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

文/ 说梦人
活到了一定年纪，就得替自己想想后事，想想死的事情了。我们这儿，大活人谈死是一件犯忌讳的事。仿佛只要不谈，死这东西便离我们远远的。而到自己真要死的时候，何止是有多怕死，简直是怕得要死了。 关于死这件事情，我是这样理解的。我们说怕死，往往并不是怕死亡本身，而是怕死后的日子。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眼一闭，就完了。疼都反应不过来。我怕死，怕的是我死之后，再不能思考和感受世间的一切了，也就是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如果我还能有所感受，哪怕生命中只剩下痛苦，我也仍然是幸福的。怕的就是连感受痛苦的能力都没有了，人已麻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虚无了。死，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很早以前，我很羡慕我们村的一位老人。他死得很蹊跷，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当时他的身体很健康，人人都认为他可以活到一百岁。却没想到死神不期然盯上了他。在一个不起眼的夜里把他带走了。我猜他当时一定做着一个美梦，舍不得醒过来，想想别醒了，咬咬牙干脆死了算了。这样的猜测是有理由，大家说他死的时候神态异常安详，很享受似的。当时我们都特别羡慕他，联想到那些生不如死的人，觉得他的死实在是一种幸福。 现在，我不那样想了。他的死太突然，太直接了。估计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于是乎，一辈子等死，到头来死也没死个明白。我想，他死的时候，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做完。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是个很容易为这样的小事情耿耿于怀的人。一个想了很久就快要想通的问题，一本看得正起劲的小说，一件干了很久没有干完的活。被突然打断了，会让我死不瞑目。 所以我也不愿意死于一场意外。走在大街上被车撞死，突发疾病致死，哪怕是笑死的也不愿意，这样太让人措手不及。而且疼——我又是一个怕疼的人。我知道很多老人将死之时都会有预兆，突然有反常的举动。冥冥中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我希望我死的时候也有这样一点时间来感受和亲近死亡。让我能死个明白。 但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太长，太长会让人痛不欲生。千万别让我得绝症，那个缓慢的死亡过程将放大我的痛苦。我死的时候，一定对这个世界怀有憎恨，怀有愤怒。我希望我的死是平静的，安然的，寿终正寝。 从而联想到了一种死法叫自杀。能把死这样重大的事情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也未尝不失为一种幸福。这大概算是最令人肃然起敬的死法了。它的严肃性使得所有的宗教、道德、法律都大加伐挞。我也反对自杀，反对安乐死，认为有悖于生命伦理。我的理由是这样的：一个人既然无法选择他的出生，那么他同样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死亡。否则生死不对等，自然的法则便被破坏了。所以史铁生说过这话：“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不必急于去死，疼，就忍着。 想到了这里，似乎仅有的几种可能性都不能够安慰我的死，——或者说，我根本不想死。明知道人无法预知自己的生死，只能选择接受事实，我仍然想作出一种理想的憧憬，至少，能依仗着一点仅有的可能性给予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和直面死亡的勇气。 如果有一天我即将死去，我希望我是这样死的：某一个晴朗的早晨我即将醒来，半梦半醒间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老头儿，你的时间到了！”我一笑而过，像往常一样起床吃饭，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所有来得及做完的事情做好。然后我要写下一封信，告诉我的亲人们我爱他们，并祝愿他们在往后的日子里健康幸福。做完了这些，便搬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打着瞌睡想着就要和那些逝去很久的亲人朋友们重逢了，心里很高兴。某一瞬间，眼睛一睁，一闭，这辈子就算完了—— [ 本帖最后由 说梦人 于 2011-2-26 15: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