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的眼里沉沦
2020-09-24抒情散文敬一兵
在别人的眼里沉沦敬一兵今年南方的冬天特别冷，人走到室外就受不了。要是老鲁遇到了这样的冬天，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会组织一场足球赛，拔河或者马拉松。每次寒假来临前，他都是这样组织我们用运动的形式抵御寒冷，抵御我们向寒冷沉沦的过程。只有冬天，才能够
在别人的眼里沉沦
敬一兵
今年南方的冬天特别冷，人走到室外就受不了。要是老鲁遇到了这样的冬天，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会组织一场足球赛，拔河或者马拉松。每次寒假来临前，他都是这样组织我们用运动的形式抵御寒冷，抵御我们向寒冷沉沦的过程。只有冬天，才能够映衬出他在大学里一年的精彩。老鲁不会在冬天沉沦，不会在疾病、困苦、厄运这些元素组成的泥潭中沉沦，也没有陷入彭塔力斯说的疲倦，消沉，软弱或者焦虑的病态精神的沼泽中。老鲁每隔三个月就要寄钱来，让我以我的名义转寄给他的女儿，顺便在信中告诉我他在美国的生活和科研情况。他的这些举动，很像一只飞在天上的麻雀，不断用自己的翅膀抵抗地心的吸引力。
两年多了，我一直这样给他的女儿寄钱。收到钱后，他的女儿都要给我打一个电话，千恩万谢说上好一阵子。面对她的感恩，我实在受之有愧，决定利用出差机会到西双版纳去一趟，一是看看她，二是想借机给她解释一下。
老鲁的女儿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教书。热带地方空气里特有的水果味，还有充足的阳光和水分的滋润，让她黑亮亮的肌肤变得光洁而又富有弹性。要是太阳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光滑的肌肤就会泛出诗意般的秀美色泽，把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映衬得更加生动和敏感，跟石榴的芯子一样，汁和瓤都是丰饶饱满的。我在她的眼睛里能够看到永无疲倦痕迹的生长神情，这样的神情时时刻刻都会从眼眶里爬出来，一边感染我，一边传递到披在她肩膀上随风飘动的长头发上。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把眼光盯在一个姑娘的眼睛上看上半天的，礼不礼貌都不说了，关键是自己都会觉得盯着看姑娘有点卑鄙，有点居心叵测。这回就不同了，我在心里暗暗想自己是代替老鲁的眼睛看他的女儿，所以我看她的眼睛看得很自然也很把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见她父亲的一丁点影子。她眼睛里的所有情形都在提醒我说，不愿意沉沦的老鲁，还是在他女儿的眼睛里沉沦了，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有什么沉沦的痛苦，比一个不愿意沉沦的人被别人发现，他已经在别人的眼睛里沉沦而更让人感受到沉沦的痛苦呢？
都说上帝住在每个人的心里。人的眼睛就是上帝的眼睛。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其实就是代替上帝在监视另外一个人。如果一个人已经在别人的眼睛里沉沦了，那就意味着他已经被别人心里的上帝抛弃了。这种痛苦比针扎心刀割肉还难受。在别人的眼睛里沉沦，哪怕沉沦者的身体是健康的，灵魂也没有生病，但别人都会认为他的心灵位置，已经被魔鬼彻底占据了，他已经无路可走了，除了等待他最后堕落的十八层地狱。在女儿的眼里，在她周围人的眼里，在认识老鲁的几乎所有人的眼里，老鲁就是一个正在走向十八层地狱的魔鬼。
我看见老鲁的女儿，就看见了根据叶辛《孽债》改编的让无数观众潸然泪下的同名电视剧片尾曲中的歌词，沿循五线谱集体朝我走来：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爸爸呀妈妈呀/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知道老鲁是否认识叶辛，但老鲁和叶辛在西双版纳当知青的生活历史，他们都是很熟悉的。种地，养猪，偷农民的鸡打牙祭，还有老鲁在热带丛林里一边抱住一棵树子屙屎，一边泪流满面望着江东坡的情形，叶辛是深有体会的。他们都在西双版纳沉沦过。面对沉沦，老鲁感到孤独和恐慌，不由自主就表现出了拒绝沉沦的本性，与当地一个傣族姑娘结了婚，生下了他的女儿。后来知青返城，不愿意沉沦的老鲁，挥泪告别了妻子和女儿回到城里当了一个工人。叶辛回到城里后他的心还留在西双版纳，小说《孽债》就是他用文字访问他的内心的一个记录。老鲁没有文学才华，无法用文字访问内心，只能在电话里用誓言安慰妻子和女儿。到后来，这样的口头安慰也没有了。老鲁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到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学位。渴望拯救自我，从沉沦中抬起头来和孔雀说话，或者像鱼一样浮在水面的强烈欲望，让他的心离西双版纳越来越远了。
穿在老鲁脚上的草鞋，布鞋和后来经常出现的皮鞋，孕育了他的道路，并把道路的阴影带到了各处。它覆盖了他留在西双版纳的痕迹。在他消失的那一瞬间，他的妻子并不感到意外。但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冰凉的气流，让她的身体瞬间变成了西双版纳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僵硬冰条。这是男人跟女人在关系上的最为曲折的结束。
跟女人在关系上的结束，就是老鲁在两个女人——妻子和女儿眼睛里沉沦的开始。如果这样的沉沦能够停留住，不再往深处下坠，相信老鲁和妻子女儿都不会在心灵上遭遇又一次消失的痛苦。人对沉沦的拒绝，无论是老鲁还是他的妻儿，都是如此的深厚。
在早稻田大学攻读学位很顺利，基本上没有遇到麻烦，除了他的一位中国同乡拉他去过一次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认识了这个烟花之地里的一个日本老板，没有接受老板提供的免费小姐服务，而仅仅只是挪不开情面收了老板给他的见面礼日元。老鲁从日本学成回国，在西南地区一所名牌大学当老师。因为他在生物工程方面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很快就从讲师提到了副教授的位置上。经过实验室里的反复验证，他的研究进展是可靠的，成熟的。令人鼓舞的结果成了训蛇人口中的笛子吹出来的调子，让他心里一直在冬眠的那条蛇，一听见笛子的调子就苏醒过来，抬起身体的前端翩翩起舞。由校方牵头，他与一家大型化工厂签订了技术转让合同。
他在工地上风尘仆仆指挥设备安装和调试期间，曾经拉他去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那个中国同乡，不晓得是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了老鲁，还知道老鲁马上又要到日本去选购最后一批生产设备，在一个傍晚突然出现在了老鲁的工地宿舍里。他与老鲁一边叙旧，一边拿出了一个精美的礼品盒递给老鲁，让他转交给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那个老板。在上海转机飞往日本的时候，警方从老鲁的精美礼品盒里查出了海洛因。经过严格的审查和取证调查证明老鲁并不是毒贩，他才得以脱身乘坐第二天的飞机飞往日本。
在日本订购的设备还没有运到工地，东京一家地方报纸上刊登的老鲁携毒品到日本的消息，已经先于设备抵达了工地，也抵达了老鲁所在的大学。虽然上海警方和老鲁大学所在地的警方出面澄清了事实，但凡是认识老鲁的人，还是依据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这条认识规律，断定老鲁的人品出了问题。背后议论老鲁的风言风语，简直就像当年老鲁在西双版纳当知青时所看到的那些热带杂草一样，遇到雨水就迅速疯长，四下蔓延，一直蔓延到了西双版纳他的妻子和女儿的耳朵里。
人的脸，眼光还有语言，可以被内心的悲欢修改而改变模样。能够葬送任何一个人的经验的风言风语，就是改变人的模样的一个先兆。如果说老鲁跟他的傣族女人结束了关系是他在别人眼睛里沉沦的开始，那么关于贩毒的风言风语，就成了这个沉沦的重力加速度。
设备终于安装调试好了。为了稳妥，老鲁决定再在实验室里最后重复一次他的研究过程。他和几位助手一道在实验室里忙碌，所有的步骤都是非常严格地展开，但结果却出现了严重的微生物污染。重复了几次试验，都没有摆脱污染的厄运。老鲁根据经验断定，这是实验室的环境出现了污染，并不影响在生产设备中运行的结果，于是决定正式进入生产设备中进行正规生产。都说魔鬼就在细节当中。老鲁检查过他的技术项目实施的细节，但并没有检查他的助手在实验室里操作的这个细节，这就给他的生产带来了更大的厄运。结果不出所料，大规模的污染再次发生了。要想在生产设备系统中清除污染，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生产中出现污染，意味着老鲁的技术转让失败了。相关的生产全部停顿下来了。
作为技术总负责人，老鲁必须承担技术转让的全部损失责任，甚至还要准备承担涉嫌经济诈骗的刑事责任。校方停止了他的教学工作，扣除了他的工资，分配给他的居室大门上也贴了学校公安处的封条。警方正式通知老鲁说，在真相没有调查出来之前，他不得离开学校。那段时间，有不少看见过他的人发现，他精神萎靡，蓬头垢面，捡地上的烟屁股抽吸……
所有认识老鲁的人，都把他当成了魔鬼避而远之。如果老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面，他们的眼睛，立即就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老鲁在单向世界里的冰凉剪影，无可遁形，毫无遮掩，脆弱不堪。和镜子里的老鲁面对面站立，老鲁的行为表情看得见，但他的语言却成了空白，他的形体因为镜子的折射而出现了扭曲和变态，连接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的那道桥梁从此崩塌。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的眼睛里沉沦，结果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没有人说得清楚老鲁是怎样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老鲁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给我打来一个跨国长途电话，说他现在在美国的一家研究机构里，继续进行他的生物工程研究，并且已经在生产中获得了预期的成功。根据他所取得的成功，他对我说他断定他在国内的那次失败是属于人为的破坏。他还进一步推测说估计这个搞破坏的人，与他之前没有完成的那次贩毒有关。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老鲁依旧没有沉沦，他只是蛰伏了一段时间。结束通话前，他要了我的银行账号，然后委托我给他的女儿寄钱。放下电话后我才觉得自己有点激动和吃惊——在别人眼睛里沉沦而不会说话的老鲁，在电话里复活了。
敬一兵
今年南方的冬天特别冷，人走到室外就受不了。要是老鲁遇到了这样的冬天，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会组织一场足球赛，拔河或者马拉松。每次寒假来临前，他都是这样组织我们用运动的形式抵御寒冷，抵御我们向寒冷沉沦的过程。只有冬天，才能够映衬出他在大学里一年的精彩。老鲁不会在冬天沉沦，不会在疾病、困苦、厄运这些元素组成的泥潭中沉沦，也没有陷入彭塔力斯说的疲倦，消沉，软弱或者焦虑的病态精神的沼泽中。老鲁每隔三个月就要寄钱来，让我以我的名义转寄给他的女儿，顺便在信中告诉我他在美国的生活和科研情况。他的这些举动，很像一只飞在天上的麻雀，不断用自己的翅膀抵抗地心的吸引力。
两年多了，我一直这样给他的女儿寄钱。收到钱后，他的女儿都要给我打一个电话，千恩万谢说上好一阵子。面对她的感恩，我实在受之有愧，决定利用出差机会到西双版纳去一趟，一是看看她，二是想借机给她解释一下。
老鲁的女儿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教书。热带地方空气里特有的水果味，还有充足的阳光和水分的滋润，让她黑亮亮的肌肤变得光洁而又富有弹性。要是太阳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光滑的肌肤就会泛出诗意般的秀美色泽，把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映衬得更加生动和敏感，跟石榴的芯子一样，汁和瓤都是丰饶饱满的。我在她的眼睛里能够看到永无疲倦痕迹的生长神情，这样的神情时时刻刻都会从眼眶里爬出来，一边感染我，一边传递到披在她肩膀上随风飘动的长头发上。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把眼光盯在一个姑娘的眼睛上看上半天的，礼不礼貌都不说了，关键是自己都会觉得盯着看姑娘有点卑鄙，有点居心叵测。这回就不同了，我在心里暗暗想自己是代替老鲁的眼睛看他的女儿，所以我看她的眼睛看得很自然也很把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见她父亲的一丁点影子。她眼睛里的所有情形都在提醒我说，不愿意沉沦的老鲁，还是在他女儿的眼睛里沉沦了，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有什么沉沦的痛苦，比一个不愿意沉沦的人被别人发现，他已经在别人的眼睛里沉沦而更让人感受到沉沦的痛苦呢？
都说上帝住在每个人的心里。人的眼睛就是上帝的眼睛。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其实就是代替上帝在监视另外一个人。如果一个人已经在别人的眼睛里沉沦了，那就意味着他已经被别人心里的上帝抛弃了。这种痛苦比针扎心刀割肉还难受。在别人的眼睛里沉沦，哪怕沉沦者的身体是健康的，灵魂也没有生病，但别人都会认为他的心灵位置，已经被魔鬼彻底占据了，他已经无路可走了，除了等待他最后堕落的十八层地狱。在女儿的眼里，在她周围人的眼里，在认识老鲁的几乎所有人的眼里，老鲁就是一个正在走向十八层地狱的魔鬼。
我看见老鲁的女儿，就看见了根据叶辛《孽债》改编的让无数观众潸然泪下的同名电视剧片尾曲中的歌词，沿循五线谱集体朝我走来：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爸爸呀妈妈呀/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知道老鲁是否认识叶辛，但老鲁和叶辛在西双版纳当知青的生活历史，他们都是很熟悉的。种地，养猪，偷农民的鸡打牙祭，还有老鲁在热带丛林里一边抱住一棵树子屙屎，一边泪流满面望着江东坡的情形，叶辛是深有体会的。他们都在西双版纳沉沦过。面对沉沦，老鲁感到孤独和恐慌，不由自主就表现出了拒绝沉沦的本性，与当地一个傣族姑娘结了婚，生下了他的女儿。后来知青返城，不愿意沉沦的老鲁，挥泪告别了妻子和女儿回到城里当了一个工人。叶辛回到城里后他的心还留在西双版纳，小说《孽债》就是他用文字访问他的内心的一个记录。老鲁没有文学才华，无法用文字访问内心，只能在电话里用誓言安慰妻子和女儿。到后来，这样的口头安慰也没有了。老鲁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到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学位。渴望拯救自我，从沉沦中抬起头来和孔雀说话，或者像鱼一样浮在水面的强烈欲望，让他的心离西双版纳越来越远了。
穿在老鲁脚上的草鞋，布鞋和后来经常出现的皮鞋，孕育了他的道路，并把道路的阴影带到了各处。它覆盖了他留在西双版纳的痕迹。在他消失的那一瞬间，他的妻子并不感到意外。但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冰凉的气流，让她的身体瞬间变成了西双版纳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僵硬冰条。这是男人跟女人在关系上的最为曲折的结束。
跟女人在关系上的结束，就是老鲁在两个女人——妻子和女儿眼睛里沉沦的开始。如果这样的沉沦能够停留住，不再往深处下坠，相信老鲁和妻子女儿都不会在心灵上遭遇又一次消失的痛苦。人对沉沦的拒绝，无论是老鲁还是他的妻儿，都是如此的深厚。
在早稻田大学攻读学位很顺利，基本上没有遇到麻烦，除了他的一位中国同乡拉他去过一次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认识了这个烟花之地里的一个日本老板，没有接受老板提供的免费小姐服务，而仅仅只是挪不开情面收了老板给他的见面礼日元。老鲁从日本学成回国，在西南地区一所名牌大学当老师。因为他在生物工程方面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很快就从讲师提到了副教授的位置上。经过实验室里的反复验证，他的研究进展是可靠的，成熟的。令人鼓舞的结果成了训蛇人口中的笛子吹出来的调子，让他心里一直在冬眠的那条蛇，一听见笛子的调子就苏醒过来，抬起身体的前端翩翩起舞。由校方牵头，他与一家大型化工厂签订了技术转让合同。
他在工地上风尘仆仆指挥设备安装和调试期间，曾经拉他去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那个中国同乡，不晓得是通过什么渠道打听到了老鲁，还知道老鲁马上又要到日本去选购最后一批生产设备，在一个傍晚突然出现在了老鲁的工地宿舍里。他与老鲁一边叙旧，一边拿出了一个精美的礼品盒递给老鲁，让他转交给东京都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那个老板。在上海转机飞往日本的时候，警方从老鲁的精美礼品盒里查出了海洛因。经过严格的审查和取证调查证明老鲁并不是毒贩，他才得以脱身乘坐第二天的飞机飞往日本。
在日本订购的设备还没有运到工地，东京一家地方报纸上刊登的老鲁携毒品到日本的消息，已经先于设备抵达了工地，也抵达了老鲁所在的大学。虽然上海警方和老鲁大学所在地的警方出面澄清了事实，但凡是认识老鲁的人，还是依据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这条认识规律，断定老鲁的人品出了问题。背后议论老鲁的风言风语，简直就像当年老鲁在西双版纳当知青时所看到的那些热带杂草一样，遇到雨水就迅速疯长，四下蔓延，一直蔓延到了西双版纳他的妻子和女儿的耳朵里。
人的脸，眼光还有语言，可以被内心的悲欢修改而改变模样。能够葬送任何一个人的经验的风言风语，就是改变人的模样的一个先兆。如果说老鲁跟他的傣族女人结束了关系是他在别人眼睛里沉沦的开始，那么关于贩毒的风言风语，就成了这个沉沦的重力加速度。
设备终于安装调试好了。为了稳妥，老鲁决定再在实验室里最后重复一次他的研究过程。他和几位助手一道在实验室里忙碌，所有的步骤都是非常严格地展开，但结果却出现了严重的微生物污染。重复了几次试验，都没有摆脱污染的厄运。老鲁根据经验断定，这是实验室的环境出现了污染，并不影响在生产设备中运行的结果，于是决定正式进入生产设备中进行正规生产。都说魔鬼就在细节当中。老鲁检查过他的技术项目实施的细节，但并没有检查他的助手在实验室里操作的这个细节，这就给他的生产带来了更大的厄运。结果不出所料，大规模的污染再次发生了。要想在生产设备系统中清除污染，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生产中出现污染，意味着老鲁的技术转让失败了。相关的生产全部停顿下来了。
作为技术总负责人，老鲁必须承担技术转让的全部损失责任，甚至还要准备承担涉嫌经济诈骗的刑事责任。校方停止了他的教学工作，扣除了他的工资，分配给他的居室大门上也贴了学校公安处的封条。警方正式通知老鲁说，在真相没有调查出来之前，他不得离开学校。那段时间，有不少看见过他的人发现，他精神萎靡，蓬头垢面，捡地上的烟屁股抽吸……
所有认识老鲁的人，都把他当成了魔鬼避而远之。如果老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面，他们的眼睛，立即就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老鲁在单向世界里的冰凉剪影，无可遁形，毫无遮掩，脆弱不堪。和镜子里的老鲁面对面站立，老鲁的行为表情看得见，但他的语言却成了空白，他的形体因为镜子的折射而出现了扭曲和变态，连接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的那道桥梁从此崩塌。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的眼睛里沉沦，结果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没有人说得清楚老鲁是怎样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老鲁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给我打来一个跨国长途电话，说他现在在美国的一家研究机构里，继续进行他的生物工程研究，并且已经在生产中获得了预期的成功。根据他所取得的成功，他对我说他断定他在国内的那次失败是属于人为的破坏。他还进一步推测说估计这个搞破坏的人，与他之前没有完成的那次贩毒有关。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老鲁依旧没有沉沦，他只是蛰伏了一段时间。结束通话前，他要了我的银行账号，然后委托我给他的女儿寄钱。放下电话后我才觉得自己有点激动和吃惊——在别人眼睛里沉沦而不会说话的老鲁，在电话里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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