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过年那些天
进入八十年代后,国家政策变了,农民的生活开始好起来了,这年也过得花样越来越多了。
一进入腊月,便已进入了过年的节奏。先是家家户户开始杀猪,凑近的几家人把杀猪的日子岔开,轮到哪一家杀猪,便会邀请邻居们去帮忙。大人们在忙杀猪,女人们在忙做槽头肉,小孩子们在忙着吹猪尿泡。杀猪的所有工序都完了,帮忙的邻居们便被请上上席,主人上烟、上水、上酒,大伙都在说话,吵声、笑声、呼喊声混杂在一起,乱混混却不闹心。不过,杀猪也不是每一次都顺顺当当,也有出意外的时候。小伙子第一次拿刀子杀猪,手在颤抖,眼在躲闪,一刀子下去跑偏了。被众人压着的猪突然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最终挣脱了一群人的控制,脖子带着杀猪刀一溜烟跑了。一群男人在后面围追堵截,费了好大周折才把猪围在一个角落里重新抓住。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再把猪抬回来压在杀猪案上。猪满面是血,杀猪的人浑身血渍。猪大声嚎叫,大口喘气,杀猪的人大声谩骂,比猪还喘得厉害。老人们耐心地给小伙子指着下刀的位置,一遍遍在空中示范着入刀的角度。小伙子定了定神,壮了壮胆,一刀下去准确无误。鲜红的猪血流出来,猪的叫声越来越小,压猪的人慢慢移开手脚。杀猪手艺的传承顺利结束。猪肉做熟了,一大盆子米饭端上炕,洋瓷盆子盛猪肉熬酸菜,中间放几碟子干烂肉。男人们在炕上狼吞虎咽,女人在地下细嚼慢咽,小孩子们端着碗在院子里吃一半撒一半。东家猪杀了,明天再聚西家。自然和谐,无拘无束,其乐融融。
过了腊月二十,便开始办年茶饭了。做豆腐,压粉条子,炸油馍馍,酿稠酒。至今记得我和父亲分坐在豆腐磨的两侧,手推小石磨磨豆腐。洁白的豆浆从磨的四周流出来,清香的豆味只钻鼻孔。豆腐熟了,在点卤水前先让母亲捞一碗豆腐脑子,泡上酸汤便吃,又嫩又软又有口感。
三十到了,这一天几乎全天都在做饭、吃饭。早上面食,中午米饭,下午排骨,晚上猪头、猪蹄子肉下酒。爷爷把小吃分成三等分,二哥、三姐和我各一份。小吃当中往往还夹杂着一张两元钱的人民币,那是爷爷给的压岁钱,也是我们第一次能拥有可自由支配的压岁钱,心里那个乐呀!吃着小吃,哼着小调,小心翼翼地把两块钱装进贴身的衣袋,把衣袋的口子用别针别住,然后放心地去放炮。这时候,我已经能拥有一墩大炮和两挂鞭炮了。三十晚上、初一早上集中在自己家的硷畔上放,然后挨家挨户地串,看谁家门口的裹炮仗的红颜色纸屑多。晚上照样是守夜,初一一早就被大人们叫起来,穿上新衣服出门去。远远见到长辈便要迎上前去,腰弯得深深地问声“康健”。老人们往往笑容满面,在胸前微微一抱手回礼。如果来问候的是已婚的年轻人,他们便会回说一句“昂,你们娃娃乖”。如果还是未婚的毛头小子,父辈的会回一句“你们乖”,爷爷辈的老人则会满脸坏笑回一句“你敢稽留”。说实话,至今不知道“稽留”两个字的真正写法是什么,只是知道那是老人们调侃小辈的一句亲切的骂人话。于是,问候的、被问候的就一起笑起来,再开几句玩笑,然后各干各的事去了。如果遇上平辈的,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一律问候“轻省”,双方互相告揖寒暄一番。最有意思的是我们一群小娃娃去某一家闲转,炕上早就聚了一大群人。一群小孩子在地下不停弯腰告揖,嘴里舅爷爷、姑舅大、四姑姑、五姨妈地称呼着。大人们也应付不来了,只是坐在炕上议论张三是谁家的几小子,李四多长个子了,王五的新衣服很好看。小孩子们告完揖便在地下一字排开站着听大人们讲话,不好意思地吸着快到嘴边的鼻涕。主家婆姨往往会端出早就炒好的瓜子,给这个孩子手里抓一把,给那个孩子手里塞一把,一边小心翼翼地倒,一边叮咛着“捏好好的,不敢撒了昂”。小孩子们就这样东家门进西家门出,赶红火凑热闹,小小的衣服兜兜鼓鼓囊囊,出门时轻装上阵,不一会便满载而归。
父亲在大年初一的这一天会起得很早,在驴的笼头和牛角上拴上红布条,给牲口饮水的时候就解开缰绳,让牲口在沟底肆意奔跑打滚,意味出新,把陈年晦气一下全滚掉。这一天说话有很多禁忌,一些字眼都避讳不说,生怕带来不好的运气。整整一个腊月到正月十五,几乎都是围绕着过年做事。天天有事做,天天有花样,天天有快乐。尽管生活还不富裕,但是人们生活得幸福而满足,淡定而不浮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