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痛与欣慰
2020-09-24抒情散文雪夜听琴
苦痛与欣慰——《回望故乡(3)》1 父亲去世26天后,即正月初十,我的妹妹出生了。那天夜里三弟一直哭闹(三弟才一岁多一点,身体一直不好),母亲为了哄他睡觉,下炕去西边的里屋给他拿枣。窗台上放了一个小煤油灯,用玻璃药瓶改装的,里面灌上煤油,在
苦痛与欣慰 ——《回望故乡(3)》
1
父亲去世26天后,即正月初十,我的妹妹出生了。
那天夜里三弟一直哭闹(三弟才一岁多一点,身体一直不好),母亲为了哄他睡觉,下炕去西边的里屋给他拿枣。窗台上放了一个小煤油灯,用玻璃药瓶改装的,里面灌上煤油,在上面的盖子上再竖着穿根铁管,铁管里用棉花做成灯芯,那是那个年代夜间通用的照明工具。灯的火焰很小,亮度很有限,火焰的上面始终冒着一股黑烟,屋里稍远点的东西都看不清,一片模模糊糊。母亲影影绰绰地摸索着到了里屋,摸一把红枣往回返,还没等走到炕前,妹妹就急匆匆来到人世。看着炕下的母亲,听着妹妹稚嫩的哭声,我感觉不知所措,母亲对我说:“小G,快去叫你老套娘(小时候母亲给我认的干娘),就说俺娘生了个小娃娃,让她快点来。”
我赶快穿好衣服,提上罩子灯,领着二弟去请干娘。夜色很黑,胡同里的路高洼不平,我们也不敢怠慢,匆匆来到她家门前,大声地敲门、喊话、说明事因。干娘急忙随我们前来。我们回来时,母亲已剪断妹妹的脐带,抱着妹妹上了炕。 2
第二天,姥姥来到我家,伺候母亲吃喝,为孩子洗尿布,照顾我们的生活。按当地的习惯,第三天和第六天村里人来给母亲看月子。那时村里人都不富裕,看月子拿的东西也很有限:或者用小手绢包来十几个鸡蛋,或者拿一斤红糖,或者只是拿来一二斤挂面,反正当时都这样,都觉得很正常。这些补血养体的食品,数量有限,在当时很难吃到,一般女人坐月子时才能享用。坐月子的主食是小米,是父亲生前买下的,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会走那么早吧?
妹妹出生的第12天,远近的亲戚们都来了,每人带了点礼物,大体上也是前面所说的那几种。姥姥弄些菜饭,准备些烟酒,招呼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热闹一番、表示庆贺,就这样大人孩子算是安全度过了十二天。十二天后,姥姥要回自己的家。母亲姊妹六人,她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其中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尚未结婚。我的姥爷(外祖父)一直是个甩手掌柜,家中事不大考虑,事事都要依赖姥姥,对此母亲也很理解。就这样,姥姥在我家呆了十几天后,和我们告别,回了她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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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走后,做饭成了问题。那时我才8岁,二弟6岁,根本不知道做饭是怎么回事。可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求人不如求自己啊,我们只好在母亲的指导下,自己学着做饭。那时乡下用的是大口锅,锅口足有一米多,锅体为四分之一球体形状,口大底尖。锅台是方形的,和炕的一端相连。炕由土坯垒成,表面加了一层黄泥,泥上铺了一层麦秸,上面加一领芦席。炕的内部留有很多空隙,炉灶里的浓烟通过炕体走向墙角的烟囱,一直升到屋顶以上。没有鼓风机之类的东西,那时只有一个风箱,用手一推一拉,发出“咕答咕答”的响声。我和二弟那时比锅台高不了多少,通常一个人拉风箱,一个人往灶膛里添柴,柴草在院中被雪湿过,烧起来烟很大,烟囱里走不及,便从灶口倒流,呛得我们直流眼泪,咳嗽个不停,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是也毫无办法。
母亲躺在炕上,翘着头指导我们如何添水、生火,如何往锅里下米,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停火。开始煮饭时,不是稠了就是稀了,但不管怎样,生米给熬熟了,母亲很满足,她总是鼓励我们,我们的信心也越来越大,渐渐地学会了熟练地煮饭、下面、煮鸡蛋、沏糖水。饭好后,我舀上两勺盛到碗里,再放一点红糖,或是下好了挂面,把鸡蛋剥了,递给母亲,母亲看了很高兴。但她不忍心自己先吃,总是拿起鸡蛋先让我们吃——几个小孩子在炕下看着,嗷嗷待哺的样子,她一个人怎么吃得下去?
上世纪 70年代初,乡村的粮食普遍紧缺,小孩子喝点挂面汤就觉得特别香,若是有糖水喝、有鸡蛋吃,简直像上了天堂。我们在伺候母亲的同时,也跟着吃了一段好东西,那种美妙的感受至今难以忘记。可是我们不知道,那都是从母亲嘴里硬硬省下来的啊。为了刚刚出生的小生命,母亲需要吃那些东西,但好东西又那么有限,她不忍心独自吃,她只好亏待自己,宁愿让孩子多一些享受。我不知道,当母亲看着我们吃得那么投入、那么香甜时,她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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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村里的惯例,坐月子要在屋里呆一个月,满月后再出门。但母亲与别人不同,20多天后她就自己到村东的池塘洗尿布了——那时村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压水机,生活用水都是用铁桶到村西的大口井里挑。母亲刚生完孩子,身体弱,我们又小,用水很不方便,母亲只好到池塘边洗衣服、洗尿布。本来女人坐月子时,做饭、挑水、洗衣、洗尿布这类事情都是婆婆或丈夫来做,母亲的婆婆在父亲2岁时就离世而去,现在父亲又不在了,只能靠她自己,那种深入脊髓的孤独、哀痛和无助,也许只有母亲自己最清楚吧?
我那时还是个贪玩好奇的年龄,有时随母亲到东边的池塘去洗尿布。在我的印象里,农历二月的池水很清(其实也很凉),母亲微微歪着头,蹲在水塘边默默地洗着尿布,表情有些木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大人的心事我那时不懂,也没有和母亲说话,只顾自己玩。我看到水面上几寸长的小鱼争先恐后跑来嘻闹…… 5
妹妹长到一周岁时,亲戚们又来了,来给妹妹过生日。亲戚们带来些油条之类的东西,意思是给孩子“安腿”,祝福她早日会走或走得更稳、更快。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孩子过第一个生日时要安排“抓周”,就是在小条桌上放些笔、纸、秤、算盘之类的东西,把孩子抱过来,让她随意拿一件,借此预测他的兴趣爱好,推测他以后的发展方向,其实这只是一种风俗或一项心理活动,和孩子将来如何没有多大联系。在我的印象里,妹妹当时毫不犹豫地抓了钢笔,母亲为此很高兴,似乎预示着孩子将来知书达理、一定有出息,亲戚乡邻们也是一片赞扬声。母亲准备了酒烟饭菜,大家说说笑笑再度欢乐一场,大约下午三四点钟,亲戚们都各自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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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母亲曾对人说过:我父亲生前一直想要个女孩,因为前面有了三个小子,若再有个女孩就能儿女双全了,而且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长大了更知道爱人、疼人。现在妹妹来了,父亲却去世了,母亲心中会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父亲去世到妹妹出生这段时间里,母亲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因为中间正好是春节。往年过春节都是父亲买年货、操持着过年,父亲不在了,对母亲来说,家中仿佛房子折了大梁,不亚于天崩地裂,她自己怀着身孕,孤孤单单、冷冷清清操持着过年,心中该会多么难受?!大年三十的夜里,面对父亲的牌位,母亲是否流过泪?他和父亲到底有过怎样的无声对话?其中的滋味岂是“痛苦”两个字能够概括的?
好在母亲最终为父亲生下了一个女孩,虽然父亲自己看不到了,但对母亲来说,毕竟帮父亲完成了一个心愿,也足可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了。这对处在极度哀痛中的母亲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欣慰……
(发表过,供交流) [ 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琴 于 2011-3-25 15:5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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