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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味
首发于《黑龙江作家》2022年第2期（总第197期）
作者：付宇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八五六农场，稍做安顿后，我信手找了个理由，谢绝了同行伙伴的邀请，趁着夕阳尚在，去觅一场独食。
漫无目的，走走停停，我近到了一处十字路口。不远处的一处凉棚与其中摆放的几套桌椅，帮了我一个大忙。前面有饭馆，可以去看看！嗯，我也确实有点饿了。这家餐馆的外部没有过多的装修，其风格基本与我路过的街道、建筑一致。
唯一可谓不同的，便是店门两侧挂了一副有年代感的木质的对联，不工整，但挺上口。上联“五湖四海共赴天地大美”，下联“四面八方同赏人间至味”，横批，也是餐馆的招牌——“第五味”。
餐馆不大，暖融的灯光里，坐了几桌喝得热络的酒客，看起来氛围不错。他们吃的有肉有菜，好！就是菜码不够大，难不成这是一间酒馆？
对于一枚吃货而言，去酒馆吃饭，可不是一个好选择。我有些纠结了，是进这家以鲜为名的小店尝个鲜，还是另寻个去处。
店内的一位老大哥，发现了我，他向里面招呼了一声。一位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女性快步过来，拉开店门，冲我招着手。“来吃饭的吧，进来坐。”
女人素净的脸上挂着两只蓄着笑意的酒窝，她拉开店门，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有些尴尬，算了，这顿饭，就在这儿吃吧。捡了张靠门的座位坐下，我打量着四周。
小店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与朝霞同一色调的灯光，亮度刚好，四壁用鹅黄色的墙纸做底，一面墙上，挂了一些老照片，其他地方，挂饰、摆设不多。从店内的布设来看，老板应该是用了很多心思，简约、实用、美观、大气，且具细节之美。嗯，这风格，很“北大荒”。
北大荒人是热情的，北大荒的酒客是双倍热情的。邻桌的两位大哥，在得知我是第一次来八五六后，热情地与我攀谈、介绍。
邀我进店的年轻女性，是这间餐馆的老板娘，兼董事长、CEO、主厨、服务员。店里的客人，都喊她“绥绥”。
老板娘的爱人姓王，是地地道道的北大荒第三代。据酒客们讲，老板娘的老家在山东荷泽，是被她男人“拐骗”到北大荒的。老板娘呵呵笑着：“现在的北大荒，还用得着拐骗？”说着，将一碟果盘推放到我面前：“赠品。”
我道了声谢，有些拘谨：请问有菜单吗？老板娘侧身一指。我的目光顺着指引，扑向了一面挂了十几只木质菜牌的墙面。除了几样卤味、凉拌，剩下的全是酒。老板娘有补充：咱家卖的是家常小菜，食材基本都是当地的时蔬，所以固定的菜单比较少，你呢，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只要材料这里有，我大概都可以做。
想吃什么点什么？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我捡了颗外表平平无奇的小葡萄，扔进嘴里，为准备开动的大脑补充一下营养！嗯？牙齿只是轻轻磕了一下，葡萄竟然整个裂了开来，适中的甜裹着微微的酸，与清新的莓味、淡淡的奶香和一种类似龙葵果的味道，在我的口中融成了一团，化作了一把万能钥匙，咔的一声，我的味蕾全部被打开。这葡萄，好厉害！
我紧张地问：老板，这葡萄到哪买？
老板娘大概是极少遇到我这种没见过市面的人，一幅荷塘月色般的笑容一瞬展开：咱这的水果都是农场采摘园当天采摘的，你要是想买，得明天了。嗯，这的葡萄也算是八五六的特色之一。等等，特色之一？我知道我想吃什么了！
我试探着举手提问：老板，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随便做两个有特色的菜？
老板娘很是爽利地点头应了下来。
候菜之暇，我打量起那面挂了老照片的墙壁。邻桌的大哥介绍，那些老照片，都是老板娘爱人的奶奶、这间餐馆上一任老板的，老奶奶上了年纪，不愿意、更不舍得让店铺就此关张，三年多前，把餐馆传给了刚刚嫁到北大荒的孙媳妇，就是现在的老板娘。老板娘每次装修时，都会在店内留出、布置一处空间，承载这些老物件。
老板娘说：只是希望老太太过来的时候，能看到熟悉的事物，别觉得陌生。
说话间，已有菜上了桌——一碟炸银鱼。金灿灿的银鱼上，撒着一些盐、花椒、香菜沫，就像一座刚刚解冻的山丘，有雪、有枯叶、有争发的春苗。
这道菜颜值不错，但……好像是天津菜吧。
老板娘笑着解释：八五六的水质好，养殖的鱼类，口感也很好，不单是在八五六，整个牡丹江管局，炸银鱼都是一道特色菜。
原来如此，我道了声谢。这银鱼的外层炸得很是酥脆，内里却意想不到的嫩滑，强烈的落差变化，所带来的口感体验非常的奇妙，让人产生一种颠覆了固有认知的讶异感，这感觉就好像我第一次认识到，不拘小节的北大荒人的内心竟也是如此的温柔、细腻一般。
新鲜的银鱼不需要过多的调料，花椒粉、盐足矣，花椒粉的辛香麻辣，有效地中和了油炸食物的腻口，为银鱼之鲜美添增了许多风采。
老板娘果然是对的！我连连下箸。一碟银鱼落进了胃袋，我反倒更饿了。但第二道菜，还没有上来。老板娘笑道：你倒是吃得挺快，这道菜还在炖，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趁着炖菜的工夫，老板娘为我盛了一碗带着热气的白米饭，和一盘凉拌时蔬。
老板娘友善地警告我：吃肉不吃菜，头发掉得快！我摸了一把已经深入危险区的发际线，连连点头，心虚地夹了一大筷子的凉拌菜。凉拌菜的主将是小白菜、黄瓜、水果辣椒，副将是苦瓜丝、香菜，其上淋了糖醋汁和少许的香油，及用量不明的芥末。一口下去，在芥末的黏合下，酸甜苦咸鲜，五味汇成了一道洪流，将我整个人瞬间击穿。
邻桌的两位大哥笑成了筛子：老弟，你倒是拌拌再吃啊……一位老大哥笑着提醒：吃点米饭压一压。这米饭，咱们农场最大的特色，就是这碗大米饭，蟹稻，听过吗？Xie道？什么xie道？
见我疑惑，邻桌的大哥继续向我解释：蟹稻就是把蟹苗放养在稻田里，稻田里的水草、小虫做河蟹的生长养料，河蟹的残饵、粪便做水稻的有机肥料，蟹稻共生，让它们形成天然的食物链，这样种出的水稻更贴近原生态、更健康，口感也更好！
不愧是北大荒人！我为大哥专业的解说，竖了一个大拇哥！我小心地挖了一勺米饭，仔细品尝。嗯，不是幻觉，“收获”，是第一个涌现在我脑海里的词汇。秋风来，稻花香，这米散发的正是收获的味道。饱满软糯的米饭，颗粒分明，每一粒米仿佛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有着它自己关于北大荒的记忆和故事，让人想去细品。
一阵复杂香气在小店内流窜着。经历过人生五味洪流的我，此刻的嗅觉异常灵敏！有肉！有蘑菇！还有肉……老板娘将炖菜盛进了几个砂锅，分别撒上了葱花和香菜碎，开足了火力，将其烧沸。
店内的客人，人人有份，不过需要上来自取。老板娘告诉我，这是第五味的特色菜——共冶一炉，免费的。邻桌的大哥告诉我，每天傍晚，老板娘都会把当天剩余的新鲜时蔬烩成一锅大乱炖，赠给店内的客人消耗掉。
他开着玩笑：咱们这属于帮她的忙，不用承她情。我取了一份乱炖。白菜、牛肉、冬瓜、芋头、萝卜、鱼肉、豆腐……我用汤勺搅动着，一边散着热气，一边点数着食材，小小的一只砂锅内，竟有几分北大荒的气魄，敢将五湖四海之属，共冶一炉！
这道炖菜，除了烫得吓人，几乎没有任何缺点。每一汤勺都别有风味。难以想象，在一只小小的砂锅内，竟能融会如此丰富的滋味。
我学着邻桌大哥的方法，把剩下的凉菜、米饭倒入砂锅，用汤勺舀着吃。果然，前辈的行为都是有道理的。凉菜、冷饭，稀释了烩菜的热度，让它变得更容易入口，但无论加入何种食材，只是丰富汤底的滋味，并不会动摇烩菜的本质。像北大荒一样，历经改革、加入现代农业科技，北大荒依然还是那个先辈们铸就的北大荒。
我起身准备结账的时候，一个瘦高的男青年，带着一位背着一张小画板的小家伙，进到店内。
小家伙喊着妈妈妈妈，扑到了老板娘的怀里，得够了温存，从画夹中取出一幅自己的新画，献宝似地递给老板娘。我跟着店内的酒客们凑过去旁观。画中，一座科技感十足的巨型城市上空，悬停了一艘船身上印有“856农场运输1号”字样的飞船，船上的观景台上，有一家三口，相互牵着手，迎着朝阳，在笑。
我结了账，同老板娘、店内的大哥们道了别，临出门之际，老板娘的孩子，那个小家伙冲我招着手“叔叔，再见！有空常来呀！”
我认真地点头答应：“一定！再见！”
第五味，好地方；八五六，好地方；北大荒，好地方！我们，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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