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的年代(节选)
2020-09-24叙事散文万禹
出嫁我一直在想,如果二姨不嫁到我所在的那个村子,或者她不跑出去,那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生?我知道当时外婆家的家境并不好,后来母亲在多次提到二姨的时候,总会提到她们家当时的情形——一个有九个人的大家庭,由于当时年代计划生育政策没有实施,生了一大
出嫁
我一直在想,如果二姨不嫁到我所在的那个村子,或者她不跑出去,那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生?我知道当时外婆家的家境并不好,后来母亲在多次提到二姨的时候,总会提到她们家当时的情形——一个有九个人的大家庭,由于当时年代计划生育政策没有实施,生了一大堆的娃,让现在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听了常常会发出啧啧的惊叹。因为那样大的一个家庭,养活娃娃先是问题,而事实也是——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并不高,人们的生活质量也不高,不说是上高中上大学,就连上学都是奢侈的。所以当时的人们只想着只要能生下,就不怕养不活。就连现在有些老人还有这样的想法。
当时的外婆家除过大姨,大舅已步入劳工行列,能挣点工分外,其他的都还是嗷嗷待补,或最多能背个大粪筐拾点粪,挣半个工分,这就是最好的了。在外公还在时候,家里基本上还能维持饥饱,但当后来外公因一次事故跌折了肋骨,就彻底打破了家里这种已经维持了好几年的局面。他是在给住在另一个村子的大姐送粮食的时候,不慎跌到渡槽下面的,而从此躺在炕上一年多。再后来,他就一病不起,一个家就彻底崩塌了。
以前外公活着的时候,每年还能拉些土特产到酒泉去淘换,春天春种完出去,赶夏收前就又赶回来,还拉着满满的粮食,这些粮食让家里的人足足吃了十年的饱饭(当然比起现在来,也就算是半饱儿)。就这都让村里的人好不羡慕,还有人也效仿外公也到酒泉去淘换粮食,也有的直接让外公带着,后来那些人都得了实惠,也都感谢外公。这种稍微宽裕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外公去世的前一年,家里就又陷入到大饥荒的年代。
实际上那个年代,生产队发给的粮食根本就吃不饱肚子,是半年有粮半年没粮,还一年连一顿干饭都不敢吃。就是全劳力的人家,也就刚够每天吃稀,一年能捏下来,像外公家这样只有两三个劳力,却有五六张嘴等着吃的人家,当然多半就得饿着肚子。以前是外公还能淘换得一些粮食,现在外公不在了,没有这些粮食作补贴,娃娃们都饿得哇哇直哭。有一段时间,外公家里的粮食仅够吃一个月了。望望地里的麦子还是抽穗时,还有一个多月麦子才能熟。外婆就东家借西家,可怜的人家还给个一碗两碗麸皮面(基本上就是半糠半面的那种),没同情心的人家被人家奚落一顿,说,你少弄出两个来,就没这事了!外婆知道是没有办法的事,就悄悄地忍了,也就苦煞了外婆一个人。
一个女人家就拼命地在生产队的地上干活,但那样哪能行呀?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怎么能够多挣得工分?她能把一个人的工分干完就都不错了。没有男人,被村里的男人女人戳着脊梁骨说话外,连生产队的队长也常常欺负她。她不愿受队长的欺辱,就干最重的活。
所以,在这种家境之中,二姨根本就没有办法,就连当时我的母亲也差点因没有粮食而被外婆放到菜仓子里,饿死。那个年代就是这样,能养就养,养不活就扔,就像扔掉一件包袱或弃物。说是弃物,是因为就连大人都没有办法,到处是死尸,到处都是那种饿得两眼发昏憔悴的面容,或者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身躯。
二姨就是在这种年代,在这种背景的家中寻找出路的。她清楚地意识到,要么等着活活饿死,要么就是把自己嫁了。那个时候她才十四五岁。在农村在那样一个年代,十四五岁已经是不小的岁数了,有的农村的女人甚至已经结婚生子了。所以她依然地在外婆面前坚持要把自己嫁出去,外婆也是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就答应了给她找个人家。几天后,外婆就给她找了个媒人,不几日就定下了婚事。而巧的是二姨嫁的人就在我后来所在的那个村子,而那个人应当还是我本家的一个兄弟。这种伦理上混乱的关系让我耻于提起这个人。
逃跑
就是在那样一种情形下,就是在那样一种迫切的想法里,二姨如愿以偿地嫁到那个我的一个本家的兄弟家里。但正是这种迫切让这家黑了心的两个长辈,应该算是我的叔叔辈的人,他们就像使着一头牲畜一样让我的二姨去干活,每天天不亮起床,把自家自留地的活干完,还要把家里所有的杂活干完,才要到生产队的地里干活,或到外面去拾些粪,堆到年底再一次兑换工分。每天天黑麻麻才回来。反正每天都有活干,每天都让你闲不下。即使这样,二姨还是抱着美好的期望,她认为日子总会熬到头的,总会熬出去的。在这里起码能吃饱,饿不下肚子。但几个月下来,二姨的胳膊和腿还是浮肿起来,她走不动路,拿不起锨,但二姨得忍着,每天继续出工。二姨实在干不动了,就给她的公公和婆婆去说,她公公和婆婆却说她太娇贵了,还说娶她到家里不是供着她的。这让二姨非常地伤心,不知道在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那天,二姨发烧烧到三十九度,她被烧得迷迷糊糊,第二天早晨,她的公公和婆婆看她没有出工,就把她从炕上拉下来,用牛鞭抽打了一顿。这是二姨嫁到这个家里第一次挨打,却被打得遍体鳞伤。之后,她就经常被她的公公婆婆抽打,她那窝囊的男人每当她挨打的时候就躲在墙旮旯里。还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望着她。她不止一次地哭,哭得死去活来。之后,她回过一回娘家,给外婆说了她在那边的情况,眼看着家里的情形还不如他婆婆家,外婆也说,不管怎么,你是嫁出去的人了,不应该回来了的。二姨死活要在家里呆两天,但刚蹲到第二天,她男人,我的那个本家兄弟就到家里来找她了。之后,当二姨挨了她公公和婆婆打后,就一个人把苦咽下去,她一个人也哭过好多回,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真的太难了。但她还是坚强地支撑着,心想着何不逃跑出去呢?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也在这样计划着,希望她的计划能够实现。
这样就又过了两三个月,算算年月到这家都已经有七八个月了。也许是她的公公和婆婆发觉了她的这个动机,就让他们那窝囊儿子盯守着他们的儿媳妇。每天的工还是照旧出,却多了她男人——我的那个本家兄弟的看守盯梢。她的公公婆婆也在生产队安排了人盯梢着。他们给村里的人说,想走没那么容易,我们可是用五麻袋粮食换来的。二姨一方面干好活,一方面伺机逃跑。最终在某一天出工走的时候,她那窝囊男人终于支持不住了,生产队的那头母驴恰好生产了,公公和婆婆都被队长叫去了。她就一个人先到队里的打谷场上看看有没有人。到那儿一看,只有一个人还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踉踉跄跄地走过来。见是二姨都避瘟神似地走开了。
就这样,二姨想了半年多的计划实现了。她先跑到县城,又向南走,她是要到火车站去趴火车。到县城,她实在走不动了,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而且约莫都到中晌了,太阳毒辣辣地照在身上,闷热,汗水就顺着夹背流下来。虽然这点路不算什么,比起二姨每天干的活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不值一提。但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本身就没有吃饭,又加上跑出来时心惊胆战的,腿都软了半截,要是她公公婆婆发现跑了,准会气得肺都炸了,当然也会找人拼了命地来追她。二姨想来想去,不能在县城逗留太久,就顺着那条大路急急地向南走去。为了不耽搁时间,她在县城里买了一块饼,就一边走一边吃。等到她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到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了。她看到太阳躲在云霞里,把半个天都烧红了。远远地她听到一声火车的长鸣声,她急急地奔过去,等在火车铁道旁。当火车呼啸着跑过来的时候,她拼命地追赶着。可是这列火车前半截是客车,而最后两节是车斗,她奋力地追上去,抓住了车斗后面的两根钢管,就趴上了火车皮。当她站在火车的尾箱里远远地看到一伙人正向她这边追赶过来,她看到那些人中有一个是她的公公……
[ 本帖最后由 万禹 于 2011-1-28 09: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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