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飘移的浮萍

家是飘移的浮萍


　　工厂从今天起就开始搬迁了，从中山搬往珠海。

　　工业区的环形水泥路面上乱七八糟挤满了人和行李。老婆腆着大肚子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眼里涌上了因离别而伤感的泪花。我不停地对她说着安慰的话，其实那些话我自己听了都觉得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我还得走。不是我俩感情不好，也不是我心肠硬，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也很想陪在她身边。但没办法，孩子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出生了，要用一大笔钱。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业，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心情出去找厂，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到原厂去做，这样的话，老婆和孩子就不会挨饿。

　　今天我在中山，老婆陪在我的身边。明天呢？明天肯定是我一个人了，明天我将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珠海。

　　作为一名外来工，我们的明天永远由不得自己。我们从遥远的家乡来，付出辛勤的劳动和汗水，只是为了能够挣得一点钱。我们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干着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得到的却是最低的报酬，这些我们都认了，谁让我们是外来工呢？

　　但我们唯一希望的，是能够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有一个暂时固定的家，不再四处漂泊和流浪而已，就这一个最起码的要求，只要能够做到，就心满意足了。

　　明天住哪里？真的是由不得我们自己。

　　这个问题，对于漂泊在外、四处流浪的外来工来说，是不好回答的。明天仿佛永远是一个遥远的梦。梦，也许它很美好，但其实是最不现实的，好比那艳丽的肥皂泡，终究会有破裂的那一刻。我们长期生活在城市中，却来不及也没有时间好好看看它。城市对我们来说永远是神秘的，永远没有认清它的那一天。我们只能抓住今天，抓住眼前活生生的现实。日子得一天一天的过下去，钞票不会自动在面前冒出来，没有哪个打工仔打工妹会天真地去想着不劳而获。为了挣钱，我们得日复一日忙忙碌碌，运行在车间——饭堂——宿舍这个一成不变的既定轨迹上，不能有丝毫的偏差。如果我们脱离了这个轨道，那城市就会抛弃我们，等待我们的就只有回老家这条唯一的途径了。

　　作为外来工，我们的根始终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在这儿，是没有根的。正如那激流中四处漂移的浮萍，永远没有一个固定的家。今天在这儿，明天也许就得辗转迁徙。事实上没有哪个工厂靠得住，没有哪个工厂能让我们安心做一辈子。即使我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老板终究会有厌烦的那一天，那我们就得准备卷铺盖走人了。

　　或者是我们自己厌倦了，也许是厌倦了这份工作，也许是厌倦了这个城市，也许是为了一些感情纠葛的事，也许什么都不是，反正是不想再呆在这个城市了。于是我们豪气万状，炒了老板的鱿鱼，虽然有时也会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但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从这个工厂出来，就不会再回原厂去做。于是我们又得四处漂泊了。好在南方的大小城市工厂多如牛毛，“民工荒”的出现，让我们更多了一些自由选择的空间，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出现进厂特别难的问题了。

　　真的不想四处漂泊，真的不想四处流浪，但现实却一次又一次违背我们的意志，譬如我，譬如现在。

　　今天我在中山，明天我得住在珠海了，孤孤单单一个人，我想。

　　拥着还在轻轻啜泣的妻子，我沉溺在内心汹涌而来的感伤中，精神变得恍惚起来，泪水慢慢盈满了眼眶。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1-3-11 11:5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