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才露尖尖角

　　小荷才露尖尖角
　　四月天气，水便显得格外的绿莹莹的清。那些蚱蜢还在土洞里做它们的春梦呢，偶尔的几声鸟啼，将静谧的天空扯得深远幽长。大黄狗伸了几下懒腰，在堤上象征性地抬腿撒了一泡尿，那些草尖便闪了几闪，打了个激凌，仿佛刚洗了一个温水澡似的，抖了抖刚落在身上零散的水滴，忽然就有了接着向上生长的欲望。
　　荷便在这个时候探了探头颅，水在它们的身旁旋了一个窝儿，漾起了些微的笑意。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身后一闪，再回过头来搜寻，便只见身后的黄狗独自转着圈儿地追咬自己的尾巴，蓬松的尾巴毛儿便在它偶尔衔起的追逐中，弄得嘴巴与鼻孔都沾上了绒绒的毛。我听见咯咯的笑声在绿莹莹的水面飘荡，荷叶便在欢快笑声里窜出了水面。
　　你是谁？
　　我是子星，你呢？
　　我嘛，当然是子月喽！
　　这是惯常的见面礼，虽然我闭着眼睛仅听那笑声便知道是子星，而她不用看只远远地便嗅到了风中传播的我身上的特有气息。我从子星的目光里，一再搜寻着属于我的或类似于我的影子。姥姥说：竟又是一个丫头片子！她这样说的时候，显得很是无耐，可却又毫无办法。当然，在她的渴盼里，她希望抱在怀里的是一个带把儿的，我常常在她的喃喃自语里，读出了她语调里偶尔的不满，确切地说是不如意。
　　子星却又那么会讨人喜欢。就连一个在田埂上打蒿的老婆婆都从箩筐底里摸出一个生涩的苹果，悄悄递给她说：慢慢吃啊，甭客气，别让人瞧见喽！子星没听那老婆婆的话，她将那个如杏子一般大小的苹果捏在手里，把玩着，然后装进口袋里。我知道她是想要将这个苹果捎回家去，她要先让姥姥那没牙的嘴巴啃上第一口。当子星被姥姥拍着头赞不绝口的时候，我会伸出手指点着子星的头，然后说她最不爱听的一句说：你是姥姥在南塘埂捡回来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便要在这时候惹子星伤心。她越是这样伤心，我越是有些幸灾乐祸。都说十二岁之前的孩子是能看到逝者灵魂的，子星说姥姥出殡的时候，棺材头上冒起一股白烟，直升到天空，然后变成一只白鹤飞走了……我惊得张大了嘴巴，忽然呸了一口，说魂灵出现的时候就是一阵旋风，如果不想被魂灵纠缠就冲那旋风吐唾沫，再拿帽子去扣，如果帽子里出现一滴血，便是将那魂灵收服了。这下轮到子星张大了嘴巴，她忽然大声号嚎起来：我不要你收服姥姥，我不要你收服姥姥……她痛心疾首的模样，俨然我就是戏里的老法海，而姥姥就是那个无故被老法海收服了的白娘子。
　　姥姥走了。子星在极度的伤悲里，不吃不喝。我说我看见姥姥了，在她捡你回来的南墉埂上。这样说的时候，忽然生出一股歉意。我明白之前总说子星是捡来的，是看不过姥姥疼她的模样。而我在姥姥眼里，却总是不多也不少的小人儿。我不会讨她欢喜，而子星，却如小鸟一般，依在她的怀里，尽情撒娇。姥姥点着我的额头说：你是姐姐！言外之意，就是当姐姐的就该受一些委屈，而当妹妹的子星仿佛永远都是该疼的。
　　荷花什么时候开呢？子星问。
　　还要等一阵子吧！我这样说的时候，伸出染红的指甲，对着太阳炫耀着。子星调转头走开，去塘堤边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里，不动声色地去捉那将歇息在蔷薇枝上的蜻蜓。她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达成愿望，而我在她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姥姥生前总是说：子月除了臭美，什么都不会！她这样说的时候，根本不理会我的感受。她自顾地罗列着子星如何如何的灵巧，如何如何的安静，我在她无休无止的唠叨声里，忽然觉得这世上根本就不该有子星这个人——有我存在的时候！
　　你是谁啊？
　　我是子星，你呢？
　　我么，当然是子月喽！
　　蜻蜓若无其事地在头顶盘旋，它们或许被吓坏了，我看不到它们惊恐的眼神，却感觉到了它们的惊飞。子星在沉水的那刻，我的手中还紧握着刚刚还漂浮在水面上的小荷叶，而子星也在我的尖叫里，一下从那个斜坡滑进水里。
　　你不会明白，当那个一再被我诅咒的小脑袋忽然真真地隐没在水中，偶尔还时不时地水面上漂浮，荡漾起一圈圈波纹的时候，那种无法言状的恐惧，简直要将我击得窒息：子星就要死了，我将再也看不到她了……
　　水是清凉的水，荷是尖尖的荷。
　　当子星柔滑的身子被我指尖碰触的那刻，我忽然明白了，我与子星原本就是如影随形的孪生姊妹，犹如我是她的白昼，而她是我的静夜。我紧握她因了求生而舞动的小手，任凭稍显凉意的塘水，模糊着我的眼睛。
　　
　　 [ 本帖最后由 非花非雾 于 2011-4-11 09: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