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有春风凝枝头
犹有春风凝枝头
在医院待了三天,看到的都是人间疾苦,心里似乎总横梗着某种东西,有几许沉重与憋闷。晚九点,病房早已很安静了,乘电梯下楼到院区里活动,户外凛冽空气的刺激,让半沉睡的身体一下子清醒过来,那些束缚在身的无形绳索顷刻间灰飞烟灭,脚步也顿时轻松了很多。
停车位上有辆小车长时间亮着灯,在这阙静而幽暗的院区里,那灯光划破黑暗,打破沉寂,安静地亮着,是一种无声的提示,也是一种温暖的存在。立春过了十来天了,夜晚只有三四度,还是很冷。花木还是那副老样子,绿着的仍然是无所作为的旧绿,看不出半点喜色;光杆的仍然还是光着杆,找不到半个芽苞:它们仿佛都在暗地里较着劲,只等气温回升,就摇生一变,送来一个花红柳绿的春天。
住院部大门口外站着一个穿黑皮裙的妙龄女孩,双手握着手机,手指在上面嘟嘟嘟地跳动着。一个保安出来了,站在大门正中央扫视一圈又回里面去了。一切安然如常,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每个保安都有特定的值守区域,从岗亭、大门口、急诊部、医技楼到各住院楼梯口,再到停车场,每个区域固定三人一组看守,无死角,全天候,绝对安全。这些保安、清洁工和勤杂人员都是附近的居民,他们的土地被征用了,就来医院找事做,每月两千多块钱,伙食自负。由于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这些人责任心不一。有的清洁工拖地、擦墙、换垃圾袋,终日低头忙碌不停;有的装模作样,按时点个卯露下面,敷衍了事。下楼时候,看到自己病区电梯口那个保安已经和衣睡下了,旁边桌子和头上那顶深蓝色的帽子替他挡着部分门口风。他寡言少语,盯守那不到三平方的电梯口。只有外来人员经过的时候才问一下,多数时间看到的是他那被帽子遮住的半张脸,那眼睛更多的是放在手机上了。终日在这狭窄的通道里呆着,谁都会感到单调、乏味,看着他辛苦的样子,自己所能够做的,就是进出时候,放轻脚步,尽量不惊扰到他。
漫步在安静的夜色里,白天目睹过的种种景象一一浮现在脑海里:有坐着轮椅的老爹爹,拄着拐杖的白发婆婆,也有满头长着毒瘤的中年男子,一脸愁容的知性女郎,还有带着橡胶头套的小孩。人是怎样患上疾病的,又为什么要让人经受这么多的痛苦折磨呢?无人能够回答。人间疾苦,人生百态,唯有战胜,唯有超越。
回望身后的住院大楼,一些房间透出雪白的灯光。这是一栋时刻保持清醒的大楼,不分昼夜,不时会有人急匆匆赶来,不时会看到白大褂奔走的身影。世间疾病,千奇百怪,虽然人类企图将它们消灭干净,但是,它们也总是顽固地存在,并与环境同变化,与人类共发展。为了战胜它们,医院按照疾患种类,把人们分配在一个个楼栋、楼层、房间,分类集中治疗,以利管理。同病相怜,来这里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不分天南海北,也不分病友还是家属,所有的人一下子联合了起来,成了比肩促膝的战友。这是一栋充满爱心、希望与意志力的大楼!有的很快就战胜了病魔,出院了;有的与疾病成了胶着状态,无声地抗衡着;有的反被疾病打败了,消耗着自身体质。在这里,随处所见的大都是静默的、严肃的,也有忧伤的脸。你永远不知道那一张张静默脸庞背后的故事。心事重重提着暖水瓶的家属,默不作声埋头吃饭的病友,对着夜色唱着忧伤歌曲的女孩,面对孩子何时可出院的追问而无法回答的母亲,所见的都是这些人间悲苦,都是愁云惨雾,对于疾患的感受,只有经历了切肤之痛,才不至于是隔靴搔痒。心有不甘,总想看到那迎接新生命的欢天喜地的景象,三天了,怎么就没遇见过一次呢?晨练的时候,发现一个头发全白的老爹爹走了半圈冤枉路,用旁人三倍时间买回了早餐。他提着几份豆浆、馒头,走在幽静的长廊上,摇摇摆摆,就像海浪中的木船。每一个人都用坚强的意志与疾病抗争着。在这里听得最多的都是鼓舞患者的话,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每一句都充满温暖。特别是那些家属和看望者,对病情,他们言之凿凿,百分百胜劵在握的语气,好像都是无所不晓的神仙,在旁人听来,有的明知是假话,但却入耳顺心。善意的谎言总比一个科学判断带来的感染力要好得多,在求生之路上,信心比黄金珍贵。
就像这凸起胸膛的住院大楼,在这片新开发的土地上它始终坚定地挺立着,迎着风,扛着雨,坚定不移地给人温暖和希望。
站在夜色里,我抬头仰望,竭尽目力久久搜寻,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了,谁都知道,其实,它们都在头顶上,只是此刻被那些浮云和光尘遮住了。有冷冷的风一阵一阵的流来,带着潮水般寒气,它们在枝头逗留了一下,又去寻找前方的枝头了,这就是春风。就是这乘着夜色的春风,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世界,带来生气和美好。一想到春天,心就柔软起来。为了那灿烂盛大的春色,我愿意迎接这有些寒意的春风,和旁边的紫薇树一样,心怀梦想,一身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