怎样,他连凌金海都敢告。”
不屑高森林的话,也不与他计较,徐开发今晚上就要显得高人一等:“以前那个梁副县长说过,村民搞副业办工厂,涉及法律、政策的一要有合法手续,二不能破坏生态环境。郁锋涛这是破坏生态环境。他没办证,叫田虎派人把他抓起来。现在公路通了,我们得赶紧弄笔钱把电拉进村里,把石板材厂办起来。只要我们的机器一响,就算郁锋涛办证了,照样可以跟他抢独松山的石头。”
当上村民副主任,高大发当然要干出点名堂,不甘落在徐开发屁股后头,自告奋勇去摸清郁锋涛到底有无办证?
猪头。高森林心头骂一声,嘴上打压高大发:“有没有办证,去工商所问一下不就得了,还用的去摸清,锋涛会对你说实话?”
遭到高森林打压,心头仇恨,高大发差点按压不住要把高森林搞他老婆的丑事捣出来。但是想想,高大发又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一定要等到一个致命机会。
第二天早上,高森林去了一趟乡里。
农历二月二十六日,清晨云雾缭绕,能见度很低,只能看到前方十来米远地方,好像要变天。今年天气算是好的了,往年这个时候春雨绵绵,一下便是一、两个月,难得见到几天有太阳。
约莫是十点,两辆吉普车开进了独松山石雕厂。
车子一停,除了田虎外,车上下来的全是大盖帽——有公安的,有工商的,有税务的,全是一把手亲自来。
跟在车子后的村干部,近距离看到那十八个醒目、耀眼鲜红大字时,一阵头晕,只感觉整座独松山向他们头顶压了下来。
在这么多有头有脸人物跟前,徐开发这个重新当选的村民主任,肯定要精心表演一番,他往前一个村民主任的标致大跨步,指手画脚朝山头上正在干活的人群大声吆喝:“停下。全给我停下。你们听到了没有,全给我停下。”
可是山头上的人好像没有听到他徐开发的吆喝声咧。
其实今天这个惊心动魄场面,早在郁锋涛预料之中,他交待过大家,大家心中自然有底,哪会害怕。
见没人理睬他的吆喝,徐开发觉得大丢面子,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畜牲,听到了没有,全给我停下,听到了没有?”
这时,高圣石直起身,面对徐开发:“哟,好害怕,这么威风。徐主任,你不要忘了,没有我们这群畜牲投你票的话,你能当上畜牲村民主任,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狗仗人势吗?”“别以为能叫几个假公安,假工商,假税务来,我们会害怕。拉倒吧。你还是回家摸你老婆下边那个破洞去。”
“哈哈哈……”山头上突然轰天大笑,把两辆车子震动。
一个“假”字,叫田虎听起来特刺耳,被郁锋涛打巴掌情景一下子又浮现在他眼前,当时郁锋涛同样说他是假的,莫大侮辱,他一下子火冒三丈,从何友军腰间拔出手枪,朝天“砰,砰,砰”一连开了三枪,大骂:“你们这些刁民,全给出我滚下山来。否则,老子今天把你们一个个枪毙了——”
火了。吉景生操起地上一根一米长钢钎,从山上冲下来,直奔田虎跟前。不容田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吉景生挥起钢钎朝田虎拿枪的手横扫过去:“你妈个狗杂种,你敢开枪杀人,我今天就叫你开枪——”
“哎哟——”一声断腕的钻心痛,田虎手上手枪随之飞出一丈以外。“何,何——所——长,把他,把这婊——崽——给我——给我铐——铐起来——”吉景生那一钢纤,够田虎喝一壶的了,痛得他嚎嚎嚎大叫。
“铐起来,来呀?”吉景生挥舞着钢钎,大叫。
没有等何友军有动作,山头上的人一听说,手执钢钎,手拿铁锤,如同猛虎下山,一个个不要命的冲下山,一字儿排开,虎视眈眈瞪着田虎。
不知是被吓怕了,还是手痛得难忍,田虎额头豆大汗珠直冒。
另外两个警察见势不妙,连忙拔出手枪。
就在双方人马僵持,千钧一发关头,郁锋涛优哉游哉地来了。——担心出大事,高圣石忙叫李椰分跑回村去叫郁锋涛,他和李椰毕在屋里打墓碑。
径直走到田虎跟前,郁锋涛虎胆英雄,一束英爽逼人坦荡清澈目光直射田虎。
是手痛得身子哆嗦呢,还是见到郁锋涛而害怕,田虎全身发抖。
一看田虎的手,已经肿起来萝卜大,像个大猪蹄,郁锋涛仇恨填胸,暗暗大骂,好你个吉景生,你是莽撞,但是这一钢钎打的好,打出我们泥腿子的正义。
完全出乎人们意料,郁锋涛没有别人想象那样勃然大怒,却对田虎笑嘻嘻的:“田书记,上一回是因为把你当作是假的,才打了你三巴掌,但是今天你敢在我这里无理取闹,扰乱我的生产,哼,那你别怪我不拿你当一个乡党委书记兼乡长看待了。”“你先给我说说,我是犯了哪条法哪条罪,你这样兴师问罪?即使是我犯法犯罪了,冲我一个人来,你用不得开枪要枪毙给我干活的工人。”
“郁锋涛,你——无证办工厂,破坏生态,这不是违法犯罪是什么?”田虎从牙关里喷出一句话,“你,你,你还叫你手下人拿钢钎打人,今天不把你铐起来,我田虎不当这个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何所长,去,打个电话到公安局去,叫龙局长开一车警察来,我今天倒要看看这群刁民还敢无法无天。”
“哈哈哈……”郁锋涛仰头狂笑:“你们大家评评理,是我叫人打他田书记的吗?”“田书记,你可别骂错了,是你开枪在先。如果他们不采取自卫手段,那不是被你一枪打死啦。何所长,您说——这算不算是正当防卫?”
“这,这,这……”何友军不知怎么说才好,心头骂一句:郁锋涛,你手下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今天,你是无论如何逃不脱田虎的手掌心。
叫自己人把手上的家伙放下,郁锋涛继续对田虎说道:“田书记,办厂的所有证件,我是一样没办。”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田虎一见郁锋涛自己当众承认了,贼高兴,一时忘了手上的痛,对何友军下令道:“何所长,把他铐上带走。”
150掀起一团风暴
“铐上带走?”郁锋涛往前逼进一步,霜剑出鞘眼睛再次逼视田虎:“我——锋涛如果这么容易叫你这种土匪一个狗官抓住把柄,我——锋涛还办什么厂。我且问你,是你大呢,还是孙书记和周县长大,难道你想以小犯大,凌驾于他们头上吗?”
摸不透郁锋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田虎一时不敢大意回答郁锋涛的话。
瞧着田虎狐疑盯着他,郁锋涛紧跟着又逼问一句:“今天没有打断你的爪子,是因为我们小老百姓的心没你这个狗官的黑。我问你,是孙书记、周县长的话算数呢,还是你说的话算数,田虎?铐我,行呀。那你先打个电话给孙书记、周县长,问问他们,同意不同意把我铐走?”
“问就问。”田虎胆子又冲上心头:“郁锋涛,我警告你,不要太猖獗了。”费劲得从腰间上拔出手机,在别人帮忙下,田虎才算拨通了孙鹏电话,躲到一边去跟孙鹏通话。
不一会儿,但见田虎不停的点头哈腰,脸上怒气顿时没了。
回到大家面前,田虎孬了怂了,颤诺诺说了一声:“走,我们回去。”
“走?”轮到郁锋涛不依了:“你不把今天的事说明白,赔偿我的损失,田虎,你走得出闹荒村吗?我不惹事,但是我也不怕你这种狗官找事。我不是正人君子,我是小人,有仇必报。你和高森林那一伙土匪、强盗沆瀣一气,三番五次对我背后捅刀子,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也做的出来。”“弟兄们,大家操上家伙,今天一个也不能放过他们走出独松山半步。”
郁锋涛的话,田虎吓得脸色一下走掉,好听话双脚立马刹住。
转过身,田虎苦重着脸,口气软了下去:“郁老板,你手下人差点把我的手打断了,我都不追究,你还要我怎样?今天的事,全是高森林这个狗日的诬告,纯属一场误会。你的事,从今往后,我再不管,总行了吧,郁老板?”
田虎,你这个狗官,没什么行不行,我要的就是你在这一伙为虎作伥狗奴才面前说这句话。郁锋涛脸上弥漫一团凛冽晨霜,鄙视、狂妄盯着田虎,心头嘲弄田虎,又可惜事发突然,独松山离村子又远,今天来围观乡亲太少了。
被打伤手,肿得如同大萝卜,田虎再不敢说铐人的话,带着一伙人夹着尾巴狼狈溜出独松山石雕厂。
半个钟头光景,这件事犹如一阵龙卷风横扫闹荒村,引发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牢牢笼罩在某些人心头,郁锋涛这个曾经落魄潦倒的穷光蛋翻身富裕,如今可怕的如同一头獠牙魔鬼,胆大包天,有朝一日他真成了富翁那还不吃人呀。
吃人不吃人,是以后的事,但是这场闹剧的确是郁锋涛给田虎挖的坑,巴不得田虎这头疯狗跑到闹荒咬人,嫌他闹得不够大。
在闹荒村,没有人比郁锋涛心底里头更清楚更明白,要挑战全村人最忌讳,最容不得有人不尊守祖传百年的落后、保守习俗,想将李秋香重新安葬在闹荒的山上,必须事先做出一件惊天动地大事,威慑全村人,否则的话,他郁锋涛不死在全村人的乱棍下,恐怕要被抄家、挖了祖坟。
天赐良机,关头上田虎会跑到闹荒来搅动一潭死水,郁锋涛第二天即叫李伟大帮他去请个风水师,找一块风水宝地,这块风水宝地要离村庄越近越好,破掉闹荒这一吃人的烂习俗,把高、徐两大家族欺凌弱小气焰彻底打掉。
个把星期,风水宝地找到了,在西松山一处比较平缓半山腰中,正面正朝着闹荒村。——被亲人抛弃在外村荒山野岭,真能长眠在这里,遥望村子,李秋香在天之灵也算能够安息,深感欣慰了。
风水师未离开闹荒,闹荒上空已经笼罩一团风暴。
有人气的跟疯狗一样,在村子上蹿下跳,破口大骂;有人陷进一片前所未有惶恐中,眼见村子风水马上要被郁锋涛毁了,欲将遭到灭顶之灾;有人愤怒手拿柴刀,要去砍了郁锋涛……
几天来,那些人只敢一个劲头焖在窝里横,欺凌弱小才是他们的真本事。一想到吃了熊心豹胆的郁锋涛,面对手中有枪的大盖帽,依旧威武不屈,霸气冲天,他们胆怯了害怕了。
苦苦熬到了第七天,一群老头子、老太婆们围到村委会,吵着要村干部去制止郁锋涛破坏村子风水这种大逆不道行为。如果再不制止这种大逆不道行为,日后风水被破坏,村子衰败,最后毁灭,谁承担这个责任?到时候,把郁锋涛这个逆贼千刀万剐了,照样救不了这个村子。
很狡猾,高森林心头更明白、清楚、恐惧:今天的郁锋涛,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死了父亲,辍学在家,干一样东西失败一样东西,不得志的郁锋涛,不是他高森林想管能管得了,连人家田虎这样说一不二,带着一群大盖帽,敢开枪的大魔头,最后在郁锋涛面前屁不敢放一个,夹起尾巴灰溜溜逃跑,又更何况他高森林这么一个三番五次败在其手下的村里第一把手。
在郁锋涛跟前是孬种,但是在一群老头、老太婆面前,高森林可算得上是高手一个。
当下,高森林快刀斩乱麻,马上唬着脸,大喝道:“这事归开发管,他是村民主任。你们大家既然选他当村民主任,还找我干么,你们跟他说去。”
一句话,高森林一肚子仇恨的把责任全推到徐开发头上,逃离村委会,溜地比兔子还快。
气得一脸青紫,徐开发心头仇恨大骂高森林是畜牲,不得好死,要断子绝孙。骂得再狠再毒,对高森林扔给他的烫手山芋,徐开发还得接,应对眼前一群老头子、老太婆。
“你们别闹了,好不好——”高森林身影消失在门口许久,人群还在叫嚷,徐开发一时忍不住发火:“人家锋涛没有犯罪,没有违法,也没有违反政策,这种事情,村委会咋处理,你们说?这种事情,只能由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处理。”“你们这些老头,老太婆是吃饱撑着,想找死是不是?我好心劝你们一句,没事,少惹锋涛。把他惹急了,惹火了,他一把火把你们房子烧了,把你们全家人杀了,你们又能怎样?乡政府田书记在别人面前敢开枪,结果锋涛往他面前一站,他立马怂了,他屁不敢放一个——溜了。”
被徐开发这么一通话骂的,一群老头子、老太婆大气不敢出,有的不知道是因为气得呢,还是害怕了,居然双腿哆嗦个不停。最后,一个个愤怒又沮丧垂头离开而去。放着徐开发是他们自己选出的村民主任不说,可人家骂的哪一句不是真话?他们敢在郁锋涛面前放个屁,也不至于上村委会求这伙窝囊村干部了。
不敢吃螃蟹,当然拿软柿子捏,也是闹荒人聪明的一大本事。
次日晌午,一群老头子、老太婆如同围追猎物,气势汹汹闯进李大头家,李秋香是他李大头不得好死的女儿吧,他总该管管。
前后因为大女儿惨死,小女儿离家出走至今杳无消息,李大头精神已近崩溃,身体大不如前,整日死气沉沉,没一点志气。这几天听说郁锋涛要在西松山将他大女儿重新安葬,李大头感觉很欣慰,精神好了许多。
哪知道,喜中祸降。
看到闯进屋里的一大群老头子、老太婆,李大头吓得瑟瑟发抖,一脸恐惧,手上烟斗掉到地上。
说来奇怪,面对大祸,李大头突然心头祈祷郁锋涛能前来救救他一家人……
不可一世,管事佬对着坐在凳子上蜷缩成一团的李大头,一指头戳过去,差点把李大头摔倒在地:“李大头,你给我听好了,你胆子肥了是不是,敢把你那个不得好死的大女儿葬在我们闹荒山上,我们一把火把你房子烧了,把你祖坟扒了,把你全家人赶出村子。”
“把他全家人赶出村子,太便宜他们,要把他全家人活埋掉。”老太婆、高阿六、红眼睛、高隆巴、高东洋、高富唐、活庄稼、陈凤容、川阳人、阮珠莲这几个人一哄而起,他们平日视郁锋涛是村里大逆不道的逆贼,却又干不掉郁锋涛,正好借这件事拿李大头出气,给郁锋涛一点颜色瞧瞧。
最欺人太甚的还不是管事佬,是高富唐,他一步蹦到李大头面前,一把扯住李大头一把头发……
高富唐刚张开嘴,还来不及说话当头,门口突然闯进高私有,恐慌大叫起来:“不好啦,不好啦,不好啦——”“锋涛手上拿着篾刀,带着一群人手上拿柴刀、斧头,赶来砍你们——”
151重新安葬前女友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我的妈呀,快逃啊——”
高私有这么恐慌一叫嚷,李大头没啥要紧,只不过屋里一下子乱成一团麻,如同马蜂窝被捅。
瞧瞧一伙老头子,老太婆你挤我推,喊爹叫娘,那狼狈相,李大头将近一年来,终于难得一声喷笑。
郁锋涛带领人马赶到李大头屋里,屋里仅剩下李大头一家人。
当下,瞠目怒视李大头,郁锋涛仇恨骂了一句:“你还做什么人,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算了,只会逼死自己女儿,打骂自己女儿,在一伙畜牲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话掷地,郁锋涛扭头即走。
双脚迈出李大头家,郁锋涛领着众人一口气赶到管事佬家。
管事佬家这个时候早已是大门紧闭。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帮人手举柴刀、斧头,哐啷哐啷哐啷地打砸大门,一边不停叫喊:“管事佬,给我们滚出来。”“今天哪怕你钻进狗洞里,我们也要把你揪出来大卸八块喂王八。”
——今天,他郁锋涛定要当一回土匪,恶霸,把带头闹事这一伙老头子、老太婆彻底镇住,再让他们在村里兴风作浪,这般放肆闹下去,闹荒只能永远贫穷、落后、愚味、无知,不会有出头那一天。换句话说,不打掉那伙老头子、老太婆的嚣张气焰,重新安葬李秋香那天,他们肯定又要闹事。
可能是担心大门被砍坏吧,约莫五分钟光景,大门打开了,走出的是管事佬老婆佘雪娇。
在闹荒生活了一辈子,佘雪娇从未见过这阵势,当场吓得瘫痪在地上,半天动荡不得,只能眼睁睁盯着一帮人在屋里搜寻她老头子。佘雪娇同时又感到万分庆幸,庆幸老头子脑子转的快,见势不妙,逃得快,躲到亲戚家去藏起来,这一被抓到,不被郁锋涛剁成肉酱,也要被砍成残废。这个节骨眼上,佘雪娇才恨老头子平日多管闲事,这下可好,惹出祸来了吧。
“说,管事佬藏在哪儿?”当佘雪娇还在胡乱想当儿,手执雪亮雪亮篾刀的郁锋涛,不知什么时候立在她面前,凶神恶煞大喝一声,吓得她不知怎么的跪在了郁锋涛跟前,哀求道:“锋涛,老头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原谅他这一回,他以后再不敢了——”
“原谅?”郁锋涛两眼冒凶光,冷嘲热讽:“我原谅他,让他爬到我头上拉屎拉尿是吧。我明白告诉你,除非他这一辈子不回家,否则,我——锋涛剁了他双脚、割掉他舌头拿去喂狗。”“走,我们走。”郁锋涛转头对伙伴们一声令下。
还心存侥幸心理的闹事老头子、老太婆们外,原本以为郁锋涛那不过是吓唬吓唬人而已,根本不放在心头上,一听说管事佬屋里发生的一切,倒吸一口冷气,心惊骨折,才明白郁锋涛果然是一个土匪头子,来真格的了。
万分恐惧下,这一伙老头子、老太婆赶紧逃到亲戚家去躲藏,担心腿脚慢一步会成了郁锋涛那把篾刀下之鬼。
从晚上起,郁锋涛家门口不时有人探头探脑在溜达,这些人不是闹事老头子、老太婆们的家人,就是他们家人所托求情的人,他们想在郁锋涛跟前求求情,可是人家郁锋涛屋里头晚上有青年人在看书,白天郁锋涛和李椰毕又在里头打墓碑,大门老是关着,连见个面机会都没有。
叫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是,不见面也算啦,可郁锋涛一到白天叫他的死党到那些老头子,老太婆屋里去刺探人回家没,搞得一家人神经紧张,心头恐惧。
俗话说,狗急跳墙。
郁锋涛不想做得太绝。
一个星期来,在和事佬说和下,在那一伙闹事老头子、老太婆家人的苦苦哀求下,郁锋涛大度如春,做了很大让步:在李秋香重新安葬那天,那一伙闹事老头子、老太婆必须前去送葬,那么,可以放他们一马,他们第二天便放心、大胆的昂首挺胸回到村里。
——这话一出口,把那些人吓得脸色当场跑掉,心头大骂郁锋涛心比蛇蝎还毒十二分,这么损人的毒招都想得出。然而都到了这个地步,固然是保命要紧,早把风水呀、忌讳呀抛到九霄云外。
短短两天时间,那些闹事的老头、老太婆一个个畏首畏尾回到了闹荒,但是又被极度恐惧笼罩,天天祈祷郁锋涛能改变心衷,不再重新安葬李秋香。
就在那伙老头子、老太婆在祈祷中度日子时,郁锋涛终于将李秋香的坟墓建造完毕。
李秋香的坟墓堪称是卢水县有史以来最有气派一座坟墓,每一道工艺都是郁锋涛亲手精雕细刻,光光一米六高,八十六厘米宽墓碑足以叫人惊叹不已:
——墓碑右边是棵青松,上半部是李秋香雕象。李秋香依靠在青松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眼光慈祥,一张灿烂笑脸充满母爱,一切都是那样栩栩如生,宛若生活中李秋香。顶端是一只刚刚飞落凤凰,凤凰注目遥望贫穷、落后、愚昧、无知村子……
李秋香雕像下边刻有“烈女李秋香之墓”七个醒目大字,叫人一瞧,李秋香的惨死会立即浮现在人眼前,叫人不禁潸然泪下。
建造这么好一座坟墓,郁锋涛另有一个目的,要借李秋香之墓把墓碑名声打出去。
不把名声打出去,外界没人能晓得在闹荒这么一个偏僻穷山沟还有他郁锋涛这么一个能工巧匠,居然会一手精湛打墓碑手艺,更不要说是雕刻。
清明节这天清晨,细雨绵绵,似乎是特意寄托生者对逝者的一种无限哀思吧。
七点钟的时候,郁锋涛先头五人抬着一付崭新棺材已经到了李秋香墓地。
棺材一停下,吉景生拔腿即逃。
“景生,你要去哪里?”郁锋涛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吉景生。
头皮发麻,心头发怵,吉景生战战兢兢:“锋涛,我,我……”
这个吉景生要说打架,他独身一人面对上百个人都不畏惧不害怕,但是他天生害怕死人,一见到死人即心头发怵,两腿发软,冷汗直冒,一连几个夜晚做噩梦。他昨天求过郁锋涛,今天不来。结果被郁锋涛臭骂了一顿,警告他:不去可以,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郁锋涛面前了。
阴沉着一张脸,郁锋涛显得非常气愤,瞪着吉景生,喝道:“景生,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不?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一脚敢迈出秋香这个墓地,可要掂量掂量我昨晚对你说的话,我说到做到。留下,那你马上去把墓口石头撬开。”
哪敢违背郁锋涛的话,吉景生全身哆嗦,额头冒豆大冷汗,硬着头皮去拿钢钎,双手发抖的厉害,几次钢钎掉到地上。挪到墓口,吉景生怎样使劲都无法举起钢钎。
见状。高圣石奔过去,一把夺过吉景生手中钢钎,边嘲笑他:“景生呀景生,你丢人丢到家了吧,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原来是一个孬种,我再没法看得起你哟。”说话当儿,高圣石已经三下五除二,把封在墓口的石头撬掉。
其他人不知是有所顾忌呢,还是跟吉景生一样害怕,最后是高圣石与郁锋涛一道,才把安放李秋香的木箱子拉出墓洞。
一见木箱,吉景生吓得骨头酥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动荡不得,脸色苍白的和死人一样。
看到这样一个用破木板随随便便钉成的木箱,郁锋涛心酸的两眼模糊,看不见清东西,最后是高圣石把木箱拆掉。
“啊——”“锋涛,秋香还活着。”高圣石拆掉木箱,一看,躺在地上的李秋香整个身子好好的,眼睛还睁的,一声惊叫,不由往后倒退三步。
152冒充
什么,李秋香还活着?闻言,抹一把眼泪,郁锋涛一个箭步扑过去,一瞅,我的亲娘哟,李秋香果真活的。
二话不说,郁锋涛迫不及待一把抱起李秋香尸体。
手一触到李秋香脸上,一股冰冷穿透郁锋涛心头,郁锋涛一下清醒,去掉心底里头所有侥幸、幻想:被人草草葬在这荒野差不多一年了,李秋香不会死而复生。但是能够在这么长时间后,目睹李秋香芳容,亲自搂抱李秋香身子,虽然只是一具尸体,郁锋涛已经感到无比欣慰
躲着远远的一伙老头子、老太婆,一听高圣石叫声,这时候全围过去看热闹。
奇怪的是,就在郁锋涛抱起李秋香一瞬间,天突然放晴。
原本一团阴森,没一点气息的墓地,在初春阳光照耀下,紫气腾腾,生机勃勃。
比这更奇怪的是,已经死了差不多一年的李秋香,尸体却是意外的跟活人一样,一点没腐烂。原本僵硬似一截木头尸体,这会儿一经郁锋涛双手一抱,一下子变得柔软,脸色同样不再苍白吓人,慢慢着弥漫甜蜜微笑……
当郁锋涛轻轻把李秋香双眼合上后,她叫人不敢相信的双眼再没有睁开。
看到这一切,大家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个惊得不知所措,舌头伸出大半截缩不回去,困惑眼睛死死盯在李秋香尸体上,愣在那儿大半天缓不过神。
在郁锋涛搂抱下的李秋香尸体,叫人左看右看就是活活一个大活人,只不过是在郁锋涛怀里安详睡了。——李秋香死的时候,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任凭谁都无法将她合上,这便是人们平常所说的死不瞑目吧。
缓过神的老头子、老太婆,此时此刻,心头震撼,泪眼婆娑,何曾想到,郁锋涛会是这样一个铁骨铮铮,柔情万丈,义薄云天的后生。像这样的人,他们是头一遭所见呐。
可惜今天这样催人泪下,叫人难于忘怀情景,李大头、罗英桂夫妻无缘见到,对他们这对做父母的实在是天大遗憾,也许这是苍天对他们严厉惩罚吧。
昨天郁锋涛特意跑到李大头屋里,严厉警告过他们夫妇,绝对不允许他们今天给大女儿送葬,否则,休要怪他郁锋涛给他们黑脸。
——他们这样心如蛇蝎,断送女儿一生幸福,逼女儿自杀之徒,根本不配做李秋香这样一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烈性女子的父母亲。还有一点良心,大女儿已经死了,做父母亲的哪能连一付棺材也不给大女儿呢?不是他郁锋涛跟他们一样没人性,苍天有眼的话,照样不会允许他们参加大儿女的第二次安葬。
“锋涛,不早了,要不然会误了时辰。”高圣石看看时候不早,见郁锋涛仍然痴痴搂抱着李秋香尸体,忙提醒一句。
经高圣石一提醒,郁锋涛这才醒悟过来,对着大家,哽咽说道:“你们大家先回避一下,我给秋香换一下衣服。”
始料不及,郁锋涛做梦也不会想到李秋香尸体还会是好好的,一点不腐烂。他当时买衣服时,只是想把衣服放在李秋香尸骸边,不过是他一番心意,不曾想到,居然能够给死后差不多一年的李秋香重新穿上新衣服,实乃天意呐。
“景生,快过来帮我把秋香放进棺材里。”给李秋香尸体换上新衣服后,郁锋涛喊了一声吉景生。
“好!好!好!”不知怎么回事,吉景生没有先前害怕,这会儿判若两人,身子不哆嗦,双脚跟铁打似的,一点不发抖,额头不冒冷汗。一听到郁锋涛叫声,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去,帮着郁锋涛把李秋香尸体放进棺材内。
盖上棺材,郁锋涛亲自和吉景生、高圣石、李前量抬着棺材,往闹荒走去。任凭谁劝说,郁锋涛死不肯放下。
从八角山到西松山,那是要经过闹荒村西头,否则的话,要绕过一座大山,多走一半路程。
没有疯狂到丧失理智,郁锋涛还是顾及到乡亲们感受、忌讳、恐惧、不安,选择绕山而走。
李秋香尸体这件惊奇怪事,在闹荒轰动开后,很快传到了外村,越传越神,越传越玄乎,居然说她死后成仙了,尸体才不会腐烂,在郁锋涛怀里还会微笑;郁锋涛在她李秋香死后,干一事成功一事,一定是李秋香当了神仙在助他。
当然,随着李秋香死后成仙,郁锋涛也沾光了,名声在外。
从此有许多外村人慕名前去请郁锋涛打墓碑,郁锋涛一律拒绝。
钱,对他郁锋涛目前来说是何等重要,但是他不能眼睛只盯在脚趾前的蝇头小利上——无远见。
被人请去打墓碑,只能算是帮人打工,得一点工钱而已,而且一付墓碑打下来,花多少天时间。一但答应了人家聘请,他要离开闹荒,他要离开自己家,在别人家里干活,他能自由自在学习,他能顾得了自己在闹荒刚刚起步的事业?那样的话,不但荒废他的学业不说,而且还毁了他的事业,得不偿失。
人比人,气死人。
自从有人上闹荒村请郁锋涛前去打墓碑后,高阿六既眼睛红又妒嫉,一天到晚不是在郁锋涛家门口徘徊、溜达,便是跑到独松山去偷窥郁锋涛一举一动。
每当看到有外村人从郁锋涛家门口扫兴走出时,高阿六火冒三丈,气得跺脚大骂,仇恨天地为何这样不公。
一个曾经要落魄、潦倒穷小子,一夜之间成了闹荒一个石匠大师,外村人慕名登门去请,他高阿六这么一个打了一辈子石头老石匠,无人问津,现在连打石头这口饭碗都被郁锋涛给砸了。
每次从独松山或者郁锋涛家门口回去,实在是压不住心头愤怒和仇恨,高阿六便赌气拿上锤子和钻子,蹭蹭蹭窜到西松山山沟里,学着打墓碑……
丑事被村里人发现后,大家嘲笑高阿六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做梦都得不到。
突然有一天,高阿六不到独松山去了,也不去西松山学打墓碑了,躲藏在郁锋涛房子墙角边上偷窥,像是在等什么?
某事在人,成事在天。
心怀不轨,天不助也。
苦苦的一直等到第八天,高阿六才等到一个外地中年男子走进郁锋涛屋里头。
中年男子,长得肥头大耳,头顶有点秃,手上拿着一个闹荒人从未见过的文件包,走起路来显得神气活现,一瞧,便知是个土豪。
暗中窃喜,高阿六巴不得肥男人马上、立即从郁锋涛房子大门走出。不管下什么下三滥手段,他高阿六今天非搞定肥男人不可,从其身上割下一块肥肉,好让郁锋涛瞧瞧他高阿六的本事。
一边做着发财美梦,高阿六一边疾步朝村口走去,他要在村口劫住肥男人,这事不能被郁锋涛发现,被郁锋涛发现,郁锋涛肯定会从中破坏,破了他高阿六的发财美梦。
大约半个钟头后,肥男人终于朝村口走去。
瞧肥男人一脸扫兴,高阿六晓得又是遭到郁锋涛拒绝。
心头一喜,高阿六像一只老猴,滑稽地一蹦三跳来到肥男人跟前,点头哈腰:“兄弟,你是找我们村郁锋涛打墓碑,遭他拒绝了吧?他那个人呐,会一点手艺,尾巴翘到天上,谁能叫得动他呀。这样吧,我帮打墓碑,咋样?”
“你会打墓碑?”肥男人狐疑盯着高阿六。
奸笑两声,高阿六铁底无耻,说:“打墓碑,那是我的老本行,拿手好活。说来,郁锋涛还是我徒弟。”“走。我带你去看看我打过的墓碑。保证让你一看,一准个满意。”话声未落,高阿六强拉肥男人手,即往西松山去。
一到李秋香墓地,高阿六变成了一只饿坏的狗,突然看到一个小孩蹲下去,急不可待叫嚷道:“兄弟,你看看,这是我高阿六打的墓碑。”
肥男人摸着栏杆石柱头上的石狮,双眼发出一束诧异目光,心不由衷赞叹道:“好手艺!好手艺!果然好手艺!”
“那当然哟。”高阿六脸皮厚得都生了一层毛,霜都打不着:“不是我吹牛,我这手艺,卢水境内没人能比。”“我没有郁锋涛贪心,每天工钱只有三十块钱,半个月打一套墓碑。便宜吧,兄弟?”
153鬼魂上身
顿生怀疑,肥男人转身走到墓碑前,“烈女李秋香之墓”七个黑色大字立即跳入他视线,一下子加重他心头怀疑。
霍地,肥男人一转身,讽刺目光直盯高阿六,说:“阿六师傅,这些全是你打出来的?”
高阿六脸不红,心不慌,拍着胸口:“是啊,全是我阿六打出来。我足足花了一个月时间,才打出来。”
“噢——”肥男人嘲弄地点点头,一脸讥笑:“闹荒这么穷村,会出你这么一个出色石匠,很了不起的哟——”
把头一昂,高阿六更是忘了身后尾巴:“全村人盖房子起墙基的石头,全是我阿六打的。”
“哈哈哈……”不知为什么,肥男人突然仰着脖子朝天放声大笑,笑声戛然一停,话中有话对高阿六说:“阿六师傅,看来,你这一辈子也只能呆在闹荒这个穷村给人打打石头,起墙基哟——”“我听郁锋涛师傅说,这一付墓碑打下来,少了十五万块钱,是绝对不行。不看不相信,这一看,我还真相信人家锋涛师傅,那才是客厅里挂磨盘——大实话。”
是被肥男人一眼看破道行打击得喘不气呢,还是高阿六还有一点廉耻心,他脸色跑掉愣在那儿傻头傻脑盯着肥男人……
鄙视一眼高阿六,肥男人离开而去,走到墓边时,又霍地一扭头,讥笑一声:“高阿六,你的鬼话,你一个人在这里慢慢对鬼说去吧,我走哟——”
人家已经下山了,高阿六还没有缓过神。
——十五万?
十五万块钱对高阿六来说是天文数字,他做梦想都不敢想的事,吓得面色跑掉,傻乎乎的嘴里不停念叨:“十五万,十五万……我阿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十五万呐,老天哟,有十五万,我阿六要什么有什么,娶个十八岁女孩作小老婆都行。锋涛这个婊崽买一辆拖拉机,我要买十辆,一百辆,气死他,气死他……”
懵懵懂懂中,高阿六只感觉满天崭新百元钞票雪花般朝他铺天盖地飘落,他挥着双臂东跑西窜拼命抓钞票。
半张也抓不着,高阿六越是抓不着越心急。
抓着抓着,高阿六一直抓到墓边,一脚踩空,掉下山崖,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是随钞票飞了起来。
“不好啦——”高阿六掉下山崖瞬间,突然传来一个老头子恐慌惊叫声:“阿六被秋香天灵推下山崖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阿六不会想到,李秋香死后升天变仙女这事一曝光,再加上外地人慕名到闹荒请郁锋涛前去打墓碑,红眼睛偷偷盯上了李秋香坟墓,每逢初一、十五便去点香,求李秋香在天之灵保佑他红眼睛学到郁锋涛的手艺,平日里也偷偷上李秋香坟墓琢磨打墓碑。
先前高阿六和肥男人前脚踏在李秋香墓地,红眼睛后脚即跟上,他想看看高阿六到底想干什么名堂,躲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下偷看。当他看到高阿六手舞足蹈像疯子,禁不住在一旁捂嘴大笑。
后来感觉不对劲,红眼睛怀疑高阿六十有八九是中邪了,是李秋香显灵在惩罚他……
人命关天,红眼睛也恐慌了,一边亡命往村里跑,一边叫嚷:
“不好啦,不好啦,阿六被秋香天灵推下山崖啦——”
“不好啦,不好啦,阿六被秋香天灵推下山崖啦——”
“不好啦,不好啦,阿六被秋香天灵推下山崖啦——”
……叫嚷声引来乡亲们看热闹,当大家看到红眼睛像疯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奇的、凑热闹的、爱管闲事的……统统随尾而去。
正在屋里头烧火煮饭,高阿六老婆——蔡雪枝,突然听到门口红眼睛叫嚷声,一下子火冒三丈,手上拿着火钳,从厨房窜出来,挥起火钳指着红眼睛鼻尖,破口大骂:“红眼睛,你才被死鬼推下山崖。”“给老娘滚出去,快滚。我家老头子到底哪点得罪你了,你这样子大白天诅咒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快滚。”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心头的恐慌眨眼间被冲天怒火吞噬,红眼睛气得连话说不出口,围观人群见状,认定红眼睛确实是疯了。
有过一杯茶工夫,红眼睛平静下来,不满地瞪着蔡雪枝:“想不到我红眼睛好心没好报。反正,我已经对你说了,你爱信不信,不管我的事,你家老头子死了,别怪我没跟你说。”
不跟蔡雪枝计较,红眼睛扭头扬长而去。
红眼睛身影在她大门口消失,心头仍然非常恼火,回头往里才走了几步,蔡雪枝脑子一闪,顿时恐惧,红眼睛叫嚷了这么大半天也不见她老公,万一红眼睛说的是真的呢,天呐,她不敢往下想——太恐怖了。
看到儿子,儿媳妇——高江兵、高江滔、高江录、洪香玉、肖虹莲一个个愣在那儿,蔡雪枝火得怒吼道:“你们几个还不赶快去找你们阿爸,死在屋里头干什么?”
骂声没有来得及落地,蔡雪枝自个儿第一个往门外窜去。
高江兵儿子高东树才十五、六岁,他跑得快,一口气跑到了西松山,在李秋香坟墓前的山崖下发现满身是血的爷爷,慌得对后边人群大喊:“阿婆,阿爸,阿公在这里……”
命不该亡。
那山崖不高——五米左右,摔下时,高阿六不过是头打破了一个小洞,一条胳膊和一条大腿打断,人昏厥过去而已,但也算是去了半条人命。
老公被儿子们背回到家,蔡雪枝一边张罗二儿子高江滔找来郝阿秀,一边张罗大儿高江兵赶去溪洋卫生站请医生。
当下有人提醒蔡雪枝,雇郁锋涛拖拉机去很快。蔡雪枝不是傻瓜,别人不知道,难道她还不知道自家老头子在郁锋涛跟前,那是一个大仇家,郁锋涛会答应吗?一旦被郁锋涛拒绝,他们家可丢不起这个面子。况且,郁锋涛这两天一直忙着拉石料去卢水,说不定这个时候拖拉机正在卢水呢。
反正闹荒离溪洋没有多远,蔡雪枝根本不愿去求郁锋涛,更不想在郁锋涛面前丢面子。
趁大儿去溪洋请医生未到空档,蔡雪枝赶紧去找红眼睛。这件事万一真如红眼睛所说那样,可惨了,一想到这儿,蔡雪枝心头是阵阵发怵……
人命关天,还算红眼睛有良心,没有因为先前遭到蔡雪枝不识好歹的野蛮谩骂不理睬她。
当下,红眼睛把亲眼目睹的情景添油加前前后后说了一番,最后带着三分得意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你老公醒过来后,你亲自好好问问他。他当时手舞足蹈窜来窜去,像是被人追打。在他掉到山崖那一刻,我看见一个长头发女子把他推下去。”
“啊——”蔡雪枝恐惧得一声尖叫,脸色刷地苍白下去。
卖棺材的听说人病危——暗高兴。见状,红眼睛心头一阵幸灾乐祸:雪枝,你这个死老太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起先骂我,骂吧。从现在起,我红眼睛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不怕你不拿好东西孝敬我。你那个瘪老头子,居然想打出锋涛那样好的墓碑,哈哈哈,笑死人了。
大脑恍惚走出红眼睛屋里,蔡雪整个人从头到脚被一团从未有过恐惧笼罩住,仿佛看到了死亡正在向她老头子逼过去。虽然红眼睛没有说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样子,但是蔡雪枝心底里头十分明白,那个女子是死鬼——李秋香。
满脑子恐惧下,越想越气,蔡雪枝对郁锋涛的仇恨那是恨不得一口想咬断他脖子,破膛挖心肝。
几年下来,郁锋涛把她老头子整得够狼狈了吧,万万不曾想到,李秋香死后居然还要帮着郁锋涛害她老头子。这一回她家老头子有个三长两短,哼,哪怕是家破人亡,她蔡雪枝绝不放过郁锋涛;哪怕子孙遭到灭顶之灾,也要把李秋香坟墓铲掉,把李秋香尸体抛到荒山喂狼,魂魄散了,不能再害人。
骂完了郁锋涛和死者李秋香,蔡雪枝这才回过头埋怨自家老头子,这老头子今天十成是鬼迷心窍了,把陌生人带到李秋香墓上也罢,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着死人面前去骗人家,损害郁锋涛。
那李秋香是郁锋涛的什么人呀?蔡雪枝心里埋怨老头子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不知利害,干出损害郁锋涛的事,李秋香灵魂能饶过他,该死的死老头……
心急如焚赶回家,蔡雪枝把医生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立马叫三儿子高江录赶紧赶去十里外羊岩山,把庙里和尚头叫来给她老头子做道场驱鬼,她不会容忍李秋香这个不得好死的女鬼害她老头子。
154做道场驱鬼
三儿子还没走出家门,蔡雪枝心头堵着恐惧与仇恨,吆喝儿媳们准备晚上做道场所用东西。这个时刻,迷信主宰蔡雪枝整个大脑一颗心。——当然,她也是被红眼睛瞎编说她老头子被一个长头发女子把他推下山崖给害的。
自己老公心怀鬼胎,还要歹毒的加害已经死的李秋香,这事传到郁锋涛耳朵里,把郁锋涛气到眼睛冒火,他对蔡雪枝是锯骨之恨。
蔡雪枝请的医生、和尚头还没到家,村里又闹起一阵邪风:昨晚李秋香托梦给郁锋涛说,以前高阿六坑害、欺负他也罢了,今天高阿六要砸他的生意,还要冒充他,她李秋香绝对不会叫高阿六活到明天,一定要叫高阿六死。
有人把村里的传说跟蔡雪枝一说,蔡雪枝当场吓得脸色跑掉,脖子后头一团寒气,她对红眼睛所说的更相信不疑,也更仇恨郁锋涛,因为李秋香已经死了,她仇恨不上。
两个钟头后,高江兵请到了医生,可是蔡雪枝顾不了他,只叫儿媳妇去敷衍招呼一下。
喝了杯茶,稍微歇息,医生到房间里给高阿六查看伤势,打针,重新清理伤口,挂瓶,开药。之后,医生慎重、严肃对蔡雪枝说道:“你老公伤势非常严重,必须马上送到县医院去治疗,否则的话,他右手要残废。”
脸一下子拉长,蔡雪枝显得很不高兴:“医生,我家老头子是被那死女鬼推下山崖。要送到县医院去,也要等到今晚道场做完,把附在他身上的女死鬼赶跑了,明天再送去。你叫我们马上把他送去,这不是害他命吗?”
“什么?”医生气得脸色发紫,蔡雪枝这话说的,叫他咽不下去,好像是他有意要害高阿六。压着心头怒火,医生从嘴里咬出一句:“愚味。”
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家什,抬头,医生愤怒眼睛直逼蔡雪枝:“那,你们自己决定吧。卫生站里还有一个重病人,我得赶回去。”医生背起药箱就走。
“医生,那你吃了饭再走吧。”也许是觉得过意不去,蔡雪枝随口敷衍一句,心头则谩骂,你赶紧走吧,不要碍了我的好事,惹得和尚头火了,晚上不使出全部法力。
“不用了。救人要紧。病人家属这时候一定很着急。”眼睛透出一束鄙视,医生话中有话。
反正蔡雪枝心头装着是晚上迷信救夫的道场,医生要走,正合她心意,她才不会强留他留下呢,走了更干净。
还好医生走的早,他走后约莫十多分钟,昏迷中高阿六居然开口叫道:“钱,钱,钱,我的钱——”
又隔了半个钟头左右,昏迷中的高阿六再次开口胡叫:“十五万,十五万,我打,我帮你打——”
这么迷迷糊糊一乱叫,屋里大大小小的人认定高阿六果然中邪,鬼魂附身无疑。
一直等到天完全暗了,高江滔才带着和尚头到家。
匆匆吃了晚饭,屋里如临大敌忙开。
可怜的高阿六,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了,又是符烧身,又是被灌符水……硬是被折腾到半夜。——恐怕不会死,高阿六也要被折腾的一命呜呼。
第二天一大早醒过来,蔡雪枝一摸老头子额头,吓着心悬到半空中:天呐,跟火烧一样。
“阿六,阿六,阿六,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叫了大半天,老头子没半点反应,蔡雪枝害怕了,哪管得三七二十一,慌忙去把正在酣睡中和尚头叫醒。她怀疑,不是和尚头法力不到家,就是他藏私没有全部使出法力。
酣睡中硬是被叫醒,和尚头非常恼火,很不情愿的起床。
跟随蔡雪枝来到高阿六身旁,和尚头手刚刚触到高阿六额头顷刻,一吓,抽了回去,冒出一身冷汗,强装镇静:“没事。这是昨夜女死鬼被赶跑后,在他身上鬼气冒出,要到中午才会好。”
嘴上这样说,和尚头担心人命,心头在盘算早点溜之大吉,又不甘心红包尚未到手。一旦红包到手,他才不会管高阿六死活,甚至连早饭都不会吃,鞋底抹油——溜了。
晌午时候,高阿六没有如和尚头所说那样,情况严重到连胡叫也不会了,这下子,蔡雪枝不害怕才怪。
无奈之下,支使儿子快去叫郝阿秀。
郝阿秀一瞧,历声道:“不是我在吓唬你们,再不马上把人送到县医院去抢救,你们准备后事吧。”
五雷轰顶。
郝阿秀这话可把高阿六老婆,儿子,儿媳,孙子吓得面如石灰,一个个如同木鸡。
“你们还死呆着不动干么,还不把你们阿爸送县医院去。”蔡雪枝从惊吓中醒过神,大喝一声。
送?怎么送?
到县医院去不是几十块钱的问题,是要几千块钱,昨天剩下的六十多块钱,今天拿三十块钱包红包给了和尚头。
在大儿子提醒下,蔡雪枝被眼下窘境难住,六神无主,火大,骂儿子骂儿媳。
拿自己当高阿六救命恩人,昨晚忙前忙后帮忙到半夜,这会儿,红眼睛前来蹭早饭吃,一听说高阿六不行,舌头一溜,当马后炮:“我说嘛,阿六这是摔伤,要先治伤,再做迷信,你们不相信,这下事闹大了吧。““你们一家人还不赶紧出去借钱,还晃快去雇锋涛的拖拉机,真要叫摔伤的人在床上等死呀——”
一句话点醒六神无主蔡雪枝,她恼火大喝一声:“你们还赶快去借钱,死在屋里干么?江兵,你快去雇锋涛的拖拉机。”
“哦,哦,哦。”高江录一听不要他去借钱,拔腿就跑。
高江录赶到郁锋涛屋里时,郁锋涛正在独松山。
要到独松山去找郁锋涛,高江录头都涨了,给郁锋涛干活的人可全是在独松山。这一去,郁锋涛翻脸不认人,倒霉的是他高江录。
毕竟这几年下来,他父亲没少坑害人家郁锋涛,再说这一次他父亲摔下山崖,又是在李秋香墓前。但是父亲命在旦夕,高江录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
俗话说,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瞧见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高江录,郁锋涛强压胸膛愤怒,瞠目怒视。不必高江录开口说,郁锋涛早晓得他来意。
闹荒人就是这样,平日总是歪心肝坑害你,一旦自身发生事情了,拿你当二百五,好像天生是欠他的。
等高江兵刚说个开头,郁锋涛眼睛冒火,咄咄逼人怒斥高江兵:
“我欠你们父子钱了呀,你去死吧。告诉你——高江录,我——锋涛的拖拉机宁愿去拉死人,也不会去拉你家那个老不死的。”
“你们一家人的心怎么会这样毒,比砒霜还毒。”
“秋香咋了,她美若天仙,心肠和观音菩萨一样,她惹你们啦?”
“没王法了是不是,狗胆包天了是不是,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跑到秋香墓上去骗人。”
“对。是秋香天灵把你们家那个坑蒙拐骗的老不死下山崖,就是要把他活活整死,永不得超生。”
“有本事,你们家再去请一个法力更高的和尚头,与秋音天灵斗法比高低。”
155被恩人算计
遭到郁锋涛盛气凌人,不留情面一顿侮辱怒斥,血气方刚高江录火得血液逆流,但是面对浩气冲天、怒不可遏郁锋涛,面对那一双双愤怒眼睛,他不敢顶半句,最后只得愤愤地狼狈逃回去。
高江录逃回去一说,一屋里人一个个鼻子拧住,不敢做声,只能把愤怒吞进自己肚子里,一来今日郁锋涛已不是人人都可以往他脸上吐唾沫那个落魄、潦倒的人,没人惹得起;二来担心惹怒了郁锋涛,郁锋涛跑到李秋香墓前……
愤怒无奈下,高江兵、高江滔、高江录兄弟三个只好用担架抬着父亲一步一步吃力走出村口。
总算捡回一条命,没有被郁锋涛看笑话,但是在县医院治疗了个把星期,花去了四千多块钱,再借不到钱了,高阿六迫不得已回到家里养伤。
时时刻刻盯住村口动静,一见高阿六被儿子抬回村,红眼睛这个大恩人很有人情味,立马随尾跟去看望高阿六。
此后,每隔三、四天,红眼睛便要去探望一回高阿六,显得特有人情味,把高阿六夫妻激动的快要叫他红眼睛爹了。
恩人就是恩人,不比以前了,红眼睛现在出入高阿六屋里像出入自家屋里,大摇大摆,根本不把屋里主人瞧在眼里。
天,下着雨。
戴着一顶破斗笠,红眼睛大摇大摆走进高阿六屋里,他昨晚一夜不曾合眼,睁眼闭眼全是郁锋涛拉着一车车石料去卢水,他昨天亲自数过——郁锋涛整整拉了六车石料去卢水。一天六车呐,我的天,那得卖多少钱哟。
叫红眼睛心痛、眼红的是,因为穷没钱和郁锋涛一样办个石料场赚大钱。
回家一个多月,第一次下床走动,高阿六独自一个人坐在厅堂里,张望天井发呆,脑子还在打墓碑主意,他不甘心。
“老伙计,能下床啦。”红眼睛眼尖,前脚未迈进门槛,一眼看到高阿六,不等高阿六开口,他即开口招呼。
大步流星走进厅堂,摘下斗笠往天井甩了甩,红眼睛走到高阿六身旁,自己拉过一条凳子坐下,一把抢过高阿六放在凳上“大前门”牌香烟,动作麻利抽出一支点上,却是舍不得把烟还给高阿六。
虽然对红眼睛喧宾夺主行径十分恼火,但是高阿六面对自己恩人也只好忍得。没有红眼睛,他早已命归西天去。
抽了几口烟,过了把烟瘾,红眼睛笑脸后面藏着三分奸诈,话中有话揭高阿六的短:“我说,老伙计,不是我要存心故意说你,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不厚道点。那天那个胖光头真要你打那样墓碑,你怎么打给人家?”
脸刷地一下红到脖子上,高阿六不好意思地说:“老兄弟,不怕你笑我,看到那么多人找锋涛打墓碑,一个个全被他拒绝,我这是急昏了头呐。”“你想想看,那一付墓碑要打十五万块钱呐。十五万呐,你能想的到吗?”
别说是高阿六急昏了头,红眼睛也急煞的要撞墙,眼睁睁看着人家大把大把的钱往口袋里装,他却想不出一丁点办法。
高阿六这话算是说到他红眼睛心里去,皱了一下眉头,他仍然是话中有话:“我说,老伙计,你急也是白急。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老了,十年内,你也打不出锋涛那么好的墓碑。听说那个死鬼头像是靠雕刻,这你会吗?”“不过嘛,我们倒是可以在另一件事上跟锋涛争,甚至可以把他压下去,叫他气的吐血。”
“什么事?”高阿六眼睛一亮,伤势全好了。只要能够跟郁锋涛争,把郁锋涛压下去,把这次摔伤的仇报了,豁出这条老命,他高阿六在所不惜。
眼睛溜了一下大门口,红眼睛诡秘地压低声音:“办一个石料场。我这两天一直在注意锋涛拉石料去卢水车数,头一天是九拖拉机,第二天是十二拖拉机。你算算,他光这两天赚了多少钱呐。”“办个石料场又不要大本钱,只不过是买个拖拉机头,一台打碎石头的机器,用不了多少钱,你还可以在暗中慢慢偷学他打墓碑,这不是更好吗?”
这倒是一条好计谋。高阿六心头暗叫一声好。一喜,高阿六亲自给红眼睛递烟。可是递烟的手伸手出半截时候,高阿六僵住,疑虑张望红眼睛:“老兄弟,你看我,这次家里欠下了一大笔债,哪来的钱去……”
截住高阿六的话,红眼睛皮笑肉不笑:“我说,老伙计,我说你没头脑,你真真的是没头脑。不要说是现在,即使是以前,靠你一个人,你照样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不是我有意笑你吧?你一家不行,可以几家人合伙,不就得啦。”“你想想看,锋涛自己一个书生,又干不了粗活,全是雇人干。我们找几家劳力多的人合伙干,还不一下子把锋涛压下去,挤垮。”
能把郁锋涛压下去,挤垮,高阿六巴不得。可是眼下困境一直困扰高阿六,他十二分忧虑:“老兄弟,你看我这身子连走路都困难,人家……”
“只要你愿意干,找人的事包在我身上。”见高阿六已经被他糊弄动了心,红眼睛一声打断高阿六的话,拍着胸口大打包票。
看到红眼睛这般讲义气,高阿六也不是孬种,在红眼睛眼前来一番——英勇就义:“老兄弟,只要能找到人合伙干,我阿六干。这个仇不报,我阿六还算个男人吗?”
对他这个大恩人言听计从,红眼睛暗里乐疯啦,心头讥笑高阿六不知羞耻,一个手拿钻子都发抖的干瘪老头,快进黄土的人,居然想打出郁锋涛那样绝活墓碑,简直异想天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
乐呵呵地离开高阿六屋里,红眼睛没有回家,他半天等不及要去拉拢人合伙干石料场。
拉拢谁合伙,红眼睛心头早已盘算好,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徐宽宦、活庄稼、高隆巴、管事佬、郁正丰、高富唐、四把笔、徐水龙、高克木、老太婆、川阳人全在他算计之下。
事情不如红眼睛所愿,结果愿意入伙的仅是高丛木、高怀德、活庄稼、高隆巴、管事佬、高富唐六人,其他人一来是因为没钱,二来是没胆子冒那个风险。
六个就六个吧,有人入伙总比没人入伙要强吧。红眼睛担心的是这六个人中途变卦不干,他阴险算盘着是从他们口袋里抠出钱,不是真心实意要跟这些人合伙干。一旦赚到了钱,有了资本,他红眼睛一家人单干。
几天来,红眼睛东奔西跑催促六个人去弄钱,好话说尽,哀求的话说了几大箩筐,别说半句不好听的话不敢说,连稍微埋怨口吻都不敢张口,他妈的,差那么一点点没给他们跪下。
活了一辈子,他红眼睛何曾有过这样子软骨头当孙子,只能回到家里恶毒的谩骂六个人的祖宗十八代,解解心头之恨。
——钱,钱,钱。
钱的事,半个月后终于有了八成着落。
晚上,几家人聚在高阿六屋里,商量去购买设备事宜。
不料,好事到头来成了坏事,每个人心头打着各自小九九,结果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吵起来。谁都想趁此机会去见见外边大世界,可是又总担心办不好事,没法向大家交待。别人去吧,又不放心,总担心钱被人私吞。
本来有病在身,再加上大家这吵来吵去,高阿六心头非常恼火,气愤愤地大叫:“大家别吵了。郁锋涛对我们这六家是有仇恨,恨不得我们大家比他以前还穷,我们这六家人要拧成一股绳,把石料场办起来挤垮锋涛。我看这事,由红眼睛和富唐去最合适。”
别看高阿六平日狗嘴吐不出象牙,刚才这话说到每个人心里去,恨不得挤垮郁锋涛,这是他们心头公开仇恨。办石料场这件事是红眼睛发起和牵头,几个人当中要算高富唐最有钱,石料场办起后,钱一时周转不开,叫高富唐救急一下。高阿六这么一说,众人想想也是。
去购买机器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红眼睛和高富唐后天出发,钱不够的人,这两天赶紧把它凑足。
156身陷窘迫
有钱人办事,出手大方,掏钱如流水。没钱人办事,算了这头,要算那头,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
红眼睛、高富唐出去购买设备,钱被算得死死的:柴油机两千三百块钱,破碎机三千四百块钱,共五千七百块,那带五千九百块钱去吧,二百块钱是运费、车费和他们两个吃饭的钱。在他们算来,二百块钱顶多花去一半。
第四天一大清早,红眼睛、高富唐怀揣购买设备的钱,欢天喜地上路啦。
到卢水一打听,听说要到水湖市才有柴油机和破碎机买,红眼睛、高富唐一下傻了眼,可把他们难住:上水湖去买吧,他们大字不识一个,说出的普通话能叫整个水湖人笑崩一嘴牙;更担心自己这么一个乡巴佬一到水湖,柴油机、破碎机没买到,人丢了。
红眼睛纸糊灯笼——肚里明白,这样空手回闹荒,办石料场这事没戏唱了,那么他红眼睛发财梦,也彻底破灭。
两个人像小偷一样,大街不敢走,躲躲闪闪走到城边一条很少有人的公路上,到了一个山坳处蹲下,嘀咕着,瞧他们可怜的和两头被打蜷缩成一团的狗一样,叫人看了,不免三分怜悯。
红眼睛说:“富唐,这事你得拿个主意。”
高富唐说:“我拿什么主意呀?实在不行,我们回去算啦。”
红眼睛说:“回去?空手回去,全村人还不笑我们两个是废物呀,往后谁会瞧得起我们两个。”
高富唐说:“这我会不知道吗?可是我们去水湖的话,这钱多花了,他们几个怪我们咋办,多花的钱要我们自个儿出,你说,又咋办?”
红眼睛说:“我看不会。既然是愿意合伙干,我看,他们不会那样小气。换句话说,他们真那样小气,当我们自己出钱去玩了一趟水湖,还能怎样?你家比我家有钱,我都不在乎那几十块钱,难道你富唐会在乎那几十块钱吗?人活的,是要争一口气。你富唐不会这么快忘记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吧?”
高富唐说:“谁说我会在乎那几十块钱?既然你这样说,我们两个去水湖把拖拉机头和打石头机买回来。”
红眼睛说:“好,好,好。我们走——”
猪头一个,高富唐是中了红眼睛的激将法,事实上红眼睛更心疼那几十块钱,但是箭上弦上不得不发。不去水湖购买设备,他只能回到闹荒,眼睁睁看人家郁锋涛把大把大把的钱往口袋里装,他眼睛还不红得出血?
这么一磨磨蹭蹭半天,等到红眼睛、高富唐风风火火赶到车站买车票时,才知今天已经没有去水湖的班车,只能等明天。
明天去水湖事情会不会办得很顺利?红眼睛、高富唐这心头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一夜不踏实。
夜里,这两个人各怀心事,到了三更,他们仍然无法入睡。要知道在闹荒,天一黑,他们早早上床呼呼大睡了。
这种时候,红眼睛确实是有些后悔,你说,明天这一去水湖万一买不到柴油机和破碎机的话,他无脸回闹荒了。但是郁锋涛大把大把的往口袋里装钱,对他诱惑力比天还大,他实在是压不住心头痒痒的。
和红眼睛心事完全不一样,高富唐不心疼那一点钱,更不会眼红郁锋涛大把大把的钱往口袋里装,但是他不会忘记爷爷是怎么死的,这事办成了,赚大钱了,他自己再去买上两、三套机器,把郁锋涛挤垮,报了他爷爷的仇。
第二天在水湖,红眼睛、高富唐闹了一个大笑话,他们一走出车站门口,看到一座座高耸入云大厦,熙熙攘攘人群,川流不息各种各样车子,眼花缭乱的只感觉自己来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奇怪世界,这一切好像做梦一般。
没有踏出闹荒这个山沟沟,红眼睛、高富唐根本不晓得天地是如此之大,外边世界是这样精彩,感叹这一次到水湖大开眼界。这个时候,他们痛恨自己咋会出生在闹荒那样一个穷山沟里。
街上行人瞅着红眼睛、高富唐愣头愣脑站在那儿像两只呆鹅,一看便知是两个头一回进城市的乡巴佬。
站了大概两个钟头,红眼睛、高富唐这才盲目地走进人流,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去。
卢水话和水湖话差别蛮大,红眼睛、高富唐这两个乡巴佬,他们开口说普通话,叫街上的人笑的滚在地上爬不起来。后来,他们就胆怯、害羞向人们打听哪儿有买柴油机和破碎机。
大城市和一座迷宫一样,红眼睛、高富唐分不清东西南北,半天时间都在同一条街上打圈圈。
等到红眼睛、高富唐稍微有点悟过道道时,天已经暗了,无奈下,两人只得找了一家只要十块钱住宿费小旅社住下,一切等明天再说。
好在旅社老板是个热心人,第二天早上亲自带红眼睛、高富唐去市西的机械市场。否则,这么一个偏僻地方,恐怕要等到红眼睛、高富唐把整个水湖市寻遍了,才能找到。
红眼睛、高富唐也因此感受到了城里人的热情,助人精神。以前郁锋涛说城里人是如何如何热心助人,他们嘲笑那是郁锋涛对闹荒人的不满,故意瞎编讽刺、挖苦乡亲。
耳听为实,眼见为真。
亲身经历后,红眼睛、高富唐才明白郁锋涛说的是真实话,不是心存不满讽刺乡亲们。
红眼睛、高富唐极乐生悲。
柴油机没有涨价,但是破碎机每台猛涨了三百块钱。一下子把红眼睛、高富唐难住。他们把身上所有钱掏出了,仅购两台机器,连中午吃饭、机器运费、回去车费都没有。买还是不买,或者是只买一台?红眼睛、高富唐举棋不定。
“买了。”最后还是高富唐有魄力,下决心两台机器全买。
红眼睛困惑张望高富唐,有点不相信:“真的要买?”
“买了。”高富唐一点不像开玩笑,一副足智多谋样子:“运费和车费,我们去跟车站的人商量:等我们到了卢水,还给他们。”
“你卢水有亲戚?”红眼睛半信半疑。
显得很生气,高富唐目光一凶,说:“你都不会去向淑娟借呀,笨蛋。她生意那么好,乡里乡亲的,借一、二百钱,她会死呀——”“等我们一回到村里,马上还她。”
被高富唐抢了风头,红眼睛有点不服气,但不服气不行,他想不出更好主意。当下,只得依高富唐说的去做。
做梦没想到的是,水湖汽车站站长是个方脑壳的人,任凭红眼睛、高富唐哀求到喉咙干了,直到红眼睛跪下求他了,他仍旧不肯通融一下。
也许是红眼睛这一跪,感动了苍天。
关键节点上,外出办事回来的副站长,——副站长是卢水人。这时,一听说是老乡,副站长二话不说,在站长面前给他们两个做担保,站长才同意。
回到卢水,还算顺利。
红眼睛跑去向彭淑娟借钱,彭淑娟没问他借钱做什么,爽快的把三百块借给了他。
闹荒人见到红眼睛、高阿六、高丛木、高怀德、活庄稼、高隆巴、管事佬、高富唐这一伙也办石料场,轰动了,人人幸灾乐祸,好像郁锋涛的石料场在他们眼皮底下倒闭……
晚上,几家人男女老少围着柴油机、破碎机,欢天喜地,品头论足,如同天上掉下一架飞机。
157砍断起哄魔爪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郁锋涛屋里聚着一帮青年和吉大庆、龚帮裕、李伟大三个老头,他们焦虑不安,说过段时间全村人都跟着办石料场,他们的石料生意岂不是要一下子少了许多?
笑嘿嘿的,郁锋涛若无其事:“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虾米还能在大海掀起风浪呀。我们干石雕和墓碑这样的大事业,石料只是附带,利用石雕和墓碑剩下的废石头而已。”
说是这样说,事实上,郁锋涛心底里头已经预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浩劫可能在等他。
巴不得闹荒人一个个穷得叮当响,郁锋涛没有这么恶毒心,他倒是希望乡亲们一个个能够早日摆脱贫穷,富裕起来。但是全村人一哄而起办石料场,那么好的石头全被破碎成石料,对郁锋涛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浩劫,是他不忍心看到,他必须制止它。
第二天早上,高福菊给郁锋涛还钱的时候,皱眉头很忧虑问郁锋涛,他阿爸一帮人跟在他郁锋涛屁股后头学办石料场,能行吗,能赚到钱吗?
想了一下,郁锋涛很诚实地说,福菊呀,人走人道,蛇走蛇路。行不行,他郁锋涛可不敢妄说。他现在与她阿爸他们一伙人是竞争对手,是要置他于死地,他是不会对她说什么。
害羞的脸一红,高福菊点点头。
“锋涛,谢谢你阿妈。我回去了。”嘴上说是要回去,其实高福菊舍不得回去,想在郁锋涛身边多待一会儿,但是她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不是高容容,人家郁锋涛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一路走着,高福菊一路琢磨郁锋涛的话,越觉得郁锋涛在全村青年当中最最最优秀——鹤立鸡群。人家面对她这个仇人女儿,不怒不气,没一点轻视,说话直来直去,没半句讽刺。
高福菊心想,在闹荒彭淑娟换成别人,不会借钱给她父亲,她祈祷父亲今后好好善待郁锋涛,不要再去坑害郁锋涛。
心愿终究仅仅是一个心愿罢了。在她高福菊走进郁锋涛屋里当儿,他父亲那一伙人风凉话已经满天飞:他们人多势众,又不用雇工,不出半年,要再买五台破碎机。哈哈哈,到时候看到他们的大场面,郁锋涛会气到吐血气绝……
在吵吵嚷嚷中忙乎了一个星期,一伙人终于学着郁锋涛做了一个木制机座。他们没能力从山上爆破石头加工,眼下也想不出这么一招,只能用那阵子抢石头时搬回去的石头。开工这天,一定要搞得轰轰烈烈,热闹非凡,好叫全村男女老少全都晓得。
农历四月初九这天是黄道吉日。
四个人抬着柴油机、破碎机,后头跟随四十多号人,朝红眼睛家那堆石头方向走去。
可惜、遗憾的是,与郁锋涛当初那阵势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差了十万八千里呐,人家当初虽然人数仅是他们一半,可人家是开着拖拉机,推着板车,可不像他们这样丢人居然要用人抬着柴油机、破碎机。
走了二十来分钟头,一大群来到了红眼睛堆放石头那块地。等不及柴油机、破碎机放下,几十号人即围上去七嘴八舌,指手画脚。
当柴油机、破碎机安装妥当,笑话爆发,关头上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人懂得发动柴油机,刚刚还指手画脚的人一个个成哑巴,偷偷地纷纷往后头退去。
几个当家的束手无策,急得如无头苍蝇——团团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红眼睛额头豆大汗珠如同下雨,急得心要蹦出。
在女儿偷偷拉了拉他衣角,小声说,去叫景生教一下,不就行啦。彭淑娟都肯把钱借给他,郁锋涛肯定不会拦住吉景生。
经女儿一指点,红眼睛才醒悟过来,有意大声吆喝一声:“福菊,你快去叫景生来教一下。”
没有拒绝,高福菊转身朝村里大步流星走去。
不巧,郁锋涛今天偏偏不在家里。
一口气跑到独松山,高福菊远远的看到郁锋涛正在山上打石头,芳心一喜,一时忘了累,立即爬上去。
来到郁锋涛面前,高福菊气喘如牛,来不及歇口气,迫不及待央求道:“锋涛,我阿爸他们不会发动拖拉机头,你可不可以叫景生去教教他们?”
“哈哈哈……”没等郁锋涛开口,干活的人一听高福菊的话,大跌眼镜,喷饭大笑。
“你们不是要再买五台破碎机,气死锋涛吗,还有脸来……”吉景生气得大骂。
抬头瞅一眼高福菊红得朝霞一般的脸,郁锋涛不让吉景生把话说下去:“景生,别废话,快去教他们一下。”
“嗯,嗯,嗯。”吉景生不敢吭声,扔下手上钢钎即走。
张望跟在吉景生身后下山的高福菊背影,郁锋涛心头说,红眼睛还算你狡猾,每次都叫你女儿来找我。闹荒村青年全都在你们这一辈魔掌中生活,我要把他们从你们这些魔掌中解救出来,生活在另一个充满阳光的灿烂世界里。你们不是夸下海口,要气死我——锋涛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得瞧吧。
粗鲁莽汉一个,可没郁锋涛的修养,一到场,吉景生开口就把四十多号人骂了狗血喷头。
回到独松山,一秒也等不及,吉景生嘚瑟的吐唾沫横飞讲述骂那伙人的神气……
“景生,人家请你去教,是看得起你。你倒头骂人家,你以为自己了不起是不是?”冷不丁,郁锋涛阴沉着脸,泼了吉景生一盆冷水,“你学会开拖拉机,我可是花去了一千多块钱。”“我告诉你,景生,往后再恃自己学了一门技术,不知天高地厚去欺负人,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了。”
“这,这,这……”吉景生做鬼也不会想到郁锋涛不夸他也罢了,反倒责备他,太不可理喻了。
按郁锋涛心思,他是巴不得全村人都学会开拖拉机。这样,每人都有了一技之长,多了一条摆脱贫困路子。他不会在人家陷进困境当儿,再在人家背后推一把。
接下来的日子里,郁锋涛不停往卢水运石料,惹得那伙人眼睛红煞了,拼命的不分昼夜加工石料。
——开始两、三天夜里,那伙人愚蠢的点上三、四盏马灯,后来是郁锋涛叫高圣石去教他们买个二百瓦电灯,直接接在柴油机上,他们才点上电灯。
人多力量大。
不到八天时间里,那伙人加工出了两拖拉机石料。他们觉得运费叫郁锋涛赚去,不甘心,又没面子,跑去溪洋雇拖拉机,可是人家喊价七十块钱。这可是天价呀,吓得他们再不敢开口,赶紧回村去找郁锋涛。郁锋涛给了他们一个意外天大惊喜,说是这头两车货嘛,算点油钱——每车三十五块钱。
虽然有所怀疑,但是当第二天一大早吉景生把拖拉机开到村口等他们把挑石料装车时,他们才完全相信。
这一伙猪头,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这是郁锋涛给他们挖的坑,叫他们跳坑前,扔给他们一把糖吃。
当拖拉机要进城时,吉景生嘎地停下,一脸嘲笑问道:“红眼睛,你这车石料要运到哪里去卖?城里可是不能随便停拖拉机,乱停拖拉机要罚款。”“在家里时,锋涛交待过了,叫我帮你一运到,马上回去。”
“运,运,运……”红眼睛这下子可难住啦。他们准备要运石料去卢水卖,这个大问题可是从未有人想过。“景生,锋涛的运到哪里去卖,你把我们的也运到哪里去卖吧。”红眼睛一脸为难,求助眼睛看着吉景生。
脸一黑,吉景生挖苦红眼睛:“我说红眼睛,你这老头,说的比吃饭还容易。人家锋涛每次运石料,全是事先联系好,讲好价格。”“这样吧,停在这里顶多等你两个钟头,你自己快去联系。”
下了车,吉景生看红眼睛六神无主,他心底里头贼高兴,老不死的,你去了也白去。没有我景生帮你,你这一拖拉机石料能卖得出去,我景生头给你拧下当尿壶。
去了三个多钟头,红眼睛一筹莫展愁苦着脸回来,他只得哀求吉景生:“景生小老弟,你帮帮忙吧,我等下去买包好烟给你阿爸抽,好不好?”
158被套住的狼
滚圆眼睛一瞪,吉景生唬着脸:“这可是你自己说,不是我向你讨,你要说话算数,红眼睛。”
红眼睛连忙讨好吉景生:“是,是,是。一定算数,一定算数,一定算数。”
“那快点上车。”吉景生大喝一声。
砰。砰。砰。砰。
发动拖拉机,吉景生轻车熟路直奔城北第二小学工地。——这里正建设教学楼,工地还有一堆像小山似的石料。
很凑巧。
拖拉机刚在工地一停,吉景生一眼望见包工头从大楼里走了出来,放开他的大喉咙叫喊:“闻老板,给你送石料了。”
闻老板五十来岁,个子高大,皮肤黑黑的,一对眼睛黑亮黑亮。听到吉景生叫声,他朝吉景生走了过去:“是吉师傅啊。把石料倒在那边去吧。”
“好的。”吉景生下了车,待闻老板到了跟前,指着红眼睛说:“闻老板,这一拖拉机石料,是这个老头的,你把钱给他就行了。”
“好。”闻老板边从上身衣服口袋掏钱,边说:“吉师傅,回去跟你们石雕大师说,在这个月内,至少一定要给我运五百拖拉机石料来。”闻老板掏出六十块钱,递给红眼睛。
吉景生笑哈哈地说:“闻老板,恐怕不行。锋涛这个月要搞石雕,没闲。”
在一旁的红眼睛,一听,喜坏了:五百拖拉机石料,两万多块钱呐。想到这么多的钱,红眼下拴不住痒痒的心,瞒着吉景生偷偷朝闻老板挤眉弄眼,可惜闻老板只顾跟吉景生说话,没有注意他。
一回到闹荒,红眼睛刻不容缓把合伙人叫到一块,把好消息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最后自作主张:“从今天起,我们大家要连夜不停干。”
惊天好消息,一下子轰动闹荒,手上稍微有几个钱的人,蠢蠢欲动。
陷进一堆烂铁里拔不出脚,听到这个消息,高森林发疯了,恨得牙关嘎嘎嘎作响,马上找来高克木,要他去找几户有钱又多劳力人家合伙办石料场。
“我一分钱都没有,怎么跟人家合伙干?”不知高森林用意的高克木,吓着一跳。
“谁要你出钱跟人家合伙干了——”高森林见叔叔这样笨,气得一瞪眼,没好气道,“我要用你名誉去跟别人合伙干,你只要出劳力,赚到了钱,我分你一半。”高森林这次野心很大,他要买两套设备,与郁锋涛争个高低。
突然从天上掉下馅饼,高克木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只感觉全身起毛孔,目光三分恐惧。在高克木眼里,眼前这个侄儿是一头凶残猛兽,他才不会念叔叔情义上给你恩惠。
明知是一块没肉骨头,但是慑于侄儿权势,高克木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档事。不答应,恐怕他连叔叔都做不成。
看到叔叔磨磨蹭蹭,还一脸很不情愿样子,高森林大喝一声:“还不去找人——”
“嗯,嗯,嗯。”遭到一声喝斥,高克木唯唯诺诺,慌慌张张退出去。他不知道去找谁合伙,村里几个有钱的人都合伙干上了,剩下全是割不出血的人。好在这次大头是高森林出,找几个人合伙不过是掩饰一下罢了。
瞎猫碰上了死老鼠。
高克木去找高信钱、徐宽宦、四把笔、徐水龙、川阳人,除四把笔外,其他人正在屋里头绞尽脑汁想找人合伙办石料场一事,高克木刚一开口,那四个人想都不去想一口答应入伙。
合伙人一搞定,高森林又要高克木去找高富唐,叫高富唐跟他高克木上水湖去购买柴油机、破碎机。
轻而易举卖两拖拉机石料,又听说那个闻老板一下要五百拖拉机石料,高富唐早想自己一家人独自办个石料场,那边也不退出,这样两头赚。高克木找到他一说,高富唐眉头不皱一下,一口答应再次上水湖去。
高富唐和高克木走后第二天,管事佬和红眼睛要运第三车石料上卢水了。
这一回,他们没吃上香饽饽,还受了一肚子气。
去向郁锋涛雇拖拉机,郁锋涛一开口运费一车要五十五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五十五块钱一车,吃人呐,一车石料才卖六十块钱呢,那他们不是白给他郁锋涛赚钱啦。
“不管你骂我也好,说我吃人也好,一车运费少了五十五块钱,那只好请你们去雇别人运。”郁锋涛目光咄咄逼人,像是全天下仅是他一个人有拖拉机。
一气下,那伙人立即跑到溪洋去雇拖拉机,可是人家的心跟郁锋涛的一样黑——一车运费死死咬定要七十块钱。最后在管事佬和红眼睛死皮赖脸哀求下,在红眼睛夸下海口说——往后他们那五百车石料全由对方拉运,人家才肯答应一车运费五十块钱。
红眼睛和管事佬还是把石料运到城北小学工地。
屋漏又遭连夜雨。
闻老板这一回是连见不见红眼睛和管事佬一面,一句话:不要。还要红眼睛、管事佬马上把石料运走,否则,对他们绝对不客气。
无奈下,红眼睛和管事佬只得跑去联系要石料人家。
没想到人家一听说他们的石料一车要六十块钱,马上黑下脸,谩骂:“你们吃人呐,你们的石料是金子做的呀——”
后来一打听,红眼睛和管事佬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原来卢水石料一拖拉机才四十五块钱。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红眼睛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是被人装里鼓里敲打一般。
到了中午,红眼睛和管事佬双手空空,沮丧的回到拖拉机前。
一听红眼睛、管事佬的话,拖拉机司机脸瞬间黑了:“你们要给我加十块工钱。”
“什么,给你加十块工钱,凭什么?”管事佬气得两眼冒火星,鼻子歪到一边去。
拖拉机司机这时也火了:“凭什么?你们浪费了我半天时间,加十块钱算多吗?”“没本事别吹牛。连一拖拉机石料都卖不出去,还吹什么牛五百车——”
红眼睛已经气得肚子发痛:“好,好,好。十块,就十块。你把我们的石料运回去。”
“运回去,可以,要加三十块钱运费。”拖拉机司机这时心头怒火已经换成一脸嘲笑。
红眼睛、管事佬这个时候已经整个人瘫痪在地,可怜的看上去像一只抽筋蛤蟆。
残酷现实活生生摆在他们面前,问题严重到已经不是眼前这一车石料卖不出去的小问题,可怕、恐惧的是石料场要倒闭,花了几千块钱机器又要跟村干部那套石板材机器一样,放在那儿生锈。
最后商量之后,拖拉机司机做了让步,同意红眼睛和管事佬付给他六十块钱运费和工钱,他找个地方把石料倒了,把他们两个捎带回去,不过他们其中一个必须留在溪洋当人质,另一个回闹荒拿钱,把钱付了,才肯放人。
这一场灾难,叫红眼睛和管事佬震得一直害怕到骨头里。
耷拉脑袋瓜沮丧回到闹荒,管事佬、红眼睛像是两个遭到游街犯人,连头也没脸抬头起来,偷偷地东张西望,总担心、害怕被郁锋涛的人看见。
非常讽刺的是:管事佬、红眼睛双脚踏在闹荒村口的两个钟头前,高克木和高富唐购买的机器已经运回村。
欢天喜地气氛尚未来得及消失,突然遭到雷打电击,高富唐、高森林不旋踵间焉得跟霜打茄子幼苗一样,心头祈祷但愿这一切只是管事佬、红眼睛的无能,不是石料没人要,否则的话,他们这一回丢人丢到家了。
159盖草寮
不知是碰巧呢,还是那伙人的石料卖不出去,他也害怕了,郁锋涛晚上召集手下一帮干活人,说明天起停止加工石料,盖三个大草寮,每一个草寮二十米宽,六米深,争取在半个月内把它们盖起。
半个月不砸石料,这不是他半个月内不能开拖拉机了,吉景生一急,火了:“锋涛,你发什么神经,好好的石料不砸,去盖那么大草寮,还要盖三个,你要把拖拉机丢在一边生锈,烂掉呀?”
优哉游哉走到吉景生身边,猝然出手,郁锋涛拍了几下他的头,问他有没有脑子,是卖大钱的石雕重要,还是连石雕零头都够不上的石料重要?干大事者,必须把眼光放长远,不能只顾眼前鼻屎大一点利益,石料只是他们把废石头利用一下罢了。
在这节骨眼上突然中断砸石头,却要三个盖草寮,有见地的人一眼看出郁锋涛一种大谋略深藏九地之下。
这一夜,闹荒表面平静,其实是暗流汹涌,哭的人哭,愁的人愁,愤怒的人愤怒,笑的人笑,乐的人乐,坦然的人坦然。
天亮了,当太阳升起一竹竿高时,闹荒人有些适应不了,因为平日的破碎机、柴油机哑了。
不声不响下,郁锋涛带领一帮人马在独松山山脚下,热火朝天大干,阵阵欢声笑语响遏行云。
村里一些闲逛的人又三五成群陆续去独松山看热闹,一瞧之下,一个个傻眼:郁锋涛这是在干什么,要盖新房子?
后来一打探,大家才知道郁锋涛是要盖三个大草寮。
三个大草寮,一下要盖三个草寮,这是干啥用?遗憾的是,忙乎干活的人一个个只是诡秘摇摇头,笑呵呵呵地说,不知道,这要问郁锋涛。
闲逛人群中,有几个人是奸细,专为刺探郁锋涛举动而来。
半个钟头光景,郁锋涛盖草寮一事,很快在村里传开,整个村子俨然是马蜂窝被捅破,不安、惶恐、着急、困惑笼罩村子上空,郁锋涛又要搞什么名堂?
刚买了机器,即陷进泥潭中那些人,惶惶不可终日,晓得郁锋涛这个家伙又要干别的了,懵懵之中仿佛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圈圈,又急又气,无奈地跺脚大骂,大骂郁锋涛是闹荒村的害人精,不把人害死,他不甘心。
——最气最恨的人,固然是高森林。
头一回买石板材机器,还不是因为担心、害怕他郁锋涛抢在他们前头办起石板材厂,导致全套机器至今闲置在村委会里生锈。
这一回,还不是因为郁锋涛以三十五块钱低廉运费,六十块钱一拖拉机石料高价格,那个闻老板一开口要五百车拖拉机石料作诱饵,诱惑他高森林下死决心再次花钱去买机器,拼死也要与他郁锋涛争个高低,报了以往所有仇恨。
结果呢?
前后两回都是等到他高森林大笔钱投进去,无法收回时,他郁锋涛立即收手不干,导致他高森林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郁锋涛那是断骨之恨、杀父夺妻之仇,连夜里做梦都在挖郁锋涛心肝做下酒菜,但是高森林现在拿他郁锋涛没法子呀,他的靠山田虎已经不敢管郁锋涛的事。
惶惶不可终日,在屋里头憋了三天,高森林胸膛快要被一团火烧穿,晌午时分趁郁锋涛他们收工回家吃饭之机,他偷偷摸摸赶去独松山,要亲自看个究竟,郁锋涛的三个草寮是不是真的如乡亲们传说的那么邪乎,比房子还要大。
赶到独松山一瞅,头嗡地一声,双腿一软,高森林整个人瘫在了地上,三个草寮的墙已经垒起一米来高,看来郁锋涛确实是要放弃石料场,大干石雕。
讽刺的是,高森林还在发呆时,郁锋涛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想躲,已经来不及,难堪的他脸若太阳底下猪肝……
笑哈哈的,一对剑眉挑衅一翘,郁锋涛开起高森林的玩笑:
“哟,书记,前来暗访呐。”
“我可没干伤天害理昧良心坑人的事,这草寮是临时性厂房,马上要大干石雕了,叫村里的穷人来我工厂做工,摆脱穷日子,过上红红火火好日子。”
“噢,书记,你们的石板材厂什么时候开始办呐,二十几万的机器堆那儿生锈烂,可惜,太可惜了。”
“你说说,书记,那些人是不是猪头,看我办石料场,猪一样笨的认定石料很赚钱,也不去打探、摸清卢水石料的行情。”
“办石头料场,不是我的目,我是叫那些坑害我、欺负我的猪跌的头破血流。”
“叹,人呐,这要是愚蠢的和猪一样,真的是没救,大把大把的钱撒出去,这不等于扔进大海,一分钱也捞不回来。”
“书记,不是我臭不要脸夸我自己,我也是太聪明了,是吧,不用花大本钱,只不过是三个草寮,眼看着就要财源滚滚,大把大把的钱往银行里存,哈哈哈……”
明知道郁锋涛是在变着法子骂他猪头,愚蠢的和猪一样,但是高森林不敢发火,一发火,等于他承认高克木购买的两套砸石料机器是他买的。
这一刻,高森林大脑转了几千圈,今天这个脸无论如何也要捞回去,捞不回去,他从此在郁锋涛面前挺不起腰。
毕竟是肚子没墨水的大老粗一个,又未见过大世面,高森林最后也只能装模作样拉下脸,苍白地训斥郁锋涛:“你以为我是来偷看你这三个破草寮,太可笑了,郁锋涛,我明白警告你,是有人告你毁掉良田,我是借中午休息抽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又不是我高某人办石料场,你这些话去跟那些人说去吧。”
——此地无银三百两。
郁锋涛还没有说他来偷看草寮,高森林自己倒坦白了。
觉得好笑,讽刺地摇摇头,一剑刺中高森林要害,郁锋涛朝着他离去背影,呛他:“高森林,什么年代了,你也别老拿权力恐吓人。你偷看一下,我又不会说你什么——”“以前你都没本事把我打趴下,你现在还能拿我怎样?我也明白送你一句吧,发展农村经济是中央最高政策,也是县政府政策中的重中之重,即使我毁掉几千亩山田办工厂,县政府也是支持我。”
心头一阵恐惧,装作没听到郁锋涛的话,高森林加快步伐朝村里走去,恨不得自己生出飞毛腿,一蹦就消失在郁锋涛眼前。
偏偏老天爷与高森林作对,他还没到村口,迎头与上工的人碰了个正面,大家一块起哄:“书记,刚才看锋涛的三个大草寮来呀——”“书记,锋涛的石雕厂都办起来了,你们村干部那个烂石板材厂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始办?”
脸臭的如同路边狗屎,高森林这个时候又摆上他的权力:“看他那三个破草寮,笑话,他以为他是谁呀?”“我明白告诉你们,我是去警告郁锋涛不许破坏农田和环境。”不敢多说一句,担心遭到众人耻笑,高森林赶紧逃窜。
“哈哈哈,你们看,锋涛的三个大草寮把森林气得鼻子都歪塌了……”高森林身后传来一阵惊雷般讥笑。
160持械围攻
顾不上身后一群泥腿子们的讥笑,高森林只想逃回屋里躲起来。
十有八九昨晚又去糟蹋人家寡妇,冲撞了哪路神仙,今天诸事不顺,高森林前脚迈进家,一杯茶才喝了几口,高克木就破门而入。
高克木尚未开口,高森林早已惶恐不安,明白那几家又在逼着要退伙。再拿不出手段恫吓住他们,哪一天高克木这个废物顶不住把一切黑幕捣出去,他高森林必将脸面扫地。
片刻间,厅堂空气充斥一团火药味。
可能是老眼昏花吧,没有看出高森林这个侄子此时此刻异常神色,高克木怒气冲冲疾步走到他跟前,不知趣地劈头盖脸叫嚷起来:“那几家人说再不退钱还他们,他们要抢我家东西。你说,你说,你说,这事怎么办,你可要担当着。”
“叫什么叫——”高森林跳蚤脾气,即刻火了:“你是猪头啊你?明摆着是郁锋涛那个婊崽害的,你不会把买机器的所有人纠集在一块,操上家伙,找锋涛那个婊崽算帐去——”
“那,那,那要出了人命,怎么办?”一提到郁锋涛,高克木畏惧三分,不由得擦了一把额头冷汗。
霍地蹦起,火的,高森林差点要给高克木一巴掌:“出了事,不是我担当,你能有屌本事担当。”
“好,好,好。”高克木不知因为愤怒呢,还是被气的晕了头,往外走时踉踉跄跄的快要倒下去。
回到家里,高克木不想则罢,越想,心头越不平衡,这原本是他高森林的事,到头来反倒是他高克木的事了,他高克木倒要低三下四求于他高森林这个侄儿。
事到临头,高克木这才后悔自己贪小便宜闹了个拉肚子,不贪这个小便宜,他今天什么事也不会惹上身,他今天不会成了高森林的替死鬼。
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绞尽脑汁苦想一夜,高克木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听高森林那头蠢驴的。
天一亮,高克木没去找合伙人,他去找红眼睛。
和红眼睛一碰面,高克木所有怨恨、不满扣在郁锋涛头上,眼前的失败,血本无归,全是郁锋涛害的。——高克木今天的图谋就是要煽动起红眼睛那一伙人,一道去找郁锋涛算帐。
两个人密谋到半晌,高克木才一脸兴奋走红眼睛家门。
没有立马回家,高克木去找合伙人,纠集在屋里,紧闭大门。
有高森林暗中作靠山撑着,胆子肥了,高克木在众人面前唾沫喷溅,老气横秋:“书记说了,只要不死人,出了事,他担当。”“一切明摆的就是郁锋涛那个婊崽在暗地里捣鬼,我和富唐前头去买机器,后头红眼睛和管事佬运石料去卢水就没人要。明天,我们带上全家劳力,操上家伙,找锋涛这个婊崽算帐去。他肯帮我们运石料,卖石料,那算啦。不肯,我们大家当场把他废了的。”
“对。就要这样。”众人一起起哄。
“他妈个狗杂种,要害我们,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就是。我们一人一刀能把他剁成肉酱。”
……众人七嘴八舌起哄,一个个摩拳擦掌,凶神恶煞,郁锋涛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案板上一坨肉。
没几句话就煽动起众人愤怒,高克木心头贼喜,感到自己很威风,这才明白侄子高森林为什么拽着权力不放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约好第二天早饭后,大家在村口集合,然而将近中午了,到约定地点的人寥寥无几,昨天摩拳擦掌那股邪气是不是夜里做噩梦被妖魔鬼怪吞噬了?
冷冷清清场面,叫意气风发中的高克木脸面扫地,气得肠子扭成一团,肚脐也歪到背后去,又不敢骂人,担心骂了人更没人会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团火窝在胸口阵阵绞痛,还要一家一户去煽动。
到了下午两点钟,高克木才把一半人纠集到一块。
——独松山山脚下有一个地势平缓小山丘,草寮就建在小山丘下的山谷里。
这个时候,郁锋涛正在情绪高昂砌墙,忙得不亦乐乎,一点也没感觉到大祸正一步一步逼近他。
高克木一伙人有手执铁叉的,有肩扛锄头的,有手拿柴刀、斧头的。——嗬,这势头如同土匪下山,再加上后头跟随一大群起哄、看热闹的乡亲,谁见了都会惧怕三分。
也许是遭围攻场面经历太多太多,早已司空见惯,望见压过来的一片乌云,郁锋涛英雄铁胆,面不改色,心不跳,泰然镇静。
趁高克木一伙人未到跟前,郁锋涛悄悄对大家嘀咕了一阵,不知说些啥,但见大家神色冷峻地点点头。
武松打虎——艺高胆大。
傲视一伙持械土匪,直等他们到了第一个草寮前五米左右,郁锋涛才叫大家停下手上活,气凌霄汉带领大家毫不畏惧迎上去。
先发制人,立不失容,深邃眼睛射出一道藐视,不容领头的高克木动嘴巴,郁锋涛锵鸣金石、声析江河,怒斥起来:
“要打架是不是,那来吧,今天,我——锋涛在你们面前眨一下眼睛,是你们鳖孙子。”
“景生,圣石你们几个把炸药拿好,把烟点上,我今天倒要看看,是这一伙狗杂种的铁叉、锄头、斧头、柴刀厉害呢,还是我的炸药厉害。”
“父老乡亲们,苍天在头顶上,太阳火红地照着,请你们给我——锋涛评评理:卢水,是一个不发达贫困县,这几年来根本没有什么大建设。”
“我的石料呢,全是卖给我的同学、朋友,我只收他们一点油钱。在我陷进绝境,人生中最最最黑暗、困难时,是他们拉了我一把,我没什么可报答他们,只能拿石料做人情。”
“红眼睛,我权且问你,你的第三拖拉机石料是雇我——锋涛的拖拉机运的吗?”
“不是,是吧。”
“那我现在当乡亲面前,明明白白告诉你——红眼睛,那个闻老板是我一个同学的父亲,看我困难,想拉我一把,才给了我高价。卖给他一百车拖拉机石料,我送他十车拖拉机石料。”
“你红眼睛是他什么人,不是我运去的石料,他凭什么要你的石料,你当着众乡亲面前说道说道?”
“卢水的石料多的没人要,随叫随到,又何必舍近求远要乡下的石料。”
“再看看你们那石料的质量吧,拿我的对比一下,谁会要你们的,除非是眼睛瞎了。”
“你们这一伙蠢货,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就是一群没肝没肺的畜牲、狗杂种。”
“看在大家是共村人面上,想到大家创业艰难,头两车拖拉机石料,我只收你们三十五块钱的油钱,这一大人情,你们不还也罢了,还骂我在运费上宰你们。头顶火红太阳,你们凭良心说一声,你们雇溪洋的拖拉机运石料,结果又如何?”
“亏本生意,傻瓜也不会去做,我——锋涛不欠你们这一伙蠢货、猪头什么,凭什么要任你们宰我?”
“有本事,要自己想出赚钱手段,不要跟屁虫一样老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捡屎吃。”
“哦,你们自己没本事把石料卖出去,看我——锋涛好欺负,赖在我——锋涛头上,诬陷是我害的。”
“乡亲们,你们评评理,他们这一伙狗母生的杂种,还有一点人性吗?”
“高克木,你这个死老货,哪个人不知道你那么一点家底,一桩好好婚事,还不是因为你连一两千块钱礼金拿不出,才告吹吗?”
“怎么,你高克木一夜间长本事,偷了谁家的钱,还是拐卖谁家女孩,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买机器办石料场?”
“有胆子,有本事,你高克木今天就站到前边来说说,说说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狗仗人势,带人来打群架,上前来啊,高克木老东西,这个社会谁怕谁呢。”
铁证如山,郁锋涛把一伙持械家伙逼到墙角,一个战战兢兢,脸色跑掉。特别是高克木被他郁锋涛的“偷了谁家的钱,还是拐卖谁家女孩”逼问得胆裂心惧,颤抖了几下嘴唇,就是说不出话。
变狡猾了,预感到什么,红眼睛偷偷地溜了。
冷飕飕眼睛横扫一遍持械家伙们,心头好笑,郁锋涛跳到一块巨石上,放大嗓门:“乡亲们,大家往后退退。”“圣石,景生你们几个把炸药点燃,扔过去,今天不炸死几个人,我难压心头气愤。”
这一招,简直用绝啦。
“快跑啊,锋涛要用炸药炸人啦——”人群里不知哪个胆小鬼吓得一声恐惧叫嚷。
霎时间,场面混乱犹如日本鬼子被八路军包饺子,丢盔弃甲、惊恐万状乱逃窜乱成一团。
口口声声今天要把郁锋涛剁成肉酱,高克木这个时候不知是因为恐慌呢,还是因为老了,被人一挤,一个蛤蟆抽筋,手上斧头刚好砸在自己脚上,痛得哇哇哇乱叫,趴在地上,他儿子们逃地比兔子还快,哪会顾得了他的死活,死了也不会有人替他收尸。
迈着沉稳步伐一步一步走到高克木面前,郁锋涛一脚踹在他脊背上,嘲笑、羞辱他:“哎哟喂,你们大家赶紧快过来看,这地上什么时候躺了一头老狗在乱叫,真好玩。”
气的,高克木只感到天旋地转,嘴里一团血腥味,吐出一口鲜血,顿时昏厥过去。
“走。”郁锋涛仇恨、鄙视又踢一脚高克木的脚,转身走开:“弟兄们,我们搭草寮去,叫他们的石料场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