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洋芋•背影

父亲·洋芋·背影

蒲永天

又是好些日子没有回家了，又不曾打电话问候父母以及农事；心里愧疚，就给自己找来好多不得已的借口，安慰自己。这时，父亲却打来电话，要我打听一下洋芋的市价，他说价钱好的话，要来这里粜洋芋。我工作的这儿，确实有好多收洋芋的摊点，我没忘自己给父亲谝过的话，自己如何地熟悉这儿的洋芋老板。父亲的话我明白，可家里离这儿这么远，果真来这儿了，粜不出好价钱来，我该多惭愧！恰巧一打听事情起来变化，由于市场原因，这儿的我熟知的几处摊点都停止收了，几处更远的价钱又不是很好，于是，父亲就打消了来这里的念头。

国庆节放假，我和妻子终于回家了。临近傍晚才到家，父母都不在，他们还在地里收拾洋芋，又不让我们去地里，说很快就完了就回来。我们按照父亲的提示在大门前的一块土疙瘩下找到钥匙，打开了大门。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父母亲的家里，还能有些什么呢? 这些年，我们都一直在外工作，没有好好地在他们身边呆过几天，年事渐高的父母，还在舞弄着那些土地，年年不让一块地空着长杂草，种洋芋，栽当生，从没个闲。我们几次劝说父亲，要他少种些地，可他总放不下这些地----这些当年他一攫头一攫头挖荒而来的地。我们也不会忘记，如果没有这些地，我们将意味着很早地辍学，我们上学念书全靠着这几亩。如今，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可父亲还是放不下这些地，做儿女的只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父亲从地里回来，背着一身的泥土，见到了我们自然高兴。他一坐下来就喊着腰疼，他说闲不得，这一闲，浑身就疼得不自在。父亲毕竟岁数大了，身子佝偻得厉害，瘦消的脸庞只叫我们不敢凝视。父亲毕竟不如从前了，他说今年的麦地，他只犁了一遍，往年都是要精心地犁好几遍的。老黄牛也退休了，新换了一头倔强的小牛。父亲说他狠狠地教训过这头不谙世事的家伙，现在乖多了，犁地也得力。外面的小牛突然扯着嗓子叫了几声，父亲一听见就起身，嘴里念叨着要去给牛添草，走出门的父亲一直喃喃地自言自语。母亲说父亲一整天地嘴里念叨着，直教人烦。我只觉得有一种东西正在渐渐的袭向父亲，正在慢慢地吞噬着什么。
第二天，父亲起得很早，等我们起来时，他已经做完了很多事，水也烧开了。照例，父亲的早点是一杯浓浓的苦茶，和几块馍馍。母亲炒好菜叫我们来吃时，父亲已经吃好了。父亲以很少有的好心情说着话，在一旁陪着我们，喝茶。他不断的谈着农事，计算着今年的收成，今年种的五六亩洋芋能卖几千块钱，再加上药材，足足一万好几。

吃完早点，我们和父母亲一块来到地里。满山慢坡到处都是洋芋，到处都洋溢着成熟的气息。我挑了把好使的锄头和大家一块开始挖洋芋了。地很软，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一锄头下去，一窝洋芋就被连根刨出来。看着大大小小的光滑的洋芋露出地面，真叫人高兴。我卖力地挖着，但远不及父亲。而且一锄头下去，掌控不好，就把那么大的洋芋挖成两半了。父亲在前面稳稳地，一锄头一窝，锄头下去，轻轻一撬，白花花的洋芋就跳出地面。父亲身子贴向地面，佝偻得厉害，不等直起来，又是一锄头下去，他的身子没有直起的片刻。挖了一阵，父亲一站定，就拿锤头砸着腰背，他说弯着就好，一站直就生疼。多年的劳累竟使父亲有了这样的习惯，习惯佝偻着身子，习惯将身子倾向地面，可以想想想有多少弯腰驼背的父母不是这样造就的？

我们挖破一个大洋芋，父亲就心疼一阵，好似我们的攫头不是挖在泥土或洋芋身上，而是直接生生的挖在了他的身上。他每挖出一个大洋芋，便三两把摩去泥土，笑眯眯的向我们炫耀。他说他一般不会挖破洋芋，即使挖烂的也是一些小洋芋。而我们偏偏将那些大的好的给挖烂。父亲又说，挖大的时一般他会非常小心，看到泥土裂开的口子大，他就会很小心地绕远点挖下，所以大洋芋不会被挖烂。他要我们慢些，小心些挖。

很快半早上时间过去了，一大片地竟在我们的脚下挖得空空如也。满地的白花花的洋芋，在阳光下闪着光亮，怎不使人高兴?
父亲挖的一边，洋芋一堆一堆的，我们的一边，洋芋乱放了一地。父亲看着只是笑笑，说边挖便放好，收拾起来就方便。稍事休息之后，父亲便着手分拣洋芋，大中小分开，大的以期粜个好价钱，中等的留着自己吃，小的则交到粉厂加工淀粉。大中小的洋芋分别都装了袋子，我和父亲扛到三轮车上；那么大的袋子，父亲轻轻一颠便上了肩，我却围着袋子团团转，毫无办法，弄得很吃力。父亲来帮我，又叫我捡小的抗，在父亲面前，我永远像个孩子。

拉回的洋芋，被分别装到土窖里。窖都是父亲一手挖成的，在向阴避风的地方，冬暖夏凉。洋芋怕的就是风吹日晒，一吹一晒就变绿，麻得吃不成；也不能受冻，一冻就成一包水。等这些干完后，父亲还不得休息，又去喂牛喂猪，直至母亲做好饭，他才回到厅房和我们一块吃饭。坐向沙发的父亲显然疲惫极了，长长的叹着气，锤头砸着腰背，我知道，闲下来的父亲又开始受各种疼痛的折磨了。父亲拿来止痛的膏药，在我给他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个像枯树皮样的脊背，松弛的皮肤，骨头水落石出，真不忍细看！过后的几天里，我仍然和父亲一块挖洋芋，我的眼前一直拂不去那一副触目惊心的背影，我不断的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想像着他是怎样地一步步变成那个样子的，那既使人尊敬又使人痛惜的背影。

在父亲身影的背后，我感觉到自己在心灵上开始成熟，只因为父亲的背影给我的震撼，我应该成为父亲眼中的大人，给父亲一点可以依靠的希望。不多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努力着，我希望父亲看到，希望父亲的肩头因着我的存在而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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